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晚风起,吹得暖阁中的纸制窗纱轻轻作响。

卫窈窈只着了一身单薄寝衣,赤着脚从净室出来,立马有丫鬟捧了布帕过来,或替她绞发,或给她抹香膏子。

香膏子是她惯来用的鸢尾香。

许久没闻到这味儿,卫窈窈从困倦中睁眼,一双璀璨清亮的眸眼朝丫鬟身上一一扫过,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公主府的旧人,不用想也知,定是老管家一并带来的。

正想着,外头传来了一道惊呼声。

“蠢东西,主子已经睡下了,你不能过去!”

声落,漆红木门被大力撞开,随即,一个灰扑扑的东西一个跳跃,就冲到了卫窈窈的怀里!

只见它形似大猫,浑身呈灰棕色,粗壮雄势,尾短而钝,可不就是那只被卫窈窈救过的野狸子。

当初,她跳水时,这只野狸子不知怎得,也跟了过来,说什么也不走,卫窈窈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一年过去,它毛色变化不大,却重了不少。

如今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一坨,卫窈窈都险些抱不下它。

“喵。”几日不见,它格外热情,一直将大脑袋往卫窈窈身上蹭。

卫窈窈刚洗干净,又被它蹭了一撮毛,顿时哭笑不得。

“蠢东西,谁让你进来的!”她用手,抵住它的脑袋,将它往外推。

野狸子极通人性,见她似是生气了,直接跳到了她脚边,一个翻身,将肥肥滚滚的大肚皮亮了出来,满是撒娇讨好之势。

卫窈窈想发火,也发不出来了。

索性,头发也绞得差不多了,她便躬着身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它顺着肚皮上的毛发。

“郡主,都是老奴不好,没将蠢东西看管好。”外头,老管家的声音虚虚传来。

老管家姓张,是长公主在时的老人了,因而,在公主府上的地位也极高。

卫窈窈是他看着长大的,当日,一听说她要回京了,他便将公主府上所有的人一并带来了伯府。

只怕这里的人照顾不好自家小主子。

“没事儿了,张伯,你先下去吧。”卫窈窈笑了笑,烛火跳跃在她眼中,留下一片流光溢彩。

门外的张管事不由松了一口气。

小祖宗没有生气就好,刚刚,他只怕那蠢东西没个轻重,又惹了小祖宗动怒。

不过,一想到那蠢东西还在小主子房中,他忍不住道:“郡主,还是让老奴将蠢东西带下去吧。”

蠢东西像是听懂了人话,紧张又戒备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忙又围着卫窈窈翻了个身,极尽耍赖之势。

“不想走?”卫窈窈挑眉。

蠢东西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又在她身上蹭,卫窈窈被它蹭得痒酥酥的,一阵轻笑:“那你可得规矩些!”

蠢东西立马乖巧了下来,又在她身上蹭了蹭,忙寻了个角落的方向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只面朝着她的方向小憩。

卫窈窈轻嗤,遣了张管事和一众丫鬟下去,又回净室洗了一番,方才上榻休息。

好些年不回伯府,虽这里的摆设一如当年,但卫窈窈就是有些睡不着。

也不知道翻来覆去折腾了多久,她才缓缓睡去。

而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裴元稷。

他身份特殊,流风自然不敢将他跟一众下人安排在一块儿,但,若直接将他安排在客厢,又有些不妥。

郡主并不愿让人知道裴世子的身份,未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流风还是硬着头皮,将他安排在了后罩房中。

不过,这房屋是他让人仔细收拾过了的,里面的东西也一应俱全,倒也不至于太寒酸。

对于他的安排,裴元稷从头到尾,都没有多吭一声。

他身上有伤,也不想多折腾,进屋倒床便歇下了。

然而,一刻钟不到,那些夜夜折磨他的噩梦再度浮现。

有群僧包围,梵音绕耳中,他被人当邪物一般,浑身写满经文。

有血染黄沙,尸横遍野,那自称他父亲之人,间接死于他刀下。

还有妇人一道道的咒骂,再一转眼,便是她双眸外凸,舌长面紫的自缢画面······

裴元稷一惊坐起,浑身都被虚汗打湿,炸裂的头痛感一阵又一阵传来。

他捂着头,再不敢去想那些画面,整个人,就像是被千刀万剐过一般,嗜骨难熬。

依稀间,他想起前些时日难得的安眠,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

长信伯府巡夜之人众多,裴元稷绕开四、五拨人,总算到达了晚间离开的暖阁。

等他翻窗入内,闻着屋里独属于女儿家的清香时,他那混混沌沌的头脑,便清明了几分。

他在干什么?

学那梁上君子夜探香闺?

裴元稷皱眉,正要离开,黑暗中,有东西弓着背,朝他戒备的龇牙咧嘴。

房内熏香袅袅,一层层薄纱后的软塌上,传来了一道极轻的声响。

裴元稷心中一凛,那团龇牙咧嘴的小东西竟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待看清是一只野狸子后,裴元稷直接伸手,将它一个锁喉,控制在了地上。

野狸子也不是吃素的,用尽利爪和他决斗。

于是乎,一人一夜狸子便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较量,较量到最后,裴元稷就这样死死箍住野狸子,昏睡了过去。

这一夜,裴元稷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时,天光将暗非暗。

府上早有下人早起打扫庭院的声音了,裴元稷一个翻身,就要往外走。

“蠢东西!”

薄纱内,小娘子娇娇软软的声音响起。

裴元稷猝然停下脚步,朝软榻的方向看去,见里面的人并未醒来,刚刚那不过是一声呓语罢了,倒是那醒来的野狸子依旧龇牙咧嘴地瞪着他。

果然有个蠢东西!

裴元稷冷冷一笑,翻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