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的差异是家庭生活质量的决定因素。父母与孩子天性之间的“契合度”决定了他们要付出多大努力去好好相处。如果一个孩子情绪强烈,而他的父母或兄弟姐妹都不这样,情况就会变得比较艰难。想象一下,你是一个活跃、热情、情绪化的孩子,却生活在一个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是反应迟钝型或是回避冲突型的家庭中,又或者是作为一个敏感的孩子,却生活在大家都很外向、“脸皮厚”的家庭里。
一颗掉落后便远离了树的苹果
在《背离亲缘:那些与众不同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以及他们寻找身份认同的故事》(Far From the Tree: Parents, Children and the Search for Identity)一书中,研究人员安德鲁·所罗门(Andrew Solomon)讨论了直接继承的(垂直的)和独立发散的(水平的)身份认同之间的差异。大多数孩子至少在某些方面与他们的家庭具有共同性:高个子的父母生下来的孩子很可能也是高个子,说希腊语的父母抚养长大的孩子也说希腊语。这些属性和价值观通过DNA和文化范式从父母传递给子女,被称为“垂直身份”。与之相对,当我们拥有一种父母不具备的特质时,它就是所谓的“水平身份”。水平身份可能包括同性恋、身体残疾、自闭症、异常敏感、情绪强烈,在智力上或共情力上格外有天赋等。不幸的是,垂直身份通常受到尊重,而水平身份则往往被视为缺陷。非常规的生存方式常常被贬损为需要治疗的“疾病”。
养育一个与自己的生存方式和需求完全不同的孩子,对父母来说是很困难的。所罗门在描述这些家庭的相处之道时写道:“为人父母让我们突然与一个陌生的人建立了永久的关系。”所有的孩子都需要一个善解人意的照顾者,需要他们能感受到自己的情感需求,并对其做出反应。这是儿童心智发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决定着他们未来的情商和自我调节能力。天生情绪强烈且敏感的孩子会有更高的情感需求,因为他们有一个“敏锐的雷达”,可以直观地捕捉周围发生的事,他们可以从微表情或非语言暗示中察觉到父母对他们的忽视。由于他们自身感官的敏锐度,他们需要额外的自我调节支持,才能不被周遭环境的持续刺激压垮。对这些孩子来说,知道如何给他们提供支持的父母才是他们需要的“安全港湾”。即便他们的同龄人拒绝他们,他们的老师误解他们,他们总还可以回到这里,寻求安抚和慰藉。那些养育有情绪强烈孩子的家庭面临着一个选择,他们可以选择拒绝付出,将一切归罪于孩子,也可以选择随情况做出改变,为了他们的体验而改变自己。不幸的是,在当前这种不善于拥抱多样性的文化下,许多父母也受其影响,开始认为孩子情绪强烈不单纯是个问题,还是个人的失败,甚至是耻辱。而父母即使初心是好的,也不见得全都能做到。父母如果不能照顾孩子的情绪,而是表现得冷漠、挑剔,这对所有孩子的心理都是有害的,但对天生敏感的孩子影响更大。
“远离树的苹果”现象不仅适用于父母,也适用于其他家庭成员。研究发现,亲生兄弟姐妹之间在身体特征和认知能力上可能有相似之处,但在性格方面,我们大概只有20%与兄弟姐妹相似。对有些人来说,这可能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发现:我们和亲兄弟姐妹在性格方面相似的概率几乎与陌生人相同。这意味着,如果你生来就情绪强烈且敏感,那么你的兄弟姐妹中出现与你具有相同特征的人的概率很小。如果你是家里唯一的一个情绪敏感者,你极容易就会成为“少数人”,成为当替罪羊的绝佳人选。
你的家庭是你在生活中经历的第一个“群体”,你在其中的经历会塑造你未来与群体相处的应对方式。依恋理论认为,你早期的经历塑造了你的“内部运作模式”,它影响你未来所有与依恋有关的行为、想法和感觉。如果在成长过程中,你在很大程度上被边缘化、被忽视或被当作替罪羊,又或者你总听别人说你在生活中太过苛求,那么成年后你也很难摆脱这种潜意识的预期,认为你到目前为止被告知的或是已体验过的经历,也就是你未来的样子。
正是一个人为了在不适合自己的家庭中生存下来所采取的应对策略,塑造了他的个性。例如,曾经用幽默来应对这一切的你现在走到哪里都是搞怪的开心果;如果童年经历让你学会展现脆弱是不安全的,现在的你就会时刻绷紧一根弦,无法放下戒心;或许年幼时你通过帮助别人、顺从别人来寻求爱,那么现在的你也会同样陷在没有边界感和互相依赖的关系里挣扎。这些模式可能在一段时间里可以帮助你应对,但最终,它们会让你无法好好生活。
成为被嫉妒的对象
虽然有很多关于敏感者的书,但有一个话题很少被讨论到,那就是成为别人嫉妒对象的可能,以及它将给你带来的影响。
嫉妒的心理动因是微妙的,一个嫉妒别人的人可能也无法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在驱使着他(她)。事实上,有研究发现,多数人甚至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的嫉妒心,而且嫉妒心越强,他们就越有可能抑制它。由于人们通常只会嫉妒与自己拥有相似背景的人,我们最有可能成为同伴或是兄弟姐妹的嫉妒对象。研究还发现,同性之间更有可能产生嫉妒。
你或许惊讶自己居然会遭人嫉妒,但正如我们在上一章中提到的,一个情绪强烈的人很可能具有某些天赋,很多情绪强烈者拥有别人希望拥有的独特品质或才能。例如,那些无法直接表达内心感受的人可能会因为你能讲真话而嫉妒你。可能还会有人嫉妒你的直觉、创造力或艺术天分。
无论嫉妒是否合理,是否正当,它都会发生。你的兄弟姐妹可能会嫉妒你的美貌或智慧,即便这些品质并不是你自己选择要拥有的。你的父母可能会为了维持家庭中力量与地位的平衡而刻意贬低你,这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家庭成员可能会认为你拥有“某种品质”,它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可以描述为一种具有穿透力的精神敏锐度。他们可能从你小时候起就察觉到了。你强大的存在会吓到他们,而你生活中的成年人或许会让你闭嘴。他们可能会直接要求你保持安静,或是建议你低调行事,不要与人分享你的想法和积极感受。哈利·波特就是一个这样的孩子,他的童年遭遇说明了一个天才儿童意味着什么,家人恶毒的嫉妒又会给这个孩子带来什么。
研究表明,当人们嫉妒某人时,会在社交上压制他(她)。这就导致了这样一种情况:一个家庭或一个工作团队秘密地或公开地联合起来对抗某一个成员。他们会创造出看似理性的理由来支持这种压迫行为,而这些行为还可能被伪装成“都是为你好”。他们可能会说:“为了你好,我们要让你坚强起来。”“太敏感了对你没好处。”甚至:“我们在帮助你纠正你性格里的问题。”
作为一个高度敏感和情绪强烈的人,很可能你已经适应了嫉妒的威胁。理论和研究表明,如果我们感受到了来自嫉妒者的潜在敌意,却又想要维持这段关系,我们便会不遗余力地尝试降低对方的嫉妒情绪。在我们与家人和同伴的关系中,这两个条件同时满足的情况并不少。在一份关于嫉妒的人类学长期分析报告中,福斯特(1972)提出了一些我们常用的缓和嫉妒的方法。它们包括:
·隐藏:隐藏我们真实的自己,以及自身的任何优势。
·否认:避免表现出我们的快乐。
·补偿:以某种方式给嫉妒者以补偿。
面对嫉妒,另一种常见的反应是姑息。你会尽己所能去取悦他人,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冲突。
如果你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你的想法和感受是错误的,那么你很可能已经学会了保持沉默。如果每当你表现突出,你就会被压制、被批评,那么你最终会内化这种压迫。成年后,这可能表现为自我破坏行为(例如拒绝升职,放弃一个需要你大声表达自我的机会),或是极端的自我意识或社交焦虑。你原本的个性隐藏在层层焦虑之下。即便你现在想要去充分发挥自己的潜力,走出这些自我限制的自我破坏的循环,你可能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不受欢迎的信使
情绪强烈的人往往是完美主义者,他们为自己和别人设定的标准都很高,这其中包括道德标准。如果你是这样的人,你会非常诚实,非常正直,经常是第一个注意到不道德、不公正的行为并为之大声疾呼的人。当你面对一个无法忽视的真相而其他人却陷于自满时,你是站出来说真话的人;在不公平的工作环境中,你是那个敢于反抗权威的人;在家庭中,你是那个“实事求是”,说话不拐弯抹角的人。你质疑传统,挑战权威,不是因为你想制造麻烦,而是因为专断的规则对你没有意义。在内心深处,你有一种真诚的渴望,想要用大家需要知道的事实去启发别人,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你是一个直觉敏锐的人,所以也会发现常人没有发现的规律。你对别人的内心有敏锐的洞察力,会了解到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当你年少时,你说的话会让身边的成年人震惊——因为那些话过于真实,令人不适。不幸的是,一件事是正确的,并不意味着它就是受欢迎的,恰恰相反,很多人并没有准备好接受真相。社会科学研究表明,“射杀信使”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现象。
出于社交的考虑,大多数人选择否认现实,回避那些令人心理不适的事实。当一个道德感强且爱说真话的人破坏了现有的平衡时,他们会将其看作一种威胁。当他们指出一些与人们现有的信念、态度或观点相矛盾的东西时,会导致认知失调,让他们的说法不受欢迎。对于许多跨越时空的梦想家来说,他们的贡献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会被人们接受。更不幸的是,有一些人还没能等到那一天便被逐出了群体。如果这种情况在你的生活中反复发生,你可能会开始认为自己有问题,可能也会开始贬低自己的价值。
如果你有过这样的经历,你可能会很难相信自己,但你独特的视角正是这个世界所需要的。你提供的是一种良性变革所需的催化剂。即便周围的人现在不尊重你,你也必须坚持你的价值观和信仰,积极主动地去寻找一个发声的渠道。
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等着和你产生联结,等着发现还有和他们一样的人,等着被你说的话拯救。
你若是让那些轻慢你的人蒙暗了你的光,那便是从那些希望接收你的信息的人手中夺走了他们的权利。哪怕你还不相信自己,也要去相信那些相信你的人。这可能是你必须做的最艰难的事情,但即便别人都不尊重你所认定的真理,你也必须相信它。毕竟到了最后,直到离开世界的那一天都还没有做过自己真正想做的人,这种痛苦要远大于失去大众的认可。
找不到真正的同伴
作为一个情绪强烈者,你可能很难和同龄人真正沟通。你超群的智力,加上精神上的觉知,共同转化成鲜有人及的思考深度和复杂性。你的思维在多个轨道上同时运行,你想得比你说得还要快。当别人无法像你一样快速地掌握信息,或者没有意识到你认为是常识的事情时,你可能就会对他们失去耐心。对情绪强烈者来说,他们需要长期和厌倦感做斗争。即便你是个外向的人,聚会或社交活动可能也会让你感到厌烦,因为在这些场合的对话常常很肤浅,无法满足你灵魂的需要。你可能会有一种非正统的幽默感,在社交场合显得比较尴尬。又或者,当别人没能领会你的意思时,你会感到受伤或失望。你的父母也可能会让你感到精神上的孤独,即使他们完全是出于好意。你的爱人或许也无法让你感受到精神上的刺激。你的沮丧会表现为愤怒,其他人可能会觉得你冷漠或是傲慢。
你可能会开始为自己的不开心而自责。你问你自己——“是不是我太苛求、太不讲理、太傲慢?”“为什么我不能降低期望值呢?”“为什么我找不到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为了在这个令人不愉快的社交世界中生存下来,你可能会故意让自己的感官变得迟钝。你隐藏起你的这些品质,不再为自己的小怪癖和创造力寻找一个恣意生长的土壤,而是选择戴上面具,假装和其他人一样。可是你很快就会发现孤独感和绝望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日渐增长。
作为一个快速成长的生物,另一个后果就是你总会发现自己的成长速度超过了周围的人。带着强大的自我提升动力,你会以闪电般的速度成长。当你不断拓宽自己心理上和精神上的边界时,你会发现自己不再和童年伙伴、原生家庭或亲密伴侣有任何共同之处。你不断需要对你生活中不再占有同样位置的东西放手,它可能是一个人、一个想法、一个习惯或一个团体。然而,改变从来都不容易。你可能认为离开意味着背叛,而放手意味着自私。但你要知道,放手让你感到痛苦并不意味着你做错了什么。你要怀抱着自我同情,看看是否能轻轻地把悲伤留在心里,不要让它阻止你迈出下一步。通过阅读本书的旅程,我希望你能达到一个境界,从内疚、羞耻或拯救他人的冲动中解脱出来。要相信你正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只要你的意图是真诚的,行为是正直的,这个过程就会自动解决它的问题。
不走寻常路
许多情绪强烈的人都走上了一条非常规的生活轨迹或职业道路。“非常规”的意思是不基于传统观念或其他人的一般做法来做选择,而是根据自己真实的需求和愿望。打破陈规意味着坚守你自己的真理,即便它让你感觉到不舒服。
你可能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或者是一个有很多兴趣却没有一个“真正使命”的博学者。你的兴趣广泛,有强烈的学习动力,以及对智力刺激的热爱,在遇到新的追求时,你依然保有孩童般的好奇心。人类社会曾经对这类博学者们大肆赞扬,如列奥纳多·达·芬奇、艾萨克·牛顿、伽利略、亚里士多德和查尔斯·达尔文都是通才型人物。然而,自工业革命以来,传统的观点认为专业化是正确的道路。那些无法在一条笔直的生活轨迹上安定下来的人,在现代社会里会被批评为“不够努力”“被宠坏了”“以为自己了不起”,或是“不成熟”。
你可能是消费主义世界里致力于精神追求的人,是学术和职业道路上的晚熟者,你可能是个单身妈妈或单身爸爸,一个企业家,一个积极主动的人,一名艺术家,一位隐士,或是流浪者,终身旅行者。你可能选择了一种非传统的感情关系或家庭架构,抑或选择保持单身。换句话说,你选择了一条很少人走的路,不管这是不是你刻意做出的选择——你做什么,你如何生活,你住在哪里,你相信什么,都与主流不同。
逆流而行时,你一定会遇到阻力。这阻力可能是无声的评判,间接的批评,甚至是别人对你善意的建议和施压。正如克里斯·古里博(Chris Guillebeau)在他的《不服从的创新》(The Art of Non-Conformity)一书中所说,像“无理的”“不现实的”“不切实际的”这样的形容词,都是用来边缘化那些不符合传统预期的标准的人或想法的。
走一条传统的道路可以让你轻松融入一个现成的社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则可能需要努力寻找联结和亲密关系。如果这太过困难,你或许就会被迫放弃你心目中的真实需求,选择一条符合社会一般规范的道路。然而,你真正的欲望并不会就这么消失。在某个时刻,你会听到来自你灵魂深处的召唤,召唤你遵从内心的真实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