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权主义对新自由主义改革有何反应?
新自由主义是女权主义的强大对手。
如前所述,新自由主义乍看之下似乎已经洞穿了父权制看似牢不可破的基石。从现状看,《均等法》无疑是新自由主义改革的一部分,但与这部法律颁布之前相比,女性现在可以从事的工作和职位多得不可想象。在报社有常驻地方支部,披星戴月赶赴新闻现场的女记者,在交易所也有不分昼夜、连续奋战的女交易员。
当然,这些变化既非《均等法》的效果,也不是新自由主义改革的恩惠。这是一个更大的世界历史变革的结果。正如比较福利制度理论家哥斯塔·埃斯平-安德森所指出的,这一系列变化都是有如地壳变动一般的社会变革——所谓“未完成的革命”[3]的产物。新自由主义改革是各国政界、商界和官僚界对世界历史大变局做出的反应,而女权主义是这一社会变动的历史产物之一。正是变革中产生的裂缝为女性带来了新的可能性。对于社会少数群体来说,变革永远是机遇。在一个停滞不前、一潭死水的社会里,像女权主义这样的少数群体的思想根本没有诞生的空间。世界历史变革往往在先,而思想紧随其后。千万不要误以为是女权主义改变了历史——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
近代社会性别分工森严,并且能够为男女分别提供固定的社会位置——这也就是伊万·伊里奇所说的“性别隔离”。而这个社会形态的崩溃所带来的,使得男女能够共同参与社会活动的一系列变化,就是埃斯平-安德森所说的“未完成的革命”。之所以称之为“未完成”,是因为在各国社会中,这一变化是不彻底的。这种中途受挫的不彻底性又在社会内部引起了各种各样的新问题。
在其背后,首先是一场重大社会历史变革——后工业化,还有一次重大的技术革命,也就是信息革命。由此,“得信息者得市场”的知识产业诞生,取代制造业,以信息、服务为中心的软经济也蓬勃发展起来。第二产业的时代已经结束。目前,一半以上人口从事第三产业的时代已经到来了。
一想便知,重化工业的时代就是“男人的时代”:在效率至上的大旗之下,以军事化形式组织起来的产业劳动者一刻不停地进行着大规模生产。但是在知识密集型的信息产业,劳动者有没有体力都无所谓。已有数据可以证明,无论体力如何,在智力水平方面,男女并无差异。的确,男性工人可能更适合站在炼钢高炉旁,但计算机屏幕前的工作是无所谓性别差异的。计算机行业的早期程序员大多数都是女性。甚至有人预测,在信息化大潮之下,现有的劳动力性别差异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逐渐消失。
有一个事件象征着这种变化。越南战争是最后一场“男人的战争”——士兵肩上扛着沉重的武器在泥泞中爬行——这场战争不论是理念上,还是实践上都称得上一场“肮脏的战争”。与此同时,尽管妇女解放运动已经风起云涌,但仍没有什么人主张“妇女也应从军”,不仅如此,这种主张还遭到保守派男女的抵制:他们认为“不能让女人做这些事”。然而,这一风向在海湾战争时发生了大转弯:国家不仅鼓励女兵参战,女性自己也积极要求参与后勤支援乃至前线战斗。战斗的高科技化为这一变化提供了条件。瞄准目标,按下按钮,摧毁目标。这种电脑游戏一样的战斗既不要求操纵机器的技术,也不要求过硬的体力。女兵的参与仿佛使得人们对战争的印象从“肮脏”升级为“干净”。
很多人期待信息技术的革新将结束工业社会以男性为中心的野蛮时代,创造男女可以并肩工作的后工业时代。然而,进行了十几二十年的信息革命并没有消除劳动力的性别差异,只是对劳动力进行了简单重组。人们发现,不论在哪个国家、哪个社会中,信息产业的高管都以男性为主,即使在新兴产业领域,女性也往往被固定在程序员、操作员等低级岗位上[4]。
由于新自由主义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自古以来的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结构,女权主义对其抱有期望也不奇怪。但实际上,这一期望最终遭到了背叛。性别歧视并未消失,只是改头换面。因此女权主义绝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然而即使如此,女性已经越来越难以为共同利益而结成统一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