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就有这个本事，见到一个人的外表，根据他的特征，就能给他起个挺合适的外号。无论同学和老师无一例外。
比如，坐在我前面的男生叫李壮，其实一点儿不壮，长得瘦弱矮小，加上他手脚不知闲儿，我从不叫他的名字，干脆叫他干巴猴；我同座的女生本来叫刘霞，看她那胖胖的样子挺好玩儿，戴只黑边眼镜，看起来真像一只小熊猫。于是小熊猫就成了她的代名词。
我们原班主任是位女老师，接我们班不久就要请产假了，每天挺个大肚子来上课，我就悄悄给她起个外号叫十五的月亮。这外号形象吧？照说这是对老师的极大不尊重，可谁让她对我不尊重了。有一次上她课我淘气，她竟说我是一等大米里的砂子，我的自尊心不是让她当球踢了吗？为了报复我才送她这个不好听的外号的。不过这外号我可不敢轻易公开叫，怕让老师听到了自己没好果子吃，只在我们几个亲密的小哥们儿中间秘密地流传着。其他好多老师我都给他们起了外号，像数学老师叫老Y，物理老师叫惯性，等等。
至于我嘛，当然也有外号。因为总给别人起外号，大家都说我是开外号公司的，老板这称呼顺理成章就成了我的代名词。不过，后来大家又送我一个新的外号——捕蛇郎。为什么叫我这个外号？这得容我慢慢从头说来。
我们原班主任请产假了，不久就来了一位新班主任。人们都说给人的第一印象特别重要，真不假，那天他第一次和我们班同学见面，就给我留下挺深刻的印象。据说他三十二岁，看上去像有五十二岁的样子。一米七八的个子，长得瘦瘦的面孔，还稍有些鸵背，那样子立刻让我联想起骑着瘦马到处闯**的堂。吉诃德。不过他没有像堂。吉诃德那样绅士的风度，恰恰相反，显得十分的土气。一件穿过时夹克衫的袖口都飞边了，那样子就像侏罗纪时代的服装，太陈旧了。那天，他操着浓重的辽西口音自我介绍说：
“我刚从学校毕业，家住在农村，这里学校的情况不太熟悉，希望能得到各位同学的帮助，今后共同把语文学好。我的名字叫……”
说着，他就回转身来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写上三个字：刘德贵。人倒是满谦虚的，字也写得端正、清秀，可他这名字有点儿太那个了。一句话，老土！和他这个人的外貌联系起来，这名字挺合适。那天下课后不久干巴猴就问我：
“怎么样，老板，想出来没有？”
我知道他是在问我给这新老师的外号想出来没有。我毫不犹豫，张口就来：
“老农！”
很快，这外号就像长了翅膀在我们班同学中间传开了。
2
期中考试之后，时间过得特别快，眼看暑假就要到了。各班同学都纷纷准备着假日的活动日程。有的班级准备去北京游颐和园逛故宫，有的准备游海南，还有的个别同学想跟家长一起到俄罗斯去观光，同学们都想利用假日的机会游览一下异域风光，来大饱眼福一番。
我原想利用这个假日好好休息休息，劳累半年了，再也不想关在家中坐冷板凳，演算那些枯燥乏味的各种习题了。
要知道如今的中学生是多么的劳累辛苦。不理解我们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我们每天辛苦的程度的。我们同学曾编了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上学最早的，是我；
回家最晚的，是我；
玩得最少的，是我；
作业最多，睡觉最迟，
最累，最睏的是我，是我，还是我！
尽管这样我也不想消极休息，像澳大利亚森林中的考拉似的，一到了夏天就开始夏眠。整天不吃不喝只想睡大觉。我绝不做考拉，我要积极的休息。在电脑上玩玩“热血传奇”，在腾讯QQ上和朋友聊聊天，漫无边际地侃一侃。平日妈妈总不让玩，说浪费时间，一放假我要玩它个通宵达旦，好好过过肥瘾。
但又想，天天玩也没啥意思，还是应该到外面去走走。不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吗？应该出去看看，可我们班级竟然丝毫没有风声。我整天抻长个脖子就像警犬一样，总想探听些老师的动静，可直到放假的前三天仍未得到可靠的信息。
原想，和妈妈一起到农村的姥姥家去走走，后来一想，就我一人陪着妈妈，一路上就得听她唠唠叨叨些努力学习上进，将来一定要拿下重点高中的话，耳朵都磨出膙子了，听了实在没劲，简直烦死人了。因此我决定不去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听了差点儿把我鼻子气歪。你猜班主任“老农”出了一个什么馊主意？他要组织我们全班同学到农村一个叫柳木桥的地方去体验生活。真是名副其实的老农，办什么事都忘不了下乡。可更令我想不通的是，好多家长竟然都积极支持他的意见。特别是我老爸还特意到学校来和老师表态，说：
“我当年下乡就在柳木桥那地方，现在利用假日让我的儿子到那地方去看看，体验体验农村生活，了解一些农村风情，对他的思想成长是大有好处的。”
老是思想思想的，一听我就烦。农村有啥好看头？听说上厕所都能让人看见屁股，屋里的跳蚤能咬得你浑身是包。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想去不行，最后我也就只好表示欣然同意了。
放假头一天做准备，第二天我们就到了乡下柳木桥。
这是个偏远的小山村，我原以为能住在招待所里，可到这一看，别说没有招待所，连个小商店也没有，这回可好，省钱了。我们一行二十余人原打算住在村子小学校里，因为天气预报说要变天，小学校里窗户漏风，“老农”怕我们受风寒，就临时决定分别住在老乡家里。
分配住处时也令我心里不痛快，眼看同学都陆陆续续分走了，可迟迟不给我分配。直到最后才知道我和干巴猴与班主任“老农”住在一起，真没劲！
我心里顿时明白了，这是怕我下乡惹事生非，放在他的眼皮底下好便于监督。我的同座小熊猫瞅我偷偷一笑，心里话：
“这回再让你淘！身边给你放个保安！”
我知道她是在幸灾乐祸。我心里一核计，这回全完了，原计划上山采野果抓小动物的计划全破产了。这个“老农”啊，这不是在成心和我作对吗！
平日晚上在家可以看看电视，玩玩电脑什么的，在这里可好，农户家只有一台电视，我们住的房间里啥也没有，天一黑就得躺在不习惯的热炕上，怎么也睡不着。“老农”可好，不一会儿工夫就打上呼呼进入梦乡了。
那天那呼呼打得十分有水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还有些抑扬顿挫的架势，搅得我和干巴猴心里直烦。遗憾的是我没拿录音机，若录下来让大家听听保准能让你乐趴下。
起初我用纸团将自己耳朵堵上，可是无济于事，仍然是如雷灌耳，弄得我和干巴猴翻来覆去像烙馅饼，抓心挠肝得怎么都无法入睡，这时我才体会到失眠那种滋味儿真是多么的难受。
“看样子，咱俩就得眼睁睁的熬到天亮了！”我和干巴猴无可奈何地说。
干巴猴说：
“如果现在有一包胡椒粉就好了，我可以悄悄放在他的鼻孔前，当他吸气儿的时候将胡椒面儿吸进去，他打个喷嚏呼呼立刻就能制止！”
“废话，现在上哪弄胡椒面儿去？”
“老农”的呼噜连续不断，我一看表都快到半夜十一点了仍不见停歇，弄得我俩实在睡不着。我灵机一动悄悄起来站在“老农”跟前，用手指轻轻堵住他的鼻孔，来个切断去路，这个办法挺灵验，立刻呼呼就停了。“老农”憋得上不来气儿，猛然一机灵醒了，见我站他身边，就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打呼呼影响你们睡觉了，真糟糕！”
别说，他还真有自知之明，这回翻过身子好长时间没听到他的呼噜声。大约快天亮时，我和干巴猴才睡着。
3
第二天，“老农”组织我们参观了农业科学家袁隆平新稻品种的实验田。他说：
“科学家袁隆平研制的这种新稻，为我们国家多养活了七千万人口，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创举！”
我知道，他这是在激励我们向科学家学习，将来要我们有所作为。
“老农”让我们认真作观察记录，说回校后还要写一篇作文。可我对这里的水稻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认为科学离我像茫茫的星空一样太遥远了，心里总想着到山里采些野果子的事，这是最现实的。参观完新稻田，他又领我们去参观參茸场。那一群群奔跑的梅花鹿倒是挺有趣儿。我们班的小诗人王静当即诗兴大发，来了一首打油诗：
绿林海，小山坳，
养鹿姑娘吹口哨。
吹得树枝能移动，
吹得梅花会奔跑。……
“老农”听了赞不绝口，连连夸好。我没有诗才，吟不出来，只是走马观花看看热闹而已。当时我始终没寻到一个空闲的机会脱身，直到午休后大家都分组采集标本去了，我才借机会拽着干巴猴悄悄地溜走上山了。
到山上原想采些香水梨，山葡萄、山里红之类的野果，可到了山上一看，山梨和山葡萄倒是不少，遗憾的是尚未成熟，咬一口涩得嘴巴子都张不开。我和干巴猴只在树丛间好不容易采了几枚覆盆子，因为太少，吃得一点儿也不开心。
在往回走的路上干巴猴突然间“嗷”地惊叫了一声，我以为他被野蜂蛰了呢，原来是草丛里有一条花蛇，把他吓得惊魂落魄。当时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急忙冲上前用脚踩住那花蛇的脖子，用手狠狠掐住它头的后部，然后抓住它的尾巴将它拎了起来。这时蛇张开了吐着黑蛇须的嘴，好像要吃人的样子。我将准备装山果袋子的边儿塞进它的嘴里，当它狠狠咬住时我猛地向外一拽，那蛇的毒牙齿就让我拽下来了。站在一旁浑身颤抖的干巴猴，见我将蛇治得老老实实打心眼儿里佩服，赞不绝口地说：
“想不到咱老板哥们儿，还真有两下子！”
我用同样方法在山上又抓了两条花蛇，一共捉了三条花蛇都装进了布袋子里。原来想就是打算给同学玩一玩看一看。在回来的路上我灵机一动突然改变了主意，想出一个高招，对干巴猴嘿嘿地笑了笑说：
“今晚可不怕老农打呼噜了，我有办法了！”
干巴猴眨巴着一双亮眼睛瞅着我：
“你有什么办法？除了采用捏鼻子战术还有新招吗？”
“咳，那都是老战术了，不用！你瞧好吧，我这新办法保证灵验！我会让他从我们的住地自动搬家。不过你现在得替我暂时保守秘密！”
干巴猴见我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知我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问还不说，看他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真像个小猴子，实在好玩儿。
我们回到村子时，大家都吃过了饭。“老农”问我们干什么去了，我就说上山采了几个山果，还有昆虫标本什么的，拿这话搪塞过去。
“老农”说：
“快吃饭吧，都快凉了。”
接着他也没有继续追问我。
晚上睡觉时，我故意装做不动声色的样子，将装蛇的口袋故意放在我和“老农”的褥子中间。因为一铺炕就睡我们仨人，地方比较宽敞。起初他没太注意，以为真是我采来的山果，后来他无意中见那布袋在轻轻地蠕动着，就惊讶地问：
“你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不吱声只是嘿嘿地笑。“老农”有些警觉，他冷丁一摸吓得“哎呀”一声，立刻起来穿上了衣服。看样子“老农”挺害怕蛇，若不他说话怎么都有些变调了呢？
“你赶快把这东西拿走！快拿走！”
说话间他已经站了起来，声调也抬高了许多。
我嘻嘻地笑着说：
“老师别紧张，开开玩笑何必当真呢？”
“开什么玩笑，这个玩笑能开吗？”
在暗淡的灯光下，我见他脸色有些苍白。我怕将事情弄大不好收场，就悄悄把装蛇的布袋儿拿到了外面去了。这一宿果然不出我所料，“老农”没打呼噜，他连衣服都没敢脱，将被子在身下压得紧紧的，好像怕有蛇钻进他的被子里。当我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老农”还没睡，看样子这一宿把他折腾够呛。
第二天我还没起来，就听同屋的老乡在吵吵：
“你们这帮学生也太淘了，淘得简直没边儿。我早晨起来看那口袋里突然钻出一个蛇的脑袋，不一会儿爬出来一条，给我们家孩子吓得哇哇直哭。你们赶快把蛇拿走，别吓了我们孩子！”
然后就对班主任“老农”说：
“你这老师得好好管管这帮学生，淘气淘得简直没边儿！对这样的学生三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
我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老农”连连向老乡赔礼道歉，说：
“对不起了，对不起了，都怪我对孩子管教不严。”
接着，“老农”就急令我赶快把蛇放回山上。我当时只想吓吓“老农”，没想到把农户老乡都给惊动了，心里有些紧张。怕把事弄大了。可不出所料，不一会儿工夫，小小的村子几乎都知道了我的事迹。可恨的是他们边传边添枝添叶做艺术加工。同桌的小熊猫见我就笑嘻嘻地说：
“听说你的胆儿挺肥呀，竟敢把蛇放进老师的被窝里，你是不是有意要陷害我们的革命教师！啊？”
外号叫肯德基的男生，因为我给他起这外号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这回也现出隔岸观火，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回好了，够你老板喝一壶的了！”
这时，村里的小孩子们，见到我也都戚戚喳喳，在我身后指点着，一时间我成了小村子里的风云人物。
干巴猴因为受牵连也埋怨我说：
“当时我就不让你干你不听，现在事情弄大了，怎么收场？”
我当时那处境狼狈极了，就像偷了东西被人抓后等待宣判的那种滋味儿。对同学们的戏耍之言我只好是讪讪地一笑了之，可心里却一直是忐忑不安。心想，这回“老农”肯定会抓住我不放。我的情绪一落千丈了。我当时真想还不如像原来班主任那样，狠狠骂我一通，或干脆扇我一个耳光，咱俩扯平算了。说来也怪，事情发生后“老农”总是不动声色，对我态度依然如初。并对同学说：
“事情到此为止，今后不准再提！”
我心里明白，他这是家丑不让外扬。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有点发毛，不知道他葫芦里倒底装的什么药。我想，他一定是让我稳住情绪，回家后和我一起算总账。
他若批评我几句还好些，他越不说我，我的心里越是紧张。结果后几天访问农户，参观苹果园和养猪场，我都一直情绪不高。
那天晚上他终于找我谈话了：
“别有负担，知道错了就好，谁还不有点小毛病？再说事情也不全怪你，我也有责任啊！”
几句话说得我好感动。
4
我们在农村呆了十天就回来了。开学时，好多同学像灌了浓咖啡，都显得兴致勃勃的样子。有的拿来了采集的好多种树叶，有的在小瓶里装了好多小昆虫，有的兴奋地讲起自己怎样分清了葫芦和窝瓜、骡子和马，更多的同学讲述农村的塑料大棚和新盖的楼房。我虽然也采集了一些标本，写了几页日记，可总是高兴不起来，老是现出忧心忡忡的样子。特别是好多外班同学把我用蛇吓虎班主任“老农”事儿添枝加叶传得沸沸扬扬时，更令我心中不安。有的说我为了不让老师打呼噜，有意将蛇塞进了他的被窝，还说干巴猴将昆虫塞进老师的鼻子里，这不纯粹给我们眼睛里摸沙子吗？我估计准是肯德基干的好事，可他却矢口否认。咳，人嘴两层皮，怎么说怎么有理。我现在才体会到什么叫以讹传讹了。这回可好，我肯定成为全校典型了。渴望已久的学校足球队也别想参加了。
不久，班里召开了主题班会，并请了部分家长参加。我一听心里更是紧张，“老农”肯定要在这次会上将我臭一通，以此达到他报复目的。
开会的通知单我有意没交给老爸，心想，我一人狼狈就算了，别再让家长跟我一起受辱了。可不知怎么搞的，老爸竟然提前知道了，我想一定是“老农”给他事先挂了电话。这样一来我的思想负担就更重了。
那天家长会校长也参加了。会上“老农”先是讲述了农村的新面貌，同学们的成绩，然后就逐个表扬同学们几天来下乡的收获。
最后谈到问题时，他竟然作起了检讨：
“在农村也出点小毛病，其实不像大家传的那样，主要问题在于我工作做得不细，再加我自己有毛病。比如，打呼噜是个挺讨厌的事儿，影响别人睡觉谁不烦？有些小风波就不提了。”
讲到这里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接着他又说：
“一位教育家曾说过，教师一定要尊重孩子，不要急于对他做出或好或坏的评判。其实，只有不好的老师没有不好的学生。至于各别学生淘点儿气，这完全是正常现象，我喜欢淘气的学生，淘气是聪明智慧的表现。关键是我没有引导好，这是我水平问题，责任完全在我。我向各位家长表示歉意。……”
我听了这话，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原以为自己肯定挨批评，没想到“老农”把错误全揽到自己身上，来个以怨报德。当时把我感动的简直有些受不了。
后来我想，人真是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原以为班主任挺土气，表面太平常，没想到他的心胸竟然如此豁达，如此开阔，我真的万万没有想到。“老农”，不，刘老师实在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这是个教训，今后再也不能以貌取人了。
从此以后，我这外号公司的老板再也不当了。我曾向全体同学宣布，我的公司从现在开始宣布倒闭，今后谁再称我老板，别说我就和他玩命！可谁有本事能将别人的嘴上贴封条呢？可不久，我这捕蛇郎的外号就在全校传开了。我想制止，可怎么制止得了？随便他们叫吧，反正我早就改正了毛病，你若不信，就去问我们的班主任刘老师，他可以为我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