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琳
一想到张爱琳,我的心中就如一股清泉流过。爱琳是一位忠实且高尚的朋友,她永远可以让的我心灵有所依傍并保持平静。爱琳是我在西南师范大学求学期间的同班同学,我们在一起学习、生活了整整四年。在校期间,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我是班上的文娱委员。从这“头衔”上,人们就可以知道我俩之间的差异。
爱琳是一个非常沉稳,表面上看非常平静的人。她不多言不多语,除了必要的活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学习当中。她是班上学习成绩最冒尖的两个人之一,另外一个是班长李力。我们七八级一班本来就是由该年高考成绩最拔尖的人组成,因此,爱琳就是尖子中的尖子!说实话,我们都应该是上北大的角色,但因为重庆教委的土政策,原本当教师的只能报考师范,所以我们才进了当时的西南师大。
爱琳出身于一个教育世家,他的祖父张博和是卢作孚创办的重庆兼善中学的第二任校长,也是任期最长的校长。我后来才知第一任校长竟然是我母亲郑家的大外公郑献徵,他任职两年后就调到重庆大学去当副校长去了,张博和先生接任了我大外公的位置。张博和可是一个知名的教育家啊!当年卢作孚陪同宋美龄来到兼善中学,见识到这位办学得力、深入师生、不辞辛劳的校长,想委以他更多的重任,却被博和先生拒绝。爱琳的父亲也曾是重庆广益中学的校长。祖父辈有这种渊源,这真是让我找到了我与爱琳金兰之交的根源。
其实,在西师读书的时候,我和爱琳走得并不近。我和同寝室的范宁、秦莉都耍得好,外班还有史放歌,外系还有陈洛加两个资深老友。她们中除秦莉外,与我的年龄都基本相同。而爱琳比我小六、七岁,她那时还是青葱少女,而我已经是有家室有小孩的老大姐了。所以老大姐自然和老大姐们一块儿耍,小妹妹和小妹妹们一块儿耍,虽然爱琳如此老成,完全不像我的小妹妹!
由于学习成绩优异,毕业后爱琳被分配到重庆邮电学院,现在的邮电大学工作。
于是,在1982年的夏天,我与爱琳分手。她去了座落在重庆南山上的重庆邮电学院,我留在了北碚的重庆兼善中学。地理位置相距很远,后来我听说她成了家。我们俩一直没有联系,更不用说见面了。这种隔离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我1992年调到同样也位于南岸的重庆交通学院,现在的重庆交通大学。同处南岸区又同在高校,我俩的交往就渐渐频繁起来了。当与爱琳再次相见时,我发现她几乎完全变了个人。她从内向的状态中完全走出来,变成一个喜欢交流而且非常善于交流的人。我问缘由,爱琳告诉我,她八十年代末也从高校选派到美国耶鲁大学进修。进修期间,她走出校园,到处观察美国的真实状况,体验美国各阶层人士的真实生活。这一年她并没有把自己关在书斋、仅仅沉浸在书本的知识中,而是让自己放开思想,在真实的生活中学习活的知识。这对于爱琳个人来说真是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她认识到过去思想的局限性和性格中的缺陷,于是,聪慧的她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爱琳2002年开始担任重庆邮电大学外国语学院的院长,她能领衔院长一职,跟她在耶鲁大学学习时思维和性格上的革命有绝对的关联。爱琳在专业上的成绩完全不容置疑,而且,她沉稳平静的性格底色再加上她后来所具有的开放自由、不拘形式和规范的作风,及关心理解人、待人诚挚亲和的态度,让她在外国语学院的师生中倍受好评,校长对她也非常尊重。
因为学术交流及讲座等原因,我曾多次到邮电大学并与她那些年轻教师们有所接触,她们对爱琳都是赞美有加。而且,这些年轻教师与爱琳还有“哥们”“姐们”的范。也就是说,凡有一点不公平的事,他们是立马要站出来帮张爱琳“扎起”的。整个邮电大学外国语学院被爱琳领导得团结一致,蒸蒸向上,科研、教学都兴旺无比。有许多高校教师都去听她院的青年教师讲课,她院的科研课题也是既多样,质量也突出。我简直是太佩服这个从前一声不响,埋头读书的张爱琳了!
随着接触的频繁与交谈的增多,我俩越来越感觉合得来。而且,我俩的性格从大学期间的各居一头向中间靠拢了,我俩简直就变成了“同类项”!爱琳是一个十分睿智的人,她和我前面写的两个朋友不同,爱琳是学者类型。她阅读了大量的书籍,而且绝对不仅限于阅读,而是伴有深入的思考。爱琳往往有一些常人没有的独到看法,她往往更能深入到事物的本质。因此,多年来,我俩一直是交谈的伙伴。我们见面就是探讨问题,探讨那些在旁人看来“不着边际”的带有哲学意义的问题。好多年过去了,但我们一直保留着探讨问题的习惯。
爱琳的研究方向是跨文化交际,我的研究方向是教育理论,因此,我们也在这两个方面互通有无。爱琳出的英文版的《跨文化交际》一书在高校广泛使用,多次再版。她是重庆市大学英语学科委员,同时也是重庆市外语职称评审组的成员,她在重庆外语界是有名望的教授。外语界有谁不知道重庆邮电大学外国语学院院长张爱琳教授呢!我们探讨问题的兴趣和习惯让双方受益匪浅,因为有时各自有了一个看法和想法,但并不一定能拓展开来,也不一定能自己解决。但是,有一个乐于探讨而且能够探讨的人是多么可贵啊!我俩常常沉浸在讨论的快乐和兴奋之中。尤其是当认清了一个问题,达成了一致看法,我俩同声叫好的时候,那就差不多要使劲拍手再加拥抱了!
我和爱琳认清事物本质的方式完全不同,她是理性的思考和分析,我是直觉的达成,但最后的结果是殊途同归,我俩完全一致。这也是我俩为何如此热衷于共同探讨问题的原因。应该说,爱琳和我都是极有灵性的人,我们更喜欢从物质过渡到精神,更喜欢精神层面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的儿子完全继承了我,而且更是“发扬光大”到我都难以接受的地步。他成天想的就是那些天上的东西:什么宇宙的起源、时空的弯曲、几大宗教的区别、各种哲学流派的区别、人类的终极走向等等。他的看法全是他自己的独立思考,绝对不跟随任何一个名家。比如说几个月前他跟我说:“宇宙起源于两个极微小物质之间的不平衡,而极微小物质是通过相互之间的关系形成的。”然后他滔滔不绝地向我讲了一大通。本来,他以为这是他个人的最初发现,后来他又告诉我,英国存在主义哲学家怀特海有过类似的说法。他还强烈地向我推荐怀特海的《教育的本质》一书,建议在我的书中要将教育的思考占一定比例。
儿子真的是读书像是在扫描,他天文地理、哲学宗教、心理伦理、物理化学、工程技术……哪样书他不读?而且速度快记性好,他的确是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儿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张爱琳。他穷于没有多少能够一起讨论他那些想法的人,于是老要我约爱琳一起讨论交流。爱琳非常赞赏和高度评价我儿子,认为他是一个奇才,只不过没得到出头和公认。她再三鼓励我儿子写书,我也再三这样鼓励。但儿子实在太过于淡泊名利,他就乐于当一个“思想者”。他说,人生在世就是要把一些重大的问题想清楚。为此,他乐此不疲。为了一个佛教倒底是什么,佛教与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最根本的区别在哪里这样一个问题,他就可以用两年多时间专门阅读这方面的众多书籍,直到他找到他认为的满意答案为止。
爱琳是老师们的好朋友
我常常因为儿子生活上的短处而批评他,每跟爱琳提及,她都叫我看儿子的长处,而且把他赞扬一番。后来我想,为什么我对我的学生总是赞扬,而且连批评都是先赞优点再说缺点,对儿子就不能这样呢?看来,古人说“易子而教”是非常有道理的。当教师的不一定能教好自己的子女,我承认我是一个好老师,但不是一个方法得当的好母亲。我在儿子身上费尽心力,但并非得到世俗公认的最佳结果:他没有硕士博士头衔,没有骄艳的成就,而这是我和我的家人们,因知道他幼年时过人的聪明所期待的。但在爱琳的开导下,我也愈来愈心安理得,接受他这位“思想者”的追求和生活方式,认为这一切都是他个人的选择,我当母亲的只能尊重和接受了。
在我还没有退下讲台的2011年,有一天因情绪激动,我右颊突然像中了一颗子弹似的巨痛,之后转成麻木的疼痛。但因为缺乏医学常识,我坚持到学期快结束,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去医院就诊。一做脑部CT,医生即告诉我是脑梗死,也就是中风,问我为什么拖到那个时候才去看病。并告诉我,本来及时输液就可输通血管,避免不良后果,但我已经错过这个最佳时间。虽然我后来也输了两个多星期的液并服了不少药,但并没见什么效果,反而左腿愈来愈走不动路,左眼视力愈来愈模糊。身体的失能、医生的恐吓、个人处璄的不利(那时老伴丹尼斯回国并患上白血病)以及对未来的担忧,让我这个本来天性乐观的人慢慢陷入忧郁的状态。而且不久后我干脆就患上了“抑郁症”,我整个地变了一个人!那段黑暗的时光,非我的笔墨能够描述,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我就像陷入一个巨大的黑洞,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把你往深处拖。你挣扎、你呼喊、你求救、你旁边的人竭尽全力,即使这样,也不一定能把你拖出黑暗的深渊。到后来,我的言语和行为全部都是扭曲的,与正常人有许多不同。我的状况让我周围的人担心和痛心不已!许许多多的亲人、朋友、同事、邻居,甚至学生家长来安慰我,劝解开导我,在生活上关心照顾我,我真的是感动万分!没有这所有人的竭力帮助,没有上帝的救赎和恩典,我是不可能从那个深渊中爬出来的。在此,我要向所有帮助过我的人表示最诚挚的感谢!是上帝和你们救了我!爱琳当时的焦急心情她从未提过。有时与亲友同事聊天,她们偶尔会提及我当时的状况有多么糟糕,多么让她们着急。但爱琳从来不说,就像根本没发生过这件事情。在我长达六、七年的生病期间,她总是和大学的同班同学秦莉相约一起来看我。有时她和丈夫张文彬开车从南山下来接我出去散心。只要有空,她就会到我这里来。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她带来一大包国外巧克力,放在桌上对我说,多吃点巧克力哈。我知道巧克力是让人心情开朗的东西。还有一次她和秦莉来我家,我居然做了一个很滑稽的动作。秦莉有所惊诧,但爱琳一脸正常。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爱琳都认为我是正常的,都以正常人来对待我。她的平静和温和,让我的一切烦躁不安都安静下来。有一次,她和文彬开车带我去江北兜风。开到大剧院荫凉有坐处的地方,文彬提议在一个椅子上坐下休息。但我十分不耐烦地说,这个地方不能坐。文彬不解,问为什么,爱琳马上说,“问啥子嘛?刘明琼说不能坐就不能坐,马上开起走!”哎哟,我那个时候怎么如此霸道啊!原本待人客气的我,那时也不会向人道谢了,爱琳和文彬不知为我开了多少车,送上送下;爱琳和秦莉也不知到医院和家里探望过我多少次,我都不知说谢,还巴心不得她们就呆下去,不要离开。还有大学同寝室的范宁,专程从成都下来陪伴我,她也像对小孩似的表扬我、哄我。因为我早已不给老丹回信,让他独自一个人写信,所以范宁提议给老丹回一封信。我不写,叫范宁写。范宁刚写了个Dear Dannie,我立马叫范宁把Dear去掉,告诉她,写Dear,只写Hi!—想起我那时的所做所为,简直是匪夷所思!
其实,爱琳把我当正常人对待,是最睿智的做法。还有我们大学医院的裴院长,同时也是我好朋友的少鲜,那个时候也是为我操了好多的心,跑了好多的路,出了好多的力。她为我争取单人病房,找好医生,为我掌舵。而且,她不断地提起我过去的“光荣的历史”,提起我如何在全校大会上发言,她告诉我,那是最精彩、最有气质、最受人欢迎的发言等等。
真的,一个抑郁病人最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正常对待和尊重。因为抑郁症患者都有深深的自卑感甚至负罪感,觉得自己没有价值,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所以,严重的抑郁症患者都倾向于结束自己的生命,而让他们感到有尊严则是最大的救助。
我在患抑郁症期间,有幸得到许多热心而睿智的朋友们的帮助。比如我的朋友冠丽娅、杨传瑞、孟凡谛、肖宁凤,肖宁风的大孃、邓杉、靳迪、张文琴;远在香港的婉清、加拿大的王宗元、澳大利亚的小伍、美国的邓鹏;我的领导加好友毛明勇、年轻的教师朋友郭敬谊、陈才忆、过去的教研室领导张丽、老教师邓敬庄、伍永秀、张智洪;邻居刘高碧、小余、小谷、小殷、欧阳;家在贵阳却专程来看我的小何,还有基督教里的兄弟姊妹等等、等等。
至于我的母亲、儿子和弟妹、弟媳、妹夫、姨妈和表弟妹们那就更不用说了。总之,这是一场集体的救赎。感谢邓敬庄老师和邓杉把我引进上帝的殿堂,上帝用祂的大爱和大能把我从痛苦的深渊中拉出来,上帝把我从苦毒和怨恨中使劲地拖出来。我怨恨我的母亲,认为是她造成了我的中风,让我从中风开始接而连三地生病,最后导致抑郁和癌症。当我认识全能大爱的上帝之后,我开始认罪,求上帝饶恕我的过错。我反省自己的过错,开始饶恕一切伤害过我的人,拔出那一根根扎在心上的刺。我那颗千疮百孔、处处在流血的心,终于被上帝的膏涂抹而慢慢地愈合。在这整个恢复的过程中,我不断地向爱琳在电话中谈我的感受和想法,她总是惊喜地看到我的进步,并且热情万分地肯定和鼓励我。我们又开始进入到另一话题的讨论,即身、心、灵、疾病和基督教的讨论。爱琳和我都欣喜地看到,最黑暗的时光已经过去,我在慢慢地康复和痊愈。
这场病让我认识到心灵的健康远比身体的健康更重要。我的那些曾经多达上十种的这样那样的病,除癌症的手术、化疗、服药外,其他都是用一些我自己通过许多的阅读和网上找寻而获得的“另类疗法”治愈的,连抑郁症这个麻烦的疾病我也没有服多少药。这一切的确要感谢朋友们给我的心理调适,学生家长教我的气功,当然,更要感谢上帝的恩赐以及祂给我的战胜疾病的勇气、智慧和毅力。
我和爱琳
在我生病的六、七年期间,爱琳也迎来她人生重大的改变。2015年她退休,但学校仍坚持让她搞了好几年的教学督导工作;她的母亲满了八十周岁;我为什么要把她母亲的八十岁专门提出来,是因为她母亲八十岁后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我在《爱琳妈妈的画》一文中介绍了她母亲及她的让人惊叹的画作;爱琳的儿子结婚,父亲去世,孙子出生。爱琳的事情愈来愈多,愈来愈多。
痴呆症的母亲让爱琳和她的两个妹妹应接不暇,母亲的能力迅速退化,认知快速向幼儿甚至婴儿回转。她不认得爱琳是谁,能说的正常词语只有“材料”二字,但她仍保持了过去良好的精神和对人的善良和热情。她可以兴高采烈地向人说一大堆谁也听不懂的话,还成天吵着闹着要到过去工作过的学校去“汇报工作”、交“材料”(她拿岀来的一堆废书和废报纸),这就更增加了她们几姊妹、包括请的阿姨的照料的难度。爱琳上有这样一个母亲,下有一个小孙女,她就忙得像个螺陀,成天旋啊旋啊,没完没了,不得停歇!
稍有空时,爱琳和我仍然不忘打语音通话。这回不是谈我的事情,而是她的事情:母亲又把牙膏当面霜涂在脸上啦,今天差点把一把纽扣吞下肚了呀,又闹着非去学校,阿姨管不住,爱琳又只好赶快下山去“救火”啦,甚至,那天,母亲出恭在阳台上……这几年爱琳精疲力尽!原本很好的身体开始不断地出状况,一会儿心脏,一会儿嗓子。她因长年教学及当领导,用嗓过度,在没退休时就经常嗓子疼、嘶哑、甚至不能发声。退休后本有好转,但一老一小、尤其是一老的压力,让她体质变弱,声音嘶哑的老毛病又经常犯了。
现在,轮到我来听爱琳倾诉,安慰她,为她出主意了。我用我生病期间积累的一些医学知识和经验,为她提供一些单方验方,有些不管用,但有些也还真解决了她的一点问题。爱琳是我这二十多年来对话最多的朋友,近年来,由于她家事的缠绕,我们也难得相聚,我也不愿去打扰她。但她稍为有一点空隙,就会电话我,有时也约上秦莉一同见上一面。
我在海南避寒避疫长达七个多月,后来周围的朋友熟人都回去了,仅剩下我一个人。我俩基本保持了每周一次的午间语音通话,她顾念我一人身处异地的孤独,我高兴有这么一个可以通话的人,让我多少减轻了孤身一人的感觉。除与儿子、爱琳通话外,秦莉、范宁、小伍、肖风的来电总是让我高兴万分,我也曾给传瑞打电话。正因为有人通话,有微信交流,同时我又专心于写作和做其他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我才能够一个人在海南呆那么长时间。
这段时间,爱琳嗓子的老毛病又重新复发,她的这个问题愈加严重。我心疼担心不已!我已经停止给她语音通话,甚至都不留语音而是改为完全的手写了!不要说儿子想跟她讨论哲学问题,就连我们之间偶尔的通通话我都不敢。我给她找药买药,找医生,还叮嘱她最好暂不带孙女,暂不去母亲那里,虽然我知道她根本办不到,我现在的作派有点像个大姐大。哎,我担心啊,我祈祷啊,愿上帝让爱琳快快好起来啊!如果以后她不能说话了怎么办?写到这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爱琳,你好生休养好生保重哈!我不能来看你,虽然我十分想来看你但是害怕你说话。我就只能遥祝你快点、早些恢复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