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老想要之物小子给不了,也不敢给,这普天之下恐怕唯有陛下一人能够允了乌老所求之事!”
陈行眼眸平淡,面露笑意道:“当然了,小子既然受陛下之托前来处理江南秋试舞弊一案,于情于理念在乌老为大商辛苦操劳了半辈子的份上,某些事情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想来陛下事后得知也不会降罪于我凉国公府的!”
陈行这话若是骗骗别人还成,可想要瞒过在官场混迹了半辈子还能全身而退的乌孜寰就显得稚嫩了点,他不是刚踏进庙堂的新人,又怎会被陈行这三言两语就给轻易打发了?
乌孜寰明白,陈行这是在与自己博弈!
陈行所言乍一听是乌桓阙之事,我会视而不见,可这其中不仅仅是只有这一层意思在里面,还有第二层!
若是连第二层都听不出,陈行也就不会真的放过他乌家,谁会愿意与一个傻子谈交易不是?
而这第二层含义便是,我陈行给你乌家大开方便之门,凉国公府也是担着风险的,你乌家得承我这份情,至于这人情怎么还,到时候再说!
然而乌孜寰不仅听出了这第二层含义,还听出一般人所听不出的第三层意思!
那便是想要得到自己想要之物,就得拿出更大的筹码来交换!
这是陈行想要榨干自己最后那点价值啊!
“当真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非是小子不愿,实则是不能,也不敢!”
陈行苦笑着拱了拱手:“乌老还是莫要为难小子了,我凉国公府也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陛下做事的!”
乌孜寰撇了撇嘴,陈行这人,年岁不大,却一肚子鬼主意,打的算盘怕是远在边疆的陈世忠都能听到响声!
作为一个浸**官场几十年的老人,乌孜寰自然不会如年轻人一般急不可耐地就将自己底牌拿出来交换利益。
若是他乌孜寰急于求成,也不可能在先帝期间就任礼部左侍郎一职,早就被朝中那群恶鬼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小公爷可知老夫为何能从那磅礴大雨的泥潭之中挂印而去,还不曾落得满身泥泞?”
乌孜寰指尖微微指向京都方向面露淡然之色,仿佛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一般。
陈行嘴角挂笑,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这么快就听出自己的深意,那这买卖有得做!
他明白接下来乌孜寰是想要拿不为人知的秘密来为乌家换取最大的利益了。
果然,无论哪个朝代,世家能够传承下来,都是有着他们自己的一套游戏规则!
这秘密在某些人眼里是定时炸弹,人家只会忌惮,不敢与之相交太深,怕被吃一辈子,乌孜寰也同样明白鱼死网破的这个道理,所以这些秘密只是保命符,不是拿来交易的筹码!
但……
在陈行这里就不一样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是没错,可谁说敌人的朋友就是一定是敌人?
这些秘密对陈行而言无异于是钟鼎彝器,一场可封侯拜相的富贵!
陈行佯装不知,可口中却道:“难不成乌老的蓑衣与旁人的不同?”
乌孜寰面露赞许之色:“自是不同!”
“愿闻其详!”
“别人的蓑衣多用稻草、蓑草编织而成,可老夫这身蓑衣却是用的金丝缕结,玉牌作布,便是称上一句金缕玉衣都不为过!”
“难怪!”
陈行微微点头,举起茶盏轻声道:“若乌老这身金缕玉衣能够卖与小子遮点风挡些雨,小子自是感激不尽,也愿倾囊相助!只是不知这银钱几何?”
乌孜寰没有说话,而是淡淡竖起三根手指!
陈行眼眸一变,放下刚举起的茶盏,对着乌孜寰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乌老这件蓑衣端的是价值连城,只是此物虽造价不凡,想来大商应当还是会有其他人手握一两件珍藏在家的!”
言外之意便是东西虽好,可要价太高,陈行便失了兴趣!
乌孜寰没有理会陈行的话,而是又淡然开口:“此蓑衣世间仅此一件!”
陈行手指微顿,收敛起笑意,神色凝重道:“乌老此言当真?”
乌孜寰表情平静道:“小公爷身后可是站着三十万玄甲军,与你商量买卖,老夫可不敢信口开河!”
三十万玄甲军便是随便派出一支小队便可顷刻间令他乌家灰飞烟灭。
乌孜寰又怎么敢做挂羊头卖狗肉,行那表里不一之事!
“倘若真如乌老所言,陈某以为左右逢源一词也是极好的!只是乌老这位曾孙可不是中兴乌家之相,为人过于贪婪了些!有时候守城远比开疆拓土来得更为艰难!”
乌孜寰略一思索,便明白陈行话中的深意,想来乌桓阙是觊觎李清雪的美貌,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惹陈行不悦了!
“如此老夫便先谢过小公爷了,至于乌桓阙……”
乌孜寰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乌家枝繁叶茂,只要大树不倒,一些枯枝败叶命人剪了去便是!不碍事的!”
与那人的许诺比起来,显然陈行所应之事才对乌家更为重要!
而乌桓阙即便再有才华,可与家族传承一比就更显得无足轻重了。
一盘好棋,自当是布子无数,可当对方认输的那一刻,这满盘的棋子又与废子何异?
届时,无非是黑归黑、白归白,各自回到棋盒之中安安静静地躺着罢了!
传承世家亦如行棋谋势,以家族为棋盘,家主便是那执棋之人,家中子嗣皆为棋子!
若是能救活一盘棋,舍了哪一枚都可以!
若是输了,全部都是废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陈行会心一笑,遥举茶盏,对着乌孜寰道:“小子以茶代酒,敬乌老一杯,想来乌家未来十年之内便可迁入京都了!”
乌孜寰心照不宣的虚空与其碰杯:“承小公爷吉言,若是真能迁入京都,乌家必定以小公爷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陈行笑着冲外面喊道:“翠儿,命人取纸笔来!”
“喏!”
谁也不知道陈行与乌孜寰在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二人迈出堂厅之时,均是面上挂笑,看得出二人皆是满载而归。
望着乌孜寰带着乌桓阙离去的背影,李清雪柳眉微皱。
心里虽对乌桓阙眼眸深处的贪婪之色不喜,可也明白陈行必然是与乌孜寰达成了协议,这才放过了乌桓阙。
否则以陈行的脾性,乌桓阙断没有活着离开此间的可能!
“想什么呢?”陈行摸了摸李清雪的脑袋笑道。
“想夫君与乌老先生在里面聊什么呢?”
李清雪直言不讳,对于陈行她总是毫无保留,以诚相待!
“没什么,就是聊聊乌老那身蓑衣怎么卖!”
“这也没下雨啊,何况那老头也没穿蓑衣来啊!”小伍看着晴空万里的蓝天小声嘀咕道。
“是啊!是没下雨!”
陈行抬头瞥了一眼天空,笑着道:“只是这江南阴沉细雨繁多,买一件在身上防患于未然嘛!淋湿了虽对身体并无大碍,可感染风寒总归是不舒服的!”
……
乌孜寰的马车刚停在乌家门口,乌靖安便忙不迭地快步上前将其搀扶下车。
“爹,怎么样了?”
“哼,你养的好孙子!”
乌孜寰冷喝一声,便不再多言!
乌靖安身子一抖,自家父亲从致仕以来尚未动过怒气,又看向一旁噤若寒蝉的乌桓阙,心中微叹,想来今日之事恐怕是令乌孜寰伤了颜面!
至于乌桓阙听到这话更是抖若筛糠,自打出了段府他便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怒了乌家这位老太爷,一直如随从般跟在马车后面一路走回了乌府。
这一路上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为何,从自己记事以来,这位老太爷除了对爷爷宠溺有加之外,对府中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显得不那么亲近,便是连自己父亲一辈都没几个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可若是论学识才华,自家爷爷平庸不堪,按理说以老太爷的见识,应当对自己青眼相看才是,再不济,自己父亲或是几位叔伯也比爷爷来得有出息!
要知道老太爷曾贵为礼部左侍郎,当年更是进士出身,名列三甲(不是前三名的意思,后世之人的误解)而自己这位爷爷莫说进士,便是举人都不是,终其一生也不过才考得个秀才的功名在身!
可偏偏这么一位学识不高之人,却深得老太爷的宠溺,着实令人费解!
“爹,息怒,孩儿往后……”
乌靖安话未说完,就被乌孜寰打断:“不用了,为父自有安排,你跟我回后院,其他人散了吧!”
“喏!”
闻言乌桓阙松了口气,想来自己应该是没事儿了!
就在心神放松之际,乌孜寰冰冷的声音传来:“至于你,便跪在府门外,直至陈小公爷等人离开衡水郡!”
“这……”
乌靖安面露犹豫之色,想要为乌桓阙求情。
毕竟在他眼中,自己这位孙子才华横溢更像眼前的父亲,年纪轻轻便已经高中举人,想来春闱定然是能够榜上有名!
所以他才会对乌桓阙多加宠溺!
如今想到这位疼爱有加的孙子被罚如此之重,心中不免既心疼又难过!
若是换作旁人,乌靖安早就当场发飙了,可谁让开口的是自己一直以来都敬重不已的父亲呢!
看着乌桓阙苦苦哀求的神色,纵使心中有百般不忍的情绪,乌靖安此刻也只能化为一声轻叹,紧跟在乌孜寰的身后进了府邸,徒留乌桓阙一人跪倒在府外受人指点!
一进入后院,乌孜寰便开口说道。
“安儿可是觉着为父处理有失妥当?”
“不敢,父亲此举定然是有深意的!”
知子莫若父,乌孜寰如何不知眼前的这个儿子心有怨言,府外跪着的终归是他乌靖安疼爱的孙子!
“你可知在段府乌桓阙做了什么事儿?”
“孩儿不知!”
“他竟然对陈小公爷的女眷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可能,阙儿他……”
乌靖安刚想为乌桓阙辩驳两句,乌孜寰便打断道:“没什么不可能的,若是不可能,他又怎么会对段家那个女娃娃有如此之深的执念,不惜自降身份也要娶一个商贾之女回来!若不是陈小公爷的身份摆在那儿,恐怕……呵呵!”
乌孜寰话未说尽,可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父亲,阙儿誓娶段家之女也是因为其钟情于她,况且阙儿对她发乎情止乎礼,从无半点逾矩,我乌家又是三书六聘以正妻之位抬她入门,往后便是乌家主母,也是极大的光耀了她段家门楣,这其中并无不妥之处!至于觊觎陈小公爷女眷,更是……更是……”
乌靖安想说无稽之谈,可眼前之人却不得不令他吞下后半段的话。
“哼!你想说无稽之谈是吗?”
“孩儿不敢!”
乌孜寰冷哼一声道:“发乎情止乎礼?我看不尽然吧?”
“父亲何出此言?”
“先前人陈小公爷都与老夫说了,你这位好孙儿就差没有带着乌家仆上门抢人了!扬言若是他娶不到,整个衡水郡无人敢娶段家之女!这便是你说的发乎情止乎礼?”
“这……”
乌靖安一时间汗衫都湿透了,他还真不知道一向乖巧,温文尔雅的孙儿在外面竟然还有如此飞扬跋扈的一面!
“还有,你口中所谓的无稽之谈,陈小公爷虽未点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他乌桓阙起了歪心思,索性陈小公爷还顾及着为父这张老脸,否则以他的身份何须遮掩着说话?你觉着陈小公爷若起了弄死他乌桓阙的心思需要在为父面前嚼舌根吗?山桑县崔家一事,你是不知还是不信?”
一瞬间,乌靖安哑口无言,一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子,一边是权势滔天的凉国公府小公爷,若说是栽赃嫁祸,人家犯不着拿自家女眷清誉来陷害乌桓阙,若坊间传闻属实,乌桓阙便是九条命都活不到自家父亲前去搭救。
可若说乌桓阙对他陈小公爷的女眷起了歪心思,乌靖安一时间还真难以相信!
“爹,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乌靖安也还在试图替乌桓阙辩解。
“啪”
乌孜寰一拍身旁太师椅的扶手,怒斥道:“还敢狡辩,误会?若当真是误会,你以为为父为何让他跪在府外?咳咳咳……”
“爹,息怒,是孩儿不好!您消消气!”
乌靖安连忙为乌孜寰轻拍后背,为其顺气!
“世人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你这做爷爷的也是一样!”
“爹教训的是,孩儿一定谨记在心!”
看着眼前恭顺有加的乌靖安,乌孜寰无奈的叹了口气:“为父隐约记得显之这孩子现在好似在当个闲差吧?”
“回父亲的话,正是!承蒙皇恩,显之这孩子如今外放做了个江洲巡案,眼下应当在秣宁郡巡视!”
江洲巡案,听起来名字威武不凡,实则就是个正六品闲职,没事儿就四处逛逛,也没什么大事儿处理。
当然,大事也轮不着他来处理!
乌靖安口中说着承蒙皇恩,可这语气却颇为不满!
乌孜寰淡淡了瞥了他一眼,乌靖安连忙跪地,不敢出声。
“秣宁郡嘛!”
乌孜寰小声念叨了一句,随即道:“为父记着秣宁郡与南道郡相隔不远吧?”
“相隔确实不远,都属江洲管辖!”
“修书一封给显之,命他迅速赶往南道郡巡视,在这期间,一切听从陈小公爷的调遣即可!”
“啊?”
乌靖安大感不解,这位陈小公爷不是刚让父亲颜面尽失吗?怎的反倒是还巴结上他了。
“啊什么?为父的话不听了?”
乌孜寰双眼一瞪,乌靖安连忙道:“孩儿这就去办!”
“嗯,去吧!”
“对了,润之那一脉舍了吧!在小公爷出衡水郡前就动手!当作是临别赠礼!”
乌润之便是乌桓阙的父亲!
闻言乌靖安背影微微一顿,片刻后才低沉道:“孩儿……明白!”
望着乌靖安蹒跚的背影,乌孜寰轻叹一声:“哎,当初扶他坐上这家主之位也不知是对是错,终归太过仁慈了些!罢了罢了,希望显之能跟在陈小子后面学点东西吧!”
“小齐!”
“少爷!”
随着乌孜寰一声轻唤,门外一名同样是古稀之年的老者满面春光地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
乌孜寰不满道:“我都七老八十了,还少爷呢!”
“嘿嘿,少爷在小齐这永远都是弱冠之年!”
“就你会说话!”
沉默半晌,乌孜寰终究还是开了口:“去吧,安儿下不去手的!”
小齐并不意外,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放心吧,少爷!人都已经安排好了,盯着润之那一脉,就等少爷下令!”
“嗯,今夜便动手吧!想来以安儿的性子,今夜便会送润之一脉出城!”
“那这事儿要不要让小少爷知道?”小齐神色担忧道。
他口中的小少爷,自然是乌靖安!
“润之一脉的尸体全都摆在城门处,安儿迟早会知道的!”
“喏!”
看着离开前尚未下完的残局,乌孜寰捏起一枚白子,面露冷漠之色:“王爷,这一局,乌家可是……起死回生了!”
随着话音落下,那枚白子也稳稳地落在了棋盘之上。
原本颓势尽显的白子,刹那间竟然全被盘活了,隐隐有着屠龙之势!
而乌孜寰的脸上也一扫先前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转而有了一丝冷厉刻在面上!
可与他对弈之处,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