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割烟浆完毕,本年度种植罂粟结束,一汽车一汽车瓷缸装的烟浆,运到三江县宪兵队部院子里,抓来的劳工几十人在明晃晃的刺刀下,利用日光暴晒大烟浆,充足的太阳光干巴巴热,正适合大烟膏的形成。

“徐翻译,当地管这天气叫,呜,秋傻子是吧?林田数马记不清,问徐梦人。

“报告队长,是那个意思,秋傻子指立秋后的三伏天。”徐梦人明知宪兵队长说的不对,也不敢纠正,谁去修改老虎的错误。

队长办公室朝阳,阳光也很充足。

“你吸过鸦片?”林田数马问。

“报告队长,没有。”徐梦人答。

“翻译的不能吸,别人可以吸。”林田数马回到座位上,“徐翻译,你说这天气不会下雨吧?”

“一块云彩都没有,三天两天肯定没雨。”

“没雨,大烟膏就晒完啦。”

“队长,靠天晒大烟不行。”

“嗯?”

“要建一个加工厂,那样才能保证大烟的质量。”徐梦人出谋说。

“幺西!”林田数马大悦,翻译的话不仅仅正中下怀,应该说不谋而合。此打算很久了,收上来的大烟浆光靠日晒不行,明年种植面积扩大邻省还要送过来,进工厂加工是最好的办法,“你的想法大大地好。”

“奉天有这样的工厂,四平街也建了……”徐梦人在那个秋日里殷勤献得意义非凡,宪兵队长对他大加赞赏,还得到一个职位。建大烟加工厂是他在茶花贞子家偶尔听到的,留心的东西有好处,在此派上用场,且恰到好处,“队长,三江就该建一个鸦片加工厂。”

“建一个!”林田数马情绪高涨,建这样的工厂需得到满铁的支持,支持就是投资。

三江县宪兵队长同满铁株式会社副会长三牧政雄的谈话,在四平街租借地日本人开的茶社雅间里进行,这就给这次谈话蒙上一层私秘色彩。

“林田君,你的想法很好。”三牧政雄说,“白狼山鸦片仓库建成,将有大批的鸦片运到那里,再转运到四平街来加工很麻烦,几百里的运输也不安全,有必要在三江建一个加工厂,就地密制吗啡。”

“此事迫在眉睫,比如今年鸦片丰收,割下的大烟浆在宪兵队部院里晾晒,十分不雅。”林田数马说,“所以我来找会长您,请批准建一个工厂。”

“没问题。”三牧政雄立即答应,并非常爽快。在白狼山鸦片仓库获准开工,满铁株式会社就开始筹划在江建一个鸦片加工厂,处于保密中的项目动作相当迅速,密派技术人员到亮子里选好了厂址,设计好图纸,正考虑由哪家来做前期的基础建设的当口,林田数马主动找上门来,宪兵队直接参与工厂的建设,包括后期的经营很有利,负责此项工程的三牧政雄自然欣然同意。日本人做事鬼吹灯,他,“建鸦片加工厂,不同建粮食加工厂、皮毛加工厂,鸦片容易引起不满。还是老套路,木偶戏。”

“让中国人在前台,我们幕后操纵。”

“对,那个溥仪……”三牧政雄轻蔑地笑,“所以,我们必须这样做,开始我想利用三江县政府,章飞腾是见钱眼开的吝啬之辈,还是另选别人。”

“会长,能否把选人的事交给我?”

“噢,好啊!林田君对三江比我们熟……”三牧政雄强调道,“你选一个人做厂长,我们要派一个副厂长,选什么样的人你心中有数了吧?”

“请会长放心,选的人一定让您满意。”林田数马说。

三牧政雄将一卷图纸交给林田数马,说:“你带回去吧,将来就按此图施工。”

选谁做这个傀儡厂长,林田数马自然想到徐梦人和三牧政雄的关系,何不好好利用一下。

回到三江宪兵队长说:“徐翻译,后天你随我去四平街。”

“是!”

徐梦人没去猜林田数马带自己去四平街干什么,宪兵分遣队部在四平街,队长经常去开会去汇报,带翻译是件平常事情。然而这次不同,下了火车他们直接去了满铁株式会社。

“你和我去见三牧副会长。”田数马说。

去见三牧政雄?徐梦人顿然紧张起来,这是使他精神紧张的人。茶花贞子回国没消息,没有一封信寄来,大概是快回来了,在轮船上吧?甚至想她已经返回四平街。几次他想来问问茶花贞子的情况,只是不敢见三牧政雄才作罢。宪兵队长带自己见三牧政雄做什么?平常会见日本重要人物,小小的翻译到不了场,根本不能让你到场。

“林田君,你好哇!”

“会长”,林田数马回头指了下徐梦人,“你看我带谁来啦!”

“您好!”徐梦人急忙上前,礼貌地打招呼。

“坐,你们坐。”三牧政雄礼让道。

林田数马坐下,徐梦人才慢慢坐下来,腰板挺直,双手放在双膝上,仍然局促不安。

“会长,人我给你带来啦。”林田数马直奔主题道。

“噢。”三牧政雄兴奋,他扫徐梦人一眼。

“会长”,林田数马善于揣摩,三牧会长大概看徐梦人太年轻,说,“徐翻译年轻有为,会长推荐他到我队做翻译,工作很出色。”

“哦,好。”三牧政雄略作思考,对傀儡用不着太挑剔,故意说,“林田队长是委派徐……”

“做厂长。”林田数马说。

“可以”三牧政雄没看徐梦人,说,“建加工厂需要的投资已经落实,你们回去可着手准备,尽早动工。”

林田数马起身告辞。

直到这时徐梦人才说了一句话,还是礼节性的辞别用语:“萨哟那拉,会长!”

在四平街没停留,赶下午的一趟火车返回亮子里。徐梦人经历生命中激动的一天,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随便说说加工大烟,宪兵队长马不停蹄地张罗办工厂,事情出人意料的顺利,三牧政雄满口答应下来,令他没想到的是林田数马让自己当这个厂长。

火车经过一座山下,刚铺的新轨,速度很慢,路基上有筛石头的劳动者,拄着军刀打盹的林田数马睁开一只眼睛,它透出异样亮光,望眼车窗外,秋树的叶子红满半个山坡。

“那树上是什么?”宪兵队长问。

车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榆树,一半树冠干枯,是假死(休眠)还是受了什么病,冲天的一根树杈上有羽毛样的东西风中摆动。

“是老鹰吃剩的东西。”

嘿嘿!林田数马大笑起来,在徐梦人看来是莫名其妙的笑。其实,宪兵队长很清楚那是一只给鹰吃剩下的鸟,在宪兵队长的眼里,徐梦人就是一只鸟,所不同的是没把他挂在树杈上。

可悲的是徐梦人尚不知宪兵队长怎么看自己,猜想鹰吃剩下的东西是什么鸟,向前行驶的火车已经把那棵树远远地抛在后面,林田数马拄着军刀打起盹来。

回到宪兵队,徐梦人说:“队长,没事我回宿舍。”

“你的晚间到我的办公室来,叫你看一样东西。”林田数马说。

“是,队长。”徐梦人恭敬地站在原地未动,等林田数马走远,才使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宪兵队长珍藏什么东西,这一疑问徐梦人到来不久就有了。林田数马的办公室有一道铁皮门,总是上着锁,从来没见开过。留门做什么?进出用的,他一定进出那扇神秘的门。

心中的疑问是只虫子,随时随地爬出来,徐梦人有了一次绕到队长办公室后面去的机会,那里像日本女人和服似的身后背着个包——厦屋,青砖砌到顶,没留窗户没留门,像很多日本建筑样涂着黄颜色。

“里边装着什么?”好奇的虫子经常爬出来。也许,林田数马今晚打开那扇神秘的门,领我进去。

一连串的喜事落到身上,林田数马办鸦片加工厂,让自己当厂长,那个位置有多重要无法形容,比翻译官重要得多。心情舒畅的缘故吧,他走到窗户前,拉起撂了几天的厚帘子,由打那个叫谢荣的人抓进来,夜间上刑的惨叫声不断传来。过去只听人讲过坐老虎凳、压杠子、灌辣椒水,没亲眼见过,通过这个人嗷嗷瘆人的叫声,推断那刑罚肯定很要命。

“人痛得大劲儿声音像动物的哀嚎吗?”徐梦人蒙着被子,在里边发冷,从那个晚上起他撂下窗户帘,昼夜不打开。后来声音没有了,他看到一具死尸,再后来,死尸也没有了。

“队长肯定让我看难得一见的东西。”徐梦人惬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