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前文提到过,正规就业与非正规就业之间的差距扩大是由劳动管制的放松带来的,也就是20世纪90年代的“劳动大爆炸”。这一变化的标志就是日经联发表于1995年的著名报告《新时代的“日式经营”》。与资方预想不同,雇佣崩溃不仅极大地影响了女性,同样对男性造成了冲击。在泡沫经济崩溃后,大萧条降临。团块世代的子女一代,在毕业求职季正好赶上就业冰河期,遭遇了严重的挫折。但是,对于一直生活在经济上升期的团块世代来说,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子女的生活水平竟然会不如自己。
应届生统一招聘制、终身雇佣制、年功序列工资制是“日式人事管理”的三件套。这意味着,一旦无法顺利进入应届生市场,那么“再挑战”就变得异常艰难,起点的悬殊差距往往会造成一生的悬殊差距。尽管政府要求企业将“应届生”范围扩大至毕业后三年以内的人,但实际上,企业对于“长期积蓄能力活用型”人才的招聘依然坚持“应届生统一招聘”,并没有颠覆传统的日式人事管理。与此相对,大量求职者以“第二年应届”“第三年应届”等名义背负着第一年求职失败的烙印。治本的解决办法是禁止“应届生统一招聘”,但这意味着,对于尚未开发出新型人事管理机制的企业来说,政府的要求无疑是纸上谈兵。
如上所述,雇佣崩溃不仅打击了女性,男性同样受到冲击。而且,首当其冲的就是刚刚进入劳动力市场的年轻人。2011年非正规劳动者的比例(1—3月的平均值,不包括岩手县、宫城县和福岛县[4])占全体劳动者的35.4%。在女性劳动者中,非正规劳动者占总数的54.6%,而这一比例在男性中为20.1%。这似乎意味着雇佣崩溃是一个性别问题。但如果着眼于15~24岁的年轻一代,我们会发现,在年轻女性中,非正规劳动者的比例为51.3%,而在年轻男性中则为49.1%。
自21世纪初,媒体开始热炒“差距”问题。在此之前,差距并非不存在,而是表现为性别差距。但男女之间的差距似乎是“天经地义”,已经被“自然化”了。年轻女性就业的非正规化也被父母和她们本人正当化为“待字闺中”的过渡期。只要不平等表现为性别不平等,那么不管是政客还是媒体,都不会把这种问题当成问题。而当不平等问题在男性之间产生的时候,这个问题似乎才变成了“政治问题”。这就是日本政客和媒体男性中心主义的明证。不仅如此,似乎在这些人眼里,只有当学历无法保证地位的时候,换句话说,当东京大学毕业生也可能上街要饭的时候,差距问题才真正能够成为政治问题。
秋叶原无差别杀人事件的罪犯加藤智大[5]就是泡沫经济崩溃后走进社会的那一代人。加藤出身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绝对称不上贫困。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因此进入了短大。毕业后,他进入了一个保安公司工作,之后被转为“注册型派遣员工”。后来他作为劳务派遣员工进入一家汽车公司工作,成了制造业劳务派遣“派遣合同终止”[6]的受害者。当然,“派遣合同终止”的遭遇并不能为他脱罪,但这条滑向深渊的人生道路仿佛是被什么人精心设计的剧本。这不得不令全社会为之震惊。
注册型派遣业务最初是为女性设计的。其目标群体是拥有丈夫或父母提供的基础设施,因此只需要赚点儿小钱“补贴家用”的女性。限制她们的工资,让她们成为经济波动的安全阀,就是资方的如意算盘。出乎资方设计者意料的是,这种本意是“补贴家用”的雇佣形式变成了“养家糊口”的劳动形式。加藤搬出了父母家单过,许多单身女性和单亲妈妈也拿着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由于最低工资一直没有上调,因此也有人即使劳动时长达到了标准劳动时间(每日8小时、每周40小时),收入还赶不上低保户。他们被称作“穷忙族”(Working Poor)。有的单亲妈妈同时打两三份工,有的只好沦为性工作者。这种状况同样发生在男性身上。日本的企业家们一致认为,在日元走强的情况下,要想在日益激烈的国际竞争中生存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非正规劳动者当成用完就扔的一次性耗材。并且,这个阴谋还得到手握正规就业既得利益的工会的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