亲爱的晚晴:
我刚刚完成一篇文章《在加拿大留学的日子》。那些夹掖着北风厚雪,连带着寂寞空旷,充盈着友情温暖,活跃着各种场景的日子又涌进我的脑海、扑上我的心头。在聚光灯的照射下,始终有一个身影在我的面前出现,那就是你,亲爱的晚晴!那一年,如果没有你,我会失去好多的快乐、好多的经历、好多的温暖、好多的陪伴啊!
我当年是国家教委选派出国的中学教师,来到陌生的异国他乡,来到这个只有我一个大陆学人的蒙特皇家学院,当时我被安顿住在一个加拿大人的家里。我的四周全是白人,没有我熟悉的同类,我的心里是多么的惶恐不安,我是多么地想碰到一个中国人!我真的没有想到,在蒙特学院我居然会碰到你!而且,我们俩这朋友一交就是三十多年!直到现在,我俩还亲密如初,有摆不完的龙门阵。
记得那是1987年的十二月初,我参加学院人文系举行的一个讲座。讲座上,学院院长Baker博士介绍了他在中囯的经历。他展示了许多幻灯片,那是用他在哈尔滨、大庆、上海、宁波等城市参观时拍的照片制成的。这些照片拍得很美,更重要的是,照片显示的是我的祖国——中国,它们把我带回了我的故土。
讲座后你来到我的面前,介绍你自己在学院的图书馆工作,你是香港人,但多年前就来到北美,和丈夫在加拿大安了家。简单介绍完你自己后,你对我说你知道一个人在外留学的寂寞,告诉我你会经常来联系我。
我当时真是欣喜万分!这简直就是天上突然降下来的喜事!虽然我的房东Shirley和Bob对我很好,但他们毕竟是外国人,那时我与他们还相处不久。而你,是中国人,而且还会说普通话,虽然说起来比较吃力,但毕竟是中国话啊。在蒙特学院,我虽然碰到过几个从香港来的年轻人,但他们都不会说普通话,只会说广东话和英语。而我,是绝对听不懂广东话的。
自那以后,你就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成了我那一年在加拿大的精神支柱之一。
晚晴
我在1988年1月11日的日记中写道:今天我在图书馆又碰到了晚晴,她说她在蒙特学院并不快乐,因为两面三刀的人很多。他们表面上对你微笑,实际上并不友好,甚至在背后伤害你。我告诉她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另一种让她不快的现象是种族歧视,虽然她已经是加拿大公民,但因为她的黄皮肤,仍被视为外国人。其实,中国人非常勤奋聪明。我相信,随着中国在世界上的崛起,中国人在世界各处都会受到尊重。
在1988年2月20日的日记里我写道:晴带我去参加了一个特别的研讨会Affirmation Action(可意译为“认同行动”)。一群有色人种的妇女参加了这次研讨会。这个计划的目的,是为少数民族争取在加拿大社会取得更平等和更公正的地位。这个会议持续了五个小时,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全新的体验,让我接触到加拿大社会的一个特殊层面。
在1988年2月28日的日记上,我记载了你带我去参加当年的冬奥会闭幕式。没有你,我是无论如何看不到这个全世界注目的宏大场面,得不到那**澎湃的全新体验的!
在1988年3月5日的日记里我记载道:晚晴开车来接我到她家过夜,阿福(他们的狗狗)热烈地欢迎我的到来。晚饭后我们一起去遛了阿福,晚晴待阿福就像待自己的孩子。我完全能够理解为何在西方世界,人们如此喜欢宠物。因为在那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松散,宠物是人的最好陪伴,老年人和家中无小孩的人特别如此。
冬奥会闭幕式
第二天,我又与晚晴长谈一次,她很信任地向我吐露了她的担忧和她的“野心”。我认为她的计划很有吸引力并且对中国人很有益处,她真的很爱国哟!我真希望她的计划有一天会实现。
以上的几小段记录已经表明,在加拿大留学的1987年至1988年,你在我的生活中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
我后来才知道你姓线名叫线晚晴,这可是一个很少见的姓,我马上联想到红线女。你嫁给爱伦后跟夫姓,于是叫傅线晚晴。我曾问你,“你和爱伦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你回答我,“我姓什么呢?”我说,姓“线”,你说:“那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哟。”你真狡猾啊,问去问来都不肯告诉我实情。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爱伦,我惊住了,因为爱伦实在是太帅了!我没想到相貌一般的你(请原谅我的直率),有这么一个英俊的夫君。爱伦高高大大的,他不是小生般的清秀,也不是完全的中国式的英俊。他的帅气很有香港味,又略为带了一点英伦风。他既帅但又很敦厚,让人很有安全感。我后来才知道,你的智慧和人品过人,年轻时喜欢你的优秀男生不少。因此,你将爱伦这个帅哥赢来作为人生伴侣,一点不足为奇。
你告诉我,你生长在香港,但十七岁便到加拿大东部的一个小镇读高三。高三读完,即中学毕业后,便取得奖学金到加拿大中部一所名列全加排名第一的大学就读了。在加拿大读完大学,你又到美国读研,在美国三年一口气拿下两个硕士学位!晚晴,你真是干劲十足,精力过人,聪明过人,真的好佩服你!
快乐的一家人(阿福小时候)
你告诉我,读中学那年,你在远房亲戚家租住一间房和包伙食,但与这个亲戚关系并不深。学校只有你一个中国人,小城里虽有几家老华侨,但你并不认识他们。升入大学后,虽然有中国学生,但你也不认识他们。大学内亦有中国学生会,但你也没有参加。虽然就读的大学是位于加拿大中部繁华的大城市多伦多,但身边没有亲近的朋友,你仍然感到十分孤独。你见我在《在加拿大留学的日子》一文中写到,在Bob的关切和理解中,我谈到我一个人在蒙特学院的寂寞,第一次哭出声来。你告诉我说,你当时虽然没有哭出声,但也充满感伤,而且,在寂寞时还未必能找到好友倾诉。打电话贵,你就釆用写信的方式来倾诉、宣泄。但写信哪里比得上找朋友交谈!你受尽孤独寂寞之苦,这也是你对我的处境感同身受,十分贴心、十分热情地与我接近,尽量用行动安抚我,给我同胞和朋友的温暖的重要原因。我很欣慰地记得,1988年的中秋节,在这个“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日子,我是在你那里过的。而在我重庆的家里,我的母亲、弟妹几家及海源、儿子在中秋合照了一张照片,上面写着:“遍插茱萸少一人”。
我多么清楚地记得你和爱伦开房车带我到中部最著名的风景区班芙国家森林公园去玩的情景。1988年的中国,我们连小汽车都很少见到,谈何房车?我根本不知道还有“房车”,像房子一样的车子。里面有上下两层睡铺、有客厅、有沙发,有厨房,有厕所。反正,这个车就好像一个移动的家,开到哪里,家就在哪里。这是多么好的车子,多么好玩的事情啊!后来,中国的富有人家也有房车了,甚至中产阶层也有房车了。去年底,我到海南避寒,就看见我住的小区停着两辆房车,其中一辆住着新疆的两夫妇,他们从寒冷的新疆开到海南来过冬天。由于疫情,他们跟我一样也在海南住了七、八个月。两夫妻以车为家,车里舒舒服服的,要活动的话,车外面有的是空间,连买房子的钱都省了,多安逸哟!我很高兴我提前这么多年体验到有钱人有房车的生活。
爱伦和晚晴的房车
今天,我在寻找文章所需要的照片,居然欣喜地发现当年开车到班芙,晚上在外宿营的照片。照片上我抡起一把斧头在劈柴,还有和阿福的合影。那天晚上,我们用劈的柴生成一团火,一家人围在火旁,多么温馨,多么惬意!我还发现在班芙你给我照的照片,那些山好清秀、俊美,水多么碧蓝、深邃啊!你后来跟我提到我们四川的九寨沟,你告诉我,九寨沟的水跟班芙的水一样,都非常清澈动人。回国后,我一直想约你同游九寨沟,但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我在加拿大那一年,你带我去过不少风景名胜处,你不但邀请我,有时还邀请在卡尔加里大学进修,与我关系较好的小王和何教授一块儿出游。我找到的照片中,就有我们一起在外野餐的照片,照片中还有你的母亲。伯母那时看起来精神好健硕,身体好硬朗啊!伯母活到九十多岁才走,你一定也会高寿的!
在中国朋友中,除了你,就是小王、王仁宗对我最好了。王仁宗是哈尔滨大学派到卡尔加里大学的访问学者。我当时一边在蒙特学院进修,一边在卡尔加里大学听教育心理学课程。每当我有课的那天,小王都会准备好吃的,我上完课后与他一块儿进餐。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我完课后,天已经漆黑,而且下起了鹅毛大雪。卡尔加里的冬天真冷啊,房东Shirley告诉我,屋外温度是零下十几度甚至二十几度。那个冬天的夜晚,我和小王走出教学大楼去公共汽车站乘车,大风大雪刮得我俩差点站立不住,更不要说往前走了。但是,不走怎么行呢?怎么回家呢?小王叫我躲到他的身后,拉住他的大衣,他在前面“顶风破浪”,我在他后面跟着走。我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走到汽车站,并等到末班的汽车回家。在风雪交加中小王在前面为我开路的情景,我永远不会忘记!
在班芙
一年时间转瞬即过,我回国那天,是你开车,王仁宗和你一块儿把我送到机场,小王一直把我送到最里面。怕我候机几个小时没有现金加元,他还硬塞给我几十块钱让我买东西吃,我真感动啊!可惜回国后断了联系,听说他申请了卡大的研究生,托福考成功了,卡大也录取了他,可能就留在加拿大了。如果能有他的消息,该是多么的好!
好在我俩一直保持了联系。我回国后不久,你居然到了一次重庆,你还到了我母亲的住处山益村。我十分清楚地记得,你给我的儿子买了一件昂贵的礼物,一个很好的望远镜。这个望远镜不仅儿子喜欢,我也非常喜欢。我们经常带着它去听音乐会,看演出。有时,我舍不得多花钱买座位好的票,坐在后面几排的位置,但我的心一点不慌,因为有你的优质外国望远镜哟!
几年后,你和爱伦又再次来到重庆,而且住在离我的大学不远的一个宾馆。你临时通知我你的到来,我真是喜出望外啊!你来到我刚搬进不久的住房玩了一个晚上,可惜你们第二天就要离开,我没能带你参观重庆。
1995年,我到沈阳的华新国际学校搞了三年的教育科研项目并任学校的校长。真没想到爱伦居然也到了沈阳,我在学校旁的大型综合娱乐大厦“夏宫”接待了他。我真欣慰,终于能在一个豪华体面的场所接待我的老朋友了。可惜,因为各种原因,老友也没能在我这里多玩几天。
紧接着,我又被维信集团主席邀请到新加坡和香港考察教育。在新加坡,我参观了几所中小学,并参观了新加坡国立大学和南洋理工大学。到香港后,你和爱伦盛情款待我。记得那天下雨,你们带我坐缆车去太平山顶。天虽不待客但人却好客,我游得兴致勃勃。你们还带我去了香港的迪士尼乐园,看了海豚表演。那些海豚多么可爱,多么聪明啊!
2009年,我们交大外国语学院教师到广州开会。会后我去珠海看一位正驻守在那里搞“珠港澳大桥”工程翻译的同事,我从珠海来到香港与你见面,那是最后一次与你和爱伦相会。那天,我不经意地提到要看维多利亚海湾,结果你就在维多利亚湾一个风景很好的餐厅请我吃饭。我都没有考虑到那里的餐厅是最贵的,让老朋友如此破费。后来,你和爱伦又带我去一个著名的老餐馆体验香港的老美食和老风情。
多么难得的友谊,多么难忘的时光!当一张张过去的照片展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亲爱的晚晴,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温暖着我,哪怕在我患抑郁症的时候,你也没忘给我来电话询问情况。
我那时深陷泥淖之中,不想多与人交流。我完全失去了过去的活力,失去了智慧、能力和一贯的幽默。你在微信中问我,为何我一个很正面、积极、常常笑容满面的人,会在2012年患上抑郁病呢?我是这么对你说的:“不但是你,我所有的朋友熟人都没有想到我会得抑郁症。其实你们不知道,我从小就自卑。因为父母漂亮帅气而且弟妹们也漂亮,我就生活在一屋子美人的光彩映照下,总认为自己丑,除了读书别无出路。我看似大气洒脱,其实内心十分敏感、脆弱。由于幼年父母不经意的偏心,我特别渴求他们的认同和爱,好在我的祖母给了我极大的补充。小中风后久病不愈、医生恐吓、孤身一人……所有这些都让我心情愈发不好,压抑、无望。本来我还在撑,没有往抑郁症上想,结果有个患抑郁症的退休老师非要带我去看精神科。我是那种特别容易进入角色的人,把我带进那个我本来十分抗拒的环境,给我扣上一顶抑郁症的帽子,我就像被推进了坑里,我就在那个角色上愈演愈‘精彩'!跟你说句老实话,我真的是一个有天分的演员!以前在十三中,我们教研组的老师哪个不想聚会时有我参加?我讲笑话,我学别人,叫我学哪个人就像那个人,把同事们肚子都要笑疼!我的抑郁症是真的,但也是别人‘捧出来的',你或许懂得我的这番‘胡言乱语'!”
永远的好朋友
晚晴,为什么我会患上这种病?更深一些的原因我想在《疾病与反思》一文中做比较详细的自省。我认为,所有的身病都是心病造成的。而且,所有的疾病都是一种“假像”。就像一道强烈的亮光可以驱除一片阴影一样,这道亮光也可驱除一切的“假像”,即“疾病”。这道光来自天上,它来自我们的救赎——上帝。
晚晴,我亲爱的朋友,我们还要继续互相鼓励、互相帮助、互相理解、共同探讨,我们还要携手并进,在错综复杂的心理现象中继续探索下去。
我们会更加理智和清醒地活着,更加潇洒和快乐地活着,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
你永远的朋友
明琼
2020年10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