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在胡宗南欲先斩后奏,武力解决羁留在成都的刘文辉、邓锡侯时,按照事先的商定,这个夜晚,潘文华准备行动了。

在温暖如春、温馨舒适的卧室里,潘文华斜依在**,就着夹灯看报。宦海中沉浮跌打多年的他,即使在这样的非常时分也能镇定自己。

这天一早,就在刘文辉、邓锡侯被蒋介石请去“吃饭”,动身前,都给他来了电话。他听后,心里咯噔一声说:老蒋动手了,你们务必要小心应对。刘、邓说是,并语重心长地祝他“旅途顺利。”。

计划后半夜行动。

现在,他看的是一张《华西日报》,一则新闻《青羊宫发枪抢枪纪实》引起了他的注意:

“昨夜,川康游击挺进军少将总司令王旭夫,在成都北较场中央军校和南较场军校教导总队、青羊宫中央军校武器库等三处发放枪枝弹药……永丰乡保安队队长谢佐廷眼红。觉得近在咫尺的他却没有份,又气又急,带队前去青羊宫抢枪,打伤警卫一人,抢走步枪五枝。

“成都防卫总司令盛文闻讯大怒,当即派兵前去弹压,而谢佐廷得手后,已带人逃遁。盛文派兵追赶,夺回所有枪枝弹药,抓获谢佐廷;而因省政府主席王陵基从中斡旋,盛文不得不放了谢佐廷,而将抓获的谢部其他十余人全数枪毙……”

看完这条狗咬狗的新闻,他接着看《新新新闻》。他看的是一则伤兵估吃霸赊的报道。事情发生在东珠市街。那是一条瘦得比鸭肠子还细的长街,长街上有家红锅馆子。这天早上,这家红锅馆子刚开铺子,大摇大摆进来了两个国军官兵。

当官的是个少校,左手缠着绷带吊在颈上,身后跟着一个勤务兵。

“长官,吃点啥子?”正在抹桌子的老板娘以为生意来了,笑容可掬。

“有啥子好吃的,尽管摆出来。”当官的大模大样,说一口下江官话。

“先来几盘凉菜下酒可要得?”老板娘心想,平时生意很秋(很差),因此态度格外殷勤。

“对!”两个丘八答道,他们是来者不拒,菜上得多多益善,吃得盘盘碟碟摆了一桌子。饭吃完了,可是,当老板娘兴致勃勃去收钱时,两个丘八将枪一拍,眼一瞪,说是,“先赊起再说。”

老板娘情知上当,跺脚大哭。里屋炒菜的老板见状不对,赶紧从后门溜了出去找来宪兵。宪兵一盘查,两个丘八是国军不假,但那个“少校” 是假的,军衔是用纸板做的。宪兵喝问他们为何弄假,估吃霸赊?两个丘八呵呵大笑,说是“好几个月没有关过饷了。”说着拍拍肚子“现在,老子们吃够了油荤,就是死,也是饱死鬼,值得。反正我们这些抓壮丁拉来的炮灰,命也不值几个钱……”

看到这里,潘文华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样的军队能打川西决战?!毫无疑问,解放军兵临城下之日,就是蒋介石政权灭亡之时。

之间,潘太太进进出出,满脸的担忧。她在为丈夫整理行装,准备宵夜。

“仲三,天冷,你的身体要得紧!”一切都弄妥贴后,太太坐在屋中一把软椅上关切地打量着丈夫嘱咐。自潘文华丢了官后,日渐消瘦,心情抑郁,太太温柔贤淑体贴,她知道丈夫心中的苦。这会儿,她知道丈夫今夜要走,却又不知其所以。丈夫对她说,刘自乾、邓晋康约他这个时分出城,去青城山休养一段时间;免得龟儿子蒋该死(蒋介石)来纠缠!对丈夫的军国大事,她向来不多问,作为军人的丈夫,像这样半夜说走就走,匪夷所思的事多得很,她已经习惯了。

“仲三,你去青城山休养一段时间也好。” 潘太太宽丈夫的心,“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而向来为人洒脱,不管家务家的丈夫今夜也一反以往,对太太反复叮嘱:“明天一早,你就带孩子们回仁寿老家去住一段时间,成都不安全!啊?”

妻子点点头:“仲三,你就放心吧!”

“小玉!”说完,潘太太挑声夭夭问:“先生的银耳羹熬好没有?”

“熬好了。” 丫环小玉隔帘答应得脆声声地,“端进屋来吗?”

“端进来。”

门帘轻启,小玉进来了。她用双手托着一个髹漆托盘,走近跟前,潘太太用一只纤纤玉手端起小碗,翘起兰花指,用勺子调了一下温热,这才递给丈夫。

小玉轻步退出屋去。

潘文华接过银耳羹,吃得呼噜噜响,看起来格外香甜。太太看着丈夫这副样子,想到丈夫等一会就要摸黑赶路,很心疼,不禁埋怨起来:“真是的,‘蒋该死’不入川都好,大家都过得安安稳稳的。他这一来,让大家都不得消停!”说着一声叹气:“天这个样子漆麻打黑的,咋个走嘛!?”显得相当的担心。

潘文华放下碗时,听出有汽车的马达声在幽静的小巷里由远而近。接着,有人敲门。他不禁悚然心惊,咦,这个时候,谁会来呢?这时,他的副官武丁前来报告:委员长侍从室主任陈希曾来了。

潘文华大吃一惊,蒋介石派侍从室的主任来了,干什么?莫非是要趁夜将我绑架去什么地方?

“他带了多少人?”潘文华思索着问武副官。

“就他一人,现在楼下客厅等。”

潘文华是个很机敏的人,听到这里,对来人的动机已经猜到了,他计上心来,吩咐副官:“你去请他上来,就说我得了重感冒,发烧,可能等一会还得上华西医院。”

“啊?”跟随潘文华多年的贴身副官武丁眼眨眉毛动,他对主官的意图已经大致猜到了,立刻答应:是。

当武副官将陈希曾带上来时,潘文华装病,已经睡在了那张古色古香的退一步大花**,身上盖了两床棉被嫌乎还嫌冷,浑身哆嗦,屋内灯光幽微。陈希曾吓了一跳,感到鬼影憧憧的。

“潘副长官,你这是怎么了?”个子比较高的侍卫室主任,站在床前,竭力想看清睡在**的潘文华的样子,潘文华头上戴顶剪绒帽,侧着身子,似乎在流鼻涕,说话翁声翁气的:“陈主任,我重感冒。你,你站远些,谨防传染!”

身着法兰绒中山服的陈希曾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深怕传染,赶紧退后一步,情不自禁地从裤包里掏出手绢,扪着鼻子。

“上、上茶,陈主任请、请坐!”潘文华显得有些气息虚弱。

“不坐,不坐,我马上就走。”陈希曾说时,看了看侍候在侧的武丁:“潘将军得重感冒几天了?”

“有几天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陈希曾装出很生气,很关心的样子,质问武副官:“潘将军是党国栋梁,感冒应该是很好治的,怎么被你们拖成了重感冒?”

“误了。”武副官说:“先是请的中医,而且是名医,却不见好,拖了一下,现在发烧了,准备马上送华西医院去打针输液。当然,也怪我们这些人。”武副官很会说话,说了原因,而后又主动承揽责任。

“是得赶快送医院。中医?中医能解决什么问题!”说完,陈希曾本想道明他今夜来的目的,是奉委员长命令,给潘文华送飞台湾的飞机票来的。可是一看潘文华这副样子,就没有说,准备等一会回去,将潘文华重感冒的情况向委员长汇报。改口说,川西决战在即,因潘长官始终没有去指挥部报道,委员长很关心,让他来看看,看潘长官有没有什么困难?有没有什么事要办的?

这会儿潘太太走了进来,趁机说:保密局真不叫话,派些“狗”把我们的前门后门都把着,请陈主任帮我们问问委员长,这些“狗”凭什么封我们的门,凭什么监视我们?

“好好好!”陈希曾说:“潘太太肯定是个误会,这些人决不是监视你们,而是保护。不过,我回去给委员长反映一下,让保密局的人撤去!”说着对睡在**的潘文华连连作揖,说:“潘长官好好息着,我回去了。”说完去了。

陈希曾一走,装病的潘文华一骨碌从**坐起,将戴在头上的剪绒帽一揭一丢,盖在身上的两床厚棉被一掀,坐起来骂了一句“狗东西,你看他们对我们这些人放不放心?”

满脸精明的潘太太对潘文华说:“仲三,我看你得赶快走。”

“是。”潘文华说着对武丁招了招手,然后压低声音,对走近来的他的贴身副官口授机宜。

子夜时分,天地一片漆黑,气候很冷。这时,潘公馆前门两扇黑漆大门突然洞开。

一辆黑色的福特牌小轿车缓缓驶出大门,这是潘文华的座车。

候在门前的几个特务,鬼魅似地突然钻出来,高叫停车、停车。车停下了,窗玻璃摇起,一个麻子小队长将头探进去,影影绰绰中看见,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看来在发烧,不断呻吟的病人,不是潘文华是谁?旁边还有一个丫环在侍候他。刚才委员长侍从室主任陈希曾出来后,训了他们一顿,并告诉他们,潘文华得了重感冒,在发烧,估计很快会送到华西医院去,届时放行!负责带队监视潘文华的麻子小队长立刻将情况报告了上级,上级有令,如果等一会潘文华出来了,立即放行。

麻子小队长不敢造次,更不敢耽搁,把手一比,示意放行。麻子小队长哪里知道,他中计了,那身上裹着被子的不是潘文华,而是潘将军的替身,副官武丁。

特务们乘上早就发动好的大功率麾托车,尾随潘文华的轿车去后不久,潘公馆门后的一扇小门,先是稀开一条缝。一个黑衣人探出头,确信四周无人后,狸猫似地一闪而出。在黎明前黑暗中,他闪身在一棵桂花树下,敏锐地左顾右盼,确信无人,再向里面轻轻拍了拍手。倏然间,小门里闪出六、七条黑影,身着窄衣箭袖的潘文华,在几个精干卫士的簇拥中,一阵风似地出了小巷;转身向东,很快融入黑夜,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当蒋介石得知潘文华潜逃了成都后,大发雷霆,对不得不前来向他报告的保密局局长毛人凤狠狠地踢了几脚。

潘文华一走,毛人凤加强了对刘、邓二人的监视。

冬天的夜来得早,这个晚上十来点钟,平时就少人的玉沙街刘文辉公馆一带,万赖俱寂。密室里,刘文辉、邓锡侯在小声交谈着什么,显得忧思重重。壁上挂钟的“嘀哒!”声,每一声都走得令他们心惊。必须赶快走,越快越好,蒋介石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明天蒋介石就要给刘文辉摊牌了,箭在弦上。可是,直到这时,足智多谋的“多宝道人”和“水晶猴”还未找到一条脱身的好办法。他们知道,他们已经被特务重重包围。

大概到了晚上十二点钟,卫士长杨德华在门外报告刘文辉:张先生来了。

“哪个张先生?”刘文辉问,话未落音,门帘一掀,张群进来了,他拱了拱手,说:“两位都在这里,真是巧遇。”

“华阳相国”张群,虽是蒋介石的好友,心腹,但为人圆滑,他与刘文辉、邓锡侯关系也不错。刘文辉给下人打过招呼:只要是张群来,不管白天晚黑,不必通报,直出直进。然而,他这个时候来,还是让刘邓二人感到诧异。

“两位仁兄,在密谋啥子?”张群进门坐下,脱了呢大衣,揭了戴在头上的博士帽,故作亲热地打了一串假哈哈,端刀直入地问。

“我们有啥子密谋的?”刘文辉让下人给张群上了茶点,问道:“岳军兄不是奉蒋先生之命到昆明处理要务去了吗,咋个这时候出现在舍下?岳军兄是有分身术,还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我是到昆明去了,不过,又转回来了。”张群说时叹了口气,喝了口茶,放下茶碗,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刘、邓二人,说:“我们不是外人,这里我不妨透露点机密:我去昆明向卢汉传达蒋先生的意思。因为形势所需,蒋先生要他把云南省政府和云南绥署都搬迁到滇西的大理和保山。可是,卢汉不仅不肯,而且酸不溜秋地说,‘蒋先生叫我把昆明给他腾出来,不用说,蒋先生是想进驻他的中央有关部门’!卢汉强调,云南民穷财尽粮缺,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并且,还不无威胁地说,蒋先生若是硬要这样作,只怕云南人民不答应!”

刘文辉和邓锡侯相视一笑。只听张群接着向他们透露秘密:“我回来向蒋先生报告了详情,而蒋先生却要我带第8军军长李弥、22军军长余程万再去云南找卢汉商量。”

“哼,商量?!”邓锡侯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句点睛:“我看蒋委员长这是对卢汉进行武力威胁啊!”

张群又是一声叹气:“蒋先生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卢汉未必是好惹的?我看弄不好,我们这次去就回不来了。谈不好,卢汉一翻脸,把我们扣起来也说不定!”刘、邓二人对张群这个时候来的用意,渐渐有些明白了。

“岳军兄什么时候走?”刘文辉问。

“明天一早。”

“岳军兄这个时候来,是不是有啥事要给我们交待,要我们帮忙?”刘文辉又问。

“实不相瞒!”张群说:“我这一去,凶多吉少,我有一事相求二兄,不知二位仁兄肯不肯帮忙?”

刘文辉、邓锡侯表现得相当义气。他们拍着胸脯说,你我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有事尽管吩咐!

“家中老母让我放心不下。”张群是个孝子,说着垂泪:“老母八十有余,桑梓之情甚深。除了成都,她哪里都不肯去,我恐怕这一去,就不再能为她老人家送终了!”张群说着哽咽起来。

刘、邓二人完全明白了,张群是来将老母托付他们照顾的。以往,这位深受蒋介石器重的“华阳相国”,数次接老太太去南京,老太太都不肯。公务繁忙的张群每次回成都,都要抽时间在家侍奉老母亲。老太太吃斋信佛,张群就带着老太太上峨眉山烧香拜佛……尽其可能地满足老太太。近年老太太不能出远门了,张群回成都后,经常在成都文殊院替母亲作施舍,常常焚香祈祝老母健康长寿。

刘、邓两人对张群的嘱托当即慷慨答应,表现得侠肝义胆。张群临别时,对刘、邓说:“两位仁兄,我们共事多年,相交不错,又是老乡。我想,当今没有啥子好遮掩的,时局是无可挽回了。值此千秋存亡之际,希望两位仁兄贯彻始终,与蒋先生一心,共支危局。因为国家有办法,我们才有办法。”

“可是,蒋先生信不过我们!”邓锡侯火爆爆地说,“他想把我们弄到台湾去框起。这个样子,还谈到啥子共支危局?”

“我晓得你们不想去台湾。”张群看了看刘、邓二人的神情,语气中竟有一丝讨好的意味:“故土难离,人之常情。这事,我可以再对蒋先生谈谈,疏通疏通。不过,二位仁兄可不可以将你们的打算对我交个底?”

“我的底,就是倾其全力打共产党!”刘文辉拍了拍胸脯:“部队若是打完了,剩下我这个光杆司令,我就落荒而逃,到康藏三大寺做喇嘛去。”

“晋康兄,你呢?”张群对邓锡侯笑了笑,那笑很苦。

“常言道,话说好了,牛肉都做得刀头。我是两条路!”邓锡侯伸出两个手指头,大声武气地说:“说得好,人合得来,我邓晋康协助他胡宗南守成都,打川西决战。打烂就打烂,打烂下灌县!弄不好,毛了,我就甩开胡蛮蛮(胡宗南)单干,拖上我的部队,到灌县山里头与共产党打游击。”

“好!”张群连连点头称赞:“两位仁兄都有很好的打算,都说的是真心话。我回去要在蒋先生面前竭力替你们洗刷、美言,让蒋先生明白你们的心,请他不要轻信小人的话,让蒋先生转变一些他对你们的看法。这对我,也还是办得到的。”说时看表,不禁哎哟一声,站了起来:“时间不待了,蒋先生还等我回去谈事情。岳军这就向二位仁兄告辞了!”说着要走。

“岳军兄,且慢,自乾这里也有一事相求!”刘文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对张群说,“我们想向岳军兄借一样东西,不知你舍得舍不得?”

“舍得、舍得!”张群哽都不打一个:“说,啥东西?”

“我们想借你的专车用用。”

张群一时没有回话,看着刘文辉,猜测着他借车的目的。

“我同晋康都被蒋先生派人盯死了。”刘文辉也不隐瞒,打明叫响地说,“我们想出门办点事很不方便。你岳军兄是委员长的红人,外面那些蒋先生派来监视我们的人,如果看是你张岳军的车,哪个还敢妖言?我们想借你的车一用,明天早晨六点钟车来。”

张群似乎有些明白了,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自乾,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做啥子?”

“岳军兄,你就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刘文辉一句话封门。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交换条件!虽然张群不一定完全清楚刘文辉借车的目的,但他一定知道他这车借出去,是大有蹊翘的。没有办法,张群低下头去略为沉吟,随即抬起头来,十分无奈地看定站在面前的刘、邓,哑声道,“好,就这样吧!”复又嘱咐,“望二位仁兄好自为之!”

张群去后,喜不自禁的邓锡侯向刘文辉比了比大指拇,说:“你真不愧为‘多宝道人’!”刘文辉笑道:“你这个‘水晶猴’也不简单。”当晚,邓锡侯打了个电话回康庄,宿在刘文辉的客房里,。

以往只要一挨枕头就可以入睡的刘文辉今晚全然没有睡意,烙饼似地在**翻来覆去。三姨太被他燥醒了,这就伸过手来,抚摸着刘文辉瘦骨嶙嶙的身子,带着梦呓发问:“你今晚上怎么了,自乾?”

刘文辉等了一会,才牙疼似地说:“我给你说,天不亮,我要同邓晋康出趟远门。”

“啥子时候回来?” 三姨太的问仍然带着梦呓,但显然已经醒了。

刘文辉轻轻咳了一声,说:“这,你就不要多问了。只是记着,我明天走后,你立马回雅安,雅安比成都安全。回雅安不会有问题,我已经安排好了,有人送你。”

“路上兵慌马乱的。”三姨太撒娇:“我不走,要走,我等你回来一起走。”

刘文辉霍地提高了声音:“听话,听我的话不得拐!”

“咋个呢?”素常一踩九头翘的三姨太一下悟出了什么。

“不要问那么多,就这样办。”刘文辉说着将身子朝里一翻,背过身去睡,再也不说话。三姨太也不敢再问。刘文辉是个平时脾气很好,不轻易毛(发火)的人,但是一旦毛起来,可是吓人。她是个机灵的人,这会头脑清醒了,仔细一啄磨,从刘文辉这晚上反常的行动和话语中估摸到了什么,也打定了主意。

五点半钟,这是冬夜最好睡的时候。而就在此时,刘公馆那间小客厅的灯亮了。刘文辉、邓锡侯已经起床,在小客厅里坐等张群的专车。乳白色的灯光下,只见他们身穿狐皮大衣,博士帽在头上压得很低,而且都戴了副墨镜,显得有几分神秘。

三姨太杨蕴光自然也起来了,在厨下安排下人给丈夫和客人做早点。

不一会,门帘一掀,三姨太带着丫环小芬给刘文辉和邓锡侯送早点来了,屋里飘起一阵劳糟蛋的甜香味。

邓锡侯从丫环小芬手中接过劳糟蛋,一边呼噜噜地吃,一边抱着歉意地对三姨太打趣道:“哎呀,少奶奶,这么早把你从热被窝里燥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得很!”

“邓公你说到哪里去了?”三姨太是个初中毕业生,很会说话,她说:“你那么大个将军,我们平时请都把你请不来呢!”

刘文辉从三姨太手中接过劳糟蛋,却没有急着吃,看着三姨太说:“我给你说的话,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他们放下碗时,壁上的挂钟正好敲响六下。刘文辉、邓锡侯会意地互相看了一眼,该是张群派人送汽车来的时间了,他们尖起耳朵听。四周很静,可是巷道里没有响起他们期望的汽车马达声。

是张群说话不算话吗?还是又发生了什么意外?壁上挂钟嘀嘀哒哒的走时声,将他们的紧张的神经绷得就快要断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幽静的巷道里传来的汽车车轮触地的沙沙声。

“来了!”邓锡侯陡然来了精神。

门帘又是一掀,卫士长杨德华急急进来向刘文辉报告:“主席!”卫士长满脸放光,“张院长的车来了,接你们的人在门外车上等。”

“张院长派来接我们的是啥人?”刘文辉问,他很沉得住气。

“除司机而外,还有张院长的副官李成。”

“好,请他们进来。”

刘文辉让司机留下,让张群的副官李成陪他们走一趟,他的解释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张院长派来的师傅不熟悉。说着喊了一声“蘊光!”正在里间屋子作些什么的姨太太应声而出。

刘文辉给姨太太递了一个点子,杨蕴光会意,早有准备的她给两人一个早就封好的大红包。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一身戎装,佩少校军衔,个子不高但墩笃的李诚假装一惊,站起身来推托,说:“我们来时,张院长是交待过的,‘刘主席咋说咋办。’这是我们应该办的公事!”

“拿着,拿着,一点小意思。”刘文辉说。

“刘主席让你们拿,你们就拿着嘛!”邓锡侯也这样说。

“尊敬不如从命。”看来,李副官是读过些书的,抛了一句文后,又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话是这样说,却不再推托,他和司机爽快地收了红包。

“请刘主席随便安排。”李副官接过红包后,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

头上戴顶鸭舌帽的司机更是高兴,又得红包还可以睡个回笼觉,何乐而不为。

刘文辉、邓锡侯这就由李副官陪着,出了大门,上了停在门外的张群那辆克拉克高级轿车。

克拉克高级轿车亮起两盏雪亮的车灯,向胡同口慢慢开去。雪亮的灯光中闪出两个特务,他们身穿黑皮卡克,鸭舌帽歪戴头上,挥着手枪,大叫停车。

轿车缓缓停了下来,坐在前面的张群副官将车窗缓缓摇下,探出头去,厉声喝问:“张(群)长官的专车,你们都敢阻拦吗?”

一个特务连说不敢,却用手遮着灯光,走上前来,看清将头探出窗外的果真是张群的副官李成,不放心地问:“李副官,你刚才不是说给刘(文辉)主席送飞机票去吗,这么快就办完了?”

“废话,送张飞机票要多少时间?”李副官有些起火。

“不知汽车里还坐了些啥人?”拦车的物务显得有些不放心。

“咦,听你们的意思,是怕我们把刘主席接走了还是怎么的?你们哪个不放心,就上来检查!?”事前张群交待过,刘文辉、邓锡侯要他怎么的,就怎么的。张副官不敢违反张长官的意志。现在很明显,刘、邓就是要借张群的车逃脱特务的包围,至于他二人要去哪里,他不想问,也不敢问。他只是执行张长官的命令而己,况且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他拿了刘文辉一个大红包,他现在的责任,就是把刘邓送出去。至于以后若是出什么事,自有张群承担。

拦车的特务们被张群的副官唬着了。张群是何等样人?是通了天的。别说他们这几个毛毛特务不敢去碰,就连他们的顶头上司,保密局局长,特务少将毛人凤在张群面前都不敢吭一声。再说,来回都是张群的专车,坐在司机旁边的也张群的副官李成,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拦车的两个小特务说,请稍等,我们请示一下!李成大发脾气,用手指着拦车的两个小特务的鼻子大骂:你们是谁,报个姓名,哪个耽误了张院长的公务,拿你们是问!这就上来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大概是个管事的特务,他对张群的副官李成点头哈腰地说:“对不起,李副官,请多包涵!兄弟们也是例行公事!”说着手一挥,示意放行。

于是,这辆载着着刘文辉、邓锡侯的张群专车,一阵风似地在特务们面前扬长而去。车到白果林,自有中共成都地下组织派的人在那里接。刘文辉、邓锡侯在这里换了车,顶着暗夜而去。

黎明到来时,刘、邓乘坐的专车,披着晨雾,带着露珠,从成都方向风驰电掣而来,然后一拐,缓缓进了95军军部驻地郫县唐昌镇。军部门前,一队引颈相望,端着冲锋枪在门外准备迎接的官兵见状大喜,带队的军官赶紧派人进去报告,然后一声“敬礼!”他们向尚未停稳的专车行持枪礼。车门开处,首先是两个窄衣箭袖,神情精明,腰皮带上斜插着驳壳枪的中共武装人员跳下车来。车门开处,邓锡侯、刘文辉先后下了车。这时,披着黄呢军大衣,一夜未睡,耽着心的的95军军长黄隐,毫不掩饰心中的快乐,大声喊道:“军长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批高级军官,快步从军部里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