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被告继续回答我的问题，第一次提出离婚后为什么又撤诉了？”梅律师清晰的声音扬起，她的大额头下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阴郁。
昊恒抬起手臂用袖口擦了擦两颊的冷汗，他没料到冯潇潇下午仍旧到庭听审，冯潇潇冲上证人席时他周章失措，冯潇潇最后朝他投刺一瞥令他不胜愧汗，小冯小冯莫怨我，你最解人意，我吴某生不逢时，命乖时赛，尚有苟活之日，必当结草衔环，犬马相报。
“我撤诉“ 因为，因为“……他偷偷地捕捉梅律师的眼神，斟酌词句，“因为，不撤诉，我的画就不能参加全国美展的预选，妇联、报社，还有……学校的领导都盯牢我了，所以……”
梅桢旋开瓶盖喝水，心却被什么东西压得愈发沉闷。蓝晚秋日记摘四：
x月x日。
吴君离去已一月有余，我象陷在一片沼泽中徒然等死罢了。满眼望出的是灰败凄凉，心里盛着一碗黄连苦汤。
吴君吴君你竟下得知此狠心，全不念我为你春蚕丝冬、蜡炬成灰，一片赤诚！
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怒起那日吴君疯牛般地撞入家门，凶神恶煞地对我讯：“你这个恶女人，刁女人，毒女人，你竟然背后朝我捅刀于！离！ 离！ 离！这牢笼我无法再待下去了！"他咄咄的目光把我烧成了灰捣成了泥。
我只得日日夜夜地撑着铅一般重的眼皮，窗前横着几枝落尽叶于的枝征，在寒风中抖嗦。枯叶象夫去爱情的生命，哭泣着堕地入泥。
吴君临别那仇恨的眼神象根细绳索勒住我的头颈，渐渐地抽紧。
我已无望，只盼着一个死字，早 责、结束这无爱的生
……命。
姆妈整日价地烦人，时不时端碗火腿鸡汤亦或桂圆蛋汤什么的劝我进食，我把嘴齿柑紧，她便作哭，用眼泪弃涕桃开我的唇。我怨姆妈，倘若她不把那张撕碎的信笺拾起粘好，倘若她不替我出那个嫂主意，不盔惑我把冯潇潇的情书寄往出版社，吴君就不会如此憎恨我了。姆妈她抹着眼角说：“我吃心吃肺全为你好，性吴的早存了这份心，你不告他，他进了出版社与那性冯的交往愈方便，终有一天也会揽摔你的。你阿爸不是这样吗……”姆妈你再也不妥提阿爸了！我喊起来，命运之神狰狞的面孔逼视着我！
我的视觉衰退了，我的听觉却异常寻敏起来，楼梯上有些微响动都会给无望的我带来一星希望：也许是吴君回来了？！那希望之火星总归一闪便熄灭，随即而来的是愈深的更无望的黑暗，加剧的悲愤的痛楚。我用两团林球将耳里了起来，将自己锁进一座无声无息的坟墓。
因此我没有听见何汪律师上楼的声音，直至她坐在了我的床头，姆妈径径摇撼着我，说：“晚秋醒醒，何律师有好消息告诉你广
我蹭地睁开眼，何律师双颊堆得高高的给我以怜悯的笑，并且用救世主宽怀的口吻温和地说：“董晚秋，别太伤心了，注意身体呀。”
我用手拉住她的手：“何律师，吴恒他，回心转意了？”
“喊，当然没有那么快，不过你放心，我跟审判长谈了你们婚姻的来龙去脉，审判长很倾向于我的意见，象这种典型的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第三者插足的离婚案一般不会判离的。＂
“讲谢何律师。”姆妈递上茶水。
“谢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提供的证据很有说服力，那么多帐单发票，还有冯潇潇的信。如果能有证明吴恒与冯潇潇关系不正当的更有力的证据更好了……”
“不！我不要看那种证据，我只要吴恒回来！”我ta怒地打断了何律师”她根本不懂我。
“你冷静些，黄晚秋，我能体凉你的心情，你知道吗？社会典论都很同情你，你看，报纸已经在为你撑腰了。”何律师颇得意地抖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递给我。
“谁让你们去登报的？！你们害死我了！吴恒他见了这报纸愈加要恨我了！完了，他万不会再回来的了！＂我怨愤地夺过报纸狠命地撕碎了拭在地上。何律师十分尴尬，涨红了脸想开口又闭住了。我把脸扭向搞壁。
“何律师别在意，晚秋被那吴恒气昏头70”姆妈连忙打圆场，续了茶水又递糖堆。
何律师到底有涵养，马上又堆出亲近的笑容：“伯母，我十分理解董晚秋的心情，唉”她穿透人心地长吐一声，“我也曾经有过同样的经历户
“何律师 ！”我忽地扭回脸盯住她，那张宽宽的脸庞路然伤神地美丽起来。
“晚秋，你信任我吧，”她把手伸入我的掌中，“我努力着只想为你解除痛苦。现在给吴恒增加点典论压力也是为了促使他尽快的悔改，我说你呀，尺一味地溺爱他，却还没物底了解他呢。”
“何律师，一切都拜托你了……”我泪眼执手相告。
“放心吧。你静心休养，过几日法院要先调解一次的，到时候我来接你。峨，再见。”
姆妈送她出去，隔门我听得她说：“伯母，晚秋利嵌受得太深，神经有些反常，你要多开导她。有便嘛你可到法院去反映反映她的近况，就说如若判离婚，她的神经肯定要崩溃的……”
天哪！我的神经决不会错乱，我只恨我太清醒了。俩若判了离婚，我只有求死！
x月x日，**雨纬纬。
我问天： 为谁哭泣为谁哀？也许是，土地拒绝了青天的爱情，它便洒下一腔心酸泪了苍天你竟与晚秋同·样命薄！
今日见到他了，吴君！法院开庭调解我们的案子，三个多小时我不知别人说了些什么，也不知我自己答了些什么。我全部的感知只集中于视觉，而视觉的焦点只落在他的脸上。他象是一竿蜡象，无一点表情；许是被魔鬼上了袄法，失去了魂灵？他的眼珠定定的，没朝我转过一转。我的吴君哪！我听见审判长问我：“董晚秋，你对吴恒提出的离婚要求持什么态度？”闷雷在耳畔滚过，我拼足力喊：“我不离婚！”随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欠月x日。
吴君吴君，你可听见我千声万声地呼唤你？
真烦人，姆妈在楼梯口嗓门小喇叭似地呱呱响，姆妈你哪有许多的心力？姆妈日隔日去法院哭诉，哭不回吴君的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姆妈的声音愈发野了，象在与谁相骂，姆妈你还嫌不够晦气吗？
“……黄鼠狼给鸡拜年，猫哭老鼠，哼哼，老娘见得多了。你相帮那牲吴的流氓一道欺侮我家晚秋，你还有面孔踏止我家门槛？老实对你不客气，你前脚进门我斩前脚，后脚进门斩后脚”
“姆妈！”我不知哪来的力气从**跳下来，扑过去拉开了门。我一眼便看见了她，被姆妈堵在楼梯上，精瘦的身子，象老寿星一般的大脑门，姆妈朝她唾沫四戒地骂，她倒蛮有兴趣地听着，不回嘴，也不退步，深深的眼中有几许笑意。
她从吴君那里来！我脑中一个忽闪。“姆妈你住口！同志……你是梅律师，是他的律师，我没记错！请屋里坐，我姆妈年纪大，不明事理，请别见怪。”我异常的完奋并赞张，总觉得她胳肢下的大公文包里藏着吴君的眼睛。
“董晚秋，你病好点了？上次在法庭上晕过去，大家都为你捏把汗。”她象老熟人般地拉住我的手臂。
“姆妈，你倒茶。”
姆妈绷紧脸，倒来杯白开水，往她面前一放。
“伯母，谢谢。”她捧起杯子一气喝了大半杯。
“梅律师，是吴君叫你来的，是吗？”我已顾不得许多矜持了，迫不及待地问。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她的笑很清次，何律师不同，何律师的笑是浓烈的。
“你是为性吴的做说客吧？＂姆妈阴笃笃地问。
“伯母，我来说得小夫妾和好，你总高兴吧？”梅律师慢悠悠地反问。
“你去对他讲，要离婚也可以，问问他来到董家用掉我们多少钞票？一分一座都有帐目的，统统要他吐出来！"
“姆妈你听梅律师讲呀！”我肚肠急得抽痉。
“董晚秋你真的很爱吴恒？＂她在琢磨我的心。
“素心可对明月。”我哀哀地说。
“你爱他，你却不理解他对艺术的追求，我对你们俩的婚姻作过分析，你们自由恋爱，曾有过一段和美的日子，但不长久，你想过没有？症结在哪儿？”她不象个律师，倒象个心理学家。
“有啥怨头，心被外头的野抓狸叼去了！”姆妈总是见缝播针地插话。
“伯母，如果真是这样，卒体倒也简单，我今朝也不用上你家门了。”
“梅律师，吴君与那冯……你把真情告诉我户
“人的感情有时不能用一两句话描述清绝的。那天你晕倒，吴恒很襄惊，我看他很急，问了我几次，还说是他害了你。我从旁观察，他对你的感情并未完全破裂。”
我心口一熟，弄根一酸，眼泪呼隆冒出来。
“董晚秋，有句话，也许重了些，不知你听不听得进O你爱吴恒，却又是你自己把他从你身边推开了 ！”
“嚼蛆广姆妈嘀咕着骂。
我衰惊地望着梅律师高深莫浏的面扎。
“刚才我说了，你是爱他，却不理解他对艺术的追求，这很可悲，也导致了你们的分裂。爱不是个空中楼阁，它要有坚实的基拙。这基袖有经济的，更重要是精神上的。爱在某种意义上是互相占有，在更崇高的意义上应该是互相的理解……”
“难道，我对他的爱还不够？我奉敲给他的还不多？”
“良心给野狗吞吃了！”姆妈有机会就骂，“他身上穿的，从头到脚，嘴巴里吃的，胃里消化的，肛门里拉出来的，统统……哼！”
梅律师有本事把姆妈的话当耳边风，她只朝着我一如既往淡淡地笑着缓缓地说：“你待吴恒是好，好得出了名，里弄里人人都道你贤惠，可也有人说，他们是用钱把吴恒的心买下的，买总归买不牢的。”
“哪个断子绝孙的说这种缺德话！ "姆妈仍是骂。
“这话虽是难听，仔细怒想倒也不无道理。你对他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怀，这是没话说的，可你对他所倾心的事业的支持呢？你对他精神上的安慰呢？据吴恒反映，你阵止他参加各种学术活动，你反对他进出版社工作，平时不能晚一分钟回家，他旁上连买一张宣纸一支毛笔的零钱都没有，子等。知呆真是这样，我以为这种爱就爱得太狭隘，太自私，你简直把他当作了你的私有物，你忘了他是个八尺高的男人，他有他的自率，你损伤了他的自丰，也就拐害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他说了，就为了这些吗？就为了这些吗？”我呼地站起来。
“童晚秋呀，你可别看径了这些!"
“梅律师，求你转告他，我都改！只要他回来，我什么都依了他！”我几乎是在喊。天下万般艰难我都能忍，唯不能忍受没有吴君的孤单。
“唉，真叫前世造琴，我养了个没志气的女儿！”
“伯母，女儿女婿和睦孝顺，小夫妻之间的事，你乐得少管管，享个清福，万寿无疆！”挎律师决近姆妈知心地说。
“哼！”姆妈只弃孔里出气。
“梅律师，你……他会回心转意吗？＂
“我一定尽力做做工作，我想，是有希望的。”
“梅律师倘若他真……我、我、我给你烧香叩头郊行……”我把腰深深地弯下去。
“别……”梅律师扶住了我，面上清明的神色突然忧郁起来。
我执意送梅律师下楼，及至门边，她轻轻对我说：“往后诸事妥自作主张，切莫再信了你姆妈的主意。”
我一惊，她已踏进青灰色的弄堂。我回身，姆妈双目闪亮地盯牢我！
x月x日。
今天，何律师上我家来报喜：经过她的四处呼吁八才奔走，迫于公众典论的压力，吴恒终于撤诉了！
刚才，梅律师又打来传呼电话，通知我们，该死的他明天要回来！
我已许久没对镜壮扮自己了，镜中映出个苦相的女人，我竟把自己愁成老太婆了！我做了无数遥脸部按岸操，双颊总葬有点红晕了。我破例用唇膏涂了嘴唇。我暗暗庆幸造物主给了我两条别人没有的如泣如诉的秀眉。
一个晚上我是读着秒针的步予簇过的。
当我在幻觉中捐捉到那个属于他的声音从遥远的空问一点一点退近的时候，我全身无法抑制地预抖趁来！
时间哪，你快一点过去！
x月x日。
我与吴君的日予重新续上，然而就象织件毛衣，线没了，重买了再织，那接缝志么也抹不了，前后两段的颜色怎么看都不尽相同。互相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客气着，反倒显得比先前更相敬如宾了。春节便在这种隔着距离的亲热的气氛中忙忙碌碌地过去了。一切都平淡得不位得记录。唯年三十晚，看了一会吵吵闹闲的电视节目后，吴君说困，我随他进房，关了门他拥住我，揭力地柔和地说，“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于？”
“什么日子？大年夜嘛。来，我替你倒水，洗洗脚，你不是困吗？早点睡，明朝还要去歼好几个年。”我径枉地扣出身于。
吴君眼中蒙上一层薄雾，忽忽若有所失。我怎么能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俩的结婚纪念日！可我正千方百计地怨忘怀它，因为在那一天与今天之间横着一段不堪回首的日于： ”
重新打开日记本，笔虽径，心却重，记忆不死，忍绪难平
早上我看吴君穿戴整齐要出门的样子，忍不住问：“妥止哪？还没开学呢广
“报上登着，去北京参加全国美展的作品在展览馆预展，我想去看看……我的选土没有。”他扰疑一下，看看我：“你有兴趣吗？我们一块去。”
“好的。”我答得非常迅速。
多日不见如此晴朗的天了，大街上还戏余着过年的衣迹，绮角根有零零星星炮杖的碎屑，娃娃身上的衣服仍然色彩新鲜。我心境难得廊清，松松地挽着吴君的胳搏，东一搭西一搭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隔着马路已看见展览馆气派的门楼，我似乎感到吴君的脚步不觉察地缓！下来。
“我把票桐哪儿了？”他似乎是故意摆脱了我的手腕。
“你已经买了票？＂我尽量问的平淡。
“是……联谊会寄的。”他似乎临时想了句答。
峨，也许都是我太敏感了。
进了展览馆，他并不顺序一张张地观看，笔直地朝着大厅的底部冲去。他走的很快，我距离两米远紧盯住他。在底部搞跟前他煞住脚步，仰面望着那儿挂着的一幅画，双目掠过震谏狂喜的电弧。我抬眼望去，迎面似扑来一阵咫风，那是幅高四尺宽六尺的油画，无数张神态各异的面孔汇聚成大海沉闷的浪峰，气势磅礴，色彩强烈，板人心魄。
“晚秋，它，终于展出了，终于……”吴君喃喃地说，下意识地捉住了我的手，我感到了他浑身发自内心的震撼，我看清了那画的标题：“思”，作者性名：“吴恒”！
我从未见过吴恒的情感象此刻这般炽烈**，哪怕……在新婚之夜！我不知道他是知何完成这幅画的，但我明白是这画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那儿应该是属于我的宫“思”？他思谁？他如此刻骨铭心地忍谁？这画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一连辛的疑惑使我不寒而采。
有两个教授模样的人走过来！十分亲热地与吴君握手。一个拍拍他的肩，“小吴啊，你这幅‘思’比前头的‘盼’有长足的进步，蕴含更深，旨趣更丰厚了。嗯，我看，可以到全国美展上去夺个奖。”另一个前前后后地看了画，说：“吴恒，好好总结总结，给我们《美术研究》写一篇创作谈吧！”吴君受宠若惊地连连应答，机械地重复着表示谦进的词语。
又有几个挂着照相机担着笔记本的记者拥过来，咔嗓咔嗓对着吴君直按快门。“吴恒同志，找了你好一会，请你谈谈你创作这幅‘思’的立意，构思过程，随便谈谈。”吴君潇洒地把头发将到脑后，略加思索便侃侃而谈起来。周围围起了一群观众，我站在圈外，听不清他的话，只能看见他容光焕发的面孔上流溢着春风得意的神情，这使他显得前所木有的美俊。周围有几个女学生都用痴速的目光盯住他。我期待他能提及我，至少也该用眼睛搜寻我一下，然而没有，他象是把我忘记了，他只独自享受着他成功的喜悦，独自沉浸在一片赞美的温泉中。大厅中人群簇拥，我却品味着苦涩的孤独，势伏着的怨愤的护忌又在我体内伸展手脚，挺立起来了。
吴恒，我井把你心肺的根根脉脉都看清了，你与我重归于好，只是为了它！它？仅仅是幅画么？！
人群终于散了，吴君仍处在一种狂热中，他的目光急促地在三三两两的参观者之间穿行，似在寻找什么。我连忙迎上去，他的眼神陌生地在我脸上逗留了两秒钟。
“恒，回去吧？都快中午了。”
他“峨”了一声，象是从迷梦中醒来，雾那间脸上的光采全部褪尽，扰如薄云遮住了皎月，“回去？峨峨，晚秋，你、你看见了？你、你为我高兴不？我们，到红房子，庆祝一下？”
“姆妈在家等着的。”我克制着不快。
“那，就回去吧。”他声音有 汽清哑。
我心跳跳不安，枚住他的衣袖就往外走，及至出口处，我感到他浑旁襄**了一下，这回是十分真切的感觉，不由侧脸看他，发现他面色陡变，神色惶速，呼吸粗重。我不及思索只顺着他悠悠的目光望去，天哪！我看见了她！我从未见过她，却一眼认出了她，友流浪的脸，灰流浪的一身衣服，却有股光米从心底透出。
“冯潇潇！＂不知不觉脱口喊出。
“你？认识她？”吴君大惊，旋即又若无其事地说：“真巧，她怎么也来看画展？”
你莫解择，真真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束寒光穿透我的心肺及至脑门： 明明是她给他寄的票子，明明是他与她相约而来！愤慈一下子把心撑得坚硬凶恶起来。
冯潇潇走近了，她淡淡地朝他 点了下头，他亦 点了下头，连招呼都不打，而我却清楚地看到他们目光在空中相碰迸射出的火花！冯潇潇往里走，吴君随我往外走，走远了，而我却洞烛幽深：他的躯壳随着我，他的精神随她去了！忍、忍、思，原来是忍她！我好惜懂，我好愚蠢，我是天下头号大俊瓜！嘿呱嘿嘿，我自在心中冷冷地笑着，这是仇恨的笑，这是报复的笑，这世上有了个冯潇潇，何必再有个黄晚秋？等着吧，待他的《思》送北京参加全国美展得了奖，他便会无所顾忌地跑到她那儿去，把我象一条用旧了的围单搅在一旁。嘿
回家的一路吴君竭力用止伪的笑妆扮他的面扎，挖空心思找话题分我的心。我哼呼啤卿地应付着，我知道现在画还未送北京，他还怒穗住我。我在这个冬春之交的止午突然间变得绝顶聪明，象吃了王母娘娘的玉液仙桃。我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晴日突然间变得刻毒奸作，象被袄魔换了颖心。走路的工夫我已渐次成竹在的了，我董晚秋来到这个世间，不想荣华富贵，名声显赫，只求以爱心换一知音，知今爱既不存，何足惜矣！我要以我的全部心力作最后的一搏，哪怕拚个鱼死网破，也要夺回吴君的心，倘若不成，只有一死了！哪怕他是一堵顽固不化的石绮，我便一头撞死在他脚下！
这日到家，只觉庄汗浮身，头重脚枉，一全热度，三十九
（文中的重点号均是梅桢律师加上的。董晚秋的日记至此结束了，后面还有几则，有单写了日期无下文的，有被泪水沾糊了字迹看不清的。）
休庭十分钟后，梅桢继续她的提问，让被告的辩护
律师占用大半天庭审时间，确实破天荒，梅桢暗暗感谢面孔铁板的审判长。
“被告吴恒，你在第一次起诉离婚撤诉后的半年，突然又重新提出离婚诉讼，真正的起因是什么？”
“因为……我实在跟董晚秋合不来，她，她变得很古怪，与先前完全两样·…我对她的感情已经完全破裂。”
“请说得具体些，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恒停顿了一会，眼光在空间徘徊，在记忆的河流中寻找。俄顷，他说了，声音很毛糙，“……开春的时候，晚秋的病象是好了些。那次她病得很蹊跷，病中，我和她一直是分居的，就是·…我一直睡在沙发上。她不象以往那样依恋于我，神情一直很淡漠……”
旁听席，申小姐呜呜地在哭，喉咙口咕哩咕哩地诉着什么。
“……那天晚秋起床了，梳洗了，突然对我说，要请冯潇潇上家里来做客，她要亲手烧几只菜给她吃。我很疑心，推辞说我现在已不跟她来往，她也必不肯来的。晚秋听了哭了，说上次一时情急把信寄到出版社，给她带了麻烦，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既然是场误会，为何不能成为好朋友呢？她说得恳切，我不得不应，便去给冯潇潇打电话……”
“冯潇潇愿意吗？”
“她……先是执意不肯，说发了誓不再碰头的。我说你不来，晚秋反要多心，那次在画展偶遇，晚秋已吞了一肚子泥（疑）了。我还说……难道非得象仇人不理不睬吗？她……最后答应了。唉，要是她死不答应就好了，也许就不会有以后一连串的事……”
冯潇潇悄悄地站了起来，离开了旁听席，法庭里的气氛犹如磐石挤压着她，董晚秋母亲游丝般的抽泣与吴恒沙皮般的声音锯磨着她的神经，她不愿回想起那令人作恶的一幕，她来到门外长廊上，穿堂风刮得她摇摇晃晃。
她努力地在忘却，她亦常常反省自己究竞错在哪里？她实在没想到董晚秋这么一个单薄清丽的女子会为她设下陷阱。那天她原是不肯去董晚秋家的，可吴恒在电话里说：“来吧小冯，你不来，她们愈要猜疑，索性大大方方。再说，再说我真想见到你呀！”她心软了，她也想见昊恒，告诉他有许多人赞扬他的《思》 ……她去了，还特意买了两盒“人参蜂皇浆”，她听说董晚秋常常病着。她确实受到丰盛而客气的款待，董晚秋热情地捏住她的手说：“小冯你常来走走，我也不懂画，你要多帮帮吴君，你是行家呀。”小菜是可口的，酒是醇美的，可冯潇潇却浑身不自在。她也是女人，也有那种极细腻的敏感，她从董晚秋亲热的微笑后面发觉了隐隐的敌意，特别是董晚秋姆妈的两道目光，总在她不经意时狠狠地戳住她，让她毛骨惊然。有几次董晚秋借口去厨房帮姆妈端菜，把她和吴恒两人丢在屋里，吴恒总趁机抚慰地捏捏她的手，她触电似地甩开了，她分明听见门外有落尘般的喘息声，她用筷子蘸汤在桌上写：“有人偷听！”于是他们仅仅相对无语地坐着，竞象上了枷锁一般。董晚秋进来，妩媚的眼珠里转着狡猾，殷勤劝菜，款款敬酒，令冯潇潇汗颜。饭毕，董晚秋捧出硕大的杨山梨，董晚秋削梨十分灵巧，那把铿亮的水果刀在她手中流星似地旋转，刀把上玫红的丝线火苗似地蓬蓬闪。冯潇潇说一个梨太大，吃半个就够了。董晚秋嫣然一笑答：“哪能吃半只梨，分梨分离太不吉利！”硬塞给她一只。冯潇潇呆了一会便起身告辞，董晚秋硬要吴恒送她到车站，冯潇潇张惶地连连说不，董晚秋说：“这段路冷僻得很，常有不三不四的小阿飞。”她把手电筒塞在吴恒手中，推他俩出了门。走在弄堂里，冯潇潇与吴恒拉开两公尺距离一前一后地跟着，她知道弄堂两边的楼房每个窗户后面都会有眼睛盯着她和他的。走上马路，吴恒稍稍追上两步与她并肩，她仍觉得背上有眼睛，跳着与他拉开两尺宽。一直走进车站附近的小花园，树荫浓蔽挡住了星月，暗黝黝处都是一对一对的恋人，她才松了口气，才偏过头看了吴恒一眼说：“今天真象赴了一次鸿门宴！"吴恒不言语，伸出胳膊挽住了她的肩，黑暗中他两眼发亮。她心跳，她想推开他，她想说不能这样，她觉得手脚发软，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仅仅想做，就见树丛后边有闪光灯划出弧圈，一瞬间照出了一切，随即喊声四起：“捉住这两个狗男女，铁证如山，跑不了啦！”冲出几个里弄干部模样的女人，团团围住了她和他，指着他俩的脸孔叽喳一片。“丧天害理呀！”她在昏晕中又听见董晚秋的姆妈哭出怪诞的声音，象走音的胡琴，“晚秋，晚秋，你醒醒，我的苦命的固！”董晚秋晕倒在冬青树丛边……
法庭上，吴恒正在叙述这桩事情，积满锈垢的钝锯喀刺喀刺地拉着。猎人张开了网口，等着鸟儿往里撞。
“……董晚秋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气度，叫我送冯潇潇去车站，我送了。路过小公园，石子路上很暗，冯。”拐了一脚，我，我去扶她，想不到，董晚秋和她姆妈早叫了一帮人盯着我们，呼隆一下闹起来，还拍了照……”
“不要面孔！我年纪一把眼睛不花，看得清清爽爽，啥个拐了一脚，明明两个人抱了一道亲嘴巴，下作坯！”申小姐嘀嘀咕咕地在庭下骂。
“董晚秋太卑鄙了，做了圈套叫我钻，我、我与她从脾气性格到生活观念都格格不入了，我考虑再三，决定重新起诉离
婚。”
“吴恒，这里有一张字据，我读一下。”梅桢严峻地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我对天起誓，我根本不爱冯潇潇，我讨厌她，是她死死地缠住我，今天路过小公园时，是她扑上来抱住我的，我一时昏了头，没有甩开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x月x日吴恒立字。昊恒，这是你亲笔所书吗？”
吴恒哆嗦着接过纸条看了看，憋得青筋凸出，半天，从喉咙里吐出个字：……”是。”
“你是知道的，这张纸条会给冯潇潇带来什么后果，你也清楚这些话都不是真话，你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东西？”
“我·“是她姆妈逼我写的，我起初不肯，她姆妈就要把偷拍的照片寄到我们单位去。我，我害怕事情闹大了，要影响我的画参加全国美展，她姆妈说，写了，只是给晚秋做个信念，让她放心，其他的事就一概不追究了，我，我就写了……我、我是很自私……可我，是为了我的事业，为了我的艺术……”
“那后来怎么又诉讼离婚了呢？＂梅桢截断了他的话，她觉得他不配谈论艺术。
“后来·…董晚秋她失信用！她不仅把信寄给了冯潇潇的单位，而且还到我学校领导处狠狠地告了一状，我的画，我的那幅《思》，原本是肯定会得奖的，在送北京前一天被抽下来了……我得知真情后回家找她算帐，她竟对我说，不除掉她和它，你的心中还能有我吗？我没想到她是如此歹毒的女人，我冲出家门再也不想回头，第二天便去法院起诉离婚。”
“好了，吴恒，最后，请你把那一晚的经过情形详详细细的，老老实实的再叙述一遍，注意，请尽量不要漏掉任何细微的动作，也不要凭自己的推测添加什么，懂吗？”梅桢说着返回到辩护人席上，翻开了笔记本。
冯潇潇悄悄地转回来，在旁听席最后的角落里坐下了。
吴恒舔了舔裂口的嘴唇，面色发白，想起那恐怖的一夜，他如坠魔窟。
“我出走后无处安身，仍回到文殊病街113号，上次回家时我没把钥匙还给冯潇潇……并不是有意的，是，忘了。我想忘却一切，奋发作画，盼望终有一天能够成功，如今看来总是泡影……“那时间我全身心扑在画布上，有时一天仅啃两只冷馒头……忽然一日，冯潇潇来看屋子，发现了我，她不发一言就要走，我拦住她，说，我走……她哭了。我求她宽恕，我说我完全是为了那幅《思》得以生存才被逼写了那张条的。她，她很快就原谅我了……”
“吴恒，直接说那个晚上吧。”
“那个晚上，那个晚上·“…冯潇潇照例送饭菜来，我们聊了一会，约摸九点光景，她走的。我躺在**看了会书，不知何时睡着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密集的撇门声把我敲醒。我以为是潇潇，迷糊中忘了潇潇是有钥匙的。我开了门，见是董晚秋，她穿得单薄，冻得脸发青，我再恨她，也不能让她当风口吹着，我让她进了屋……”吴恒说得很急，那些字象是串在一起的珠子簌落落一起拉了出来，他吸了口气，“我跟她说你来做什么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谈了，她淌着眼泪哀求我回去，又起誓说一切一切都是她错一切一切都照我的办，这些话我已听烦了！我离开她她就讨饶，我一回去她又故态重萌。我板下脸，叫她回去，她坐着不动，我便倒在**把被子蒙住脑袋不去理她，她竟也爬上床来要与我……我跳了起来，是的，我，我骂了她一句不要脸！她的神色突然变了，变得很可怕，我背过身想点支烟，忽听她凄惨地唤了一声：‘恒！’我转过头看她我吓慌了，她手中捏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对着我古怪地笑。当时我脑袋哄地炸开了，冲上去就把刀夺了下来……”
“慢点。当时董晚秋举着刀要干什么？是要杀你呢还是要杀她自己？”梅桢问。
“我“不知道，没注意，脑子都糊了，只想着去夺刀。我把刀夺下了，她却趁势勾住了我的脖子，勒得好紧，都叫人透不过气。她一声一声地叫着我吻我的脸天哪”昊恒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脸，“我想挣脱她可挣脱不了，我好象感到她的一只手捏住了我的手，我已经忘记我那只手上还握着那把刀，就在那一刻，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她、她她她就瘫在地上了……晚秋”吴恒惊恐地叫了声，目光呆滞地盯住地板，仿佛董晚秋还血淋淋地躺在那儿。
“你是不是感觉到董晚秋是握住你的手，准确地说是握住你握刀的那只手，把刀朝她自己的腹部刺去？”梅桢紧迫地问。
“我反对 ！”公诉人大声说，“审判长，被告辩护人不能作诱导式的提伺。”
“梅律师，你要注意提问的方式。”审判长中肯地提醒梅桢。
“我，收回这个问题。”梅桢吁了口气，太性急了，该由它水到渠成。
这时旁听席间一阵嘈杂，原来是申小姐哭得噎住了气，一时不省人事。两个法警帮着秦文鹃把她抬了出去。
“请保持安静！＂审判长大声喝了句，又说：“梅律师，请继续。”
“审判长，本律师对被告的询问结束了，请允许我请最后一位证人上庭。”
“请证人xxx上庭。”
无人。有窃笑声。管仓库的大爷候久了，头靠在椅背上呼噜呼噜地打蔚，唾液从嘴角涎下来滴在膝盖上。“喂，叫你上庭了 ！”旁边的人操他，他眼还未眯开骨碌站起来，问：“作啥？仓库漏水啦？”周围人又笑。
“请证人x x x上庭。”审判长重复。
“大爷，你上来，到前面来。”梅桢招呼他。
大爷醒了，慌忙用袖管抹去口涎，扯了扯衣服，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上证人席。
“大爷，请你把那天晚上被告到你警卫室打电话的情况说一遍好吗？”
“不是晚上，应该说是凌晨，我是听到钟敲了两下的。”大爷极认真地纠正。
“你说得对，是凌晨，请说下去。”
大爷咳了两声，十分庄重地环顾了法庭，然后开始有声有色的描绘：“……天暗得一塌糊涂，风呼噜呼噜地钻来钻去，我听到呕呕眶的有人敲门，急得我披了件裤子去开门。他跑进来，面孔象白无常鬼一样怕人，说是要借电话叫救命车。我一听要救人还当他屋里不知是老婆还是老娘病了，我开了灯让他拨电话，突然看见他衣襟到裤脚管上全是血，我还当他受伤了，要搀他坐下，他就叫了起来，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发疯地跑了出去。我不好去追，我不能离开仓库呀，我听他叫救命车开到113号的，我就给公安局打了电话。”
“他打电话确实是叫救护车吗？”
“是的，救护大队的电话号码是我告诉他的，我听他哇啦哇啦喊，救命车快来呀，有人要死啦”
“大爷，你记得清吗？被告来打电话时穿什么衣服？＂
“当然记得，要是我记性不好，厂长也不会要我管仓库了。他那天穿了套睡衣，脚上是拖鞋，我心里还在怪：不怕冻呀？从113号到我们这块要跑一条马路呢！
“大爷，谢谢你了。”
“这么快就完了？要问尽管问吧。”
“大爷，你讲得很清爽。”
大爷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朝审判长鞠了个躬，很英勇地走下庭去。
“梅律师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广
“没有了。”
“公诉人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没有。”
审判长与审判员、陪审员喊喊地商议起来。旁听席立即松动了，叽呱叽呱的说话声，还有人“呵呵”地打哈欠。
“安静一下。鉴于时间关系，本庭决定明日一早继续审判，进行法庭辩护。现在休庭。”
哄，人们纷纷站起来争先恐后地往门口挤，要接孩子，要挤车，要汰菜淘米烧夜饭。法警把被告押下庭去，偶尔有个把人回头朝他点戳了几下，毕竟与他们没有利害关系。庭中人逐渐稀少，唯有冯潇潇坐着一动不动。
梅桢走过去，抚着她的肩：“潇潇，为什么还不走？”
冯潇潇缓缓地抬起脸，脸上布满晶莹的泪珠。“梅律师，我在想……”
“想什么？＂
“不知道，很多很多…“
梅桢知道，梅桢为她惋惜，也为她庆幸。
“好了，我走了。”冯潇潇擦干了眼泪，站起来，用力笑着，嘴角挤出几条皱纹。
“不，不来了。”冯潇潇坚决地摇摇头，想了想，又说：“不管他杀没杀蓝晚秋，不管他有罪还是无罪，我心里已经对以往的那段” …也算是爱情吧，作了判决。”
“不要沉酒太久，振作起来，你还年轻，而且，漂亮。”梅核由衷地说。
谢谢你，梅律师，泰戈尔有句诗，象早准备着送于我的：生命因为失去了爱情，而更为富足。”
梅核看着冯潇潇暗灰的身影穿过马路，消失在傍晚玫瑰青莲的彩色中。
梅枝站在合阶上用手指提揉着太阳穴，精神的高度集中使她感到了疲乏。正想走下石阶，秦文鹃气吁吁地跑过来。
“梅老师，散庭了吗？”
“董晚秋的妈妈要紧吗？＂
“我送她回家了，医生说是神经官能症，配了点镇静药，现在有里委会的阿姨陪着。我赶回来想听你们辩论的，一定很激烈吧？”
“今天没来得及辩论，明天上午再开庭。噢，难得还算早，可以回家跟梅梅一起吃晚饭了。”
“梅老师，嗯……”秦文鹃有点扭泥的样子。
“怎么啦？”
“时间不晚，我们去医院看看马海波吧。”
“对对对，我是想好要去看他的，怎么一搞又忘了，还亏你想着他。”
“梅老师你看你。”秦文即脸红红的。
她们乘车去医院，一路拥挤不必去说。
“梅老师，今天我坐在旁听席间，听到许多议论。我周围有好些是董晚秋那个里委会来的人，开始都咬牙切齿地骂吴恒，也有骂你的，说你包庇杀人犯。你盘问吴恒，又说你罗哩罗嗦。可听到后来，倾向性明显变了，有说董晚秋把个男人捆手捆脚的，是受不了，也有说董晚秋讲不定是自己用刀子捅肚皮的。她们这么一讲，申小姐就厥倒过去了。我一直盯着审判长的面孔，开头板得来吓丝丝的，后来好看多了。梅老师你真有办法，明朝辩论我估计你能赢。”
“我也是硬撑了头皮往下问，又要想办法把事实摊清楚，又要想办法让人家听得进，弄得我现在脑筋还痛。也没那么容易，明朝唇枪舌剑有的好闹猛了。”
“梅老师，我心里总是别扭。事实愈来愈清楚，董晚秋是自杀，可事实也愈来愈显示出吴恒为人太自私太无情太冷酷，见利忘义，为浅薄的名利竟象个无耻的犹大出卖爱情，不仅出卖了董晚秋，还出卖冯潇潇。我恨他，董晚秋为她死真是不值得，冯潇潇为他弄得声败名裂更是可惜。梅老师，看他在法庭上还鉴貌辨色地投机取巧，真象吞只苍蝇似的恶心。恨起来不替他辩无罪，让他坐几年牢吃吃苦头！＂
“法律无情，事实无情，不能为个人感情所左右。我为法辩护，并不为吴恒他个人。这么一想便可排遣情感干扰，专心办案了。”梅桢答着，心底的阴影浮上来了，她亦是愈来愈讨厌吴恒，愈来愈感到对不起董晚秋，并愈来愈看清了自己对董晚秋该负什么责任。虽然她对今天的庭审很满意，对明天的辩论充满！ 她却心神不宁地烦躁。
“谁说的？天下有情有义的男人多得很，而女人中鲜廉寡耻的也不少嘛。”
“梅老师，我羡慕你，遇上庄老师那样体贴的男人·……”秦文鹃突然发觉失口，慌忙止声。
梅桢心里轻轻地滚过一股酸楚，面上却纤毫不露，笑笑：“小秦，你可不能因噎废食啊。你还不老，抓紧时机再找一个。”
“太难了，星星挂在天上，可望而不可及。”
“现成的有一个，你为什么不主动进攻了八十年代的女子，还要等媒人上门吗？”
“哪一个？＂
“马海波呀！”
“梅老师你看你！"
“你不喜欢他？”
“他哪能看得上我？人家眼界可高呢。”
“你干吗要小看自己？我看他也不无意思，否则他哪能上你厂去冒充你的男朋友？待会我来问问他。”
“不不不梅老师，别问别问。”秦文鹃紧张地叫起来，希望却随着脸上的红晕一点点升起。
到了医院，去探病处拿牌子，却说上面有人了，还剩一张牌子。梅桢让秦文鸽先上去，秦文鹃不肯：“梅老师你先上去，我在门口等着。”
“那好，我上去叫那个人下来换你‘”
梅桢跨进病房，一眼就看见女儿梅梅坐在马海波的床前，两人指手划脚聊得正起劲，竟没注意她进来。
“梅梅，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梅桢拍了下女儿浑圆的肩膀。
“梅老师你今天有空啊？”马海波神情中稍有点尴尬，“是我打电话到你家……我想问问吴恒的案子审得怎么样，你不在，庄梅接的电话……”
“妈妈，你忙嘛，我代表你探望病人，你还不谢谢我？”梅梅近来已渐渐地从父亲去世的悲伤中解脱出来了，她象发现新大陆般地说：“没想到小马办案的故事也这么曲折这么惊险，我征得他的同意，决定把它写进我那部小说里去了。”
“哪有你这么写小说的，天底下的奇事多着呢。先是找方叔叔磨，这会又缠上小马了。马海波，你别把她当真。”梅桢慎怪女儿。
“方叔叔现在名气一大，架子也大了，每次约他老推说没空没空。”梅梅眼中晃过一丝惆怅。
“只想着写什么小说，高复班的课上得怎么样了？离高考可没几个月"
“妈妈你就是赶时髦，唯有读书高。人家高尔基就没上过大学。”
“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问问小马，他们中学毕业上山下乡，快三十了才进的大学。”
梅梅撅起了嘴。
“好了好了，梅梅你先回去，小秦在门口等着呢，你把牌子带给她。回家把饭菜热好，等妈妈回家吃晚饭。”
“小马，伤口还痛吗？”梅桢坐下，问。
马海波没听进，望着梅梅远去的马尾辫出神。
“小马你在想什么？”梅桢推他一把。
“没什么。”马海波露在纱布外的半张脸刷地红了，狡黯地转移目标：“梅老师，今天庭审还顺利吗？辩论效果好不好？”
“事实调查占了很长时间，来不及辩论了，明天上午还要开庭，自我感觉还不错。”梅桢说着摸了摸他额头的纱布，“还痛吗？＂
“皮肉不痛，心痛。这种事要不是撞在自己身上我还不敢相信呢，都什么朝代了！一边在拚命地宣传法制，一边却明目张胆无视党纪国法。他妈的当时若不是想到口袋里揣着张律师工作证，恨不得也还那两怠子几拳！”马海波愤愤然。
“小马你能肯定那两个人跟魏荣的案子有关？，
“百分之百！他们一边打我一边还骂，叫你替劳改犯翻案！不是冲着魏荣的房子吗？”
“明天吴恒的案子可暂告段落，我让小秦抽出来帮你写材料，这桩事要检察院立案桢察。”
“算了，我没那闲心，这身肉授两记把不垮的，那两个流氓不值得为他们大动干戈。梅老师，我真气的是那次开庭，魏荣的老婆本事真大，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又频频眉眼传情，把许多人搅得晕淘淘，话都被她讲去了。那魏荣又口拙，气极了忍不住就骂，把审判长惹火了，差点把他驱逐出庭。我发表代理词时，那书记员撑着腮帮打磕冲，笔动都不动。休庭时我责问他为什么不记录我的发言？他一脸瞧不起的神气，死腔怪气地说：你真当一码事呀？又没有用场的罗！你不信？把你的发言稿复印了，我替你交上去试试。梅老师你看气人不气人？”
“那个书记员叫什么名字？太不象话了！怎么能这样对待工作？”
“仅仅是工作态度间题倒也简单了，一个原因我估计他是欺我是个见习律师，梅老师若是你出庭，他不愿记也得装模作样记两下吧？另外，我担心这案子背后有点名堂了。他妈的不弄出个水落石出我马海波不姓马，姓虫户
“会不会是占了房子的里委会到法院活动了？”
“我还不清楚，我实在躺不住，真想马上捅破那闷葫芦。有人说我们律师是法律的花边，摆摆样子的，我就不信，我马海波这辈子就钉在律师所，天崩地裂也不动身了！"
“小马，”梅桢轻轻地敲敲他的手背，这是个很知心的动作，“魏荣的案子自然是要办的，这桩挨打的事也必须搞清楚。这也不是为了你个人出出气，律师办案反遭毒打，律师的人身权益得不到保障，还谈什么民主与法制？往后谁还敢秉公办案仗义执言？明天我要到局里去一趟，头头们对这桩事情究竟重视不重视？”梅桢激愤起来，竟忘了这是在病房，周围还有其他病人。
“单慰向一声就行了吗？总得拿出个处理的方案来嘛。”
“梅老师，我们小八腊子局领导能想到已够我受宠若惊了。对了，我是想告诉你的，徐主任对吴恒的案子好象挺关心的，跟我打听你跟吴恒谈话的次数，有没有其他往来，音音兄兄问了好多，我索性来个都不知道。梅老师你要提防……””
梅核用眼神制止了他。一滴黑墨落在清水中，梅桢的心境渐渐阴暗起来，不过她仍若无其事地笑着，那笑钝涩了些，马海波知道。
“别淡工作了。小马，我问你，你跟秦文鹃的事究竟怎么样了？”
“梅老师，我跟小秦从来没什么事的。”马海波吓了一跳。
“小鬼，想瞒我瞒不过的，人家小秦是天天把你挂在嘴上。”
“真的，梅老师，小秦人是个好人，可我对她·”·我们可以是好朋友好同事，说彻底点，我们之间不可能产生那种感情。”马海波认真起来。
“唔？！”梅桢的眉头微微一壁，“你是不是嫌小秦离过婚？你们这些大学生，谈论起现代意识来口若悬河，头脑中封建残余还不少哇。”
“不是那回事，梅老师。”
“你大概还不很了解小秦的遭遇。她刚办了结婚登记，丈夫却听了一些无聊之辈的议论，说是从农村调回城的女知青没一个干净，都是用身子买到通行证的，于是就逼着小秦坦白，小秦横竖解释都不相信，甚至……有些事我都难以出口。小秦身心遭受了巨大的创伤，我接手她的案子时，她正服了大量安眠药想自杀，幸亏抢救及时脱了险……小马，小秦现在一门心思工作，在婚姻问题上她很自卑，她对你很有好感却不敢表白，她以为上次离婚的经历是她的污点。我总在想，要帮她找一位志同道合并真心爱她不歧视她的伴侣，她才能真正地从过去的阴影中摆脱出来，真正地恢复作为人的自尊。她有权利获得爱情与幸福。”
“梅老师，我……很同情小秦，真的，你要我为她做什么我都愿意，只是 ”…除了爱情。”马海波艰难地舔舔嘴唇，“我总觉得爱情这个东西很奇怪，是自己的理智控制不了的，是在你碎不及防的时候悄悄闯进你心里的·“…我不是傻瓜，我知道小秦对我有意思，我也曾经想过要对她好。可是，当真的爱情突然在心中燃烧起来，你根本无法抵御。”
“这么说，你心里已经有其他姑娘了？！是谁？能告诉我吗？”
“梅老师，我不知道该对你怎么说……”马海波双目炯炯地望着梅桢，那在眼中闪亮的是爱情。
梅桢琢磨着他的话，他的眼神，突然，梅梅临走时小马专注的神态映入她的脑海，记忆中几件细微末节的小事飞快地串了起来，她心一紧，难道会是……不，不会的，不会的！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门口出现了秦文鹃的身影。
经过昨天一天的庭审，本庭认为对吴恒杀害董晚秋一案的事实部分已经基本调查清楚了，今天开庭，进行法庭辩论。请，公诉人发言”审判长最后吐出的那个“言”字带着沉重的鼻音在四壁撞出嗡嗡的回声，令梅桢感到不舒服，仿佛有雾从四壁渗出渐渐地把人罩住了。
的确，梅桢今日出庭，心情极不佳。
昨晚从医院回家，又跟梅梅别扭了一场。 自庄子去世后，她一再告诫自己，要加倍地疼爱梅梅，不能让她受到丝毫委屈。梅梅是天下最好的女儿，把饭菜端整得色味俱全等着自己回家，盛饭递筷什么也不要自己动手。原应该娘俩亲亲热热地吃顿舒心饭的，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去提马海波的事呢？
“梅梅，你跟小马什么时候熟起来的？”她从碗边上抬起眼看住女儿。
“见了面就熟了叹。嘻嗜，倒看不出来，这个长脚鹭耸还有点梁山好汉的气魄。”梅梅不经心地答。
“梅梅，你跟他是什么关系？谈恋爱？”
“啊？我跟长脚鹭莺谈恋爱？”梅梅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妈，你怎么想得出的。”
“梅梅，严肃点，”脸不知怎么就板了起来，声音不知怎么就凶了起来，“如果不是谈恋爱，以后，少跟马海波接触！"
“为什么？我跟他约好还要找他谈的，他说的那些事对我写小说很有帮助。妈妈你还封建啊？不是谈恋爱就不能说话吗？”
“唉呀，你跟人家嘻嘻哈哈，人家对你有心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我早看出来了，那又怎么呢？那也是人家的权利嘛！”庄梅还颇有点得意。
“胡闹！”在谁面前都能保持冷静，就是在女儿面前压不住火，筷子一拍，站了起来，“人家小秦跟小马蛮好的一对，你插进去，弄得小马心猿意马，不愿跟小秦好了，你叫妈妈怎么对得起小秦？！”
“我怎么啦？我又没跟人家乱搞男女关系里他不跟小秦好赖我作什么？”庄梅冤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妈妈也没说你不正经，就叫你以后别去干扰人家……”
“妈妈你不讲理，你还是律师呢！”
“现在我是你的妈妈，在家里哪有那么多理。
庄梅嘴一撅，丢下碗奔到大橱背面去了。
难得一顿团圆饭吃不下去了，梅梅蒙着被头哭了一场，哭哭就睡着了。梅桢可是一夜辗转反复，思绪辘辘。 自知心境郁闷的原因是为马海波说的那事，徐主任竞暗中调查她的情况！可这包气全泄在梅梅头上了，深觉委屈了女儿，又恼她娇惯任性一句重话都说不得。徐主任背后搞这种调查用意何在？难道有更大的背景？心一会儿悬空一会儿蹭地，恍惚入梦，醒来已大天亮。稀饭酱瓜咸蛋都在揭罩里等她，却不见梅梅身影。无心吃早饭，翻开辩护词再梳理一遍，纸页上黑幢她的看不清，徐主任象座庞大的山影横在眼前……
梅桢的心在抽紧，马上要轮到自己说话了，究竟要不要按照已定的辩护同发言？！一瞬间她为自己感到羞惭，临阵脱逃对一个律师来说是可耻的。
“被害人家属董申氏，你有什么话要讲吗？”
申小姐今日抱病执意到庭，她涕泪纵横，泣不成声：“法官先生，青天大老爷，我女儿死得冤啊！如花似玉一个人，多少孝顺多少贤慧，她从来对姆妈不瞒啥心事的，她自己要死也不会不对我讲一声的，她不会撒手丢下姆妈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那天夜里她饭吃的好好的，还帮我洗了碗，还陪我一道看了歇电视，还帮我的绒线衫收了袖口，还帮我蓖了头，还帮我按摩肩背腰骨，她平心静气怎么会自杀？明明他杀了她还要赖她是自杀！天地可作证，我女儿一定是姓吴的狼心狗肺骗得去杀死的，政府要为我作主，法官青天大老爷要为我作主呀”又哭昏过去，周围许多旁听者都陪她擦眼泪。
“被告吴恒，你有什么要陈述？现在你可以为自己辩护。”
昊恒心胆俱散，悔恨交加，面如土色，身似风苇，张了几次口，才出了一点声：“我”..…没杀她，真的没杀，我……也没赖她是自杀！我……”
“审判长，被告显然是狡辩，你没杀她，她亦非自杀，房中只有你们俩人，难道是刀自己跑到董晚秋肚子上去的吗！？”公诉人厉声问。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昊恒吸懦着，黄豆大的汗从额上一颗颗滚下。
“审判长，”梅核霍地站起来，申小姐的哭诉与吴恒的迟钝反差极强地把董晚秋怨愤的脸映凸在她眼前，强烈的责任感疾风般驱散了徐主任的阴影，她必须于盘根错节的迷乱中刨出事实真象，拂出蒙在上面虚浮的尘灰，让它重见天日。她一闪念地想起古代楚人卞和献玉的故事，不免有些激动。“被告由于某种心理的障碍，不能有条理地当庭陈述意见，我作为被告的辩护人，请求发表辩护意见。”
“法庭同意被告辩护人的请求。梅律师，请讲。”
梅桢大大地喝了一口葡萄糖水，梅梅今天一定是多放了一倍的葡萄糖，味道特别浓，好提精神，梅梅是知道她今天要有场艰难的辩护的，好女儿！
梅桢先环视了一遍法庭，给人以一种冷静而坚定的印象，其实她在借以镇静白己。
“审判长，审判员，我作为申江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受托担任被告吴恒的辩护人。本律师经过详细的事实调查，会见被告，勘察现场，深入有关人等所在的单位和里委，收集了可靠的人证物证，在慎思熟虑、条分缕析后，得出了与公诉人截然相反的结论。此刻，在庄严的法庭上，本律师本着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的原则，将为被告作”顿了顿，吸口气，“无罪辩护！”
“安静！再有喧哗者立即驱出法庭！”审判长竭力威严地喝道。
噪声翻滚了好一会才渐渐退潮。
梅杖此刻反倒安宁得很，头脑特别清楚，她并不抬高声音，惯常地娓娓地道来：“本律师首先要向公诉人提三个疑问。”
“什么？”公诉人一怔。
“第一，如果是被告杀了董晚秋，为什么他要立即寻电话叫救护车？甚至连外衣都没披，鞋子都没换，就穿着单薄的睡衣与拖鞋跑了一条马路？根据法医鉴定，董晚秋腹部刀伤并没有致命，董晚秋是因失血过多与心力衰竭而死的。第二，如果董晚秋是被杀，必然会有挣扎呼喊的自卫行动，为什么仅一板壁之隔的邻舍竟丝毫不闻动静？据随后赶到的救护人员反映，抬上救护车时，董晚秋神智还是清醒的。第三，被告若蓄意谋杀董晚秋，必须先备下凶器，为什么作为凶器的水果刀竟由被害人董晚秋带往案发现场？＂
公诉人咚地站起来：“被告辩护人提出的三点疑问不足为论。被告杀了董晚秋又去叫救护车足见他的狡猾，意欲蒙混视听，给人以董自杀的印象。邻居睡熟了不听见声响也是情由可缘。至于凶器，或许被告正是看见了董晚秋带去的水果刀而起了杀心的呢广
“公诉人之言差矣！被告既要造成董晚秋自杀的情状，为何被拘捕后并没有那样的口供？公诉人方才说，或许被告正是由水果刀而起了杀心的，注意，在法庭＿ 仁依据事实作判断时采用‘或许’这模校两可的词汇本律师以为是不恰当的，而公诉人的起诉书上却指控被告蓄意谋杀，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另外，我想请问公诉人，董晚秋深夜来到113号小屋，单身只影却带了一把水果刀，又是为何？”
“这个嘛...…也许她是为了夜路之行防身用，也许她正是为了替丈夫逻零星用品……”
“我想再提醒一句，在审理关燕重大的杀人案时请不要用模棱两可的词汇。”梅桢的思绪已经进入了慎密周祥的逻抖网，她言词犀利而语调宛转，游刃有余却又如履薄冰，“审判长，本律师在阅读案卷后发现了这三处疑问，于是重新查阅法医的验伤记录并走访了有关技术人员。董晚秋腹部刀伤深为7厘米，水果刀刃全长为18厘米，就是说水果刀插入腹一半还不到。若是昊恒刺杀董晚秋，以池这样一个男人的腕力，注意，他是个画家，使惯了画笔，腕力不会很弱，当时又是在相距极近的情况下，刀刃刺入腹内必要深入得多，这是其一。其二，若是吴恒刺杀董晚秋，总应乘其不备由背部着手，直面插入腹部是不可能的。其三，根据刀口周围皮肤与肌肉组织损伤的程度判断，刀尖刺入腹部时并没有很大的冲击力，而是平缓推进的。由此我们认为，这把水果刀不是吴恒刺向董晚秋的，而是董晚秋自己深思熟虑地擂向自己的 ！”
公诉人大声反责：“请问被告辩护人，凶器刀把上吴恒留下的手指印又作何解释？！”
人声一下子静下来，都盯住梅桢等她回答。
“据被告供述，当时他夺下董晚秋手中的刀，董晚秋便扑上去拥抱他，与他作最后的诀别，然后董晚秋捏住了他的手腕，把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作孽作孽，活生生一个人哪”旁听席有人啼嘘。
公诉人又站起来：“法庭不能只根据被告的口供推理事实竺”
“有证据！”梅桢把董晚秋的日记本举了起来，“这里有董晚秋生前遗留下的日记本，按说我们无权公开它。然而为了取证，我仅摘录几段话读一读，以证明董晚秋自栽的心思是由来已久的了。”
“好啊，我当你好人，原来你是个奸臣！将我女儿的日记本讨得去给她作证据呀！”申小姐从座位上弹起来，一把揪住身旁秦文鹃的胸襟，撩起手要编她耳光，被周围人拦住了。她强着还要扑上去，秦文鹃泪流满面抽泣着说，“伯母，你静辞，静静，现在开庭，你听听，听听晚秋说些什么。你要骂，要打，散了庭，我任你……
“肃静！”审判长拍了拍桌子。
“X月x日，吴恒吴恒，我柔弱女子、血肉之躯，自然奈何你不得，今朝我便趁了你的心，一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梅桢捧那本日记本的手觉得很沉，本上那一行行蝇头小字都象一张张启开的小嘴呼唤着什么，她读着那些绝望的愤烈的句子，声音不知不觉也变得悲枪起来，x月x日，我已无望，只盼着一个死字，早点结束这无爱的生命“ x月x日，淌若判了离婚，我只有死！x月x日，这是她的最后一篇日记。我董晚秋来到这个世间，不想荣华富贵，名声显赫，只求以爱心换一知音，如今爱既不存，何足惜矣！我妥以我的全部心力作最后的一搏，哪怕拚个鱼死网破，也要夺回吴君的心，倘若不成，只有一死了！”梅桢啪地合上日记本，默默地静淀一下感情的波纹。
这时的审判庭里非常安静，只有申小姐呕呕地哭着叨咕着：“晚秋我的因啊，你哪能想着去死？你哪能不对姆妈讲一声呢？ ……。 。”
梅桢重又抬起了头：“根据董晚秋的日记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推断以下事实：董晚秋因为失去了吴恒的爱情对生活丧失信心，萌生了自栽的念头，吴恒第二次离家出走促使了她死的决心。那一晚上，她陪母亲看电视，又替母亲蓖头、按摩，最后地尽尽女儿的孝心，暗暗向母亲告别。然后，待夜深人静，她梳妆整齐，带上了那把水果刀去找吴恒了。注意，她带了自己的那把缠玫红丝线的水果刀，而不是属于昊恒的那把缠秋香绿丝线的水果刀，这也能说明她带刀并不是去送给吴恒用的，而是为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想最后一次地哀求昊恒回心转意，一改她平日娴静内向的性格，在遭到冷淡的拒绝之后，她亮出了刀要刺向自己的胸膛，被吴恒夺下，她扑进吴恒怀中，诀别地最后亲吻了心爱的人，然后趁吴恒的神志处于慌乱麻木的地步，捏着吴恒握刀的手刺向自己的腹部。这就是事实的全部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