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了一天大烟浆,疲惫的长工伙计们都睡下了。

“二少爷,蓑毛是不是有把雨伞?”陈蝈蝈溜进徐梦地的屋子,摸瞎乎(摸黑)问。

“有一把。”徐梦地懒在被窝里,他刚吞吃完大烟浆,身子云一样飘起,这是他最感激打陈蝈蝈的时刻,“咋地?蝈蝈你想把二鼻子的雨伞拿来当烟抽?”

“不是抽,是装。”

“装什么?”

“大烟奶子。”陈蝈蝈说他的计划,用日本宪兵的雨伞在衣襟里缝制暗兜,将大烟浆倒在里边带出地,晒干后藏起来,留着以后吸食。

割大烟浆开始,蓑毛领着宪兵盯着每一个割烟的人,一滴大烟浆别想拿走。陈蝈蝈同徐梦地计划好了,割大烟浆期间偷一些烟浆,土法晒成烟膏,备下一年的吸食量,至少到次年大烟浆收获季节。

“偷大烟浆一滴,打一个嘴巴!”蓑毛中尉对割烟浆的人们说。

割烟浆的第三天,两个长工挨了惩罚。一个是好奇偷尝大烟给当场捉住,另一个有点儿冤,一只奶孩子**一样丰满的奇怪大烟果,一铜刀下去后,白色的浆汁迸溅脸上,给宪兵撞见。

“你的偷鸦片!”蓑毛嗷嗷,然后吹笛,宪兵把割烟浆的长工集中在地头上训话,两个长工对面站着,蓑毛使用日本人发明的惩罚办法——相互打嘴巴,民间称协和嘴巴,“有人偷烟浆,良心大大地坏啦,你们俩打,打耳光。”

“东家!”受罚的长工不敢求日本宪兵,指望徐德富救他们。

在场的人中德富是唯一能和宪兵中尉蓑毛直接对话的人,他雇来的长工他当然要保护,走到蓑毛跟前,挤出笑脸道:

“太君,他们是本分的庄稼人,出于好奇,尝口大烟……请您网开一面,饶他们这一回。”

“网开的不行,鱼的跑啦跑啦的有。”蓑毛绕哄,他没给徐德富面子,坚持惩罚碰了大烟浆的长工,那是日本人横行霸道的年月,你不听,他就挥刺刀,和野蛮的刺刀无理可讲。

可怜两个长工在宪兵逼迫下,扇得对方脸肿得像馒头。

“二鼻子真狠!”徐梦地暗地里想。

陈蝈蝈瞄上日本宪兵的雨伞为偷大烟浆,他说:“二少爷,趁你爹不在,抓紧动手,不然今冬你可要断顿。”

大概徐梦地连死都不怕,他却怕没大烟吸食。徐梦地说:“没命行,没烟抽不行。”谁知这是什么逻辑,没命还能抽烟吗?也许这就是毒瘾者的真实想法。

“我们不能错过时机啊!”陈蝈蝈说,“伞布是油布,装大烟奶子才不漏。”

“没有别的办法?”徐梦地为难,毁了宪兵的伞不好交待,他摁下陈蝈蝈的肚子,调谑道,“蝈蝈,你这里不都是屎尿吧,再想想。”

“还能有啥办法,装大烟奶子不漏的东西,雨伞布当然最好。”陈蝈蝈是人核儿(鬼道),缝制挎兜装**不漏,短时间还有浆了的布,必须用白面打糨子浆,白面没处弄去,“眼目前没啥好办法,二少爷,你还是弄伞吧。”

“中,中,我弄伞!”徐梦地急皮酸脸道。

咚咚!换岗的宪兵出门,共走一个过道(厅),东北民间叫一个外屋地,军靴声音很响,他们等声音远去继续说。

“你可别给宪兵瞅见,协和嘴巴子……蝈蝈你除非想当乌眼牛(眼眶子青肿)?”

“放心吧二少爷,我没那样笨。”陈蝈蝈说,“倒是你冲蓑毛借伞,别让他疑心。”

“我会编筐儿(编造有情节的假话)!”徐梦地说。次日一早起来,他找蓑毛说:“太君,用一下你的伞,雨伞。”

蓑毛抬头望眼天,秋天的太阳红在蓝瓦瓦的天空,宪兵中尉问:“没下雨,你用雨伞干什么?”

“抓兔子!”

“用雨伞抓兔子?”蓑毛迷惑道。

徐梦地编巴(撒谎)用雨伞如何抓住兔子,蓑毛听得兴奋,对他说:“抓住又肥又大兔子,雨伞送给你!”

“太君您等着吃烤兔子。”徐梦地说。

雨伞弄来,用雨伞油布陈蝈蝈缝制了个暗兜,肥大的服里暗藏个兜,外人不易发觉。

“行吗蝈蝈?别露馅儿。”

“没人许护(注意),”陈蝈蝈干过这种事,轻车熟路,他说,“二少爷,你?好吧!”

“你行了你,我倒有闹儿(有戏看)啦。”

“怎么?”

“我掏白(假话)用伞抓兔子,伞是到手了,那兔子到哪儿淘登(弄)去。”徐梦地为兔子犯愁说。

“蚊子的腰——多大个事(肾),不就是一只兔子嘛!”陈蝈蝈胸有成竹,他发现大烟地头的壕帮上有一窝兔子,所以才这样把握说。

日本宪兵眼皮底下偷大烟浆可不是闹着玩,都说色胆包天,烟胆也包天。陈蝈蝈领着长工割大烟浆,一个宪兵跟在身后监视他,甩掉他不很容易,他在那个上午说闹肚子,一遍遍地穿过横垄地往大烟地外的壕沟里跑,开始宪兵跟着,几趟下来跟腻跟烦不再跟了。

“太君,太君!”陈蝈蝈捂着肚子,装出痛苦状,“我拉箭杆儿稀(水泻),出外(上厕所)一趟。”

“箭杆儿稀什么的干活?”宪兵不懂,问。

“拉肚子,水的拉水。”

“噢,快快的去!”宪兵说,仍然跟着他。

接连三两趟下来,跟包的宪兵跑了几趟腿了,不再跟陈蝈蝈往地外跑,给他一个机会,割下的奶浆子送到停在地头的汽车那儿去,数只盛烟浆的瓷缸由日本兵监装,空隙在往汽车送的路上,宪兵不跟着。他事先收买一个短工,在他穿横垄地往大烟地外跑时,趁跟前没人短工迅速把半瓷碗大烟奶子倒进他事先缝制的雨伞布衣兜里,其实大烟浆也不像奶汁那样稀,昨天下午割刀,第二天早上渗出的烟浆基本凝固,饴糖一样软乎乎。

第一次偷大烟浆得手。

“放好了吗?”徐梦地问。

“鬼都找不着。”

“塞耗子窟窿(洞)里啦?”

“二少爷”,陈蝈蝈告诉他藏匿大烟浆的地点,“南岗子上歪脖树的臭咕咕窝里。”

“别养活孩子让猫叼去呀,叫谁顺(拿)走。”徐梦地提醒道。

“谁没事儿掏臭咕咕窝啊!”陈蝈蝈说,“那树下有狼洞。”

狼洞的地方肯定背静,一般没人到哪儿去。

第二次、第三次偷大烟浆得手,差不多塞满一树洞,足足有几斤重,陈蝈蝈精心计算过,够和二少爷抽到明年大烟收获。

徐家四百垧地大烟在那个秋天收了两汽车大烟浆,最后一次割浆时,宪兵同一股来抢大烟浆的胡子交火,机关打退了胡子,弄到一匹死叫驴。

“咪唏,咪唏!”蓑毛高兴了,许久没吃驴肉。

“驴三件儿给我。”徐梦地去朝蓑毛要,实际是给陈蝈蝈要的,他得意那一口美味。

“驴三件儿是什么东西?”蓑毛不懂,问。

“就是那个……”徐梦地还真不好表述那个东西,日本人管驴鞭不叫驴三件儿,叫什么他不知道,只好指着实物说,“这东西。”

“哦,要它,拿去。”蓑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