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烟地的宪兵拦住尹红坐的二马车,谢时仿紧忙说:“太君,她是大夫,给徐少爷瞧病。”
“徐少爷好好的,昨天还捉住兔儿子,哪来的病?”宪兵中尉蓑毛道。
蓑毛在白狼山吃了联交通员小张的熏野兔上了瘾,一到大烟地便嚷着吃野兔。河套地的野兔可没山里多,但也不是没有。
“这里兔子的有?”蓑毛问。
“大烟地里没有,草甸子上有。”徐梦地说。
蓑毛中尉带二十几名宪兵进驻大烟地,长工们倒出屋子给日本人住,长工住新盖的简陋子,徐梦地仍然住原处未动,这就和宪兵东西屋,走一个外屋地,与蓑毛朝见口晚见面,他闻到大米的香味,宪兵伙食单起灶,和徐家少爷吃的不一样,徐梦地和长工吃的有所区别,但区别也不大,顿顿粗米饭,最好的菜是炖大豆腐。
“你的能抓到兔子?”蓑毛馋疯了。
“能。”
捉住秋天的兔子并不容易,冬天它们缺少食物,到收割后的田地寻找粮食,在它们经常走的道上下踩夹、套子,弄到只兔子轻而易举。夏秋季节则不同,它们随时随地都能找到食物,到大烟地来做什么?徐梦地为溜须宪兵中尉,满口答应下来。
“你的弄,大大的有赏。”蓑毛说。
“二少爷你这是没卵子找茄子提拎着,深草没棵的哪弄兔子去呀!”陈蝈蝈这次帮不上忙,说。
“你得帮我,不然我死定了。”
“不是我不帮你,没场找兔子去。”
“咋整?”
“没法整。”陈蝈蝈说。
“专心摸眼整。”徐梦地认为打头的能抓到兔子,鸦片他能弄到,兔子算什么。
“我要是能整到,别说专心摸眼,就是头拱地我也给二少爷整。”陈蝈蝈仍往难处说,有他的目的。
“那你等听宪兵刺刀挑我的信儿吧。”
“没那么严重”,陈蝈蝈插圈绕扣(使计设圈套),说,“不就是只野兔嘛,又不是嫦娥的玉兔。”
“这么说你能弄着?”
“兔子不敢说绝对弄到,跳兔还可以。”陈蝈蝈说。
“不贴铺陈(合实际),跳兔和兔子不是一样玩意。二鼻子还看不出大小哇。”
“二少爷,你这样……”陈蝈蝈出谋道。
几天后徐梦地拎着一只跳兔见蓑毛,说:“太君,兔子抓到了。”
“兔子,这是兔子?”蓑毛摇头,他见过的兔子比它大得多,“白狼山的兔子,又肥又大。”
“太君,这只是秋姑打子。”
“秋姑打子是什么的干活?”
“秋天生的兔子……”徐梦地照陈蝈蝈编巴结笊(撒谎)哄骗日本宪兵说。
“兔子秋天生的兔子嘛?”
“是的”,徐梦地举着手里的跳兔说,“它是兔儿子。”
“幺西!兔儿子的快快地烤上。”蓑毛嘟哝道,“兔儿子太小啦。”
宪兵中尉蓑毛吃了徐梦地弄的兔儿子,赏给他一碗大米饭吃,宪兵中尉见地主家的二少爷狼吞虎咽大米饭惑然,说:
“你的还能吃一碗吗?”
米饭是好东西,日本人给吃就吃,徐梦地没去想是同情、怜悯,还是耍戏,说:“几碗都能吃。”
“给他盛。”蓑毛要看一场戏。
徐梦地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到吃顶脖,腰都哈不下。
“你身体大大的好!”蓑毛拍着徐梦地的肩膀道。
痛苦不堪的二少爷,撑得不行,肚皮要爆裂,宪兵中尉一拍,他差点儿吐出来,挺住,不能丢腾(丢人)。
“明天,你的去抓兔子爸爸。”蓑毛嫌兔儿子太小了,吃着不扛口也不解馋。
“太君……”谢时仿说大夫确实来给徐梦地瞧病。
“他吃八碗大米饭”,蓑毛死活不信,说,“他今天去给我抓兔爸爸。”
日本兵犯哪股邪火,管兔子叫儿子叫爸爸,不知细情的管家心里觉得好笑,可是笑话谁也不敢笑话宪兵中尉,惹恼他挨打是轻的,一刀还不劈了你。
“太君,就让大夫瞧瞧二少爷吧。”谢时仿央求道。
蓑毛横在马车前,手摸着军刀。
这时候徐梦地走出来,懒洋洋的,谢时仿忙喊:
“二少爷!”
呵呲!徐梦地小孩子打哇哇一样手掌拍嘴巴,瞅见尹红,走过来说:“二婶你怎么来啦?”
尹红望眼毛,意思让他放自己进去。
“太君,她是我二婶,来看我。”徐梦地嘻嘻哈哈地对蓑毛说。
蓑毛的手离开刀柄,重新打量一下背着药箱的尹红,问:“她是你二婶,她不是医生?”
“医生加二婶,太君,让她进屋吧!”徐梦地说。
宪兵中尉仍不松懈警惕性,问:“你什么病?”
“肚子疼,”徐梦地胡诌道,“大米饭撑的,八碗大米饭……”
嘿嘿,蓑毛忍俊不禁,他想到二少爷吃大米饭差点儿撑死,扬扬手,让马车进院。他指手画脚道:
“大车的靠边儿停放!不要挡我们的视线。”
“是,太君。”谢时仿道。
“二婶,谁说我病啦?”进屋后,徐梦地看着在场的谢时仿问,他怀疑管家对爹下舌,一次在屋子和陈蝈蝈坐飞机,一晃见管家从窗外走过,他是否察觉到什么。
“下脉。”尹红说,没回答他的问题。
徐梦地伸出胳膊,问:“二婶你会摸脉?”
“跟你二叔学一点,半瓶醋。”尹红谦虚道。
“我二叔脉条可行……”
尹红把脉,目光向窗外张望,明亮的阳光在一间房顶闪烁,十分耀眼,她发现是金属物反射过的,对那金属不陌生,宪兵将机枪架在房顶上,对着大烟地。
“是不是没事儿,二婶?”
“没大事儿,你的气色很差。”尹红诊察他一切正常,没什么病,发黄的脸色无法解释,“睡觉咋样?”
“好啊,沾枕头边儿就着。”徐梦地说的是实话。
“我就这两把刷子(本事),没看出病来,你回家时让二叔给你好好看看吧。”尹红说。
“二少爷没病就好。”谢时仿说,“我去叫伙房做面条,二奶奶喜欢吃炼汤的,还是清汤?”
“都行,怎么方便怎么做,下午我们要赶回镇上。”尹红说。
谢时仿出去,尹红说:“西屋住着宪兵,梦地你时时处处小心啊!”
“没事儿”,徐梦地满不在乎地说,“蓑毛中尉跟我不错,他还给我大米饭吃。”
“加小心好,瞅他们有几十人,说不准磕着碰着谁。”她嘱告。
“总共二十四个宪兵,不说我都交下也差不大概。”徐梦地吹着唠,“回去告诉我爹我挺好的,甭惦心我!”
“梦地,照顾好自己。”尹红以长辈的口吻叮嘱道。
“放心,二婶。”
“我还没见过大烟葫芦头……哦,算啦,宪兵麻烦。”她说。
走,我带你到地里瞧一鼻子(眼)。”
“行吗?”
“我领着,行。”
在门口,徐梦地又对蓑毛说了一阵什么,然后领尹红走进大烟地。
“这是好东西啊!”徐梦地手托着大烟葫芦头,双眼放光道,“爹说马上带人来割烟浆。”
“咋割?我没见过。”她说。
“后晌割刀早上刮,”徐梦地讲大烟眉飞色舞道,“过了一夜渗出大烟浆,刮下来,爹说二鼻子搁汽车来拉走。”
“拉到哪里去?”
“宪兵队。”徐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