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果然命令胡宗南率领了三十个旅,向陕甘宁边区进攻了。按照战时的体制,地委改编为第二大队,周炳那个队改编为第八分队。那天下午,分队全体人草后山搬运、挖坑,坚壁、清野。满山上摆满了桌桌椅椅,碗碗盏盏,筐筐篓篓坛坛罐罐。公文、粮食早已运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就连这些粗重的家私杂物,也不能留不一件去给重人利用。后山地势很高,从这里望下去,整条冰冻的延河蜿蜒曲折地展现在眼底,十分明净。他们都一声不吭,精神紧张地低着头干活,天气相当冷,个个人都觉着热气腾腾,浑身带劲儿。
周炳同样一声不响,两只手紧握着饭头往下使力。他的僵直的右手在前面握着柄身,那只左手在后面握着柄头,就这么一下、一下,一顿、一惯地往下挖。看来,他的两只手还相当有劲,相当灵活。众人也跟着他挥锁挖土,时不时用眼睛扫他眼,看他的脸上有什么表情。外表看来,他的脸上平静无事,谁知实际上他心乱如麻,浑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众人把他望了又望,逐渐发觉他神色有异,好象心里有什么事儿,嘴里却不肯说出来。其实用不着谁开口,大家心里全都十分明白。这就是一句简单明睐的话“延安危急了”谁都能够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如果不是延安危急,为什么要坚壁、清野呢?既然坚壁、清野,就是说这个地方马上要变成前线,变成战场。而一个地方如果变成前线,变成战场,也就等于这个地方已经十分危急了。
挖了一会儿,周炳觉着有点累,就用那只僵直的右手挂着愤头把子,用左手把掖在腰间的羊肚毛巾掏出来擦汗。忽然昕见胡杏那边哎哟一声,他连忙跑过去,只见胡杏在搬动一个大水缸,压伤了手指,幸亏没有出血。她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周炳蹲在她面前,把她那受伤的手指掘在掌心里轻轻地搓,轻轻地揉。搓了一会儿,胡杏才觉着好些。周炳忽然从胡杏的手指尖儿感觉到胡杏的全身在发抖,心中十分惊讶,就问胡杏道“怎么了,有点不舒服么”
胡杏脸上装出一种带苦味儿的微笑,否认道:“不,不是不舒服。”周炳又问她道那么,你是觉得气愤么俨胡杏点点头说道:“是有点气。不过,更多的是恨!我总觉着胸口很闷堵着满腔仇恨,有点儿恶心。”周炳给她倒了一碗凉开水,她咕噜咕噜地喝下去了。这时,一阵冷风从山的那边越过山顶吹来,把胡杏的头发都吹乱了。胡杏迎着冷风,打了两个嘀儿,就说“好些了,如今好些了。咱们继续干吧,天色军早了,别到天黑都完不成任务,那就没有法子交差了。”周炳离开栩杏,转身走到一个山鼻子上,高声对大家吼叫道:“同志们,咱们是工作队,又是宣传也;是土改队,又是坚壁、清野队。一句话,咱们是万能队!是不是呀?如果咱们大家为此而自豪,那么就让咱们犬家努力干吧,在天黑以前坚决完成任务吧”说完以后,他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举起慑头,开始挖土。其他的人也兴高采烈,高声谈笑着,继续坚壁、清野的工作。
胡杏眼看着山下搬来的东西,已经放满了半个山坡,挖坑的工作却赶不上,就不管手指疼痛,臼告奋勇地参加了挖坑队。这样,他们一排五个人,每个人在挖一个大坑。周炳在第一个坑位,区卓在第二少坑位,张纪文在第三个坑位,江炳在第四个坑位,胡杏就在最末了个坑位拚命地举起镀头,用力地往下控掘。剩下杨承荣带领何守礼、李为淑、张纪贞三位姑娘,一趟叉一趟地从下面把东西搬到山上来。
区卓高声地问张纪文道:“怎么样,敌人真的打来了,你有什么感想呢?”张纪文很自然地回答说“我有什在感想?我的想法就是咱们应该誓死保卫延安!保卫延安,就是保卫党中央,就是保卫毛主席。延安是一块,圣地,。决不能让敌、人进来**;主难道还有什么疑问么?”。
区卓说保卫延安,这是没有问题的。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怎样个保卫法。“张纪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保卫延安就是保卫延安嘛,还有个怎样保卫法?我们要保卫延安,就是不让敌人跨进延安一步,不让它的猪嘴拱进延安一寸土地。”区卓惊讶地说道产歇,纪文,你不是一个主和派么?坚持应该展开和平竞赛么怎么你现在又主张起打仗来了?打仗又要死守延安,一寸土地也不放弃,不是成了个主战派了么?“张纪文坚持己见道:“局势变化了,主张也跟着变化。我现在当然是主战派,就是主张死守延安,一寸土地也不放弃。“区卓说”那好,那好。不过我这个主战派,现在倒主张不一寇要死守延安。咱们要打游击战。这是党中央、毛主席一贯的主张。现在,敌人强大,我们弱小,我看还是适用这种战术一一游击战。江炳附和着,补充说道“游击战加上运动战。”、胡杏明知区卓跟江炳的看法是对的,可是在感情上她不能同意他们的看法,她倒宁愿采纳张纪文的主张。想了半天,她还是不慌不忙地说道产你们这个主张、那个主张,我都觉着无所谓。能死守延安,死守也好,不能死守延安,打游击战、运动战也好。我只有一个男求,就是无论如何不要离开延安。咱们死守,那当然没有问题,如果句打游击战,打运动战,也在延安附近一、二十里打就好了。离开延安,却万万使不得!总之一句话,我到死也舍不得离开延安“黄昏时分,晚饭已经吃过,整个分队的人员在窑洞前面的土坪上紧急集合。大家对于这个主坪上的一簇枯草,一根秃树,甚至是一块石头,一个土培珑,都觉着格外依恋。大家都希望能呆在延安,不要离开,哪怕再呆?天菩天也好。忽然,周炳带着一副板滞的,严肃的脸孔,从一个山坡后面转出来了。他站到他们这个分队的人群当中,张开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将要面临一个他们早已料得到的事实,一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真会出现的,一种极端不幸的事实。这时候,四周寒鸦绝迹,片空漠,周炳用一种枯燥的嗓音冷冷地宣布道”撤出延安!向东北方向转移三十里。“话音刚落,大家就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说,“敌人从南面来,咱们朝北面走,这不是逃跑了么“有人说,“走也得打一仗才走,怎么能够一枪不发就走呢“有人说,“游击游击,要在游的当中击才行。“甚至有人说,“你们走吧,你们大家都走吧。我不走,我要照敌人脑袋上摔一个手榴弹才走这些声音都很低,几乎听不清楚。
周炳不管这些,神色严厉地吹了两声峭子。果然,大家纷纷回窑洞里,背起背包,重新整整齐齐地集合起来。区卓跟江炳两个人除了背上背包以外,还各自背了一支步枪,每人的腰间,各自挂了两枚手榴弹,器宇轩昂,好不威武。
天空昏昏暗暗,月亮不见踪影,星光又非常微弱,地面上是一片墨一般的漆黑。他们整个分队静悄悄地走着,沿着延洒向东北方向走去。没走上几步,延安就逐渐地叫清凉山给挡住了。胡杏仔细听听有没有枪声从延安的方面传出来,投有。她又仔细望望有没有火光从延安的方面发出来,也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捧黑。机关的窑洞早已搬空了,老百姓的窑洞也早已搬空了,四处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一点灯光。整个延安窟静无声,象一个熟睡了的婴儿一样。胡杏心里非常明白,她往前走一步,她离开这个沉睡的婴儿就远了一步,敌人离这个沉睡的婴儿就更近了一步。这时候,她觉着依依难舍,悲痛欲绝。她用手按着自己的胸膛,突然又发生一种呕吐的感觉。周炳看见胡杏用手不住地拍着胸膛,就走过来问她道“胡杏同志,你觉得怎么了?身体不好受么”胡杏说:“是,胸口有点儿作闷。不要紧,等一会儿就会好的。”周炳笑道:“是呀,这是离愁,是思乡病。你说得对,过不久就会好的。你是第一次离开一个心爱的城市,不错,在你来说,这是第一次打击。象我这样的人,离开心爱的地方,离开心爱的人儿次数一多,神经也就变粗了,不象原来那么纤细了。”胡杏说:“得了、得了。好好地带着队伍走吧。又在我面前逞什么能呢”
东川大道上的冰冻已经开始消解了。这里、那里,前前、后后,都发出毕毕剥剥的冰冻碎裂的清脆声音。那潺潺的流水重新在延坷的当中缓缓地流动起来。胡杏想走又停止想停止又迈起脚步往前走。一一她知道在队伍中身不由己,就默默地在心中向延安告别,嘴里面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周炳在黑暗中看见胡杏脚步拖沓,磨磨蹭蹭的,知道她心里面不痛快,又不便多问,只好不去打扰她。其实此时此刻,周炳心里面也感觉到剧烈的痛苦。走了?程,胡杏在心中对那沉睡的婴儿喃喃自语道“孩子,亲爱的孩子,你妈妈走了,你妈妈不能不扔下你,自己走开了。卢你要坚强起来,要自己一个人面对残酷的敌人,千万要坚强起来才好!妈妈过不久就回来,我们又能够团聚。你要知道,妈妈正是为了要保卫你才离开你的。你知道么不,你什么也不知道,你都睡熟了。你动也不动,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连我走了你也不知道,还知道其他什么东西呢”她回到现实生活里面来。看看自己的全身,看看全分队的人马,见大家一直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东边走去,又觉着自己的心情十分可笑。最后,她自己对自己说产离开它就是为了保护它,保护它就不能不离开它。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理解的矛盾!这是多么深刻的痛苦呵!“走到延安县委大门口,胡杏提议休息一下。周炳来到她的面前,笑着对她说道怎么了,胡杏同志,你累了么”胡杏摇头回答道:“不,我不累。不过,还是休息一会儿,让我把延安县委再好好儿看上一眼吧”周炳看见已经走了差不多二十里地,觉着体息一下子也好,就同意了。全分队的人马,一起在延安县委的大门口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休息。实际上,胡杏并没有休息。她解下背包,自己一个人在延安县委的大门口四处走动着。她首先看看传达室,见那里已经没有人。再看看整个的办公大院,也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抬头看山上面宿舍的窑洞,只见一个一个窑洞都是黑默默的,没有一点人烟味儿。她知道,整个延安县委都已经走空,都分散到附近的乡村里面去,组织群众打游击去了。这时候,她一阵心酸,眼泪涌上了眼窝儿,差一点就要淌出来。
她想起延安县委的那些人。一一首先想起延安县委的老书记郝玉宝,延安县的老县长茹能文。接着想起延安县委组织部副部长高克业,延安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杨生明。最后,她还想起了延安县委办公室的文书干事吴生海。这些人如今都活生生地打她的眼前经过,仿佛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接触他们。事实上,她的面前什么人也没有,只有黑默默的一片。这些人如今不晓得在什么地方,他们今生今世不晓得还能不能相见,她觉着和他们格外地亲热。她多么想和他们握一握手,说上一句半句话儿,她多么想回到自己的窑洞里看一看,那个地方她曾经住过,生活过四、五年之!?她还想到窑洞前面土坪上的花圃旁边看一看,那个地方她曾经种了好几年的波斯**。这些想法如今都办不到。她正忙着,她正行军。这时候的休息不过是片刻的休息罢了。他们前面的道路还远着呢,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呢。
离开她一丈来远,有一堆人围着周炳。他正在眼大家解释一个什么道理。胡杏没听见他前半截说些什么,只听见他后半截说道“留下一个完完整整的延安。一一个空的口袋,一个空的延安”胡杏大声问道谁给谁留下个延安?什么空的延安?为什么延安会是空的“她自己以为用了很大的声音说话,其实她的声音仍然十分微弱,谁也听不清楚。没有牖卮鹚惶慷越担”但愿咱们能够遭遇到敌,咱们一寇要狠狠地揍他们一顿江炳说:好极了,好极了。咱们有两条枪,四个手榴弹,够他们吃的了。“杨承荣也凑上来说道产那不要紧。我用土边站替你们助威,打不死他也打他一个头破血流张纪文也眼着说你们都有办法。我既投有枪,又没有手榴弹,就拣些驴粪蛋,也要把敌人砸一个稀巴烂。”周炳听他们这样说,就大笑起来道“你们别担心。咱们现在已经走出了二十里地,再往前走十里,就是三十里。咱们跟敌人保持着三里地的距离。他前进一步,咱们也前进一步他后退一步,咱们也后退一步。咱们永远保持这三十里地的距离,他们就永远撵不上来。”胡杏站立起来,迈开脚步,走到周炳的背后,大声追问道“什么叫做空的延安?一延安就是延安,怎么会是空的”周炳没有直接回答她,却高声谈起九年以前,他们离开广州的那番情景来。他说“那个时候,我和区卓、江炳两个人满怀悲愤地离开了心爱的广州。你们看,海珠铁桥破坏了,自来水厂破坏了,电力。公司也破坏了。这里一把火,那里一把火。城里挤得满满的,全是人,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这是在等待敌人到来,这是在等待新的统治者来统治咱们人民。咱们人民叫国民党完全抛弃,完全出卖了。看到这种情形,令人感觉到羞耻!可是,你们看,这一回的延安撤退,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这回,咱们撤退得井井有条,一点损失也没有。咱们把所有可以转移的人都转移出来了集把所有可以利用的物资能带的都带走了,能坚壁的都坚壁起来了。这样子,你们看,敌人来了,不是对着一座空城么?敌人可以占领延安,不过那只是地图上面的延安。真正的延安,咱们已经完全把它带走了。咱们什么时候愿意罔来,咱们就能把整个延安带回来。你们看,大家的信心多么高可!谁都知道,咱们迟早是要回来的。一根枯草,一棵秃树都不能破坏,因为它们快要发芽了。这是咱们自己的。咱们暂时离开不要紧,这些东西还永远属于一一”区卓插话进来,说道一点不假。咱们只感觉着愤慨,丝毫不感觉着羞耻。“江炳也插话进来,说道不错,情况大不一样。咱们不是各人顾着各人逃生,象一窝蚂蚁似的。咱们有目的,有组织地撤退,还把全部老百姓都武装起来,把他们组织起来打游击,跟敌人拚命干。”杨承荣也发表他的意见道:“如果敌人进了延安,看见是一座空城,他一定会后悔的。他不该为了争夺一座空城,就冒这样大的危险,同时还在全体中国人民面前承认这个罪行他们攻打抗日民主的圣地延安”只有张纪文一个人不服气地说道产收起那种精神胜利法:巴,咱们再不要当阿了。“周炳替自己辩解道”我并不喜欢精神会餐。我不过企图按照客观的真理,按照科学的态度说明咱们的前途,咱们的希望。“胡杏听见他这样说,也就高声大叫道:“唉,周炳同志说的?
好是好我知道周炳同志是最能哄人的。我没看见过广州的撤退,我只看见了延安的撤退。不管怎么说,我的心呀“她一阵委屈,说不下去,便回到何守礼、李为淑、张纪贞她们那一堆子里,在她们的身边坐了下来,继续说道”你们看,我没有这种经历,真是一点也不了解。不管怎么说,我的心如今都疼得裂开了。“何守礼接着说:“对,我们不走了。“李为淑眼张纪贞也接着说:“对,对。我们都不要走吧。不走了,不走了“说着,说着,声音就颤抖起来:“我们要我们不我们不能“大家都哽咽着,说不下去,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天空还是黑默默的片,延河两岸又是空****的一片,渺无人踪。延河的流水跟流动的冰块在黑暗中闪烁发亮。他们的四周既没有一点灯火,也没有一点人声,甚至连狗吠、鸡叫都昕不见。唯一听得见的,是远处的群山当中,偶尔发出一声、两声野狼的呜、呜的嚎叫。
周炳知道大家对于延安部怀有依依不舍的感情,就说服大家道:“怎么样?咱们还是往前走吧!这不是咱们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这是咱们必须遵守的命令,必须服从的纪律。“果然,他。们那一堆汉子当中,区卓、江炳思想先通,站起来愿意走了。杨承荣眼张纪文也把背包重新背在身上,准务继续前行。周炳走到那几位女将的面前,催胡杏、何守礼、李为淑、张纪贞几个人起来,整理行装的时候,却遭到了断然的拒绝。她们都异口同声地说:“不走了,不走了。就走到这儿算了。反正延安县委里面有的是现成的窑洞。咱们就住在这里,看敌人敢不敢来“周炳连说服带央求,跟她们说了好一会儿”她们只、是不听。
周炳急得没有办法,只好取出哨子来,“连吹了两声,嘴里大声地吆喝道:“集合!全分队集合“胡杏浑身哆嗦,摇摇晃晃地站了起哀,还没有站稳,忽然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又颓然地倒在地上。周炳赶忙跑过去,用单腿脆在地上,用左手抱着她,问她感觉怎么样。胡杏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她没有什么,只觉着头晕眼花,过会儿就会好的。周炳在胡杏两边太阳穴工按摩了一会”就那么跪着,领导大家唱起抗日军政大学的校歌来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同志们,努力学习,团结紧张,、活泼严肃,我们的作风!同学们,积极工作,艰苦奋斗,英勇牺牲,我们的传统!……
大家一面唱,一面重新站队,整装出去。
一五七战绩
他们缓慢地走着,一直走到天快亮,看看离延安县委又已经有二十里地了。这时候,大队部的通讯员骑着马赶来告诉他们,要他们立刻往回走二十里,到延安县委宿营第二天天大亮,他们回到延安县委,好好地睡了一棠,然后起来吃中饭。吃过中饭,又接到大队部的命令,要他们立刻出发,向东走二十里。他们到了目的地,马上摊开被铺睡觉,睡完觉又做饭吃,吃完了又睡觉。谁知道睡到半夜,又接到大队部的紧急通知,要立刻出发,向北走二十里。第三天却要他们后退三十里。他们按照命令后退,一下子差不多退到了曹店区地面。他们不管这些,随便找一个地方歇息。刚要睡,大队部又来了命令,要他们前进二十里。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忽然前进,忽然后退,简直弄得他们不知道怎样才好。
第四天,他们在宿营地整整休息了一天,没有动静。到吃过晚饭,以为晚上不用行军,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一觉。谁知不到二更天,大队部的通讯员又骑着马来橄蛩谴锪诵碌娜务。大家围着通讯员,问大队部这样安排他们行军,目的到底何在。通讯员说”我也不太清楚。指挥部说要和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现在想必是和敌人在附近一两个县里面兜着圈子。“他们问不出个究竟,就整装出发。任务很轻松,路也很好走,不过二、三十里地,费不了多大的劲儿。他们一面走,一面闲谈起这种兜圈子战术来。区卓对江炳说”我俩白白地背着枪,挂着手榴弹,就是兜过来,兜过去,派不上用场。敌人没有看见我们,我们也没有看见个敌人。
一一这才叫高明“
江炳无可奈何地回答道产这多半就是兜圈子战术。看来,还不知道要兜多少天,要兜多少个圈子呢。”何守礼实在按捺不住,就对张纪文说起怪话来道:“明天人家问你打死了几个敌人,你怎么回答呢?你只能这样回答,说咱们走了三千里路。”张纪文听了,十分赞成,还附和着说道“不,不是走了三千里路。是兜了一百八十个圈子。”这样子,全队人忽进忽退,没光投黑地走了七天七夜。路倒不是走了很多,心里面不痛快,也就觉得累不堪言。连平常不大说话的李为淑也抱怨起来道“江炳,你看你空背着枪,挂着手榴弹,只是做做样子,还没有发过市这样子搞下去,可以说得主只有运动,没有悔。,江炳丧谤地道:“你懂得什么,光会瞎嚷嚷。“何守礼跟张纪文却非常欣赏她,说她讲得很有见地何守礼还说:“不是我偏心为淑,她讲得确实有道理。咱们不懂得,这也许可以叫做一种走马灯战术。咱们走过来,走过去,让敌人看见,好象人数多得不得了,走来走去走不完。“张纪文也接着说道:“将来咱们的子孙问起来,你们在延安是怎么打仗的?。你只能说,咱们压根儿就不打仗,咱们只有走路。走哇,走哇,走到那么一天,也不用放一枪,敌人就垮台了。“胡杏给大家鼓劲道:“咱们应该绝对相信中央中央要咱们第二大队这样打,咱们就这样打。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提出来,咱们转到大队部去,再由大队部转给中央,请求解释。“大家都赞成胡杏的意见,七嘴八舌地说”这样做好,这样做好。胡杏同志,就给咱们把这许多疑问转上去吧。“到了第八天的中午,他们正走到马家拘前面,另纯一个身材高大的传令兵叉骑着马赶上来了。这回传达的命令是要他们走进!家沟,原地休息。大家不知道大队都要将他们怎么样翻腾拾叠,也就不觉开诧异,仿佛要前进也好,要后退也好,要,原地休息也好,都不过是极其平常的事情。他们走进马家沟的询汉口,把背包行李卸在地上,就坐在背包上面晒太阳。这种原地休息并不说明任何情况。他们大家都明白。也许休息一会儿就要走,也许今天下午就在马家沟吃晚饭,也有可能今天晚上在马我泊驻扎。种种可能性都有,他们也用不着多费心思去考虑,就那么保持着原地休息待命的状态。
闲着投事儿,周炳一个人走进村子里闲串。区卓跟江炳两个人就解下步枪,细心在上面擦着,看着,欣赏着。胡杏跟杨承莱两个人主就动手收拾药箱,把药箱里面的纱布、棉花跟药瓶子都拿了出来,又一件一件地往里放。张纪文、何守礼、李为淑、张纪贞四个人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猜测当天走不走。张纪文抬着大腿说我看,咱们不出十分钟就要出发。你们想,这种休息还能长么?如果休息时间长,为什,么不打开背包,好好睡一觉呢张纪贞故意眼他顶嘴,说道:“不,我看咱们不单不走,今天晚上还很可能就住在这马家询。“张纪文反驳他妹妹道产这马家沟住的老百姓还不少。你看,人出人进地川流不息。如果要住下,咱们早就进村子里面去了。”李为淑也给张纪贞帮腔道:“我看是不走了。如果要走,咱们现在就该起身,不是么”何守礼在一旁也笑着说道产何止不走?我看咱们很有可能在这马家掬住下去,住上它三天三夜。我想这也不为别的缘故,只因为撵在咱们后面的敌人停下来了。他不前进,咱们前进干什么呢“周炳从远处走过来,平平地直伸出两只胳膊,拍手说道、”阿礼这回说得好极了。我看道理就在这里。咱们这一个星期以来,正是边样行军的。敌人前进,咱们也前进,叫它撵不上敌人后退,咱们也后退,叫它离不开敌人不动了,住下了,咱们也不动,也住下,象一团肢,紧紧地把他粘住,不让他动弹。如果大家让我杜撰,我想杜撰一个名词,这就叫做胶着战术。你们知道,我不是军事家,我的杜撰没有任何根据。不过从我们演剧的角度看起来,至少可以叫它做一胶着战术。“周炳这一番话,把大家说得活跃起来,哈哈大笑地乐将起来,把所有大家那些疑虑和不满都一起掩盖下去了。
不久以后,那身材高大的传令兵又骑着马跑过来了。大家都纷纷站立起来,准备出发。张纪文高声对大家说道:“你们看,我料事如神吧?我猜得一点都不错吧“但见传令兵拴好马走过来,对大家传令道”昨天,青化程打了个大胜利“他刚说完这一句,大家就热烈鼓掌。他接着往下说道今天有一个高级俘虏过路。大队部命令你们要组织群众做好接应押解的工作。”大家一昕,又喧哗大叫起来。何守礼、李为椒、张纪贞三个人围着张纪文说道怎么样?好一个料事如神!快来认输吧快来向大家检讨吧“张纪文一只手抱着脑袋不做声,好象害怕什么人要使棍棒敲它似的。周炳、胡杏、区卓、江炳、杨承荣几个人把那个传令兵团团围住,要求他坐下休息一会儿,喝口水再走。那传令兵也一反常态,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坐下和大家一起拉起话来。周炳用跑步的速度到村子里面搞了罐子凉开水出来,先把罐子上面的青花碗递给传令兵,又倒了半碗凉开水给他,嘴里十分激动地说道,“同志,谢谢你。请你把这碗白干儿喝下去吧。我们渴望打胜仗已经好几天了,盼望得连脖子都盼长了。今天,你到底带来了这个好消息“大家一昕,又齐声喝起彩来。胡杏接着说道:“怪不得我今天一大早,眼眉就跳得那么厉害。敢情是有喜事临门呢。“杨承荣接着也说哦,是昨天打的胜仗。怪不得昨天早上,我听见东北方向枪声很密了。”区卓抢白他道算了吧,杨承荣。你昨天作么也没有昕见。是到了今天,人家来告诉你,你才知道的。“江炳也接着说:“人家打仗可不能先告诉你。人家是背着你悄悄地打胜仗的。“听到这里,大家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传令兵又把他所知道的事情,有点故意炫耀地竖起一个大拇指,对大家说道”听说这个仗确实是个大胜仗!打得很漂亮。消灭了敌人一个整旗。一一我想想看,一个整旅总该有三、四千了吧。这真是一个漂亮的大战役呵“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张纪文又慢吞吞地说道:“不错,这个仗打得很漂亮,值得大家高兴、欢呼。可是,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解决了三、四千个敌人,怎么才只有一个俘虏呢“大家心里面一想,觉着张纪文这一问问得很对。只有一个俘虏,这总不免叫人感到失望。他们希望能够看到三、四千的俘虏,而不是一个。传令兵好象摸透了倔们的心理,就给他们解释道这一个战役下来,咱们捉了很多的俘虏。现在正分开几个俘虏:营管理着,教育着他们。今天要过路的只是一个高级俘虏,俘虏虽然只有一个,可很高级,大家不要等闲看待。”何守礼盘腿坐在地上,用一只胳膊在头顶上挥动着,说道“传令兵同志,请你向大队部反映一下叫我们看一个高级俘虏,我们当然很高兴。我们还要看,希望看全体俘虏。哪怕三千也罢,两千也罢,只要是全体俘虏。”张纪文也接着说道“传令兵同志,请你一定代我们反映。何守礼同志这番话代表了。我们全体的愿望。”?
马家沟村子前面,在马路的旁边,有一个从前开过骤马店,如今闲置着,荒废不用的大院子。这个院子背靠着山坡,用三堵矮矮的围墙围绕着,里面空****的,什么也没有。村长带领四个群众搬了一张四方桌子,两张凳予进来,摆在大院子的正当中,做为接待俘虏之用。传令兵走了不久,那个俘虏就来到了,两名背着长枪的武装战士押解着一个徒手印。敌人,看上去象是个军官模样。他上身穿着国民党军装,武装已经解除,下面穿着呢子马裤,脚底下穿着一双黑皮靴。大家围着观看,周炳他们这个分队也跟群众一道围着观看。只见那个俘虏衣着举动,架子倒还不小,不过身材长得又矮小,又猥琐,不象个什么大人物。加上他一双闪溜溜的眼睛,看见群众就彝拉于脑袋,看见一个人就溜向另外一个人,总那么溜来溜去,不敢正视别人。大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看见那个外表,就觉得颇为失望。村长从山坡上走下来,手里提着一个装凉开水的瓦罐子,瓦罐上面盖着一个大茶碗。村长走到俘虏的面前,向大院子的门口指了一下,要他们进去。那俘虏不肯进去,对那两个押解的战士不晓得叽叽咕咕说了一些什么。群众里面有议论了。有一个年轻婆姨笑道:“他还不敢进门呢。他大概是怕里面埋着地雷呢。”一个老太婆听见她这么说,就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后来,村长打开大院子的木门,走了进去,那俘虏才慢吞吞地,胆怯怯地跟着走了进去。进去以后,看见桌上旁边只放着两张凳子,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村长指着凳子叫他坐下。他坐在一边,另外一边坐着一个战士,还有一个战士就站在门口把守着。那个俘虏坐了一会儿,又四面挪动自己的身躯,好象要找地方靠一靠。他找来找去,找不到靠背,没有办法,只好又直挺挺地坐着。群众又有议论了。有一个老汉对另外一个老汉说严哼,看样子,他还要坐靠背椅呢。“另外一个老汉回答道:“可不是么?他以为咱们给他准备下的,至少是一张公座椅“这时候院子齐肩膀高的围墙外面,唱己密密麻麻地围满了观众,对那国民党军官指指戳戳,笑骂不停。那俘虏往这边一看,看见有人注视他。他躲了过去,往那边一看,又看见有更多人注视他。他觉着不舒服,闪来闪去,一直在座位上转动着,坐不安宁。群众大声议论开了。有两个小伙子在互相开玩笑一个说,“你注意,他在望着你笑呢“另一个说,“胡毡,他敢望我?他在望着你呢!他正在看清楚你的脸孔呢!只等将来有一天你们再会面,他好拿皮鞭子狠狠地抽打你“村长给那俘虏倒了一碗凉开水。那俘虏用眼睛把那碗凉开水打量了好一会儿,没敢喝下去,又用手轻轻地把它推开。坐在旁边的一个战士看见,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随后重新倒了一碗,放在那个俘虏面前。那个俘虏这才放心地把满满一碗开水一口气喝光了。这个动作叉惹得围墙外面观看的群众嘻哈大笑起来。不久以后,村长又端了一大碗小米干饭和一小碟子酸泡菜进来给俘虏吃。俘虏依然不肯吃,还对坐在旁边的那个战士叽叽咕咕地说了许久的话。村,长回到村子里去,约莫一袋烟工夫过后,给他端来了一个小盘子,盘子里面放着两个煎熟了的荷包蛋。俘虏看见这盘荷包蛋,才端起饭碗,把满满的一大碗小米饭吃光了。临走的时候,这个俘虏又提出要求:要围墙外面的群众完全散开,站在离他五米远以外的地方,他才肯起身走路。他走远了,这里前群众觉得十分气愤,又觉得十分好笑。许多青年摹仿着他的神气,学着他的动作,用他那样一种腔调眼别人说话,引得四周的人们又一次哈哈大笑。
区卓用手轻轻拍阆伦约罕匙诺牟角梗赝范运祷道产唉,兄弟,你真不走运。咱们碰见的第一个敌人,是个没有带枪的敌人,挨着受优待。这就委屈你了,派不上你的用场了。”群众逐渐散开。他们分队九个人,回到自己原来在村口沟汉上的位置,坐下歇息。江炳不意不思地说道“这算什么高级军官?国民党的军官我可见过不少。就算一个普通排长吧,那威势比他可要大得多呢。”杨承荣也说道江炳说得对。我看这个孙小子顶多、顶多不过是个什么连长之类的角色,不会再高了。“张纪文也发表自己的意见道产就算他不只是个连长,我看顶多也不过是个营附之类的人物,不可能再高了。”这一天,他们盎个分队就在马家沟吃晚饭,并且就在马家向住了下来。早先猜测说会在马家沟住下来的女将们猜对了,胜利了,不免又吵闹一番。周炳去大队部开会,一直开到三更半夜才回马家沟。大家都没有睡觉,都眼巴巴地坐着等候休息。周炳立即召集全分队开会,进行传达。他传达完大队部的指示,又提起今天那个过路的俘虏。他让太家猜猜试试,看这个国民党俘虏是个什么样的官儿。区卓喊着嘴巴,不高兴猜来猜去。江炳观察周炳的神情,加了一点码,猜他最多无非是个连长。杨承荣也加了码,说:“如果不是连长,也最多不过是个营附。”张纪文也照样加码说道“如果不只是个营附的话,那么充其量也无非是个营长,不能再高了。”几位女将对猜测俘虏的官阶没有兴趣,就都没有做声。最后,周炳郑重其事地对大家宣布道:
“昨天咱们在青化眨打了一个大胜仗,全部歼灭了敌军一个整旅。咱们俘虏过来的这个军官,就是敌人的旅长。他姓李,名叫纪云。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胜利!你们大家大概都没有料到吧”大家一听,全体同声欢呼,连那几个本来不感兴趣的女将也改变了态度,一起高声欢呼起来。欢呼完了,接着又是一阵喧哗笑闹。你叫两声,我喊两句,你笑一笑,我唱一唱,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乐得不可开交。
笑闹完了,区卓一面擦干泪水,一面不服气地说“什么旅长?我看是毛驴那个驴。如果是那个驴长,我看倒挺象。”江炳说:“可不是么,我看他就不象个旅长。我到现在还不相信,还坚持我的意见,最多不过象个连长。一一最多不过,不能再高了。”
杨承荣也凑趣说道可不是么。就算他不止一个连长,也不过顶多一个营附罢了。我看这块料最多是一块营附的料子。“张纪文说”你们各位也别太严格了吧。他既然是个国民党军官,又不是咱们的军官,你就应该按照国民党军官的水平来考察。我看这样吧,也不必让他当营附了,就让他当一个营长吧。这是最宽大、最宽大的了,可不能再宽了。“总而言之,纵然经过证实,大家都认为不象。这又逗得胡杏、何守丰李为淑、张纪贞四位女将嗤嗤地笑个不止。周炳平伸出两只胳膊,左右摆动着,对大家说道:大家别光顾笑,光顾闹。还要讨论一下,以后应该怎样行动才好。”张纪文接着说道:还有什么说的呢?以后,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办事呗!二一切行动昕指挥呗“何守礼也接着说道:“对,以后咱们就是要严格遵守纪律。这个问题一点也不能放松。“区卓口服心服,毫无保留地说产早知如此,就是再辛苦一倍、两倍、十倍,我也甘心。叫我整天走来走去,我就整天走来走去,没有二话。”江炳也打捎疑虑,心明眼亮地说:“可不是么?咱们只管走哇,走哇,结果却走出这么个成绩来!这岂不很好么?如今我知道,打仗也不能光靠区卓和我两个人。打胜仗的任务,要落在正规部队的身上!现在我懂得,这是确定无疑的道理。只要咱们这样走来走去,能不断地走出胜利来,我就心满意足了。”周炳顺着大家的意思,勉励大家以后要不折不扣地按照大队部的命令行动,大家一寇要严守纪律,听从指挥。一一他把这个叫做胜利的最大保证。
胡杏热情地、委婉地,不指名地批评何守礼眼李为淑道“昨天,咱们队里有人说怪话了。这种怪话可不好听,很叫人难受。有人说咱们的行军活动是走马灯,有人说咱们这样搞法是只有运动,没有战。大家原谅,不要生气,我可是要提出批评了。我认为大家不理解,有点情绪,可以原谅。可是说怪话就不应该了。说怪话本身就是一种很大的毛病!它会使咱们这个团结的队伍换散,会减弱咱们的信心,会使咱们的战斗力降低。一一不是么?我重复一句不理解,有点情绪,都可以原谅。可是说怪话就太不应该了。”虽然没有指名,何守礼跟李为淑都知道是批评自己,很快就起来做自我批评。李为淑是党员,先说:“做为舾龅吃保该严格要求自己,不能随便说不负责任的话。”何守礼正在申请党,也说:“事态的发展证明自己没有修养,不了解中央伟大的意图,所以犯了错误。”张纪文在一边昕了,很不好受。他觉着胡杏只批评何守礼、李为淑两个人,而不批评自己,感觉着十分惭愧。他也涨红着脸孔,做起自我批评来道:“我也说过要兜一百八十个圈子,我也说过压根儿不打仗,这都是非常错误的,这个错误比她们两个人所犯的错误还要严重。”胡杏反而安慰他道:“不要紧,你不是党员,受的教育比较少。只要不是有意的,犯点错误可以原谅。”
不久以后,在行军途中,何守礼光荣地加了中国共产党。
一五八神机妙算
经过一个多月,差不多两个月的锻炼,周炳这个小分队已经变成一支钢铁的队伍。他们整齐迅速,吃苦耐劳。他们能够一接到出发的命令,在十分钟之内就整理妥当,集队出发,从不拉下任何一件东西。他们行军的时候,不管白天黑夜,刮风下雨,道路泥泞,饥饿寒冷,一一都能够准时到达目的地。五月初,他们在安塞县的贺家注一连住了三天,没有行动。有一天晚上,已经夜深人静,他们忽然听见东北面蟠龙镇那个方向枪炮声非常紧密,一阵接着一阵,一直打到天亮。东北面的天空整个下半夜都是火光闪闪,没有停息。到了天亮,那枪声突然停下来,往后就一片沉寂,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第二天一大早,村长就跑来跟周炳商量道“周炳同志,你们今天大概不走了吧?今天没有任何行军命令,也没有听说敌人有什么动静,你们大概不会走了。”周炳回答道:“也可能不走,再住一天。不过昨天晚上枪炮声这么紧,今天是不是有行动,也很难说。”村长说:“咱村子里有人认出你们来了,说是你们会演戏。趁今天你们不走,就给咱们演一场戏好不好”周炳说:“戏我们倒是会演,也想演。不过我们现在的任务毒不是演戏。”
村长说:“你别推辞了。老实告诉你,咱们这块穷地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看上戏了。”;?
周炳见他说得这么恳切,也就不好再推辞。他迟疑了半天,对村长说道:“你看,如今我们在行,军期间,连一个乐队也投有,怎么好演戏呢?村长,不是我们不想演,不是我们不想给乡亲们效劳,实在是没有法子”。
村长想了一下,果断地说:“既然如此,你们就不要乐队,将就着演出吧。反正你们怎么旗,老乡们都会高兴的,都会满意的。如果你们演话剧,那没有乐队也成如果你们演的是歌剧,那么,就让它没有乐队一一光唱吧。行不行”周炳笑道:“这倒是个新主意。歌剧可以用无伴奏演出,一一新主意,新主意!好吧,你的情意这么恳切,我也不好推辞。等一会儿看,如果没有行军的命令,就给咱乡亲。们演一场”巴。“当天下午,。他们集中在打谷场上。每个人正开始化妆,准备给村民们演出话剧《关里关外队。群众慢慢地围拢来,越来越多,他们的周围已经围上了四、五圈,看来有百多两百人了。忽然,不知道谁在远处吆喝几声,围观的群众纷纷跑开,一直跑到公路旁边看热闹。他们这群了妆的演员也离开打谷场,纷纷跑到公路旁边,跟群众一道春热闹去。村长指着远远走过来的四个人说:“你们看,这些人叉押解俘虏过来了。为头这一个是咱们陌壁村子的村长,后面两个是押解俘虏的战士,当中那一个就是昨天晚上蟠龙镇打的大胜仗里,活捉过来的俘虏。这个人来头很大,道道地地产个敌人的旅长,叫做什么李良岗的,你们大家可要仔细看清楚。“群众一昕,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一个人说产怎么,旅长?又是一个旅长”又一个人说“旅长有多大能管着一百个人吧”第三个人说:“怎么只管一百个人?管五百个人都不止呢。”第四个人说这个旅长的名字还有来历。你们记得么?他是玉出蛊岗那今良岗呢你们念过书么“群众一听这个人说起书,就哈哈大笑。村长也凑趣道现在是打仗,你倒说要念书。好,不错、不错。你学文化很热心,应该受到奖励。”他仍全分队的人都凝神注视,紧盯着走过来的几个人,静悄悄地不说话。只有杨承荣挤眉弄眼地对张纪文说道:“怎么样,纪文?你那一百八十个圈子还没有兜完,就抓了两个活旅长。这你该没有话说了吧”全分队的人昕见他这么说,都嘻哈大笑。群众尽管不清楚他们说话的含义,也眼着嘻哈大笑起来。
那四个人慢慢地走过来,在村口公路旁边一根拴牲口的木桩旁边坐下了。那俘虏很乖巧,一眼就选中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他在木桩旁边坐下,把背靠着木桩,平伸出两腿,看来他已经累得不行,好容易才找到一个上等的歇息地方。胡杏仔细地观察着那个俘虏,只见他身材很高大,精神却很困顿,大概在他失败以前已经化了装,如今只穿着一般国民党土兵的衣服,没有前次看见的俘虏那么神气,那么硬绷臭架子。胡杏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种疲倦、失望,非常冷漠的表情。他的眼光接触到围观的群众,使袖们觉着浑身发麻。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只是呆呆地望着他面前好奇的群众,露出一副非常害怕的可怜的神态,象铁笼子里面的一只饿狼。贺家洼的村长给他提了一罐凉开水来,倒了一碗递给他。他端起开水,望了半天又放下,没有喝一口占那两个押解的战士一个人喝了一碗,再倒第三碗给他,他仍然一口也不喝。群众正在心里骂他是个怕死鬼,没有想到,他从口袋里面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块银光闪闪的响洋来。他把这块响洋向群众扔过去,那响洋噎嘟一声落在地上,又在地面滚动一丈来远,才停止下来,倒在地上。
胡杏在心里推想道“这家伙为什么这样生气呢?噢,对了。他一定以为他的大洋钱一祭起来,群众不管男女老少,都争着上来抢那块洋钱。他看见那种场面,心里面就会觉着好笑,会觉着痛快,会觉着群众真是愚蠢,真是贪心。可是他没有想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他祭起一块大洋钱来;、群众没有一个人出来拣那块响洋,没有一个人看得起那块铿锵作响的响洋。哼,你看错了,你的希望落空了。你是那样生气,那样大失所望。敷,活该,活该”周炳见没有一个群众上前拾起那块响洋,就自己走了出去,拾起那块大洋钱,走到俘虏的身边扔还给那个俘虏,同时,嘴里说道:“你这一块钱还是省下来吧,留给你自己用吧。
这里有的是柴草。群众上山砍了柴草,烧开水给你喝,是自送的,不收钱的。你只要认识这一点,认识群众一番好意,那么你就应该晓得,平时你们刮地皮刮得群众连一根草都留示下来,是多么大的罪恶!你要是从今以后改邪归正,那么下次你经过这贺家洼;开水还是有你喝的。钱,你自己收起来吧。”那俘虏旅长没想到这个身材高大的人,把洋钱还给自己,觉着难以理解。他看见这个人脸上涂了脑脂水粉,象个男的,又不象?男的“不知道这个人正在干什么,心里面着实纳日儿。他伸出手去,拾起那块大洋钱,塞进自早的衣兜里,脸上露出二分尴尬的神情来。不久,贺家洼的村长接了班,带领他们三个人,一直律下一拉走去。他们意了之后,村里的群众不免又众**加,嬉笑怒骂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