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江浩哲接到了父母电话,他们火急火燎地说,郑薇拉肚子疼得厉害,问是不是快要生了。
江浩哲不得不从纷繁复杂的思绪中跳出来,让他们赶快打车去医院,自己也会很快赶过去。
放下电话,靳茹芸问,是不是薇拉要生了?江浩哲说,我也搞不清楚状况,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啊,我先送你回家。
靳茹芸不肯,说,生孩子的事比天大,可不敢耽误,你问问他们打着车了吗?要不要你去接一下?
江浩哲说,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找到Peter,这事儿也耽误不得。
等江浩哲赶到医院,郑薇拉已经进了产房。
父母正焦急地站在产房外,他们一见江浩哲便说:“在车上,羊水都破了,真悬啊!”
江浩哲安慰他们说:“进了产房,一切就好了,放心吧。亏了你们在家。谢谢你们。”
产房外有一条长椅,空着,江浩哲和父母谁也没有坐。
看着父亲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看着母亲一动不动地盯着产房的大门,江浩哲突然觉得,他们好像真是没什么生孩子的经验,郑薇拉肚子疼,说不定是宫颈口开了,他们却还要打电话问是不是要生了,难道他们真的没生过孩子?
江浩哲在手机上登陆了“宝贝回家”网站,他过去也常常进来转转,他特别留意的是“家寻宝贝”那个版块,总希望能看到什么,勾起自己的回忆。不过,今天他第一次有了登记寻亲的冲动,可是打开登记表,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别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真名叫什么、小名叫什么、亲人叫什么,就连一点点关于家乡的线索都没有,连一条河、一棵树、一座山、一架桥的印象都没有,梦里只有火车、人们的屁股、冷冷的床、猪圈里的猪……孩子的眼睛只看到了这些东西,这些地方还都不是自己的家!
为什么等待一个生命的降临是如此漫长?
江浩哲收起手机,还有一条路可走,去采集DNA。
终于,护士先出来报喜了:男孩,三点四千克,母子平安。
江浩哲的脑子真的很木,一个“三点四千克”足足让他换算了半天。
又过了一会儿,儿子被护士用一个小车推了出来。他安静地闭着眼睛,红扑扑的小脸水嫩嫩的,好像轻轻一捅就会破了似的。
就这么一眼,江浩哲心中的一切就都融化了,亲生爹妈是谁已经不重要了,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就算永远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在哪儿,但儿子是自己不折不扣的亲人,有了他,就有了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人。
住院这几天,江浩哲一步也没离开过病房,夜里就在旁边的沙发上迷糊会儿,母亲几次说要替换他回去休息,他却舍不得离开儿子,就连护士推孩子们去体检或者洗澡,他也一路陪伴,隔着玻璃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错眼珠的工夫,就被护士搞混了,说实话,孩子们一个个还真长得差不多。
让江浩哲放心不下医院的还另有原因。自打孩子呱呱落地,他一没顾得上给朋友们发短信报喜,二更不敢发微信朋友圈向全世界庄严宣告,可是,他还是立刻开始接到各色各样的推销电话,卖奶粉、奶瓶、奶嘴的,卖纸尿裤、爽身粉、护臀膏的,也有淘宝、京东、亚马逊等等购物网站发来短信链接,江浩哲可不敢随便点,谁知道这是不是这些网站的啊?还有推荐月嫂的,推荐催乳师的,推荐婴儿游泳馆的,甚至还有的竟让孩子参加英语早教学习,江浩哲说,孩子还不会说中国话,就要学鸟语吗?人家也不气恼,耐心地说,学英语要趁早,等他开口说话,一张嘴就是两国语言!江浩哲只得先挂了电话,他哪有工夫跟他们闲扯淡啊!有时候,他就想,除了医院知道孩子提前生产了,那些商家们还有哪些途径会知道这些呢?他觉得不寒而栗,现代社会中人的一切简直都是透明的,你走在大街上,就好像**裸地被人盯着,盯得你毛骨悚然。
因为提前生产,郑薇拉还没下奶,宝宝只能喝配方奶粉,江浩哲早就准备好了几种进口配方奶粉,怕宝宝喝哪种喝不惯。孩子一哭,江浩哲就得赶紧冲奶粉,小家伙还挺能吃的!能吃好,能吃身体才壮啊!
父母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送来了浓浓的米粥、无盐的猪蹄汤、怪腔怪调的醪糟……没有一样不是催奶的,喝得郑薇拉直皱眉头,江浩哲鼓励她说,喝吧,为了宝宝,下了奶,宝宝就享福了。
父母还给他带来了笔记本。宝宝很能睡,宝宝一睡,郑薇拉也跟着睡,江浩哲便利用这点儿空隙,侧歪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寻找Peter的下落。
他征得靳茹芸的同意,进入了她父母的手机系统,取得了他们近期的通话记录,根据通话时间、通话时长、通话密度、通话频次等分析,在靳茹芸母亲的手机里,发现了两个可疑的通话人,他们在靳茹芸出国旅游前和旅游中相当频繁,有一天竟然联系了七八次,平常一天也要通话三四次,个别的通话时间长达二三十分钟,而且常常是这个电话刚挂,就拨那个电话。江浩哲判断,这两个电话,应该一个是中间人,另一个就是收养Peter的人了。
哪个才是他要找的收养人呢?
江浩哲想起了陈宗,解决这样的问题,他的办法肯定比自己更直接,说不定,他打个电话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可是陈宗却在祝贺他喜得贵子之后,说:“你忘了那句话了?真相有那么重要吗?这可是靳茹芸亲口说的,我看,你最好还是别管这事儿啦!”
江浩哲不明白陈宗怎么突然是这种态度,现在是靳茹芸的儿子丢了,而他是最应该施以援手的啊!
不去管他,江浩哲自有办法,只不过要费些周折。
他一直向前查找通话记录,发现其中一个电话A早先从未联系过,而另一个电话B之前联系过,而在最近频繁联系之前,还是靳茹芸母亲先拨过去的。这就基本可以判定了:B只是中间人,A才是收养人。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A呢?直接登陆A的手机,是最直接的办法,但可惜的是,机主没有淘宝账户,没有支付宝账户,没有关联任何信用卡,甚至没有关联邮箱,微信倒是有一个,可他却从不发朋友圈,没有任何踪迹,江浩哲无从下手了。
对手机GPS定位吗?要在以往,他可能只会这样做,但手机总在运动,非得通过对大量时间点的定位之后,才能确定手机主人的大致活动轨迹,然后判断出他的家到底在哪里。这是个笨办法,需要的时间太长,靳茹芸等不得,江浩哲也耗不起。几天没回家,他连个洗澡的地儿都没有,房间里又热,一会儿就是一身汗,他的裤裆都被淹掉了,百爪挠心似的,奇痒难耐。而寻找Peter下落本身,还不只是消耗些体力那么简单,他常常恍惚地觉着自己就是那个Peter,他比Peter更急切地想找到自己的家,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精神折磨。
也许可以进入移动运营商的系统试试,现在的手机都是实名登记的,查到了开户信息会有所帮助,但这也费时费力,就算有了身份证号,也未必登记住址,最后还不是要进入公安户籍管理系统?再说,现在社会流动性这么大,有多少人会住在自己的户口所在地?
要是陈宗肯帮忙,一定不是问题。陈宗不在,但陈宗的办法可以用。
江浩哲试着给那个A拨了个电话,通讯录上显示的姓名是方原。
电话接通了,是个女的。
“您好,请问是方女士吗?”
“是的,请问你是?”
“我是快递公司,我们这儿有您一份快件,可能是地址搞错了,投递员没能投递成功,您能把家庭住址说一下吗?我来记录一下。”
对方犹豫了一下,温和地说:“对不起,可能不太方便,你能理解吗?现在社会上骗子太多了。而且,我最近也没网购,我从来不网购的。”
“噢,也许是别人寄给你的!”
“可,一般他们会先打个电话的,谢谢!”
“别挂,方女士,您让我们很为难,如果您拒绝告诉收件地址,我们只能把快件退回去了,这样我们就一分钱也挣不到,您能理解我们吗?”
“嗯,好吧,你说说看,寄件人的地址是哪儿?你不是说可以退回去吗?”
江浩哲的汗都流了下来,这女人,太精明了。突然,他急中生智,有了主意,“让我看一下,噢,就是本市……”他报出了靳茹芸家的地址,希望她知道这个地址,说完了,他还补充了一句:“物品这一栏还写着,婴儿用品。”
方女士立刻说:“好吧,我知道了,是一个朋友给孩子的东西。你手头有笔吗?方便记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