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个名字好!”当欧阳确定用“美丽家园”的名字作为对首个龙华房地产投资项目时,公司内外普遍好评。那些咬文嚼字的人仔细想想也确实没有比“美丽家园”四个字更亲近市民了。在深圳,即便是有钱的或者是那些不是很有钱的人,他们多数是从内地移民至特区的,辛劳奋斗数载后打算安居落户,谁不希望有个美丽温馨的家园?而许多购房者其实在买房时并不太清楚到底哪样的房子好,铺天盖地的房产宣传广告和华丽炫目的形容词,让多半购房者又不知选择何处何样的房子为自己的理想居室。一个符合心意、让全家老少皆能接受和满意的楼盘名字似乎成为购房者的“第一印象”。世界上千万个楼盘都宣传是美丽家园,却没有一个是真正命名为“美丽家园”的楼盘。

欧阳钟情“美丽家园”,也就把自己的事业定位在为自己开发对象们建设美丽家园的目标上,这也为他日后的辉煌注下了重重的一笔。

美丽可以使人产生联想,而美丽其实不用联想就足以让人向往了!

其实,欧阳祥山对“美丽家园”这一名字还有自己的理解和奋斗目标:最初来到深圳时,欧阳身为一名农村娃,当他穿上军装走进部队那一天,他为自己能住上楼房兴奋和激动过。后来成家了,因为不符合随军条件和职务低的原因,他和妻子带着孩子只能住仓库,那时他渴望有个哪怕只有几平方米的家,即使全家人挤在一张**,那也是十分美丽的事。再后来他升任为能够将妻子和孩子随军的军官,部队分配了住房,当他搬进属于自己的房子时,他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不停地将房子内外进行整理修饰,直到他认为美丽为止。之后他亲眼目睹了深圳一栋栋大楼拔地而起并成为楼的海洋时,他常常借巡逻的机会,漫步在街头不停地欣赏着各式各样的楼宇,尤其是当他看到错落有致、装潢华丽的家居时,心中不免涌起“我也想有个美丽家园”的宏愿。后来他自己干起了建房子的买卖,他发现他这个人竟然也能盖美丽的家园了!这使他兴奋和激动,同时也助长了他把下海的未来发展方向定在盖建美丽家园的事业上。现在他真的可以放手去努力实现这个理想了!

“美丽家园……”欧阳品着这四个字时,越发有想像不完的意境,这意境使百姓感到温馨和希望,这意境还包括了人们对幸福生活的诸多追求空间。总之,“美丽”二字可以让所有的人产生一种亮眼的感觉。只有色盲的人不知美丽为何物,即使瞎子也知道平整一下自己的衣饰……美丽在每个人的心间。

为“美丽家园”的诞生,欧阳兴奋得每天睡不着觉。他是公司的老板,又是公司的总管,更是公司看门的,所有一切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得担着——因为他是用汗水挣得的每一分钱,所以也格外珍惜正在花费的每一分钱。几千万元的投入,庞大的工地就是一个将成捆成捆的钱往里扔的战场,无法不让他每时每刻惦记着每一个细节,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还嫌节奏慢。妻子已经把原来单位的工作辞了,每天花费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的大大小小账目得有人管理和应付。为盖“美丽家园”,欧阳已经不记得自己家里的床单是什么颜色了,更忘了哪些衣衫是洗了还是没有洗过。一切的一切,他都必须全心全力地投入到已经上马的工程上。

那一天,他一清早出家门前脚赶到工地,妻子后脚就气喘喘地对他说:“跑、跑了她……”

欧阳忙着正跟工程部的人说话,头也不回只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跑什么?谁呀?”

“婷婷跑了。”

“今天考试她早该跑了嘛!你别啰嗦了,赶紧也给我跑一趟银行吧,这儿等着用钱呢!”欧阳想着上午还有几批材料需要采购,于是朝妻子挥挥手。

“她跑了!跑得没影了!”妻子急得直蹬双腿,眼泪已经挂满脸颊。

“跑了?跑哪儿去了?”欧阳这才清醒过来:“你说她跑得没影了?没上学去?”

妻子再也说不出话了,只是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她没上学?啊?她自己跑哪儿去了?你还不去找她?”欧阳急了,很少冲妻子发脾气的他突然变得粗暴气怒。

“我、我找得到她还来跟你说呀?呜呜……孩子要没了,我就不活了,呜呜……”妻子哭得声嘶力竭。

“跑了她?!”欧阳的脑袋“嗡”地一下如晴天霹雳。

“欧总!欧总——”身边的员工们急忙扶住摇晃的欧阳。“别着急,欧总,我们一起去找婷婷!”

欧阳定定神,又摇摇头,有气无力地:“我、我自己去找。你们忙你们的。”

那一刻,公司上下的员工们第一次见顶天立地的欧阳像座顷刻倒塌的大厦——他的心成为一片废墟……踉跄的步子,呆愣的目光。人们从没有见过欧阳祥山会是这个样。

婷婷,你这个小东西,咋就这样让我操心啊!欧阳的眼里泛满了泪水,目光渐变模糊……

此时已是初中生的婷婷,是欧阳的宝贝女儿,说她是“掌上明珠”,一点不过分。所有独生子女在父母的眼里都是如此,而从小天资漂亮的婷婷在欧阳夫妇眼里更是这样。大凡不一般的人在他(她)来到世上的那一刻起就有不同寻常的地方。小婷婷也有些独特之处。小美女出生时,欧阳就被她搅得晕头转向。那一天是大年三十,怀胎十月的妻子根本不知道产期,当天下午还到沙头角去买年货,八九点钟做好的年饭也都冰凉了,欧阳还没有回家。十一点了欧阳才从梅林十三中队踩着单车回到猪仓门外,此时大院门已关门上锁了,欧阳只好翻越大门回到家里,小两口开始吃年夜饭。十二点零五分,欧阳居住的猪仓只剩下面的几十头猪,一起居住在此的所有邻居都回老家过年去了。欧阳夫妇为了喜迎新春图个吉利,拿着事先买好的鞭炮上到二楼平台,周围漆黑一团、四周寂静。两人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妻子这时突然感到腹部疼,欧阳赶紧扶她回到住处,不知如何是好。往医院送已是他的全部意识,可除夕之夜的全中国人差不多都在电视前观看“春节联欢晚会”。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深圳一到春节大家都回老家过年,平时热闹非凡的深圳大街上既不见几个行人,也没有车子行驶。欧阳急得四处打电话,好像这一时刻谁也不愿去接电话似的。无奈,欧阳只得跑到离家七八百米的解放路上拦车,可惜拦了半天也没见一部车走过。回到家里见妻子已经疼得满头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欧阳只得抱起妻子从家里直往街上跑。一路想拦车的欧阳发现大街上既没有出租车,也没有什么私家车。这可怎么办?

“哎哟——疼死我啦!”妻子一个劲地喊着,脸上汗水直淌。

“你今天是怎么会病的呢?”欧阳抱着妻子想奔跑又怕俩人一起摔倒,只得小步快走。

“我、我刚才有点饿,就、就吃了几只西红柿……”妻子说。

“吃西红柿也不至于疼成这个样嘛!”

“可我一下吃、吃了八个。”

“啊?八个?!你、你……”欧阳一听就想骂出口,可见怀孕的妻子大汗淋漓也就把话咽了回去。“坚持!再坚持几分钟就好了!一会儿肯定会有车的。”

“突突突——”一束耀眼的光束刺着欧阳的双眼。“哟,这不是欧阳中队长吗?”三辆三轮摩托车在欧阳面前戛然而止,原来是七支队特务连副连长吴东辉带队执行巡逻任务。

欧阳定神一看,惊喜万分:“是你们呀!快快,快送我们上医院!”

“是!中队长!”只见几位军人迅速将欧阳和他的妻子拉上摩托车斗,直奔人民医院……

医生一看,立即朝欧阳挥挥手:你妻子要分娩了!产房外欧阳神情紧张不安,身边又围了几个全副武装的武警,不知情的医生和住院的病人走过来走过去地瞅着欧阳,瞪着眼睛惊诧不已地问:“你们咋又抓了一个贼啊?”

战友不解:“哪来贼呀?”

“嗨,这人不是你们抓的贼吗?”有人竟然用手指着欧阳。

“瞎扯!”战友怒言,等人家走后大家冲欧阳大笑起来。

“哇!哇哇——”不到十分钟,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突然从产房里传出。

“恭喜!先生你得了个‘千金’……”医生过来笑眯眯地向欧阳道喜。

“真的太谢谢你们几位了,要不然今天我妻子差点在路边生产了……”欧阳满怀感激地对战友们说。

“哈哈,欧中队长要请客喽——!”战友们簇拥着欧阳欢呼起来。

不消停的婷婷在大年初一的清晨来到这个世界,便注定了欧阳家的这位公主日后的躁动性格和不俗命运。

医院里,刚才那些以为欧阳是“贼”的人很不好意思起来,站在一旁窃窃私语道:这人福气真大!

欧阳福气确实大,大年初一添个“千金”。或许是因为“千金”在大年初一出世,所以小家伙也就显得格外珍贵似的。如今都是独生子女,哪家父母不把孩子视为掌上明珠?然而军旅生涯中的欧阳无法顾及孩子的感觉和成长的环境需要。女儿出生后因为母亲还是个临时工,身为父亲的欧阳又因为不断的职务升迁,所以孩子其实在幼年和童年时代没有得到什么安宁。仅幼儿园就转了三个,读小学也有好几所,为什么?因为欧阳那些年里干一两年就被提拔一次,每一次提拔他就得换个部队。虽说武警七支队都在深圳,但却分布在各不相同的城区驻防,孩子因此这样不停地换幼儿园、不停地换小学。那时孩子还小,虽然无法跟大人抗争,但她幼小的心灵无意间受到了很多伤害。这种伤害首先是让她对周围的陌生感,那些小朋友刚刚混熟,她又被重新抛入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幼儿园的时候,对这种陌生环境小婷婷还能以沉默来接受,可上学后这种陌生就变成了对她幼小心灵的一种严重摧残了——孩子们也喜欢欺生怕熟、喜欢学习好的伙伴。小婷婷虽然天资聪慧,可也经不起一次次频繁的折腾。每一次换学校,她总要经过几个月的适应期,而当她刚刚在课堂上面对众多同学们能熟练地回答老师的各种提问时,父亲或母亲又在为她办理转校手续……婷婷其实很可怜。也许正是这样,欧阳在下海后自己手头有了钱就把婷婷放在了一所“贵族学校”。欧阳以为这样可以让女儿安下心来好好学习,但他忽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环境对未成年孩子的影响是多么厉害。

小婷婷在十岁前几乎是在父亲欧阳的不断升迁中过着颠沛流离的学习和生活,现在“贵族学校”使她生活和学习的环境一下安宁了下来,当她不再需要与那些时常更换的新伙伴搞熟关系时,小家伙的那双眼睛就开始盯在了同学们的衣着和奢侈的生活方式上——名牌衣服和鞋帽,出手就是几百几千的“零花钱”,这些都让婷婷好奇和羡慕,尤其是每逢周末周日放学和回校时,同学家长们开着各式各样的高级轿车出现在校门口的那些壮观景象,都让以往封闭的小婷婷感到了什么是“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美……”小婷婷渐渐开始学会了哼着这样的歌并去体味着这样的世界。孩子其实对“外面的世界”理解很有限,因而婷婷聪慧的注意力开始渐渐离开学习,转移到好奇的同学和同学们那些“丰富多彩”的生活方式上。

她变了。以自己苦出身的生活审美目光,欧阳敏感地感觉到孩子的衣着和言行自进入“贵族学校”后发生了巨变。“这样要不得!”欧阳紧张和警惕起来,以一句“为了你好”的理由,随即又将小婷婷弄到深圳红岭中学。这是一所公立学校,在欧阳传统的意识中认为只有公立学校才可能教育好孩子。为这,他还特意在红岭中学的附近出高价买了一套房子,以此想给孩子更多关照或者说更多监督吧。然而已成习性的孩子此时心境很难宁静,“外面精彩的世界”的**使她无法摆脱,学习成绩日趋下降,直至最后连考试都不想参加。

欧阳无法接受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不愿考试?”站在一个十多岁的孩子面前,欧阳拿出当营长的威严这样责问道。

“我不舒服。”女儿用不屑一顾的目光瞥了父亲一眼说。

欧阳一下血冲脑门,拳头握得紧紧的,可随即又勉强地放开了。他余怒未息道:“你不考试,回来我就打你!”工地上忙得不可开交,就在他与女儿说这几句话时,手机已经响过几遍了。欧阳瞪了一眼女儿便匆匆出了家门,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小小年纪的女儿就在他出门不多时,便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竟然独自离家出走……

“这个孩子!她会到哪儿去呀?”欧阳一听说女儿离家出走,一颗心立即悬在嗓门口——他在武警部队时就知道,每年深圳走失的孩子和老人都会有几十个,而被坏人劫持或者伤害的无辜者更是触目惊心的数字!

“傻!傻孩子怎么会想得出离家出走呢?”欧阳仿佛大难临头。

“要是婷婷有三长两短,我就不活了呀!呜呜……”妻子则在一旁哭天喊地,让欧阳更是心急如焚。

“哭有啥用?赶紧去找吧!”欧阳拉起妻子,发动车子,开始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他们的“千金”……

一整天下来,毫无音讯。

一夜又过,仍无线索。

欧阳和妻子急得快要崩溃了。好不容易打听到有两个平时与婷婷经常在一起玩的小同学名字,可只知道那两个同学在梅林某个花园公寓区住着,但又不知她们家的具体楼房居室。欧阳只好一家一家地去敲门询问……

“什么时候了,你们这么敲门?”凌晨五六点钟,是深圳人熟睡的时间,欧阳每一次敲门,都被人家骂得狗血喷头。无论他怎么和颜悦色地解释,“疯子”、“神经病”的骂名,甚至“找公安局报警”的话,都只能让欧阳忍着听着,还要一个劲地“对不起”、“谢谢”人家。终于,在费尽力气找到这两个同学家时,人家说根本不知道婷婷在哪儿。

“这个孩子……”欧阳听后,双腿顿时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上……

“欧总,今天工地上必须进一批材料了,你是不是赶紧来一趟,要不定不下来会耽误施工的。”公司的助手一遍遍打来电话催促道。

“耽误就耽误!我不想干了!”欧阳“啪”地关上手机,胸脯起伏得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女儿突然出走,对我的打击远远超过世界上任何东西。那一刻我想,什么事业、什么财富,都是空的。唯孩子是我的天,我的生命,我的精神和事业的全部支柱!”欧阳在回忆此事时这样对我说。

孩子会到哪儿去呢?凡能想到的地方,欧阳夫妇都找遍了,可女儿仍无行踪。欧阳一边向公安部门报警的同时,一边继续在寻找线索。

对,会不会跑到她以前的同学那儿去了?欧阳突然想起女儿有个电话号码小本本,那上面记录了她的一些要好同学的电话。这个电话号码本在他手上,是一个多月前被欧阳收起来的。当时就因为看到女儿回到家不是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书,而总拿着小本本给同学没完没了地打电话。一生气,欧阳收走了孩子的电话本。这回欧阳想起了它,赶紧把藏在枕头底下的小本本拿出来,照着上面的号码一个个地打,但都失败了。

完了!欧阳开始绝望了。他颓坐在沙发上,眼泪忍不住像决堤的潮水从他眼眶里奔涌而出……

已经两天过去了。公安局方面没有任何消息,所有关照到的同学那儿也没有任何回音。欧阳在给那些同学和他们的家长打电话询问时都留过一句话:要是婷婷打电话给你们,就马上通知我。但现在这方面的消息同样杳无音讯。这能不让欧阳急出命来?

孩子尚小,又是女孩子。过去欧阳在部队时,每周都要看深圳公安局相关的警情通报,什么样的女孩子被害事件他都了如指掌。这类恶性事件,欧阳看多了也就有些麻木。可现在轮到的是自己女儿,他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涌出过去曾经所见所闻的各种恶性女性和孩子的被害事件,那一桩桩、一件件惨不忍睹的血腥案件,仿佛现在都在刺痛着他……

“美丽家园”的施工已经进入最紧张的阶段,过去每天二十来小时都在工地上的欧阳,眼下已有两天多没有出现在工地现场。工程部和公司总部的人急得团团转,但谁也不敢去轻易打扰他们的老总,而此刻对工地和公司来的电话,欧阳一律拒接,或者即使接了,对方不仅得不到任何指令,反会吃一顿不明不白的怒言。

欧阳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时间在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那种烧心的感觉只有欧阳和他的妻子才能感觉到。

“你是婷婷的爸爸吗?”第三天,欧阳的手机骤然响起,对方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婷婷的同学。

“是我呀,你是婷婷的同学吧?有婷婷的消息吗?”欧阳几乎是双手紧握着手机,生怕漏掉一个字。

“是的叔叔。婷婷她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她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她说不要父母管了……”同学说。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她还好吗?”欧阳想知道每个微小的细节,他要从中获得女儿在何处、有没有危险等等信息。

但女儿同学的回答让他失望:“没有。其它的她都没说,也没有告诉我她在哪儿……”

“谢谢啊!如果她再打电话来,请你马上告诉我。”欧阳虽然没有获得更多情况,但有这一点消息已经让他悬在半空的心踏实了许多——孩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危险。

她在哪儿呢?欧阳立即重新拿起手机,他拨通了公安局的一位战友的电话……很快,他知道了女儿所在的方位。公安系统的监控设备立即确定了欧阳孩子打的电话是在坪山镇。

“她一个人上那儿干什么去嘛?”妻子急得又在哭了。

“先别急,只要有她的音讯就说明她还安全着。你在家等候进一步情况,我马上开车上坪山镇……”

欧阳交待妻子几句后,飞车驶向距深圳市区几十公里的地方。目视车来人往的坪山镇,欧阳极力地寻思着:这孩子会在哪儿呢?

对,她一定在某饭店!欧阳这样判断女儿,是因为这孩子在与他争吵时,冷不丁冒出句“我出去上饭店打工挣钱,自己养活自己”这样的话。现在她出走,身上又没带几个钱,能维持三天时间,要吃要住,可能只有在饭店打工才行。抱定这个想法,欧阳又迅速请公安局的朋友将女儿打出的电话地址查寻到了。可坪山镇小店小摊多如牛毛,一条街的门牌根本不能确定是谁家的。更何况,欧阳不能惊动女儿,他怕万一孩子见他后再逃跑,那将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怎么办?没有别的好办法,只有小心翼翼地找,一旦找到就“逮”住,再不让她消失在视线之外了!

就这样,欧阳顺着一排餐厅找……终于他找到了与电话号码相符的那家餐厅。可孩子呢?根本没有呀!欧阳冲进餐厅里外寻找一遍,没有发现自己的宝贝女儿。回头问餐厅的老板,老板说他们店里从来没有雇过欧阳所描述的女孩子。

“不过,倒是有个像你说的差不多的女孩子来这儿打过电话。”店老板的这句话让欧阳悬起的心又落了几丈。

“快说,她在哪儿?”欧阳的心怦怦直跳。

“喏,过几家店面的那一家……”小餐厅老板给欧阳指指前面的一家小饭店。

“谢谢。”欧阳顺手塞给那老板几百元钱,便轻步闪动着身子朝那家小饭店接近……此时正值黄昏七时许,也是就餐人比较多的时间。灯火闪烁,人影晃动,这使欧阳更容易不被暴露他的意图。

看到了!看到女儿婷婷的身影了!欧阳在那一刻无法忍住自己那颗怦怦直跳的心,一声“婷婷”,将正在小饭店里忙碌着的“童工”婷婷唤醒……

“爸爸——”小婷婷没有跑,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甩下手中的餐具,像一只迷途的羔羊突然回归到自己母亲的怀抱一样,张开双臂,向父亲这边奔跑过来——几乎是同时,欧阳跟着快步上前……父女俩紧紧地抱在一起。

那一刻,孩子哭得两个小肩膀直颤抖。父亲欧阳也早已泪流满面。

失落的世界重新回来了。回程的路上虽然已深夜,可欧阳觉得前面一片阳光……他没有责备女儿一句,只是不时转头看看坐在身边的女儿,一股股怜惜、疼爱又很无奈的情感如激**的海潮冲击着他……

女儿告诉他,在她外出的这几天中,有过想死的念头,有过永远不想回家的念头,更不想再认父母了。最后因为太饿,饿得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只好找个地方想打工弄口饭吃。她之所以没有在深圳市内找地方,就是想离家、离父母远远的。她动心过那些商店、小铺的招工应聘,可老板们都要等你干了一个月甚至三个月才发工钱。不发工钱肚子怎么办?于是最后只好找小饭店。“他们真黑,一天只给两顿吃,还只让睡黑乎乎的小阁楼上,连毛巾被都没有。老板娘心眼不算太坏,可她要我背菜谱,背完后又让抄写,我、我觉得又跟学校念书似的……打工的第一天早晨起来就让我炸油条,我不会,面团放进去就烫了我胳膊,爸你看——”女儿伸出红肿的细嫩胳膊给父亲看。欧阳的瞳仁里立即溢动着泪花。

“昨天,老板娘又让我学切肉,那刀可锋利呢!我一下手没切到肉,却切在我的手指上,爸你看这儿还在流血呢——”女儿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揭开的“创口贴”下渗出的鲜血滴在欧阳的掌中,却如痛在他的心尖上……“傻婷婷,以后再不许离开家了!啊,听到没有?”欧阳心疼地一把搂住女儿,这样对她说。

“嗯。”女儿乖巧地依偎在父亲身体的右侧,不一会儿就香甜地睡着了……

红肿着眼睛的欧阳突然折回女儿打工的那个小饭店内,大声问道:“谁是这里的老板啊?”一阵惊吓的罗姓夫妇二人连连说:“我就是,我就是。”饭店老板没想到欧阳是来谢他们的:“谢谢你们收留了我的女儿。”欧阳给了老板800元钱。

有了这桩离家出走的事,欧阳为了工程和女儿两不误,与妻子商量决定将女儿送到老家,他们想这样可以让女儿静心学习,二则老家亲戚多,好照顾。最主要的是,欧阳想湖北云梦老家是个穷地方,孩子在那儿不会学坏。于是女儿婷婷被送回到云梦县隔蒲镇金潭中学。

“婷婷到那儿念书,放在一所农村学校。欧总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不想让人知道婷婷是他的女儿,便给她改了个叫‘张婷’的名字。小家伙在那儿受教育不少。她每天早晨要喝一瓶牛奶,可农村的孩子连啥是牛奶都没见过,更不用说尝过了。婷婷在那儿上了一年学,没有出过啥事,挺安定的,可因为农村的教育质量有问题,孩子的成绩还是上不去。欧总很着急,后来又把女儿弄回了深圳,通过关系转到了深大附中。这是所好中学,经过一年农村生活的体验,婷婷的心也不那么浮动了,学习成绩有了明显提高。一直到初三,可到升学时候,这孩子又怕了,像得了考试恐惧症,欧总又为孩子的事弄得焦头烂额……”罗芳说。

已经是“美丽家园”整个工程之后的时候了,但因为同样发生在欧阳女儿身上,我的文章跳过这个时间,将欧阳为女儿操尽心思的事放在这儿先讲——

“升学考试的时间到了,这孩子的老毛病又开始犯了,说什么都不想参加考试。不考试行吗?不等于白学了吗?哪个学校会收没考过试的孩子升级嘛。所以我看到小家伙赖着装病不想参加考试,就来火了,对她说:你不想考,就干脆死掉!这回真是了不得啦,她发誓要永远彻底地离开我们,离开我们的家……”欧阳又一次陷入绝望和天塌的境地。

女儿这次出走不同上次,从她所带走的物品可以看出是要与自己的家彻底分手了,她随身还带走了母亲的手机。

一夜之间,欧阳原本半白的头,这回竟然不剩一根黑发(现在我们看到的欧阳一头乌发,其实都是染的)!足见欧阳为女儿的事愁得快连命都想舍去了——欧阳知道这回女儿的出走与上次很不相同,一是孩子大了许多,如果说第一次出走她还基本是盲目的,而这回则是非常有独立意识的选择。二是从所带的物品看,孩子决意要走一条永不回头的路。

她能有什么“永不回头的路”呀?除了手机,又没拿什么钱。连换洗的衣服也基本没带。这就意味着孩子并不像上次准备出走打工去,那还会有其他什么想法呢?

“爸爸让我干脆死掉,那我死掉了你们就可以省心了!”孩子留在家里的一张纸条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这样写着。天下父母哪个不爱自己的心肝骨肉?做父亲的欧阳本来是一句气话,可孩子当真了。你们当爸妈的让我死掉,我还有什么可活的!女儿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女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想活了!呜呜……”妻子跑到工地,还没拉住丈夫的衣襟就已经哭晕倒在地上……欧阳痛苦地摇头皱眉,他想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坚强些,可当他再抬头时,大伙儿看到的“欧总”两眼已经泪水纵横。

什么事业!什么财富!女儿没了,这事业、这财富还有什么用呀?这回欧阳的心不是用“火焚”能形容得了的,他只感觉整个世界在崩溃……

欧阳的第一反应是到公安局报案并找朋友通过电讯监控,以求女儿的踪迹——他想得直接:既然她带了手机,只要发出信号,就可以获取她的去向和行踪。但这回欧阳失算了,一连三天,女儿带出的手机根本没有任何信号。

没有比这更要命的事!

“无论如何,求求你们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我女儿的?”欧阳在手机里一次次地请求深圳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厅的领导,但人家的回答几乎只有一个:她手机不出现信号,我们无法寻找其行踪。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等候地勤搜索人员的寻访,或者看看新发生的恶性案件中有没有一些线索。

这是什么意思?欧阳嘴里问着,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当了十几年的武警,公安局同志的话显然是说:如果什么线索都得不到的话,只有把目光放在那些每天出现的各种“意外死亡”或凶杀案件上。

不!不不!我的女儿不会的!她绝对不会的……欧阳拒绝任何这样的猜测和臆想。他认定女儿一定会在什么时候打手机的,一定。

那他们只有再等待。欧阳在部队时,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厅就有不少朋友,许多领导也都熟悉这位曾经带领部队在全军和武警系统创造过军队荣誉的“模范中队长”。而他女儿意外失踪的事,也使得大伙儿全力以赴地出面帮助寻找。深圳、广州乃至珠海三角洲的整个公安系统有无数人在为欧阳一起担忧,在紧张地寻觅着每一条可能相关的线索……

那是一种时间的损耗,何止是时间的损耗,简直就是一种对心灵和生命的摧残与损耗。那三天里,欧阳只做一件事:等!等电话和手机响起,等响起的电话和手机能告诉他关于他女儿的任何哪怕是蛛丝马迹般细微的线索。再就是打固定电话和手机,所有打出的电话和手机说的内容也都是一件事——求求你们帮助我看看有没有我女儿的线索。“只要你们能帮我找到她,我肯出任何酬谢。”向来在生意场上总给自己留有余地的欧阳,此时的每一句承诺都如铁铸的塔基,明了而不可更改。

庞大的地产工程早已摆开了不可收线的战场,但此时的欧阳拒绝有人给他讲项目上的事。“女儿,女儿是我的一切你们知道不?”欧阳嚎着跟自己公司的助手们这样说。如果再有人在耳边继续喋喋不休地啰嗦,他会突然发疯似的跳起来吼道:“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只要我女儿!我要女儿——!”

欧阳疯了。在那损耗的每一分时间里,欧阳的所有思维只向一处旋转:就是他的女儿。

宝贝心肝,你现在在哪里呀?欧阳觉得让他坐在屋子里等消息,就仿佛等于是在让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一刀刀地残害……

于是他跑到了街头,两眼紧盯着那些匆匆来去的人群,尤其是与女儿差不离大的女孩子。他感觉她们都有些像婷婷,有好几次他嘴里叫着“婷婷”的名字追过去拉住她们,但那些女孩会莫名其妙地瞅瞅他,扭头就脱逃而去。欧阳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于是他改变方式,向所有过往的人群询问“有没有见过我家的婷婷”,而这显然又是枉然。

“老天哪——你就这么跟我欧阳过不去呀!”欧阳仰面朝天,责问天公。天公无言回应,只有云霞在他头顶无声地掠过……

三天过去了,所有欧阳能想得到的和动员得到的渠道都没有一点关于他女儿的音讯。“那种天塌的感觉没有亲身感受的人是无法体验得到的,它比刀尖挑在心口上还叫人难以承受……”欧阳在采访时对我说。

孩子会上哪儿去呢?三天不打一个手机意味着什么呢?而照小婷婷平时那种不安分的性格,不可能保持如此长时间的沉默。这情况说明了什么?公安部门的朋友不敢把自己平时的经验和此时的判断告诉欧阳,但他们的心悬了起来。广东是什么地方?一个女孩子三天时间内没一点音讯,能会有什么好兆头?

“欧总,你得做最坏打算……”公安部门的战友和朋友对欧阳这么说。

欧阳听后,两眼一下瞪得溜圆,可随即又紧闭眼皮……“我家婷婷不会有事的——!”之后,只听欧阳如同受伤的雄狮嚎叫了一声,那声音令人心碎胆裂。

小婷婷,你在哪儿?

你可以不说话,哪怕你只在手机上按一个讯号就行。可,这孩子什么都没有做,让欧阳夫妇和所有为她焦急的亲朋好友与公安干警们无法接受这种无望的沉默……

孩子真是出事了?出什么事了?还是她故意不给家人留下任何可以寻找的线索和音讯?唉,现在这孩子!知道欧阳女儿出走的所有人都在这样叹息和发问。结论没有。好端端的孩子,好端端的家庭,为什么他们不能亲密共处而非要选择生死诀别呢?欧阳纵能在商界驰骋风云,却没有能力破解这一家庭难题。

好婷婷,只要你平安,只要你在我们身边……爸爸再不要求你做任何什么事了!对,学习也不会那么要求你了。考试?考试爱考多少就多少,只要你健康快乐,爸爸和妈妈就依你。对,像小时候你没有上学那会儿,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爸有的是钱。对,刚生你那会儿,爸和妈没钱,爸拿几百元的工资不仅要照顾我们全家,还要给你爷爷奶奶和姑姑婶婶他们。那会儿为了给你每天订瓶牛奶喝,你爸妈只能省了又省、抠了又抠,甚至连油盐酱醋买的也是最便宜的。对,现在爸爸有钱了,你想要什么爸爸就给你买什么!房子、汽车、名牌衣服、海滨别墅……你婷婷只要说得出的,爸都给你买。是的,有钱人家的孩子有的东西,爸也都可以给你。生意?爸爸可以为了你把所有生意全扔掉。保证!爸爸不会再骗你了。相信爸爸。你婷婷在爸爸妈妈的心里哪只是“千金”!是“万金”!是“亿金”!是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能换得来的!爸爸可以丢生意,可以丢事业,甚至在需要时可以舍去自己的生命换回女儿你的生命也不会眨一眨眼的!对,爸爸可以发誓:上面说的话都能向我的宝贝女儿——婷婷你保证,如果有一丁点儿假,爸任你处罚、任你发落!

在那些等待和焦虑无望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时间内,欧阳的心,一千次、一万次地与女儿婷婷在对话。而每一次这样的对话回到现实后,当他发现仍然不见女儿的音讯时,欧阳的心便一次又一次地更加渗滴着鲜血……

孩子,你就这么狠心,不言一声扔下家、彻底不要爸妈了?你就这么恨爸爸妈妈?难道这个你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没有一点值得你留恋吗?难道外面根本不可能给予你一点温暖的世界就比你父母更关心和爱你?回来吧,好女儿,爸爸妈妈为你快要急死了!你就那么愿意看着爸爸妈妈在整天为你流泪和伤心吗?难道你非得逼爸爸妈妈为你而忧心地死去?

一千次拷问,一千次没有回音。而一千次的拷问,又仿佛一千次重锤撞击在欧阳的心尖上;那一千次的没有回音,更如一千次绝望地撕心裂肺。

“欧阳,手机有信号了!”迷茫中的欧阳突然听到有人这样告诉他。真的吗?不会是梦吗?欧阳揉揉双眼,像是在问别人,更像问自己。

“是真的。不过才出现30秒就没了。”公安部门的监控同志告诉他。

“不会。你们没搞错吧?”欧阳不相信。

“不会有错。而且在广州河南的小饮食街……”

“再说一遍!”

“广州河南小饮食街,无线监控无法确定具体位置,你还得在这范围去找。”对此事颇为费心的欧阳的老战友刘树华此时是公安分局副局长,他给欧阳提供了这一重大线索。

“马司机,走!”欧阳听了这消息,立即像打了一剂强心针,只见他拉开车门,“噌”地跳上车子,甚至连发动机都是帮司机打开的——看得出,这回他是做好一场艰苦战斗的准备,要不不会随身带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司机的。

像是电影一般,倾盆大雨灌在车窗,也灌在欧阳的心头。待到广州时,已近深夜十时。欧阳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公安部门提供的街名。

“河南饮食街!”欧阳和司机几乎同时喊出这条街名。这是一条狭窄而又嘈杂的小街,连辆汽车都进不了。侦察员出身的欧阳判定:如果不出意外,女儿肯定住在这条街的某个小旅店。至于为什么住这样的地方,结论只有一个:便宜。但女儿为什么能摸到这样的街,则不得而知。

小街虽小,而纵深很长。欧阳为了快速“逮”住目标,特意租了辆摩托车。可他又不敢大摇大摆,因为假如女儿真的在这儿,她在暗处,容易发现明处的他。半是小心翼翼,半是乔装打扮,戴上头盔的欧阳骑着摩托来回在小街上寻找,可始终没见女儿的身影……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凌晨三点,两手空空的欧阳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自己的汽车上。又伤心又失望同时又万分担心的心境一起交织在他的心头:一个女孩子,几天时间独自在人生地不熟的广州飘**,做父亲的欧阳越想越感到惧怕和紧张。在他看来,黑夜对一个无依无助的女孩子来说,就是罪恶,就是陷阱,甚至就是死亡。欧阳恨不得把一家家紧闭着门户的房子和闪动着五彩灯光的店面统统敲开,可他做不到。在小旅店里,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查房,但那些地方没有女儿住宿的登记记录。居民出租住宿和黑户住宿显然在这样的小街里有无数家,而这是欧阳所无法进去的,这也是他特别的担忧之处:黑租房里,是藏污纳垢的最危险的地方。欧阳能不担心吗?

早晨的街头没几个人,欧阳因此更不能像昨晚骑着摩托来回寻找。一支接一支的烟卷,燃红了他的鼻尖,欧阳仿佛像一头不知所措又焦躁不安的受伤狮子,绕着自己的车子来回走动,消磨着每一分钟……

十点了。街头已经开始渐渐多了些行人,正在欧阳准备重新步入小街寻找时,他的手机突然“嘀嘀”响起——太惊喜和意外了,欧阳听到对方发出的第一个声音时,就已热泪盈眶:“婷婷!婷婷你现在在哪里?”

没错,是女儿婷婷打给他的。没有比这消息更令欧阳兴奋的了!有她的声音,就证明可以排除女儿的生命危险凶兆。

但女儿的话又让刚刚欣喜的欧阳坠入万丈深渊:“爸,你们不要我了,我要去死了……”

“婷婷,好婷婷,你是我和你妈妈的心肝宝贝,怎么可能不要你呢?你千万别胡思乱想,千万……”欧阳一听,顿时浑身冒冷汗。他想抓住机会多说几句,以缓和女儿的情绪,但这回女儿似乎根本不给他机会。

“你们不要找我了!我现在已经在珠江边上……”电话那边女儿这么说。但女儿用的不是手机,而是固定电话。

欧阳的心头“咯噔”一下:这孩子!千万千万别做傻事呀我的宝贝女儿。欧阳恨不得插翅飞至珠江边,但这又是不可能的事。稳住!稳住她就是成功!

“婷婷,你听爸爸说,你那么做证明你忘了自己很坚强很了不起的一面……”欧阳的脑海里飞旋出一万个方案,但最后他选择的是激励。

“我?你说我还有很坚强、很了不起的一面?”

“对啊,我们家婷婷本来就是非常了不起、非常坚强的孩子嘛!”

“爸你是一直这样看我的吗?不会骗我哄我吧?”

欧阳心里一喜:“战术”已经奏效。“爸爸是当兵出身的,啥时骗过自己的女儿嘛!”欧阳迅速抓住话机,步步渐进:“婷婷你自己可能不知道,其实你真的非常坚强。你听爸爸说的对不对啊?首先你虽然出生在深圳,可你骨子里跟爸妈一样,我们是从湖北农村来到深圳的人,这个地方很繁华、很现代化,但过去我们一家人都不属于这里的。现在我们来到了这儿,我跟你妈来了差不多二十多年了,可我们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现代化城市生活。你则不一样,你非常适应,而且我看在许多方面,比如衣食言行等等,你一点不比别的女孩子差,更不用说跟你妈和我比了。在深圳这样的地方,不是一般人都能呆得下去的。可你婷婷就不一样,你不仅能呆得下去,而且非常适应这里的生活,这就非常坚强了。你肯定也听说,有的内地大学生跑到深圳来,干一段时间就再也呆不下去了,这方面你就根本不存在问题。这是一种能力。就说现在吧,你一个人到广州,而且很有经济头脑。你不找大宾馆,找的是一家小旅店。这说明什么?说明……”

“对呀!我就是为有这样的女儿骄傲,要换了人家的孩子就根本没法与你比。他们根本想不到父母挣来的钱多么不容易,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可婷婷你不一样,你懂父母的辛劳,你疼爱父母,你有良心……”

“爸爸,我现在没有钱了,想到你这儿借点……”女儿在电话那边乞求着,语气与开始比完全变了。

欧阳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现在他必须争取时间,让有所缓和的女儿摆脱寻短见的念头。怎么办?拖延时间,尽量说服,这当然是最好的,然后再想法迅速接近她,不接触、见不着孩子,危险随时存在。于是欧阳很爽朗地答应了女儿“借钱”的要求。

“婷婷,那你说什么时候我把钱给你?”女儿并不知道父亲已经在广州,欧阳想借女儿要钱的机会,出其不意地“逮”住她。当他正以为女儿能顺着他设下的思路走时,突然电话断了……

“婷婷!婷婷——!”欧阳额上的冷汗一下又冒了出来:这孩子,我已经答应了给钱,她又想干什么把电话挂了?没钱?似乎有这种可能,要不然孩子也不会等到第四天后才忍不住打电话“借钱”。而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孩子既然想“借钱”,就还没有到一定要寻短见的绝路。但无论如何,欧阳觉得不能有半点闪失,只要看不到孩子的身影,她的生命危险随时存在。

“广州这么大,哪儿去找人呀?”一旁站着的马司机,跟着急起来。

“快快,拿笔帮我记下刚才的电话号码。”欧阳像昨天命令自己的连排干部一样地让司机记下女儿留在他手机上的电话号码。

“喂,喂喂,请问先生你这个电话是什么单位?在什么地方呀?谢谢你告诉我一声好吗!”欧阳按照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对方操广州话回答说是公用电话,地址也没说清楚。

“师傅你能告诉我一下离我现在呆的某某街有多远呀?”欧阳的话让对方很不乐意。

“我是公用电话,你别占我时间好不好?”

“实在对不起,师傅,刚才我女儿就在你那儿打的电话。我现在要找到她,一会儿我马上过去,给你加倍的钱……”

听说要给加倍的钱,对方口气好了不少:“钱不钱倒另回事,你一占线我这儿就没法做生意了嘛!”

“先生你放心,我绝对是讲信用的人,一会儿我马上到你那儿付钱。现在我想请你帮个忙,你帮我把刚才打电话的女孩盯住,别让她跑了,她穿的衣服是……”欧阳恨不得将所有的好话都倒给那个守公用电话的人,但人家最后对他说:“那女孩子走远了,我不能丢下店摊去追吧?你要着急,就赶紧过来,我这儿是南方大厦左侧珠江边上……”说完电话挂了。

店主在接受欧阳的酬谢后客气地告诉说:“估计你女儿离这儿不算太远,刚才打电话本来好像可以多打一会儿,可是她摸了摸口袋,又一下挂了,可能是身上没带多少钱……”

欧阳点头称是,并与店主说:估计孩子今天还会来打电话,等她一来,你立即帮我稳住她。

行。一言为定。

欧阳说完,自己跳上车,又让司机将车停在距公用电话那个小店百米之外的地方,然后自己装着买东西的样子,躲在一个店面内随时盯着那个公用电话……

一小时,两小时……已经离开侦察员生活十几年的欧阳,感觉今天的“侦察任务”异常艰巨。他的双眼不敢轻易移开一瞬,“怦怦”跳动的心率也比平时快了许多。

婷婷!婷婷出现了!快过午饭时分,欧阳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几十米外的公用电话的小店处,一个熟悉的女孩身影跃入他的眼帘之中。不用任何辨别,她就是离家出走四天多的女儿婷婷。

那一刻,欧阳的双脚可以用飞步来形容。他以不到二十秒的速度完成了近百米的冲刺,用意想不到的形式出现在正要操起电话的女儿面前……

“婷婷!”

“爸爸——!你怎么会在这儿?”女儿惊讶万分。

欧阳朝女儿灿烂地笑着,然后过去一把搂在自己怀里,说:“跟我回去吧!”

女儿顿时哽咽地点点头,一把挽住父亲那只有力的胳膊……

这一幕并不太激动人心,但在欧阳父女的内心无疑激**出万丈巨浪……女儿在绝望的困境时见到了父亲,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重新获得方向;做父亲的欧阳更不用说,他如同生命复活!

复活的生命,又有事业上的那么多**,那么多必须去追寻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