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容藩初战告捷,又联络忠州卫世袭武将谭文、谭诣、谭弘和摇黄呼九思、景可勤、陈某等部同川南、川西明军会合,于九月间收复重庆。[67]这时,由陕西南下川北的定陇侯赵荣贵正集中兵力进攻保宁。由于清初成都一带凋敝特甚,几乎荒无人烟,清朝设置的四川巡抚、巡按都驻于保宁,这里实际上是清方的四川省会,清朝所委任的四川各镇总兵全部回救保宁。朱容藩和四川、贵州明军几乎收复了保宁以外的四川全境。后来清四川总督李国英回顾道:“只因四年(1647)六月王师凯旋(指肃亲王豪格率部回京),留兵单弱,以致群盗蜂起。臣与各镇间关百战,始达保宁。一城之外,尽为贼有。”[68]聚集于保宁的清军名义上有五镇:成都总兵(原为李国英,四川巡抚王遵坦病死后由李接任,改由惠应诏任成都总兵)、叙马总兵马化豹、涪州总兵卢光祖、永宁总兵柏永馥、龙安总兵左勷,实际上兵力极其单薄。四川巡抚李国英1648年(顺治五年)向清廷报告:上年肃亲王豪格拨给四川巡抚标兵一千三百九十名,病死、饿死和逃亡者多达一千三百三十三名,只剩下三百一十名[69];其他各镇情况也大致相仿,“饿、病死者十去七八”,“每镇不过数百饥病之兵”[70]。南明朝廷本来应该趁此机会,集中兵力攻克保宁,全歼入川清军,然后精兵简政,汰弱留强,招抚流民,垦荒屯田,把四川这块自古以来被称为天府之国的地方经营成抗清基地。然而,各派军阀不仅不愿意减少自己的兵员,而且钩心斗角,互有吞并之心。永历朝廷又叠床架屋地委派阁部、经略、总督、巡抚等高级官僚,这些人为了争权夺利分别笼络某几个军阀,导致事权分散,以致自相火并。
朱容藩是个小有才具的野心家。他倚仗永历朝廷的名义组织川东等地武装恢复了四川大部分地区的时候,正值永历皇帝由武冈逃往南宁。朱容藩妄图利用四川诸将同朝廷失去联系的机会,拥戴自己爬上皇帝的宝座。会师重庆时,他就示意原偏沅巡抚李乾德联络川南一带文武官员劝进,遭到李乾德等人的拒绝。他怀恨于心,派李占春领兵偷袭李乾德和袁韬的兵营,被袁兵击退。1649年(顺治六年)二月,朱容藩回到涪州(今涪陵)、夔州地区,即自称楚王世子监国(《客滇录》说他自称楚王世子,后称楚王,又改称吴王),铸造了“天下兵马副元帅”金印,改忠州为大定府,府门为承运门;夔州临江有天字城,形势颇为险要,朱容藩改其名为天子城,作为自己的行宫。为了收揽人心,他擅自铸印封王光兴、李占春、于大海、杨朝柱、谭文、谭诣、谭弘、杨展、马应试等人为侯爵、伯爵,授刘惟明、杨秉胤、白蛟龙等人为挂印总兵,任命张京为兵部尚书、程正典为四川总督、朱运久为湖广巡抚,此外还任命了祭酒、科道、鸿胪寺等官员,俨然以朝廷自居。朱容藩的胡作非为引起了川西和川南永历朝廷委派的官员极大不满。四川巡按钱邦芑以“为奸宗谋逆,请正天讨事”上疏揭发其罪行,疏中说:
臣察得逆宗朱容藩自元年正月在广西得罪,皇上欲置之死,幸蒙天恩赦宥,还其原官,命料理湖南一带。彼时寇逼湖南,容藩即由施州卫走入川东。五、六月间,寇陷涪州,臣方至彭水界上。川东夔府一带与朝廷消息不通,文武无主,容藩假朝廷之威灵,收拾兵将。至八、九月间,川中各镇如王祥、侯天锡、李占春、余(于)大海、赵荣贵、曹勋、马应试、袁韬等,各出兵剿寇,四路捷报。维时皇上幸广西,川中不知圣驾所在,容藩即自为吏、兵两尚书,铸刻印信,选授文武,笼络军民,隐有称王之意。今岁六月,臣巡川南,忽军中传来朱容藩刊《谕建置文武榜文》,其自称则曰:“予一人”“予小子”,如此而欲其终守臣节,其可得乎?今皇上远在百粤,四川僻在极西,沿途兵寇阻道,凡诏谕敕旨,经岁余后通,其浮沉不达者尚多。且西川之地,四围皆蛮夷土司,易生反复。又迭经寇祸,三年之间,四易年号,人情惶惑,莫知适从。故容藩欲乘此摇动人心,谋为变乱。自去岁秋冬,川地渐复,臣不惮艰苦,往来深山大箐,荒城破垒之中,驱除豺虎,翦披荆棘,招集残黎,抚慰土司,宣达皇上威德,西川之地始知正统所属。今声教渐著,法纪方行,而容藩包藏祸心,谋窃神器,阳尊朝廷,阴行僭伪,假皇上之威福,布党乱之爪牙。其意待羽翼既成,便欲盘踞西川以为公孙子阳、王建、孟知祥之事。臣已早窥其隐,先致书告以大义,随即传檄楚督何腾蛟、堵胤锡,川督杨乔然、李乾德及各大镇,俾共尊朝廷,毋为叛臣所惑[71]。
钱邦芑考虑到文书往返动经岁月,就把疏稿誊抄遍送川楚各大臣。督师辅臣堵胤锡当时同马进忠驻于施州卫,收到文书后乘船来到夔州,当面质问朱容藩。朱容藩掩饰道:“圣驾播迁,川中不知顺逆,联假名号弹压之耳。”堵胤锡驳斥道:“公身自为逆,何能服叛逆之心乎?钱代巡有檄会兵,若再不悛,钱公率兵下,吾截其后,川将皆朝廷臣子,谁为公作贼者?”朱容藩无言以对。川东诸将这才知道朱容藩自署的名号都是假冒的,李占春、于大海等人不再听从他的号令。1649年(顺治六年、永历三年)正月,朱容藩移驻万县天字城,以摇黄白蛟龙、杨秉胤二部为护卫,联络谭文等人割据自雄。七月(明大统历八月),永历朝廷大学士吕大器到达涪州,李占春迎见,正好收到朱容藩发来的会师牌札,上列楚王世子、监国、天下兵马副元帅的头衔。大器笑曰:“副元帅非亲王、太子不敢称,且天子在上,何国可监?此人反叛明矣。”朱容藩为了豢养军队,率领被蒙骗的将领进攻石柱土司,石柱土司求救于李占春、于大海。李、于二将已经弄明白朱容藩是个冒牌货,派出精兵乘船五十艘来援。1649年(顺治六年、永历三年)七月二十五日,两军交锋,朱容藩大败,白蛟龙被活捉,同李占春歃血结盟,保证不再听从朱容藩的指挥,才被释放回到杨秉胤营中。谭文逃回天字城。朱容藩众叛亲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落荒而逃,在云阳被擒杀。[72]
南明四川当局的自相残杀,给清方提供了可乘之机。顺治六年十一月初十日清四川巡抚李国英奏疏中说:“窃照蜀中负固诸逆,恃在僻险,观望逾年,臣曾仰体诏赦皇仁,屡持平西王、墨固山令谕差官分头前去招抚(按,当时吴三桂、墨勒根侍卫李国翰的军队驻于陕西汉中,并未入川),如达州刘惟明、剑梓李廷明、唐运会,江油严希赐等悔过投诚,臣已另疏具题外。至如伪朱经略假窃伪号,联络江上李鹞子(李占春)、余(于)大海、三谭、杨(秉胤)、白(蛟龙)等煽乱夔东;而伪阁部吕大器与李鹞子另为一党,驻扎涪州;伪伯杨展招纳武大定、袁韬、曹勋等巢穴嘉、眉、黎、雅,窃据成都一带,而伪总督李乾德与袁韬另为一党往来叙、泸;伪国公王祥等屯聚遵义,出没綦(江)、重(庆)之间;而伪总督杨乔然另扎长寿县,屡谕不悟,**实深。自王师剿杀伪秦王、赵荣贵之后,兵威震慑,各逆互相疑忌,彼此阴谋残杀,于本年九月初二日据达州知州彭振翮塘报内据达州屯镇刘惟明报称,朱经略同谭伪镇于七月二十五日由万县渡河北岸,被余(于)、李二贼发精兵船五十号追杀大败,谭大单骑逃天字城,朱经略阵亡是实。其朱逆下伪镇白蛟龙与李鹞子歃血钻刀,仍放蛟龙回杨秉胤营内,于八月初六日同在天字城起身,欲来东乡县寨子驻扎等情。随发谕移刘惟明并达州知州彭振翮相机往招。”下文又报告了七月二十七日袁韬等杀害杨展,接着说:“乃今天厌其恶,使彼自相仇杀,朱逆受刃,杨展继亡,……其后数家贼逆互相践踏”,“惟候平西王、墨固山振旆之川,又不难直扫逆穴,以成破竹之势”,“而收复全川之机会于在此矣”。[73]
第三节大西军出滇抗清
大西军的由云南开赴抗清前线,一般史籍都记载为1650年(永历四年、顺治七年),这是就同清军交锋而言的。由于云南和清方占领区之间还有一批南明军阀控制着四川、贵州等地,大西军不仅必须突破他们的阻挠才能到达抗清前线;为了消除内讧,稳定后方,统一军令也需要对南明残留武装实行改编。孙可望部署出兵之际,曾经派中书舍人杨惺先赴行在疏报出师,奉旨:“览奏整旅东征,为朝廷剿除逆虏,朕心嘉悦。今恭顺(原注:谓孔有德)入犯武汉,盘踞长、岳,卿率锐出楚,建瓴直下,廓扫中原,以奏光复。该部知道。”[74]孙可望还利用胡执恭送来的伪敕中的“监国”“节制天下文武兵马”字样,以永历年号“驰金龙牌,抄敕册文遍调土、汉官军皆为之下”[75],“自称监国秦王臣,布告云、贵、楚、粤诸勋镇”[76],要求贵州、四川、湖广等地的南明军队会盟,听从节制。
早在1649年,孙可望就派白文选率领先头部队进入了贵州。康熙《贵州通志》记:“己丑(即1649)八月,孙可望遣白文选取安顺府,遂入贵阳。”并加小字注云:“以通好为辞,旋撤去。”[77]1650年四月,白文选部再次进入贵阳[78],接着李定国也来到贵阳,同南明匡国公皮熊、贵州巡抚范鑛结盟。同年八月,孙可望亲自统领大军进入贵阳[79]。皮熊自知兵力不敌,派遣使者李之华来“通好称盟”,意在阻止大西军入黔。孙可望回信道:
贵爵坐拥貔貅,战则可以摧坚,守则足资保障。独是不肖有司罔知国本,征派日烦,民生日蹙。黔中多敌兵出入之途,宁无救灾恤邻之念?而疑不穀为假道长发之举。若黔若滇,总属朝廷封疆;留守留兵,无非绸缪粮糗。惟欲与行在声息相通,何有一毫私意于其间。若止以一盟了局,为燕雀处堂之计,非不穀所望于君侯也。[80]
南明忠国公王祥也“遣官请盟”。大西军将领冯双礼向孙可望请示是否应该推迟进兵[81]。由于皮熊、王祥之流只知盘踞地方,殃民自肥,既不积极对清方作战,又堵住了大西军出黔抗清的通道[82],因此,孙可望决定不理睬皮、王“请盟”的虚礼,下令以武力强行改编。于是,冯双礼、王自奇统兵从间道攻平越,活捉皮熊。九月,刘文秀、白文选北上遵义、永宁。明永宁总兵侯天锡归附[83];“王祥乌合六七万,分为三十六镇,与滇兵一战于乌江河而大溃,祥避死真州,遂下遵义”[84]。皮熊、王祥阻挡大西军出黔抗清的图谋被粉碎以后,孙可望下令把他们部下的兵将收编,“不得逃避,一体入营关粮”[85]。这样既扩充了兵员,又防止了散兵游勇生活无着,为害地方。到1650年(永历四年、顺治七年)十二月,孙可望已进至贵州东部的铜仁,贵州全省都处于原大西军管辖之下。
四川的情况也与此相仿。《宜宾县志》载:“庚寅岁(1650)贼首孙可望在滇假翊戴之名,怀窥窃之志,监国贵阳,凡楚、蜀、滇、黔勋爵悉归节制。乃致书樊公(指南明川陕总督樊一蘅),语多矜肆。”樊一蘅派中军都督佥事彭明扬、筠连县知县魏鸣玉充使者前往贵阳,“可望盛陈仪卫召见便殿,于时一二大臣在座,皆东林旧人也。可望卒然问曰:‘樊某为国大臣,经略秦蜀,所办何事?’先生(指彭明扬)翘首曰:‘老臣尽瘁同于武侯,乃心王室同于郗鉴。但兵势有强弱,故成功有迟早耳。殿下若肯相容,大事尚可济也。若必加兵,诚恐来归之人皆解体矣。不几负率土之望乎?’望怒乃解,赐锦币而还”。次年,樊一蘅病卒,所部均为孙可望改编[86]。当时正在武大定幕中的欧阳直记载孙可望招抚武大定、袁韬的情况颇详:“孙可望差官至嘉定,称奉旨联络,内有‘会猎岷峨’等语。”盘踞于嘉定、青神一带的军阀武大定、袁韬犹豫不决。明四川巡抚李乾德说:“此矫诏也,其心未可测。令武(大定)复书,略曰:‘自入蚕丛,荆棘塞道,万里烟绝,一望凄凉,茂草荒林,惟有马迹,狐游虎逐,罕见人踪。间有一二遗黎,又皆五官残废,割耳截鼻,刖足剁手,如游异域,忽睹罗刹,形不类人,喘延余息。备询厥故,始知令先君(指张献忠)之造福于川,盖功德若此其惨毒也。乃曾不旋踵,君之先君身首异处,尸饱馋鸦,可见天之所报,人之所为,已足昭鉴。公等碌碌,犹尚不悛,欲挟令以欺天,逞前奸之故智,词多悖谬,意实险深。窃揣中藏,岂以皮(熊)、王(祥)视我也。倘修邻好,奉教有期;如云会猎岷峨,则水路可通舟楫,陆路可容车马,弟惟有叉手瞠目而听之矣。’”[87]显然,李乾德授意下写的回信对原大西军充满了敌意,断然拒绝孙可望提议的会盟。1651年(永历五年、顺治八年)孙可望派抚南将军刘文秀总统兵马,分两路入川。刘文秀率部渡金沙江,取道建昌;将军王自奇从毕节取道永宁,大举进攻。武大定亲率全营赴雅州(今雅安),抽调精锐士卒交部将张林秀带往荥经堵截大西军。袁韬和李乾德坐镇嘉定(今乐山市),分兵一支守州(今宜宾市)。这年八月,刘文秀指挥的军队在荥经县鹿角坝全歼武大定精锐,张林秀也被击毙。武大定大惊失色,连夜逃回嘉定;袁韬、李乾德眼看大势已去,三人抱头痛哭,随即下令放火烧毁嘉定城内房舍,次日早晨弃城逃走。由于家口牵累,走了七天才到达井研、仁寿。刘文秀进抵嘉定,派轻骑日夜兼程追击,一天之内就赶到仁寿县。袁韬、李乾德被活捉,押回嘉定。武大定连妻子家属也顾不上,带领十余骑落荒而逃。文秀命大定之子武国治、侄儿武国用招回武大定,以礼相待。免袁韬死罪,发往部下听用;李乾德和他的弟弟李升德押往贵阳治罪,走到犍为县时,二人投水而死[88]。
平定四川南部地方以后,刘文秀领兵顺流而下,派使者带着孙可望“秦王、监国”名义的文书联络川东各支抗清武装,“假首会盟”。夔东“伪爵贺珍、王光兴、张光翠等一十四家各拥重兵,阴附孙逆”[89]。盘踞涪州(今涪陵)、忠州地区的明定川侯李占春、靖南侯于大海[90]因义父曾英于1647年初在重庆被南撤的大西军击杀,坚决拒绝会盟。刘文秀派部将卢明臣(又作卢名臣)领兵进攻,占春、大海大败,七月间带领马步士卒三万余名和家属乘船逃往湖北向清方投降[91]。途中遭到参与会盟的夔东抗清武装的拦击,十月十一日才进入湖北清方管辖区。清荆州总兵郑四维安置李、于二部于松滋县百里洲,由于未给粮饷,李占春于十四日夜间抛弃妻子部众,入山当了一段时间和尚,后来又在清朝招徕下出任过安陆副将、黄州总兵等职[92]。此外,据守万县一带的谭文、谭诣、谭弘,夔东一带的王光兴、王友进、刘体纯、塔天宝等都“扼险自守,差人申好”[93]。这样,刘文秀的出兵四川基本上达到了预期目的,割据自雄的大小军阀被消灭或收编,同以大顺军余部为主体的夔东抗清武装建立了联系,把四川大部分地区经营成了比较稳定的抗清基地。时人杨鸿基对大西军入川有一段概括性的叙述:
适至孙可望自滇据黔,辛卯(1651,顺治八年、永历五年)遣兵逼遵(义);刘文秀自建南出黎雅,杨景星(按,当作杨璟新,杨展之子)奔投保宁;下兵犍为,擒袁韬而降武大定;再合遵、渝之兵东下,余大海(当作于大海)、李占春放舟而奔楚;他如三谭、(侯)天锡之辈或降或遁。自此三川之阻兵者皆尽。虽杀运犹未尽,民难犹未弭,而回视向之日月捋虎、霜雪衣裘、倾耳戴目、东窜西奔,以赊须臾之死者,已不啻水火衽席之不侔矣。[94]
可见,大西军的再度入川给当地残存百姓带来了生机,让他们有可能重整家园,逐步恢复社会生产,过上安定的生活。
孙可望部署的出兵川、黔,凭借武力收编永历朝廷残存的地方割据武装,是完全正义的。不把这些祸国殃民的军阀势力扫掉,大西军就不可能进入抗清前线,南明的残疆剩土也不可能真正成为抗清基地。孙可望接管贵州和四川南部地区以后,采取了果断措施加以整顿,在很短时间内就把黔、川治理得井井有条。他派白文选镇守贵州,收编当地的散兵游勇。对永历朝廷滥发的文、武官员札付全部收缴,裁革了一大批鱼肉人民的冗官,如派员“会勘平越各官,戮奸蠹民者”[95],可望令蒋克远会冯双礼安抚人民,招徕商贾。又“令所属文武呈缴滥札,武职加授总制、参游,文官加授监军、督饷、部卿、佥宪,概行裁革。各官作奸蠹民者戮之。令督学刘鸣凤考试贡生,分别伪滥”[96],从而**涤了永历朝廷留下的污泥浊水,改善了吏治。同时,致力于恢复农业生产,保护商业流通。有的史籍记载,孙可望收取遵义、石阡、平溪等地以后,“安抚遗黎,大兴屯田,远近多归之”[97]。在四川綦江县也“差官丈田……变牛种为粮数”,并委任贵州拔贡张师素为知县,张到任时见城内“荆榛满目”,乃“招抚遗黎,殷勤保爱”。后来又“发难民千余安插于杜石沙坪一带,多垫江人”。[98]为了活跃经济,互通有无,孙可望下令“招徕商贾[99],令征虏将军(冯双礼)招通平越商贾,失货物者量偿之”[100]。从一些史料来看,孙可望在贵州征收的赋税相当重,如在施秉“临田征租,劫去取十之七”[101]。“庚寅(1650,顺治七年)九月,秦王遣张扈卫复招士民……条银变输谷米共计二石有余,又有皇草、皇柴折价至黔中上纳;所征调银十两,帮补义兵一名器械银五十余两,不敢不从。一切五谷六畜丝麻之类,无隙可逃”[102]。这类材料除了反映当时用兵之际军需孔亟,不得不多征派赋税以外,也表明贵州等地的农业生产已经有所恢复。经过孙可望大刀阔斧的整顿,贵州的面貌为之一新,史载:
孙可望在黔,凡官员犯法,重则斩首、剥皮,轻者捆打数十,仍令复任管事。除去革降罚俸等罪,兵民亦如之,无流徒笞杖之法。盖事尚苟简,文案不繁。官绝贪污馈送之弊,民无盗贼攘夺之端。一时反以为便[103]。
为了保证军事行动畅通无阻和百姓安居乐业,孙可望非常注意修筑道路,“凡街衢桥道,务令修葺端整,令民家家植树于门,冬夏常蔚葱可观”。[104]同时,实行路引制度,防止清方间谍混入云贵。原大西军领导人把治理云南的经验推广到贵州全省和四川部分地区,从而扩大了抗清基地,增强了经济和军事实力,为此后在抗清事业中取得辉煌战果奠定了基础。
第四节忠贞营的北上夔东和所谓“白毛毡贼”
李自成牺牲以后,大顺军余部始终没有形成一个自己的领导核心。史籍记载,在1645年东、西二路大顺军(由李自成、刘宗敏亲自率领由西安经商洛、豫西、湖北襄阳、武昌一线撤退的大顺军主力为东路;李过、高一功所统陕北及甘肃等地驻军经汉中、四川顺江而下至湖北荆州地区的大顺军为西路)在荆州一带会师后,曾有意拥立李自成的三弟为号召。不久,进攻荆州之役被来自南京的清贝勒勒克德浑部援军击败,自成之弟和田见秀、张鼐、吴汝义等降清被杀,大顺军各部的离心倾向更加有所发展。原随李自成东下的右营将领刘体纯在1645年冬至1646年带领部众经河南西部再度攻入陕西,同武大定等人会合,围攻省会西安,一时声势颇盛。后来被清军击败,转入川东鄂西(即夔东)坚持抗清斗争。袁宗第原是大顺军右营制将军,是刘体纯的上级,但在李自成牺牲后,他显然已经失去了对右营诸将的领导地位,只拥有为数不多的军队同牛万才等部在湖南西部与明朝制辅堵胤锡一道继续抗清。李过(即李锦、李赤心)、高一功(即高必正)同堵胤锡也保持较好的关系,但在1646年初荆州战役后,李过、高一功等部退入巴东、建始一带休整,袁宗第、牛万才等人并没有采取一致行动,留在湘西山区;后来忠贞营奉调入湘,经常德进攻长沙等地,遭到明督师何腾蛟的破坏后,接着是清郑亲王济尔哈朗统兵南下湖南,李过、高一功等率部经湘东、广东撤入广西南宁地区,袁宗第也没有随同前往。湖南被清军占领后,牛万才于顺治八年在溆浦投降清朝,袁宗第已带领部众进入夔东,同刘体纯等部联营。郝摇旗(郝永忠)自1645年以后长期追随南明督师大学士何腾蛟,先后转战于湖南、广西兴安、桂林一带。1648年他奉何腾蛟之命由广西北上击败反正来归的陈友龙部后,在永历朝廷中备受指责。次年(1649)何腾蛟被清军俘杀,他举目无亲,率部北上夔东,同刘体纯、袁宗第,以及王光兴、贺珍等部会合,主要活动于湖北房县、均县一带。
下面着重谈谈南明史上著名的“忠贞营”。“忠贞营”的主体是李过、高一功等率领由陕北南下的西路大顺军,1645年在荆州草坪地区同南明巡抚堵胤锡达成联合抗清协议,由堵胤锡上疏隆武帝,赐名“忠贞营”。这支军队保持大顺军的传统似乎比郝永忠等部要多一点,李自成的妻子高氏自荆州合营后一直随忠贞营行动,该营主将李过是自成的侄儿,高一功是高氏的兄弟,营中称自成为“先帝”,称高氏为“太后”,仿佛另成体系,但实际上并没有建立一个有效的领导核心。从现存文献资料来分析,作为大顺朝皇后的高氏,其性格是比较温顺软弱的,她从未利用自己原来的地位为李自成确立一位继承人。这势必导致两个引人注意的现象,其一是原大顺军并不能都归入忠贞营建制;其二是忠贞营内部没有形成名实相符的领导人,李过(李赤心)曾被视为忠贞营的首领,但无论在名义上还是在实际上他更像一位盟主,而不是一位能发号施令的领袖。这表现在李过在大顺政权中受封亳侯,隆武时期封为兴国侯,永历时期他沿用兴国侯,而忠贞营内刘国昌仍用大顺政权所封淮侯,刘世俊沿用大顺政权所封岳侯,永历二年十一月李赤心的塘报一再用“本爵同各爵”会议字样[105]。这些迹象表明原大顺军缺乏一个坚强的领导核心,在抗清斗争中更多地依附于南明重臣,以致未能相对独立地开创局面。永历三年冬,忠贞营到达广西南宁、横州一带,大将有李过、高一功、党守素、马重禧(改名马腾云)、张能、田虎、刘国昌、刘世俊等。不久,李过、张能、田虎等先后病死,高一功成了忠贞营的主要领导人。当时,忠贞营的处境相当艰难,在广西永历朝廷统治区内,他们既遭到留守桂林大学士瞿式耜的歧视,又遭到镇守南宁、庆远一带的庆国公陈邦傅的猜忌。只是由于忠贞营兵力还比较强大,南明广西当局才对他们无可奈何。1650年,清孔有德、尚可喜、耿继茂三藩兵进攻广东和湘桂时,高一功和党守素曾率领精锐五千兵马到行在朝见永历帝,提出两项重要建议,一是改变勋镇割据的局面,财政收入和官员任命都应该由朝廷统一安排,以便集中有限的财力、兵力救亡图存;一是以忠贞营为主力东救广州。他们的主张得到一部分比较正直的永历朝臣支持,然而,南明诸帝大抵都是托身于军阀,连掌握了部分兵权的大臣如何腾蛟、瞿式耜也沾染“勋镇习气”,一味拥兵据地自重,以邻为壑,从来没有全局打算。尽管当时形势已经相当危急,无论是“东勋”(李成栋养子李元胤及杜永和等)还是“西勋”(庆国公陈邦傅以及瞿式耜节制的将领)都唯恐忠贞营地位上升,使自己失去原有的权势,于是想尽办法加以反对和破坏。
南明史籍中叙述到淮侯刘国昌、岳侯刘世俊领兵会同李元胤、马宝、陈邦傅等东救广州一事均含糊其词,常见的说法是永历三年十一月“忠贞营刘国昌复下梧州,走怀集、阳山。因李赤心等各占地方,国昌无善地。堵胤锡出楚,欲随之”。“总督天下兵马大学士堵胤锡病,卒浔州。胤锡往督忠贞出楚,不从,大拂其意,拟即下梧州,调楚粤各勋。至浔抱病,乃李赤心又以刘国昌之下为胤锡使,遂不赴”[106]。或云:“是时,李元胤守肇。忠贞裨将淮侯刘国昌与高、李相失,溃入肇界。元胤堵御之,受约束,乃去,肇赖以全。”[107]特别使人疑窦丛生的是说刘国昌引部进至广东三水、四会时突然被宣布为“谋反”,遭到援东诸将李元胤、马宝、陈邦傅等部的合击。鲁可藻记:庚寅(1650,永历四年、顺治七年)六月,“刘国昌反。自肇庆夜半开舟,执峡口守将斫其右手足,走攻四会,围四阅月。总兵叶标固守以待,各勋兵到,会赖以全”。又说:“国昌抄掳不必言,拿人辄斫手,剐眼,割鼻。会罗承耀出,马吉翔约共图之。国昌觉,遂反。后虏陷东省,国昌仍驻阳山山间,时出掳掠境上。”[108]只要认真研究一下这类记载,不难发现其中矛盾百出。比如说刘国昌应堵胤锡之调是因为其所部“无善地”“与高、李相失”,其实当时忠贞营诸将都是寄居他人篱下,高、李等部又何尝有“善地”[109]?高一功面见永历帝时“请身为诸将倡:以兵归兵部,赋归户部,简汰疲弱,分泛战守,较勘功罪,则事尚可为;如因仍离析,兵虽众,将虽尊,皇上求一卒之用亦不可得,有主臣皆陷而已”[110]。可见,忠贞营主要将领对广西勋镇的据地自雄深恶痛绝。其次,刘国昌、刘世俊的领兵东出,正是在高一功、党守素到梧州朝见永历帝的时候,据某些史料记载岳侯刘世俊即病死于梧州[111]。鲁可藻记:永历四年(1650)五月,“忠贞营高必正、党守素奉召援东,见朝。久之,复还南宁”。六月,“加高必正、党守素总统御营兵马,各佩大将军印,援东”[112]。王夫之也记载,五月“高必正、党守素(自南宁至梧州)入见。……谕高必正、党守素援广东。必正请括兵马归兵部,钱粮归户部,铨选归吏部;进止一听朝廷,诸帅不得以便宜专行,奉上亲征。廷议不能从。必正、守素归南宁”[113]。高必正、党守素领兵到达梧州时,永历廷臣“郊迎三十里”,永历帝表面上也言听计从,所谓“谕高必正、党守素援广东”,显然是高、党二人的主动建议,下文说“必正请……奉上亲征”在逻辑上才能衔接起来。依据这一判断,刘国昌的率兵由梧州入广东当系高一功等派出的先遣部队。然而,六月间即传来了救援广州诸将报告“刘国昌反”的消息。七月,“高必正、党守素拔营回南宁”[114]。很明显,这是广东、广西勋镇为防止忠贞营入粤策划的阴谋。当时,尚可喜、耿继茂带领的清军进攻广州并不顺利,永历朝廷由广西和广东肇庆派出的各路援军兵力相当雄厚,如果能齐心合力会同广州城内的杜永和部内外合击,战胜的把握很大。可是,南明军阀内部矛盾重重,所谓“东勋”李元胤与杜永和等人之间争权夺利,他们与“西勋”陈邦傅等人又钩心斗角,只有在打击和排挤原大顺军上才能携手合作。南明官员说“刘国昌反”,却始终拿不出证据,既没有列出刘国昌反对永历朝廷的任何罪状,又不能不承认刘国昌部在遭到暗算后仍然在广东阳山、英德一带抗清。究其实质,不过是种预谋,先以朝廷名义调忠贞营东援,粮饷却一毫不与,待到忠贞营军队就地筹饷时立即以“劫掠”为名大做文章,聚而歼之。正因为其中黑幕重重,当事人的记载总是吞吞吐吐,欲语还休。例如钱秉镫当时正在永历朝廷中任职,赋诗云:“端州兵不下,返旆御淮侯(自注:忠贞营裨将刘国昌兵散入端州各属)。莫问粤东急,须防内地忧。督师真失策,酿祸至今留。受诏虚糜饷,何时厌尔求(自注:初,督师宜兴堵公招此兵出,至今为患)?”[115]钱秉镫是个门户观念比较重的人,他明知集中于肇庆(端州)的明军不顾广州危急,返旆打内战的实情,却别有用心地把参与援救广州的刘国昌部说成督师堵胤锡招来的祸水。沈佳《存信编》记:“郧国公高必正将兵二万自楚至行在赴援,人马器甲壮甚,西北百战之余也。必正自请击敌。或言请敕必正出怀集、四会,度清远,以断清人后。廷议以永和故不敢用,处之浔、横之间。尝有敕至必正营,必正出迎十里外,步导至营,行礼甚恭,谓敕使曰:‘仆起草野,受国厚恩,欲率众自效,而朝廷不使处于内地,兵之所居,岂得无扰,外忌压境之仇,内残所恃之地,殊非计也。’敕使言之时宰,朱天麟、李用楫颇然之,众莫有听者。”[116]由此可见,忠贞营将领一直以抗清复明为己任,主动请缨,永历朝廷却视之为异己力量,一味加以防范,更谈不上发挥他们的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