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连降暴雨,大马路边的小马路都成了横七竖八的河汉。居民们忧心忡忡,这天气拘人,到处潮呼呼,湿跳池,洗下的衣服都晾不干,却亦不见得凉快,褥暑熏蒸,闷得叫人透不过气,蚊虫又特别的多,蚊香与“速灭灵”似乎都失去了效应,于是人人心中机阻不安,总觉得这天地间妥发生什么事情。老人拍打着蒲扇说:世道越来越出奇,连天气也不安分,大暑已过,立秋即望,应该凉快点了,反而更热,热得出不出汗,汗毛孔堵塞,汗全往肉里渗,象腌咸肉一般。马上有人说,更奇怪的事还有呢,昨晚看电视了没有?欧洲有个国家热死了三百多口人呢,非洲有个国家六月天却降大雪冻死了不少,啧啧啧。那暴雨是停了,天便时阴时晴起来,睛的时候也不晴透,雨云依旧徘徊不散,奄忽来一阵急雨夹头夹脑地砸下,欲躲不及。老天爷发了一场脾气,佘怒未消,也不知究竟生谁的气。
何迁早上将出家门的时候看见天露出久违的瓦蓝色,便将团团皱皱地搭在厕所里的湿衣服撑出去晾,在竹竿上一件件穿好了,又犹豫起来,万一又落阵大雨呢,洗干净的衣服又得重漂过,反添麻烦,算了算了,太平点吧。于是将衣服又团拢来搭在浴缸上面的横档上。
短命天气,气象顶报都报不准它的阴晴,简直跟人心一样橘诈惟危。田士霏说,方泊定根本没有跟那个从甘肃来的寡妇去领给婚证!他哄我呢!田士霏说,方泊定到局里四处活动才把梅核调到申江所去的。泊定啊泊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你可真是迫不及待,庄子阴魂未散,你不怕报应吗?
阴干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一股霉涅味,就象何迁此刻的心情,心外面长了一层绿莹莹毛绒绒的霉菌。
屋里凌乱不堪,她无心收拾,小天又出差去了,收拾得整洁愈见冷清,乱了似乎还满点。小天两只船似的海绵拖鞋一只横在床东一只竖在床西,就象小天的影子横身阔步地朝她走来。前几日有两个港派装束的年轻人骑着部簇新的双人摩托闯上门来,说是小天托他们带东西回家,一只录相机,一只音箱,并指着摩托说:“这也是。”把何迁吓了一跳,小天哪来许多的钱?想不收,却有小天亲笔便条作证,只得胡乱堆在屋角里,这屋子更乱得象货栈了。她问他们小天何日归来?他们说不清楚。她清楚,虽然她百般地溺爱小天,可小天不喜欢象小鸡似地偎在母亲的羽翼下。
何压抑制不住内心的荒凉与空寂,万般怨愤与忌恨交织在胸,她一把抓起孤单的枕头狠命地摔打着,捶着撕着,甚至用牙齿去咬,那木棉芯的枕头在她手下象一只被跺成碎瓣的小羊羔。她终于累了,手酸了,牙痛了,眼白布满了血丝,干涩无泪。她颓然把脸埋进枕芯,无泪地吸泣。少时,她站起来了,把头伸到盗洗盆里,拧开笼头哗哗地冲了一阵,把脸上印着的晦涩与躁乱冲净,用块细洁的丝光巾一寸一寸掖干了脸,掖得两颊肌肉放松了,舒展了,匀称了,站在灰蒙蒙的镜子面前顾影自怜了一番,便出门了。卞 那扇薄薄的木板门在她身后砰地关拢,把她的一切困顿、委琐、烦扰、虚妄统统锁住了。走出家门的何压给人以端重谨厚、和悦浑朴的感觉,多少年来她一直给人以这样的感觉,没有人知道她为了钳制自己的自然而掸精竭虑了。
她穿着一件白底黑点的双给短袖,下面是一条黑棉绸的褶裙,脚上套双白帆布坡跟凉鞋,头发长了没剪,用根灰格手帕随意地扎了一把,这样一来,把她的颧骨更突出了。她走在街上,眉色很重的眼睛总是认认真真地看着前方,脚步也总是有着一定的尺度,过马路必须找到横道线,挤车的时候,总爱边挤边说:“按次序来,按次序来,别乱挤呀。”下了车,从车站到事务所要穿过一个叽叽喳喳琳琅满目的自由市场,对那些张贴着**人的大减价标语的个休摊贩她看都不看一眼,如入无人之境。办公室里有同事买了什么便宜货来炫耀,她便说:“我总归相信国家商店的东西,国家总不会骗人的。”
何压来到事务所,扫地抹桌子,把暖水瓶的水倒在大茶缸里晾着,这种事体她已经很习惯了。人家来做就有哗众取宠之嫌,她做就很自然。然后她坐下来翻案卷,桌上有几张法院寄来的判决书副本,她一张张仔细地读了,有两宗案子她赢了,有一宗属调解解决。她开锁,从当中的长抽屉中取出一本本子,将这几宗案子的判决意见简略地记在本上。凡是赢的案子她都用红笔打红勾。在那本本子上,有红勾的案子占百分之九十强。
时间尚早,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人。她象是无意地偏了偏头,左边那张办公桌**然无物在案犊如山的办公室中显得很滑稽。梅桢调走了,梅桢跟方泊定在一起,这个意识一旦复苏她的心便猛地突出一块撞在肋骨上隐隐作疼。梅杖不在她眼皮下她隐隐觉得梅桢哪一天会突然做出什么举动让她大吃一惊而后悔不及的,这就是她的心病。
她望着那张黄板一块的桌子呆了一阵,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连忙正襟危坐。
“何压,你上我这儿来一下。”是徐主任。
何迁踏进徐主任办公室的门槛,颓丧之意便烟消云散,鹿死谁手,尚未定论呢。
“何汪,你坐。”徐主任又泡茶,随便天气热到什么程度,他都喝滚烫的茶水,从来不吃冷饮。徐主任说,以热攻热方能散热解暑,以冷压热,火气全郁在体内,轻点发痒子,重点长疖子。
“何压,你来一杯吗?”徐主任问。何迁说不要。徐主任自顾呷了口热气腾腾的茶,额头鼻尖都出汗了。他递给何汪一张表格,说:“抓紧时间填一填,马上交给我,我带到局里,催得很紧,要报部里审查。”
何压一看,是参加全国司法战线英模表彰大会代表的简厉表,心中自然欢喜,却不露声色,只问:“梅桢的那张要不要我给她送去?”
徐主任沉吟有时,说:“梅桢的代表资格已经被取消了。”
“为什么?”何压面露惊色。
徐主任长长地吐了口气:“唉,我也实在没想到…我们听到一些反映,说她在办案中好大喜功,不顾事实和当事人意愿,主观地武断地判断事非,弄得双方都有意见。”
“梅桢从前一直是很谨慎的嘛。”
“是啊。如今改革正值**,未免沉渣泛起,鱼龙混杂,各种资产阶级思潮也乘机泛滥,那些时髦的口号相当蛊惑人心呢。梅桢我还是了解她的,她头脑单纯了些,容易受人左右。她的变化我是有责任的,我有所觉察,总以为有些小节不必计较”。 表扬声太多,飘飘然辨不清方向了……”梅桢的调离对徐主任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他实在是器重她的。他心里懊丧:一个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干部在自己眼皮底下蜕变了,这难道不是自己的失职?!
“徐主任,听说申江所上街搞咨询,很有起色呢。”
“我是不同意他们那个搞法,目的首先不正确,一个个把姓名写得斗大挂起来,这算什么派头?又不是角儿上台唱戏!老方那个人就是好出风头,名利观太重!实际上他们是跟部里的批示唱对台戏。我敢预料,他们这样发展下去是很危险的。何压,你和梅桢是老同学老朋友,你遇见她还要做做工作。”
“嗯。”
“这些事不要对旁人去说,影响不好,咬?”
“你放心好了。”
“哦,除了填这张表,何压,你再把去年写的那份经验总结找出来,补充些实例,准备大会发言。”
“哪份总结?”
“就是那份谈如何促使即将离异的夫妻破镜重圆的,有两句话我还记得,挺感人,以自己满腔的爱去溶化隔在两颗心之间的坚冰,为天下多几对美满夫妇,我愿跑断自己的双腿,磨烂自己的嘴皮……”
“徐主任,别笑话我了,这些都是最普通的话了。”
“我们就是要提倡这种平凡的、踏实的工作作风嘛,何压,别太谦虚了,这几天抓紧时间赶一赶,就这样了。”
“徐主任你今天还开会吗 !”
“哪一天能不开会呢?几个会还只能捡着来开。”徐主任咕噜咕噜又喝了两口热茶。
何汪回到自己办公空,几个学生陆续来了,一块商量分析几宗案情,然后吩咐池们到各处调查取证。学生们走后,何汪便定下心来填那张简历表,她的履历是无可挑剔的,值得炫粗的,在曾受过何种奖励一栏中单捡重要的坟,仍填不下,重又附了纸头。表格填好,她又找出那份经验总结来读着,不由得感慨万分,自己辛辛苦苦地补救了多少对出现危机的家庭,然而自己却独吞着离异的苦果、品尝着孤独的凄楚,她有错,可有谁了解她这二十几年来心灵上的创伤?她已经受够了惩罚。人们把同情与赞扬毫不吝裔地捧给了方泊定,却无人对她的痛苦顾惜一眼,说一句理解的安慰话。老天何其不公?!在人前她是一个勤勉公正的律师,温柔敦厚的大姐,以身作则的模范党员,荣誉炫赫的女强人,又有谁窥探得到她内心无助的悲苦与求助的焦渴啊!想到此何压欲哭无泪,肝肠寸断,心如死灰,她想她无论如何没有勇气上台去演讲这篇总结的了,然而正因如此,她更需要上台去做一番令草木动容令顽石点头的演讲了!何压咬牙拂去心尖剧痛,托腮凝眸,苦思膜想,逐条逐句地修改那篇于她后二十年的生涯举足轻重的文章。
这日天真是晴了,午时日头变本加厉火辣辣地烤着,街上的楼房都象化了似地矮了一截,预制板楼墙与柏油马路处处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强光下的人都成了一具具影子,躯壳烤焦了,灵魂却四处游**。小面铺里两个敞着怀吃得浑身油光闪亮的汉子呼噜吸口面,骂一句:"X娘的,热死人了,要下场暴雨才好呢!”另一个呸吐出根鸡骨头,说 “恨起来跳到江里去惚浴。”柜合里卖三黄鸡猪脚爪的老头眯吨着眼说:“人就是不安分,落的时候想晴,顶好有九只太阳,晴的时候想落,顶好马路上撑船,搞不好了。”
何压马马虎虎吃了二两花生酱凉拌面,当律师的谁都有虐待肠胃的本事。走出店堂,满世界是无一丝阴影的阳光,人象被抽干了的真空管。有一粒梧桐树果壳上的绒毛悄无声息地飘坠在她的胸襟上。早上若是把衣服晾出去就好了。她两指曲起轻轻一掸把那粒绒毛拂去了。准道还有心思顾那些鸡毛蒜皮都不及的小事吗?
何压准备钉在办公室里,无论多久,不改好那小结她不娜屁股了。
一个同事对她说:“哎呀,刚刚有只电话找你,公安局的什么人,象是急得很,说隔会再打来的。”
“哦,大概又是找我为谁作辩护人吧。”何压并不在意,思绪象根藤缠在那篇小结里。决不能象一般人的小结那么呆板教条,开中药铺,一二三四诸点,甲乙丙丁各条,读起来象念催眠术,听的人都要打磕睡。遣词造句如何深藏若虚而又能声如贯珠地念出来呢?她想想,改改,念念,再想,再改,再念,如此反复多次,思路渐清,笔势酣畅。
电话铃响了,她顺手抓起话筒。
“喂找谁广结尾一定要有余音不绝的效果。
“我们是x x分局刑桢科的,找何压律师。”
“我是啊。”可以用一桩尚未了结的案子压轴,叫人悬念丛生。
“……最近我们破获了一起经济要案,拘捕了几个主要罪犯,其中……何汪同志你要冷静,有个叫何小天的,是不是你的儿子?他犯有严重的受贿罪……”
她象在拚命地跑着,朝着一个模糊而清晰的终点,突然撞在一根迎面戳来的水泥柱上,门骨进裂,剧痛钻心,一时失去了知觉。
对方讲了许多许多,希望你协助我们规劝何小天服罪认罪彻底坦白争取宽大处理……何迁什么都没听见,她撑着桌面的一只乎手指甲深深地抠进棕黄的木漆中,另一只手拦腰捏住话筒几乎要把话筒拧断。她机械地嗯、嗯、嗯应着,就看见小天从遥远的从前朝自己奔来,刚满月象一沱粉红的肉,周岁时便瞒姗地走路了,十岁那年跌开了脑门没掉一滴泪,十八岁去农场死不要妈妈送行,二十八岁跟他父亲活脱是镜子里外的两个人影……许多年来,小天就象是方泊定的影子伴着她度过寂寞的时光!
不能失态,不能流泪,不能喊出声,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背上都是眼睛。人总是背负着别人的眼睛生活,沉重得很。这两分钟,何迁下油锅滚钉板地死了一回。
她轻轻地搁下电话。
“河老师,你病了?脸色怎么这样青?”
她努力地笑着,摇摇头。她走到桌前,呼啦一下把纸笔统统将进抽屉,锁上。
“我……大概中暑,早点回去”……她对同事说。
“要送送你吗?”
”她懒得动唇,只摇摇头。
她脚步虚晃地走出去,走到马路上,马路象一只被强弧灯照透的玻璃鱼缸,人和车辆鱼儿似地浮动,却没有一点声音。我要到哪儿去?对,找泊定去,泊定,我们的小天怎么办?那根电杆上挂着公用电话的红牌牌,她摇摇晃晃地走进去,泊定的电话她记得,梅桢临走时留给她的,她一记就记熟了。手指象一根木头,戳到拨号盘的小洞里去。得儿得儿对面铃声响了,得儿得儿她觉得那是泊定的脚步声,泊定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喂,找谁?”是个温缓的女声。
“(泊定!)我找方泊定……”嗓门象新弹簧般紧。
“方泊定不在呀,有什么话要转告?您贵姓?”
“我·“…”对面那说话的神气有点象梅一定是她!赶快叭地挂断电话,气都喘不稳。
泊定你在哪里?小天被拘捕了!她不忍想象小天被铐着手铐的样子,那铁铐象是铐在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她的脑神经仿佛被一根金属棒搅和了一下,乱作一团。犹如一只被猎人围追着的野鹿,不及思索其他,只想着如何择路逃生,何压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把小天救出罗网!女人的本性的巨大的母爱击倒了她几十年于纷争的社会磨砺中建立起的固若金汤的做人理智与信条。离开公用电话亭后她径直冲向公共汽车站,跳上一部即将启动的汽车。她果断敏捷地象是去做一件深思熟虑的事,其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上哪里去,只是潜意识深层有张无形的手在推操着她。
汽车驶过的街道她都觉得眼熟,可她仍想不起这是往哪儿去。迷迷登登地一路过去,车行时一团团热烘烘的风迎面掷来,车停时车厢象个大蒸笼,汗象泥鳅似地在胸凹里和背脊上蠕动。车如龟行,快走慢走总是这点路,它不急,红灯一路吃过去,何迁恨不得抽它几鞭子。
汽车停停行行来到一处站头,何汪忽觉眼辣,背上象被人猛拍了一记,她腾地纵身跳下了车,车抖落了一点负担,摇摇晃晃地爬走了。
何压站在一幢七层楼高的公寓前,那深棕红的墙砖与灰色的门柱构成的图案唤醒了她记忆中的某一点,她顿时豁朗起来:这儿是慕容先生的家,她原是来找慕容先生的!
这座老式而坚固的公寓中电梯还是上个世纪的产品,铁笼子一般,升降时吮当吮当地响,真叫人担心它会散架,然而它到下个世纪也不会散架,越是陈旧的东西越是牢固。开电梯的小姑娘却是超世纪的时髦,耳朵上、头颈上、手指上,到处都闪闪烁烁,她用一只手随便地捻下启动开关,两只眼睛却盯在膝上,膝上摊开本书,是琼瑶的《匆匆,太匆匆》。她象有第三只眼睛 到了几楼那撂开关的手便会松开,电梯吮嘟吮哪地抖了抖,停下了。她依旧看琼瑶。
何压把慕容从雷打不动的午睡中闹醒了,其实慕容从不睡得着,只眯息一会。
“何压是你!不先打个电话我当是谁!你怎么搞得失魂落魄的样子?擦把脸?喝杯凉**茶?坐,坐下来呀,怎么搞的?有什么大事?案子出了差错?”慕容叨叨着忙这忙那,倒了杯野**泡的凉茶,绞了把毛巾,把电风扇打高一档。何压突然闯上门,慕容不及更衣,只穿着宽身的灰色杭纺睡衣,旧了,衣边领口已毛毛拉拉她从不在外人面前穿着如此随便走来走去,话语跟着衣服一起抖抖索索晃晃****,脸上的皱纹被灰色一衬都深深浅浅地显露出来,全然一个罗嗦慈祥的老外婆,竟无了日常那威严谨肃阔达干练的老干部派头。
何压躲进慕容先生的房间已甩掉了背上的许多眼睛,更见慕容先生家常模样愈发亲切,不觉将精神上一切防备拆除,真情毕露,身子软了下去,眼泪涌了上来,未语先悲泣。
“暖呀呀呀呀,我一向以为何压你坚强得很,怎么也会落雨,你还嫌天雨落得不够吗?”慕容朝她肩膀上猛拍了一记,“难为情哦?一个共产党员,一个为人景仰的女律师,还哭!有话好说嘛,暖呀,我最恨抹眼泪撰鼻涕的人了!”
何压歪着缩了下鼻子,擦了擦眼睛,一开口,那声音因了委屈和悲枪而变得难听起来,象受了干扰的无线电波,壳沙壳沙地:“慕容先生,小天他,他,莫名其妙,好好的去福州出差的,回不来了”。…”
“车祸?”
“莫名其妙……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啊?!怎么回事?”慕容暗暗吃惊,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见?心里不痛快,消息网失灵了。
“我也弄不清楚,今天分局的人突然打电话通知我的。说是涉及一桩经济要案……”
“咦?几个月前报上还登了他的照片,说他是年轻有为的改革家,怎么一眨眼功夫老母鸡变鸭啦?"
“他们说他是受贿,我从来没见他有多少钞票,成天在外头忙弄得人精瘦一条,穿来穿去还是老方买给他的那套中长纤维的西装,就是有两包高档香烟,也是为了外出交际需要,月月倒要问我讨钱的,我看看也不象是受贿的样……慕容先生,你在公检法是老土地了,认识人多,替我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关紧不关紧?”
“嗯。”慕容稍一沉吟,很干脆地说:“你放心好了,我打个电话去就能间清楚了,公检法虽说现在都换了人马,他们对我慕容还是买帐的。”
“慕容先生,我担心是有人妒忌他,存心诬陷他”现在改革家遭受打击报复的事屡见不鲜。”
“这个嘛你是律师与法打了这多年交道,应该相信法律是公正的,真是诬诌可告他诬谙罪!"
何迁惨惨地咧了咧嘴,想说什么,又不说了,俄顷,再说:“我不放心的是检察院那些年轻的公诉人,初出茅庐都血气方刚,为了显示他们才干超群判断正确,有时偏激得枉对,譬如一只跳蚤叮人一下就要定滔天之罪,一点没有政策的观点,前一回我在法庭上就跟这么个公诉人争得不可开交,要是让小天摊上不就完了?何况现在又正是打击经济犯罪紧锣密鼓的风头上”
慕容不便在何压面前议论这些敏感的问题,便截断了她的话说:“对了,你应该马上替小天去请个第一流的辩护律师。让我想想,田士霏论水平是可以的,他名正言顺,本身就是小天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可是他这人在司法界口碑不佳,他一出庭法官印象分就不高……噢,还是梅桢好,她稳重方正,辩才无碍,我听好几个审判员对我说起她,说她出庭发言虽不慷慨激昂,但条理清晰,娓娓道来反让人心悦诚服容易接受,这也是她辩论的艺术风格吧。再说她和你又是老同学老朋友,一定会尽心的。”
“慕容先生,我,我是想请你担任小天的辩护人的。”
“我?哦我恐怕不行,老太婆了。”
“慕容先生,你怎么老?一点不象老太婆!再说你威信高,只要你往辩护席上一坐,谁不信服你慕容先生?你不开口说话就先赢了一半理了,审判长也会买你的帐的。”
“好,我就当这个辩护人了。”慕容一来总觉得欠了何迁什么,该为她干点什么,二来何迁那儿句话说得她舒服,跃跃欲试起来:“虽说我这号人不及年轻律师利口敏捷、能言善辩,不客气地说,论对法律条规的理解,对事实逻辑推理的严密,年轻律师还远远及不上我们呢!"
“慕容先生,所以我是特地来求你当小天的辩护人的。小天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我一定尽力而为。不过,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这个原则不能违背。”
“那自然“何压憋了憋,又说:“慕容先生,以我的实际经验,最好能预先知道这桩案子的公诉人和审判长是谁,早点和他们通通气,交换交换意见……”
“这些你就不必操心了,我既已答应做小天的辩护律师,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了。”
“慕容先生,这么热的天,你身体又不好,我来添你麻烦,实在是很抱歉的,也实在是万不得已呀。”何压站了起来,她想该告辞了。
“不要说客套话,小天嘛就同我自己的晚辈一样的,我也该尽点责任。你不要太急,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大间题,或许事实有出入,或许是上了人家的当,搞清楚就好了。”慕容一边送客一边劝慰,突然想起来了:“哦,你告诉方泊定了吗?”
“打了电话,他不在”
“最近他很忙。晚上到他家去找找看,趁这机会也好好谈谈,小天总归是你们两人的儿子,复婚不成,也不要象仇人一般,嗯?”
何压朝慕容先生点了点头,心里着实感谢她提醒了自己。老太太罗嗦是罗嗦,却常常罗嗦出点名堂来。毕竟是久经磨砺,宝刀不老啊。
方泊定骑着他的那部老爷自行车豁朗豁朗地回家,车轮辗出的辙印不是直的而是歪歪扭扭呈s型的。
所谓家,城西部近郊新起的一大片密麻麻的新工房中的一套,四楼朝南,两房一厅,独用煤卫,晒台宽敞,大学讲师级水平,是司法局为他落实政策时特意分配给他的,楼层适中,出脚方便,闹中取静,这些都是足以令人羡慕的了。然而方泊定对它毫无留恋,日日总要拖到深更半夜才回去睡一觉,象例行公事一般。每日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他总是兴奋激动象临上场的斗牛士充满了搏斗的焦渴与必胜的信心,老爷自行车会被他骑得嫂噢箭行,勃然生机;而深夜不得不归家的时候他便疲惫沮丧,路似乎特别漫长,路尽头只不过是两间冷冰冰无情感无血肉的四壁空房和一段孤寂寡淡的清夜,那老爷自行车的轮胎总象漏气一般打空转,每踩动一次他便要费力地耸起肩,豁朗豁朗地去撞击铁壳般的夜幕,他的宽阔的略向前询的肩象是由无数的烦恼叠成的忧伤而孤傲的峰。
深夜廓落的马路象一条迁缓的河流,白天积下的署气象水藻般沉淀在河底,习凉的晚风从大楼的峡谷中淌出滑过人**的须脖与手臂。月过中天,月不成形,晕晕糊糊,周围有暗红的光圈,预示明日依旧酷热难当。楼影幢幢,当风的街口弄堂口有三三两两赤膊的汉子躺在草席上或躺椅上,跷着二郎腿,似睡非睡,隐约有奸声起伏。偶尔有辆通宵的交通车夜游神似地晃过。
夜常常被天真而浪漫的诗人描写成朦胧静谧美妙的境界,方泊定跟法律与罪恶打了多年交道,他再也找不到那种水晶般的心境,在他眼里,黑夜掩盖了许许多多的丑恶,那一团树荫,那一块楼影,漆黑中时时处处都有可能潜伏着险恶与危机,甚至于人心的皱摺里。豁朗豁朗,自行车撞进黑暗,他休惕着神经网络,心却惆怅地飘散开来。
今天下午,他漂一眼碗上的夜光表,十二点二十分,应该说昨天下午了。昨天下午,有一位文给给的三十多光景的男子来事务所找方泊定,无边变色镜片后面的眼睛含着神秘四周观察了一下,说:“方律师,我有机密要事找您,是不是能够个别谈谈?”
“我们事务所刚成立不久,条件还很差,只有这点地方。这样吧,搬两张凳子到后门过道里坐着,有穿堂风,还挺风凉,你不介意吧?”
“哪里,哪里。”
坐下了,方泊定看下表,说:“我们可以谈半个小时,下面还有当事人等我。直说好了,你想委托承办什么案子?"
“哦,不不,我不是来找代理人的。”那人先出示了一张红塑面的工作证,“嗒,我是……”
方泊定扫了一眼,他一向不在意当事人的身份,只对案情感兴趣,他没记清那工作证上的单位,只模糊有个印象,那是个枢纽要害部门。“请说吧,不是来请律师,有什么事找我?”
“方律师,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见真容,比想象中
的更气度不凡呀。”
方泊定淡然一笑:“啊,我们只有半个小时的谈话时间。,
“是这样的,我们部长托我来找你,想打听一桩杀人案件的情况,听说由你担任那个女杀人犯的辩护律师是吗?”
“是的,我接手这案子时间不长,一切还在事实调查阶段,所以很难谈点什么情况。”
“方律师,象你这样有名气的大律师,人们说起你来都把你当作正义的化身的,你怎么会去作一个杀人犯的辩护人的呢?这样会不会有损你的形象啊?”那人脸上露出关切和担优,方泊定却从他的问号中觉出了一点咄咄逼人的攻势。
“接受刑事案件被告人的委托或者人民法院的指定担任辩护人,这是律师的业务之一,《宪法》第四十一条规定,被告人有权获得辩护,一个公民从被检举为被告人的时候起,就享有辩护权了,这点我想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都应该知道的。”方泊定不露声色,就象在夜大学跟学生讲课念条文。
那人用食指推了推眼镜:“这么说来方律师对这桩案子已经成竹在胸了,请问,你以为这样的故意杀人犯应该判什么刑?”
“案件尚在审讯阶段,判罪定刑现在还不能草草结论,恕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方泊定瞥了他一眼,“我也想请问一句,你们部长为什么对这桩案子这样关心呢?”
“原来你还不知道!”推了下眼镜,把座下椅子往前挪了两寸,凑近了说:“被害人你道是谁?就是我们部长的儿子呀!”
“哦!”方泊定脑屏幕中弧光一闪。
“部长身上还留着日本鬼子的炮弹皮,‘文革’中部长与‘四人帮,爪牙针锋相对斗争,受‘四人帮’迫害险些丧命。我跟都长工作这几年,对他十分钦佩,部长为人如光风霏月,豁达大度,直内方外,不欺暗室。说实话,今天我到此找你,并非部长所遣,完全出自我自己对部长的敬爱。部长太忙,无暇顾及个人琐事。部长的这个小儿子我们都认识的,文革中跟着父亲吃了不少苦,很有志气,凭自己本事考上大学,毕业后在某局机关干工会工作,是第三梯队的培养对象。这样一个好青年突然惨遭女流氓的杀害,闻者无不义愤填膺的。我来主要是想转达一下群众的意见,虽说被害者经抢救没有死亡,但据医生说很可能留下后遗症,凶手原本是个屡教不改的女流氓,此番作案手段又十分残忍,我以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对你的这种心情我十分理解,你放心好了,你可以回去对关心这桩案子的同志说,法律决不会姑息任何罪犯的,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嘛。”方泊定觉得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谈话也好结束了,抬抬屁股想站起来。
“方律师,”那人更探近一步,“那个女流氓无赖得很,会乱咬人的,我们担心你不要被她眼泪鼻涕一气地迷惑了“ ”。”迟疑少许,目光象探测仪在方泊定脸上扫描,”她大概已经跟你胡诌了不少?”
方泊定一惊,呕地撞开了心屋的窗户,思绪透亮而明晰了。过道外面的天井里阳光象沉淀着的银子,眩目的光亮中盘旋着一只干瘪了的蜻蜓。
“人是我杀的,判我死刑好了!什么动机?我恨他!恨他就杀他,可惜力气用小了,没杀死。判我死刑,让我早点去死,我死了鬼魂才能去索他的命 !”那个女犯人对着方泊定就这么直着嗓子喊,再问其他便死不开口了。方泊定对她说:“你这样不配合,叫我怎样为你辩护?”她却弹出眼珠恶狠狠地回答:“谁叫你为我辩护啦?我不要辩护,我早等着吃颗枪子了户
实在是一桩蹊跷的案子,案发也甚奇怪。据地段医院值夜班的医士说:半夜里来了一男一女,男的血流满身,女的半驮半拖着他,男的女的两张脸都十分怕人。女的干裂着嗓说:“快快,医生快抢救他!”男的却突然睁大眼,惊天动地地叫起来:“是她杀了我,抓住她!她就是杀人犯!抓住她!”整个急诊室里惊恐一片,乱作一团,几个女护士尖声地叫着往外跑,外科医生随手提起椅子,对着那女的大声喊:“站住!不准动!”那女的石像般地立着,有倾,唠地把那血淋淋的男的摄在地上,极其鄙视地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怕也活不长的!”又昂起头说:“叫什么叫,我不会逃的,跟你们去公安局好了!”就这么被捕了。问她为何杀他?如何杀他?均不作答,口口声声只嚷着判我死刑好了,变作鬼倒也自由。那男的进了医院抢救,救过来了,问他:她为何杀你?如何杀你?他含含糊糊,说是半夜惊醒,见有人在屋里行窃,喊将起来,忽被捅了一刀。又问他为何杀了你又背你去医院?答日不知,昏迷过去,醒来见在医院,连忙叫唤捉拿凶手。再问他如何就认定她是凶手?含糊了一阵,说,不是她她怎么就束手就擒了呢?
一笔糊涂帐,其中必有深奥的隐情!果然!这位文给给的老兄一句问话印证了方泊定的满腹猜疑,激动的颤栗掠过他的身体,他的血管膨胀了。
方泊定不动声色地说:“那女犯人认罪很爽快,其他什么都没说,你认为她会胡诌些什么?”
“哦……我们只是这样估计,她真认罪了那更好办了。她也很聪明,想争取宽大处理。方律师,我也翻过几本犯罪心理学的,当然在你面前是班门弄斧了。”那人站了起来,“方律师,今天打扰您了,以后有问题还要来请教的。”
“欢迎欢迎,如果有什么情况,请及时告诉我,好吗?”
……定一定,留步留步,再见"
那人一走,方泊定立即与公安局预审科联系,请求会见犯人。
女犯人神情十分灰败,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横竖横视死如归的傲气全然不见了,一脸的茫然与惊惶,只有眼睛还是如冷切的月亮拒人以千里之外,方泊定却看出了那冷彻里含着的怨愤和悲哀,他看出来了觉得有十分的把握不由亢奋得象被勒紧了绮绳的战马。他抑制住自己的亢奋冷冷地威严地深入肌肤地盯住她看,直看得她躲缩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惨白的枯骨般的手指**地抓住了裤管。于是他用泰山压顶般的声音对她说:……十五岁的生命啊,你就心甘情愿地去死?况且是死得那么卑琐那么可耻,没有人会怜惜你记得你。你这样衷读你的生命,不仅你的父母你的亲人要憎恨你,天和地也要诅咒你。啊,你在骗你自己,你明知道人死了不会有灵魂了,世上只有活着的鬼而没有死了的鬼,你只是为你不负责任地去死寻找一条心安理得的理由。你是个胆小鬼,你活得不负责任想死得也不负责任,你害怕艰难地却是坦**地去活,你想索性一死了之解脱一切,把痛苦艰险困惑忧虑统统甩给人家,你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你根本不值得我为你辩护,你要死你就去死吧!”方泊定霍地站了起来,他看见她眼睛中的冰凌溶化了,溶化成一汪清水,一点一滴地溢出眼眶往脸颊上淌,“方律师,我想我说了也没用的。我是个女流氓,我跟什么男人都睡觉,我是把刀子扎进他的肋窝下了。他却身后有靠山,头上有光环,谁会相信我的话?我何必让许多人晓得我愚蠢而肮脏的一生?”方泊定又坐了下来,坐得象座庄严的山峰:“你这是藐视法律,你以为法律是嫩豆腐吗?法律不屈从靠山,法律不轻信光环,法律只认定事实!”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噢噢地喷出火来,象暗堡中的两只机枪眼:“方律师,你愿意听我说吗?你要耐心听,你不要嫌脏了你的耳朵啊 !”方泊定说:“我干了这么多年司法工作,天下什么样的事我没听说过?你说吧。”他拔去钢笔帽,摊开笔记本。
他听到的是一个绞人心肺的故事,他的速记在大学读书时就出了名,他能够以简练而准确的语言生动地记录下当事人颠三倒四条理混乱的叙述,这里便是一例。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他为了慎重都以符号代替当事人的姓名。他称女犯人为E,称那个躺在医院里的部长的儿子为K。
九年前,E只有十五岁,在中学念书。十五岁的女中学生清丽明朗得象一株出水莲花。E去同学家做功课认识了同学的哥哥K. K刚从黑龙江农场回城,待业在家,温课准备考大学,E和同学们也正准备升高中,于是K常从他三楼的小房间里下来指导他们复习功课。K见识广,读书多,能说会道,在这几个中学生眼里他比他们的老师还有本事,E很羡慕同学有这么一个好哥哥,E自己的哥哥只会x"!7预地用粗话骂人。E喜欢读文艺小说书,K常常借给她书看,E记得最清楚的是《复活》,E虽然看不大懂,但她同情卡秋莎的遭遇,看这本书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哭了。E说那年也是在知了织成一片的夏天,有一天傍晚,K打传呼电话来,叫E上他家取书,说是有一本十分精彩的好书。E兴高采烈地去了,去了才知道同学与他们的父母到海滨度假去了,家中只有K一人。E很单纯,她信赖K. K叫她跟他去三楼他的小房间里取书她一点没起疑心。进了小房间,K就把房门反锁了,E突然发现K的神气完全变了,变得十分恐怖。K贪婪地欣赏着她,胸有成竹把她抱到**。E说她挣扎,哭叫,可是她抵不过K在北大荒挥过大锄的双臂,那幢独立的花园洋房内又无旁人,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了。E说她狠狠地咬了K的肩膀,咬出一排血齿印,K痛得一时松了手,随后却更凶猛地扑上来。她终于被他强行占有了!事后K对E说,两个人的事体说不清,你告我,我不承认,没有人证,欲奈我何?E很害怕,怕丢人,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倘若她当时便去司法部门告他,她的一生将是另一个面目了。可惜可恨,当时我国的法制还很不健全,老百姓头脑中法的观念几近于零!方注),E希望时光会把这桩羞辱的事洗涤干净,想不到两个月后她开始头晕,反胃,浑身无力。母亲带她到医院检查,医生断定,她怀孕了!母亲气得卧床不起,父亲用拳头揍得她鼻青眼肿,哥哥发疯似地用最醒凝的话骂她。他们逼她说出是谁?她不说,她怕说出他,这事便会在学校里沸扬开来,她将无脸走到同学中去。父母一怒之下将她送到老家的一个远房婶娘家,她在乡下简陋的医务所里做了堕胎手术。她过不惯乡下辛苦而闭塞的生活,她偷偷拿了婶娘的几十元钱回到城里,学校早已将她除名,父母兄长象瘟神般地待她,她的心渐渐地化成了一块顽石。她堕落了,混迹于社会上的流氓群落。她学会了用美丽的肉体换取她要享受的一切,她从一个最怕羞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最不知羞耻的女人,她悠意纵情又促刻刁钻地玩弄着一个个意志薄弱的男人,看到他们为了她而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她隐隐有一种解恨的快感。她已经忘记了他和那个夏天狰狞的黄昏,她的纯净的血如何进溅在三层楼一间幽暗的房子的小**。她不想过去与将来,每一刻只是想着下一刻如何让自己麻木地痛快。她曾经被送到白茅岭劳教队去约束了两年,出来后她象只无枝可依的野雀乱闯乱撞了一阵又重操旧业。她心里早就失去了爱与憎,空****的心象一只千疮百孔的破罐子存不下一滴净水了。她就这么在污浊中消耗着她可耻而可怜的生命,跳珊地走到了这一天九年后,亦是夏天,亦是一个惊心动魄地艳丽苦闷着的黄昏。一个同伙交给她一个地址,叫她到那里去参加一个舞会,说是有吃夜宵,还能报销出租汽车费。她正巧闲着,便去了,阔气地叫了一部深红色的出租轿车。车子东弯西拐到了一个僻静的处所,一张墨绿的圆门,傍晚的阴影把这路这门弄得模模糊糊,她仿佛有种感觉,象是在哪个梦里来过这个地方。她被领着走过鹅卵石的小道,走进一间灯火幽冥的小厅。软绵绵的舞曲象一个个昏昏欲睡的娇滴滴的美妇的胸脯和腰肢。有四五对男女合二而一地楼着象迟钝的陀螺摇摇摆摆地转着。立刻迎上来一位高个男子,扑过来一股邪**的热浪。她被拥入那张散发着古龙香水和高级烟味的胸膛,情不自禁地旋转起来。旋转中灯火愈暗了,她感觉有只滑腻而湿魏的手探入她的薄如蝉翼的绸衣底下,她习惯地吩t笑起来。于是,那男子领着她走过一段螺旋似的楼梯,走进一间陈式华丽而凌乱的小屋。对于这种事情地是轻车熟路、洞烛其味的,她天性是聪颖的,她的才智全用在这种事体上了,她有种种优雅的细腻的甜柔的小办法能够叫男人神魂颠倒地吸附在她身上、溶化在她身上、死在她身上。颠莺剑凤中那男子一直喃喃地梦吃般地唤着:“你这个小妖精、小天使、小坏蛋,小心肝”并且用牙齿细密地噬啮着她的肌肤。然后,一起堕入死寂的深渊。她没有思想没有生命地沉睡了不知多久,被他狠命地推醒了,她看见一座男人的轮廓衬着窗外溢进的月色挡在她面前,她想这又是她的一个俘虏,便开心地t地笑着。他低低地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好吗?明天早上我家人都要从海边度假村回来了。”她扭了下身子,哮声哮气地说:“深更半夜,到哪儿去叫出租车呀?”他拧了下她的脸:“小妖精,我有摩托。”说着他把一卷东西塞进她手里。她捏了捏那卷东西的厚度,味咏一笑:“点个灯,让我穿衣服呀!"叭,他拧亮了床头罩着紫色纱罩的小灯,他正侧身坐在床沿上,**着的上身象雕塑般隆起,灯光从他的左肩到右胸划出一片青灰色大理石般的扇形。她的眼皮触电似地扑扑地弹了一弹,她看见他的左肩上有一道初月形的伤疤。哦,命运在这一瞬间向她发出了残酷的挑战!这一道小小的弯弯的伤疤犹如一只开关接通了她斩断许久的记忆的线路,往事,不堪回首的往事,象上万伏强大的高压电猛烈地向她袭来,她周身有亿万个击点灼灼地痛,眼前爆出一道道的炽白的弧光。九年前夏天的那个黄昏,象个恶魔在她心底沉睡了一觉,此刻醒来了,伸伸手直直腿,站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朝她扑过来了。啊!她惊叫一声。他又拧了下她的脸蛋,并抓起她的绸衣向她掷去。是他!他比以前胖了,白了,虚肿了!是这间房间,摆设比以前阔气了!是他,是这间房间,九年前,他在这里凶残无比地折断了她青春的嫩芽,打碎了她洁白如玉的身子!她竟然还会踏进这间地狱与这个恶鬼同床共寝,羞愤与悲耻象阵咫风撼得她浑身颤抖。她看到了如果世上没有他她将是多么美好多么璀璨的一颗珍珠,她悲痛得五内俱焚。可这个把自己置于不人不鬼地步的他如今却是这样地逍遥自在,脑满肠肥地寻欢作乐着。哄,悲愤在胸膛里点起一把火,火舌吱吱地舔着她的骨头和细胞,烤干了她的血液,烧断了她的神精,折裂了她的理智。她血红的眼睛看见他正心满意足地套起一件横条的体恤衫,他的每个姿态都显示出优越的丑陋与高傲的低贱,针一般地刺痛着她的眼膜。她看见那件体恤衫正遮住了他的眼睑,她倏地抓起摄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果断地、镇静地、有力地插入他肌肉突起的肋下,一股浓腥的血蓬地喷了出来。他的脑袋从衣领中探出来,惊骇而古怪地瞪住她,人中难看地扭歪了。“你,你这头驴,你不认识我了吗?九年前你杀了我,今天我要杀你!哼哼!”她咬牙切齿地说。他捂住喷血的伤口咕咚跪倒在地上,他往前爬了两步,捉住她的膝盖,他断断续续地说:“原来是你,你……你上哪儿去了?我、我,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我是真心爱你的,我,我一直思念你的……你来了,很好,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不信你去打听……我一直找你,我没有结婚……找我……”他渐渐瘫倒在血泊里,他的话却曲曲绕绕地钻进她的心中。她本应该有一个可心的终身伴侣,有一个温馨欢融的家庭,她本应该是一个贤慧的娇妻,是一个温柔的母亲……她心中的火一片一片的熄灭,委屈象潮水般泛滥,干涸的眼眶中涌出了泪泪的泪泉,泪珠滴滴答答地挂下来,落在他的浓密的头发中。他又抬起头:“你……我……快……送戎.....去医院……”她没有迟疑,就象刚才把刀插进他身体时一样果断,她驮起他,她的力气竟然大得很,隔着一条街便有个区级医院的急诊所……
记录上可数的黑重点号是方泊定反复思虑后加上去的,那儿个黑圆点让他窥测到这宗杀人案背后隐藏着的东西,他象深山里的好猎手发现了野兽的踪迹一般地激动不安,一个完整的行动方案迅速在他脑中框架起来。区
豁朗豁朗豁朗,方泊定慢吞吞地踩着他的老爷自行
车划破没有缝隙的夜的屏幕,车轮弯弯扭扭的辙印便是他重重叠叠思绪的叙述。他已经很习惯在瞄准了一个目标并且充满信心能够达到它的同时去把其间的过程想象得错综复杂荆棘丛生险隘四布,这是必然的。然后他用阴冷的藐视的目光透过黑暗注视着这些荆棘这些险隘以及隐在这些后背的奸究小人,警惕而周全地盘算着如何去对付它们。他在思索这些计划的时候头脑中细胞与神经象齿轮般地互相卡着咬着,径径地迸出火花。脑壳欲裂般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不由自主地要去趟那些荆棘闯那些险隘顶着被暗箭射中被毒蛇咬伤的危险?依他现在的声名,他可称老吏断案驾轻就熟了。人有时候并不了解自己。他和车子一起豁朗朗地从黑暗中钻出浴进一盏路灯洒下的稀落的光环里,他的影子在灰黄的路面上一点一点地长大,又一点一点地缩小。他在注视自己的影子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孤独与软弱,影子是没有任何东西作掩饰物的。
他终于豁朗豁朗地走完了这段路程,停在一幢与邻近房子一模一样的深灰色的六层楼房面前,只有住在里边的住户才能分辨出它与其它细微末节的区别。方泊定每天在踏入这幢房子的前一秒钟总归会产生一个幻觉:这深灰色长方形的楼象是一块在立的石碑,便是以后立在自己墓前的碑。
他把老爷自行车锁在门前的花坛边,没有人会冒着“偷”的罪名靓叙这架破车的。他无意地抬了一下头,发现四楼自家的窗户在一片漆黑中亮得十分骇人。他捶了一下脑袋,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皱纹长了记忆短了,准是早上出门时忘了关灯。
他摸黑爬楼,决不会绊着什么,先是九级楼梯,再是十一级楼梯,一层,再九级,再十一级,二层……疑惑随着一级一级的梯级冒了出来。早上醒来天已大亮怎么会开灯的?莫不是昨天晚上就忘了关灯?颠三倒四,一向以精干著称的他!九级、十一级,三层,九级、十一级,四层,到了。他摸出叮铃当嘟的一串钥匙,准确地捏住开房门的那柄,门上的钥匙眼神秘地大睁着。他把钥匙戳进钥匙眼,还没拧动钥匙,门就轻轻地盒开了。方泊定惊然大惊,汗毛根根笔竖:门没锁,虚掩着!难道自己糊涂到门都忘记带上的地位?!不可能!难道有人撬门入盗?!他屏住气息,往门洞里一闪。
“你……”
“是我 !”
方泊定征住的,罩在青白的灯光里的是消瘦了一廓的何址!
“你怎么进来的?”他又惊又怒又有些尬尴地问。
“小天的抽屉里有把钥匙,我看着挺陌生,一猜就猜着是这儿的……”何压说,“我等了你四个钟头了,我替你煮了面,晾在揭罩里,你吃吧?"
方泊定恼恨地摇摇头,腾地开了电扇,开到最高档,呼啦呼啦地吹着。他恨何压私自撞进他的房间,你以为你还有这个资格吗?他恨何压对他表示温情脉脉的关怀,这种关怀鲜明地提醒着他,他曾经与这个令人讨厌的女人有过最亲密的关系,而这种关系现在让他恶心。他恨何压几次三番地缠住自己不放,我已经那样明确地告诉你了,要复婚不可能,哪怕日出西山、长江倒流!
“你来作什么?”他挺起胸膛作盾,伸直胳膊作矛,准备着抵御何迁发出的情感攻势。
“泊定,你不要这样恶狠狠地对我好不好?今天我不是来求你接纳我的……我还没有寡廉鲜耻到这个地步,我知道你并不会真和那个寡妇结婚的,你又何苦弄出这套玄虚来欺瞒我呢?”何压愁苦地吐了一口气,“难道我真的不值得信任到这个地步了吗?仅作为朋友或者同志?"
方泊定一时间无言以对,他这才发现何压神色十分沮丧,目光黯伤、 软弱,全无了往日那般神采奕奕与咄咄逼人的气度。
“若不是为那件事,工作上的问题嘛,可以明天到事务所去谈的,现在快要一点了……”他暗哑着嗓,并不看她。
“不是工作上的事!是我们俩的事!”何迁抑制不住地叫了起来。
“轻点!”方泊定恼怒地低声喝斥,预制板的墙壁只能挡住轻声曼语,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看你看这女人,刚才还说得恳切动人,一眨眼就露真容了吧!
“泊定,小天,我们的小天……”何迁悲痛欲绝地说出小天的名字,便硬住了,平常冷静如冰的眼睛里蓄满了真正的女人的泪水。
“小天他怎么了?”方泊定警觉地问。
何迁搭去一把溢出眼眶的泪,她现在并不想在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面前哭,她不是来求他的,而是来给他的良心施加压力的。
“小天被拘留了,说是牵涉进一桩经济要案里了……”何压急促地说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捉住泊定的胳膊,伸到一半又僵住了,想缩回去,却被方泊定狠狠地捏住,捏得她指骨喀嗒喀嗒响。
“怎么回事?什么案子?什么罪?什么时候进去的?……连串的洁问石块般地砸向何压。
“说是受贿,我也不大清楚……哦哟。”
方泊定发现自己失态,连忙松开何迁的手。何迁看见自己的手已被方泊定捏出几道淡红的印子,心里淌过一缕欣慰,又被更浓的惆怅笼住了。
“泊定,我不相信小天会做犯法的事,我已经托慕容先生去打听了。泊定,你要帮帮我……我们的小天,不管你怎么怨恨我,小天总归是你的儿子,你总归是他的父亲……”何压的声音依旧凄楚哀婉,然而她的眼睛中闪出一颗焦灼不安的高光点,紧紧地追踪着方泊定的面孔。
方泊定连连吸了几口烟,那烟迅速地短了下去,他欲灭了,重又点了一支,边吸边在屋子里踱起步来,那步子沉重、缓慢、犹豫,象两只胆怯的兔子围着猎人设下的诱饵徘徊不定。
何压从他的脚步声中听出来了,泊定牵挂着小天,她知道此刻最好不要说话,她屏息静气地等待着。
方泊定又吸完了一支烟,他停下来把烟欲在烟缸里,他突然问何压:“你要我如何帮你?”
何压眼中的高光点蓬地冒出火苗,盯住方泊定:“泊定,你能想办法见到小天的,他现在需要你,他会告诉你真情的,他信任你。泊定,你能想方法见到他的,是吗?你告诉他,慕容先生正在为他的事各方斡旋,万一法院真要开庭审理,慕容先生答应作他的辩护律师,所以,所以……你叫他定心,不要慌里慌张把什么事都扯在自己身上,要实事求是……”
“不,不,我不能这样做!"方泊定惊惶地叫出声,暗暗打了个寒嗽,何汪为她安排了一条自取灭亡的路。
“为什么不?为什么不?”何压连连逼问。
沉默。方泊定燃起第三支烟。他无法对何压言明心迹。他现在正面临他后半生事业极其关键的时刻,他的一言一行都得格外谨慎小心,脚步不可有半分出轨,不可被别人挑出一根权刺,况且有多少人正虎视耽耽等着他摔一交好上来踏住他的脊背,说不定也包括你何压呢!新的事务所终于摇摇晃晃地撑起来了,象一个缺腿短臂的残废人,在时紧时松的阴风冷雨中时刻都有倾倒的危险。刚接手的那宗蹊跷的杀人案象只烧红的煤球攒在他手中了,他已下定决心,哪怕手心被烫得皮焦肉烂他也决不松开,他宁愿用自己的身躯做奠基石去撑起真理的旗帜。这宗案子辩护的成功将为他已经绚烂的律师生涯镶上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他正整装待发以一个无私无畏的战士的面目踏上火线,岂能在这种时刻为了几缕割舍不了的父子私情去胁肩馅笑地求人,启动关系网破例地会见作为嫌疑犯被拘押的儿子,去为他作通风报信的苟且之事,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宽慰之词??!这不仅在他的职业道德上是决不容许的,而且一旦被人知晓,他方泊定抛弃了一切个人私情乐趣,惨淡经营起的事业与各声都将毁于一旦!他已经跨上了这个台阶,在这里他个认的品格德行比任何上级领导的批示更重要,更有号召力,太阳是以自己经久不衰的光热而赢得人类的景仰的。
何迁眼中的火苗象狂风下的烛光似地熄灭了,她先是失望地茫然地陌生地看着方泊定喋喋不休,渐渐地,她的眼光聚成了一束愤怒的强光射向那张仍不失英俊的长方脸上,再后来,她的眼光变得平静了,最终,她带着一脸的冷漠站了起来,用没有一点起伏的语调说:“谢谢你,今天聆听了你一番教诲,使我茅塞顿开。打扰了,再见!”她丢给方泊定一个高深莫测的惨笑,便款欺地走出去了。
方泊定听到了一声门响,惊跳起来追到楼徽口,楼道象黑沉沉的万丈深渊,方泊定喊:“何压,这么晚了,你乘什么车回去?我用自行车带你去”
“不用,有通宵车的,我知道。”不知她人在哪儿,声音从黑暗中浮上来。
“等等,我给你打手电筒”他又喊了声。
“不用,我看得见。”声音漂远了些。
“先数十一级,再数九级……”
没有回音了,象深潭中的漩涡吞没了一切。
等待,猜测,疑虑,恐惧,何压如煎似熬地挨日子,每迈出一步都觉得脚下的土地岌岌可危,每一分钟都不知下一分钟的天会不会塌下来。晚上她撑着疲乏的眼眶数分读秒地望着窗户由黑变灰变青变白,偶尔迷吨过去,总是不过一刻便惊吓地醒来,时而是从高楼顶上突然跌下来,时而是陷入一片泥沼中愈挣扎愈是透不过气。最难的还是日里上班,要装出精神抖擞心情阔朗的样子,要面带宽怀的微笑去跟形形式式的人招呼,闲谈,要条理清晰地提出自己对某桩案件的看法和处理意见,她必须花百分之九十的精力去压抑感情上的痛苦,去约束慌乱零散的思绪,应该说,何压是伟大的,很少有女人能象她这般具有百合钢强硬的自控力,她已经把自己压、扭、敲、挤成自己也不认识的东西了。
傍晚,同事们陆续下班回家,她留下了,她常常弄得很晚下班的,所以人人都觉得很习惯。她待最后一个同事跨出办公室后连忙给慕容先生打电话,希望听到好一些的消息,可慕容先生说:“何汪呀,才不过两三天功夫,我哪有那样神通广大?现在人人都忙,要找人得象捉迷藏似地绕几个弯子。别急嘛,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啊?”何址放下电话感到浑身虚冷无力,眼面前似有穷山恶水千万叠,遮住了视线,挡住了去路,要想翻涉谈何容易!
她在等田士霏。
田士霏这家伙针大的小眼势利得很,过去是三日两头地往她何压办公室里钻、天花乱坠地吹,自从方泊定聘他为兼职律师后就没有了他的人影。要不是方泊定武无情无义,何压决不会为小天的事去求姓田的,她并不信任他,他办事一向是吹的比做的好。她打了四五个电话才找到他,约他来谈谈,他还搭架子,说:“实在是没时间,忙得臭要死 !”何压从话筒里冷冷地授过去一句。“忙什么?怕是天天去医院看毛病的吧?”田士霏还算拎清,口气马上变了:“哎呀呀,我话没说完你就急了,我的意思是再忙嘛你何大姐召唤一声哪怕不吃饭不睡觉我也要来的,我现在马上就来!”何迁心里骂了句:“蜡烛,不点不亮 !”说:“现在来不方便,下了班,我等你。”咦,人与人之间怎么都搞成象拳击场上的对手似的,互相窥探对方虚实,互相寻找弱点箱制对方,互相直想把对方打在地上趴着动弹不得!
“何压,怎么不点灯?帮国家节省电呀?”田士霏的声音先飞进屋,随后人再跳进来,叭叭叭,把三盏日光灯都拉开了。
“我有点累,暗头里静息一会。”何迁的眼睛被突来的光亮弄得有点眩惑,眯了起来,借势把许多情绪藏到眼帘后面去,“晚饭吃过没有?我请你吃牛肉汤加生煎馒头去。”
“哦哟何大姐,你还真想跟我作马拉松谈话呀?行行好,高抬贵手,八点钟我还有点事,我们速战速决,有什么事三下五去二爽爽快快地解决,你看如何?”
何压看着他圆溜溜的脑袋,滑头!小天的事你会不知道?决定再挤他一下:“八点钟还有事?上医院挂急诊?”
“好好好好,今天晚上我算卖给你了,随你拖我到几点,怎么样?干脆,我请你上西餐馆去吃奶油葡国鸡 !”田士霏小眼急得直眨。
何压仔细观察,看他确实不象有要挟之意,再想若依他往日的脾气,知道丁点事就喜欢吹破天的,他是瞒不住事体的,于是便问:“怎么?你当真还不知道小天出了事?”
“小天出事了??! ”田士霏倒真的大吃一惊,这几天他泡在申江律师事务所里接案子,可谓满载而归,他雄心勃勃要想与方泊定一争高低,至少也要弄个平分秋色,不能再容他独占鳌头啦。报社的事他亦不肯放手,主要篇目必得亲自过目,那是他的老营盘,有了它他方能进则攻退则守地纵横自如,有了它方泊定见他才不得不常常垂一f那颗傲气十足的脑袋。田士霏无暇顾问及其他了。他聘为法律顾间的单位不下十几家,每个月的顾问费加起来比工资还多。实际上他顾问顾问等于顾而不问,个把月想起来打个电话去关心几句,有时事情一多也就丢在脑后。现在各单位请法律顾问也是时髦,而且请则要请牌子硬的名气大的律师,虽则派上用场的不多,有的则究竟派什么用场还不甚明了。田士霏有《法律信息报》编辑部主任的头衔,加之又有舌卷齐城的口才和点铁成金的文思,交住不深的人很容易为之倾倒,故而他成了香菜头,随便什么菜上头摆上一叶都可增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