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江浩哲的预料,陈宗的电脑竟然防护得异常严密,入侵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陈宗上网居然使用了代理服务器,这让江浩哲一时难以锁定他的IP地址。不过,这非但没有难倒江浩哲,反倒是激发了他的好奇心,更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通过代理服务器上网,那代理服务器上一定会留下他上网的痕迹,只不过要多费些周折。
对于江浩哲来说,这算不得什么难题。他现在是刑警队的技术顾问,他有权直接调取到代理服务器的日志。尽管如此,在如此庞大的数据中寻找陈宗的“足迹”,无异于大海捞针。用了足足几天时间,江浩哲准确地追踪到了陈宗的IP。
新问题却接踵而至,陈宗电脑几乎没有任何漏洞,他好像总是第一时间把微软的补丁打好,来宾帐户也被禁用了,好不容易破解了Administrator帐户的密码之后,江浩哲发现自己被骗了,这个帐户名不符实,它不是真正拥有管理员权限的Administrator,而用这个障眼法的帐户登陆电脑,江浩哲也只能是一无所获。
陈宗电脑的帐户总共有十几个,狡兔三窟,哪个帐户才真正拥有管理员权限呢?
江浩哲甚至开始相信陈宗真的是什么网络公司的老总,要不,他怎么能这么精于电脑防护呢?此时的江浩哲已经连着好几天不眠不休了,眼睛熬得通红,换了别人,早就放弃了,可偏偏他不是别人,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斗红了眼的小公鸡,到了这个份上,才真叫是欲罢不能。
虽说靳茹芸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她不是郑薇拉,不会对江浩哲漠不关心,也不会对他做的事情视而不见。她搞不清江浩哲每天夜里都在忙活什么,她觉得,既然江浩哲有意避着她,自然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她也不想多问,但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我说你可得注意休息,劳逸结合,不要犯轴,不要一根筋,不要只想着向前冲冲冲,不要总是一条道走到黑,有时候遇到了问题要学会绕着走,懂吗?”
在靳茹芸的眼里,难道自己是这样的人吗?江浩哲想了想,她还真是没冤枉人,自己还就真的总是爱挑硬骨头啃,这不是轴是什么?两军对垒打仗,不也是要先找到敌人的薄弱环节吗?这么一想,江浩哲突然就开了窍,为什么不能绕个弯,去找一找关六和小钟的电脑呢?
早在几天前登陆陈宗邮箱时,江浩哲就已经知道了关六的邮箱号,却一点儿也没想着进去看看,要不怎么说自己一根筋呢?
江浩哲先是进了关六的邮箱,这对于他来说,就好比是探囊取物,不用费吹灰之力。
关六没有删除邮件的习惯,就算陈宗提醒他删掉了,他也只是删到了垃圾箱里,也就是换了个地儿存放罢了。
关六的邮件基本有两大类,六成多来自交友网站,三成多是和搜索引擎公司的业务往来。在这些“业务”中,江浩哲甚至发现了几年前自己制作的网页。江浩哲的第一个猜想基本已经能够得到证实:就算陈宗开了网络公司,这家公司的主体业务也是制作钓鱼网站,自己不但成了他们的帮凶,还被蒙在鼓里这么久。而更可怕的是,这些钓鱼网站都没有下家,也就是说:陈宗和他所谓的公司本身就是钓鱼网站的使用者和受益者。江浩哲还是不愿相信越来越接近的真相,他想,也许,这些网站是用另外的邮箱发送给下家的,比如,小钟。
不过,江浩哲没有在陈宗和关六的通讯录里找到小钟的邮箱,他只得通过IP查找到了小钟的电脑,破解了一个简单的密码之后,他在小钟的电脑里有了发现。
有一个文件夹叫“员工档案”,打开一看,江浩哲才真的吃了一惊,里面都是身份证、银行卡等个人信息,还有他们的照片,粗粗一算,足足得有五六百人,陈宗的网络公司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规模!再一细看,就更不对头啦,这些照片上的所谓“员工”,手举身份证,脸上喜洋洋,却个个灰头土脸,怎么看怎么就是村里的留守老农民,哪儿有一点像是IT精英?这也太不靠谱了吧?再看身份证号,这些人可不是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就扎堆儿在几个村子……江浩哲的心哇凉哇凉的,他明白了,这些身份信息是陈宗买来的,可陈宗买这些身份信息干什么呢?仅仅是倒买倒卖那么简单吗?
接下来的发现,江浩哲的心就不再觉得凉了,他的血冲到了脑袋顶儿,身体都就像燃烧起来一样,他愤怒了。他看到的是小钟为陆无昕制作的明信片,还有伪造的中国文化报、中国艺术报的宣传版面--这在江浩哲看来就是铁证如山了,陈宗正是陆无昕国画骗局的组织者、实施者。
这时,陈宗却把电话打了过来。
这也有点儿太过巧合了吧?
看上去,陈宗这些日子过得还算安稳,波澜不惊,无所事事,消遥自在,就差提笼架鸟、飞鹰走狗啦。关六杳无音讯不去管他,他给小钟放了长假,也是觉得赚得盆满钵满,既要好好歇歇,更要避避风头,等一切真正消停了,再做下步的打算。
这也就正说明他心里一点儿都不踏实,他总是慌得很,从来都没有这么慌过。关六到底怎么了?他的失联究竟会不会造成更大的危害?凌冬军平白无故损失五百万,他会不会在事后报警?如果报警,面对涉案数额如此之巨的诈骗案,警方是不是会全力以赴?中国的事情就怕认真二字,但凡认真了,就没有干不成的事,好就好在中国人习惯了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唯一不好糊弄的就是江浩哲,这人主意正,爱钻牛角尖。
这几日,陈宗更是惴惴不安,他怀疑自己的电脑正在遭受攻击,虽说他自信对电脑防护得够严密,可在无孔不入的黑客手下,谁能确保万无一失呢?更何况,这个黑客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就是江浩哲。这不是推测,更不是瞎猜,除了他,还有谁这么执着到冥顽不化地一次次失败一次次继续尝试呢?
陈宗犹豫过,他想过断网,也想过把硬盘拆下来大卸八块,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并不怕江浩哲知道,甚至,他希望江浩哲能早些明白。
而现在,他的电脑消停了,对方没有再试图闯入,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放弃了,二是他得手了。
陈宗觉得是时候给江浩哲打电话了,成败在此一举,他心存希望,此时的江浩哲已中笼中之鸟。
“怎么会这样?”不等陈宗开口,江浩哲就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
陈宗的心还是禁不住一沉,“你都知道了?”事情究竟会向何处去,他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你打算怎么办?”
这真是个让江浩哲纠结的问题。对于江浩哲来说,陈宗是他这辈子难得的一个朋友,甚至说得上是唯一的朋友。江浩哲的特殊身世,让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陈宗,总是对他百依百顺,如影随形,让他有了一种想依靠的感觉。远的不说,就说最近,在畔畔的事情上,他挺身而出,拔刀相助,不但收留了自己,而且出谋划策,保护了自己,在现代社会中已难见这样的义气了……
我打算怎么办呢?没错,他设局骗了那个画家,可这关我什么事?虽说我是刑警队的顾问,可我提供的只是技术支持,我不是警察,我没有搜集案件线索和主动破案的义务。更何况,那个画家的案子也只是一份外省的协查通报,刑警队的其他人,谁还会注意到有这样一个案子?谁会想到,做下这个案子的人就在本地?……
我能怎么办呢?谁叫我知道了真相呢?苦苦追索了这些日子,当真相摆在了面前,我却更加无能为力,无论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是背叛,要么背叛朋友,要么背叛良心!几年前,当我苦苦查找到Williams下落的时候,靳茹芸就曾质问过我,“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我就总要在一个地方摔跟头呢?为什么我就不能吃一堑长一智呢?
这就是真相,真相永远比我想象得更残酷。
“怎么说呢?我们不过是利用了人们的贪婪罢了,天上不会掉馅饼,可就是有那么多人,他们就相信会有天大的馅饼砸中自己,他们甚至天天盼着那个馅饼掉下来。你看看那些买彩票的,赌博的,还有相信什么高额利息,把老本都拿去搞所谓投资的……”
“好了,别说啦,他们贪婪,那是他们的错。或者,那也不是他们的错,人性就是如此。当年宙斯把潘多拉送到人间,正是潘多拉打开了那个魔盒,把各种各样的灾难从盒子里释放出来,传说第一个飞出来的灾难就是贪婪,紧接着飞出来的才是杀戮、恐惧、痛苦、疾病、欲望……为什么第一个飞出来的偏偏就是贪婪呢?比起杀戮、恐惧、痛苦、疾病、欲望,难道贪婪难道更可怕吗?也许,宙斯正是利用了潘多拉的贪婪,你想,别说人,就连神也避免不了贪婪……”
江浩哲说得心平气和,这让陈宗暗暗庆幸,的确,连神也避免不了贪婪,连宙斯也可以利用人们的贪婪,我们就不能利用一下吗?
“人人都避免不了,你就能避免得了吗?既然你我都避免不了,那你我的贪婪是不是也会被别人利用了呢?”
“唉,我明白了人的贪婪,才努力做到不贪,最起码,我知道怎么能不被人利用。”
“你不贪婪吗?那个画家的八十多幅画,那是多少钱?几百万?还是几千万?这不是贪婪吗?还有凌冬军那五百万,我想你也骗到手了吧?这不是贪婪是什么?”
江浩哲这话说得有点儿冲,陈宗听了,心里反倒踏实了,他嘴角微微扬了扬,说:“凌冬军的五百万,已经到手了,我给了小钟一百万。这样,我给你留了两百万,你先花着。”
陈宗不说这还好,一提到分钱,江浩哲的火气便真的按捺不住了,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贪婪吗?这无异于对我人格的**裸的侮辱!“两百万?算什么?收买?封口费吗?对不起,不是我的,一分钱我也不会要,无功不受禄!”
“怎么是无功不受禄呢?这是你应得的。”
“什么?我应得的?”江浩哲狠不得从电话里把陈宗揪出来,狠狠地扇他俩耳光。你干坏事你做恶,我装聋作哑也便罢了,可为什么临死拉个垫背的?让我也深陷其中,“你!你!是想把咱们两只蚂蚱绑在一根绳上?我是不会接受的。还有,过去我从你那里领过的工钱,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陈宗沉默了半晌,心里想着,你说的对,现在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接受不接受都是,这个事实你改变不了了。不过,他没有这么说,他不想彻底激怒江浩哲。“好了好了,这钱,你不要也不要紧,我先收着。其实,何必和钱较劲呢?你什么时候用着了,你就张口,算我借你的。谁叫咱们是朋友呢?”
朋友?江浩哲的嘴唇有些哆嗦,这曾经是个多么神圣多么美妙的字眼啊,可惜的是,现在,这个名称被玷污了。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属于他的东西太少了,亲生爸妈没有了,“亲生”儿子也没有了,现在,连唯一的这个朋友也没有了……自己是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