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六要一个人去北京。陈宗专门解释了几句,说这些抛头露脸的事风险大,本该让小钟去,让年轻人锻炼锻炼,只不过因为江浩哲来了,想让小钟多陪陪他,借机好从他那里得些真传。关六拍拍胸脯说,这事儿他干更合适,天经地义,他愿意干。

上次小钟提画一帆风顺,之后去偷猫也是立竿见影,再加上他还出了不少主意,想了不少办法,所以这回的头功肯定是小钟。关六不得不感叹后生可畏,好在陈宗分钱的时候,从来都是三一三十一,不偏谁也不向谁。过去,关六还为此有过几句抱怨,说应该多劳多得,按劳分配。陈宗没同意,他说三个人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除了分工不同,承担风险不同,其他没有不同,大家聚在一起,就是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亏了陈宗的远见卓识啊,到了现在更显示出平均分配的好处:有了活儿,就是大家的活儿,谁都不会挑三拣四,谁都生怕少干了。

小钟给关六提了些建议:坐长途汽车,住小宾馆,穿白衬衫黑西裤,在楼下接了货不要急着出小区,等等。

关六听得有些不耐烦,“你去的时候是春天,你白衬衫黑西裤,现在天天三十多度了,我也穿白衬衫黑西裤?再说了,你细皮嫩肉小白脸子穿那身像个白领,我这皮糙肉厚黑脸膛穿上了,不三不四的,更得让人起疑。”

关六做事,比小钟粗,但是粗中有细,举重若轻,毕竟是老江湖了嘛!早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有躲避危险的直觉和敏感。

所以,关六把任务接了,却照样在家里呼呼大睡。

小钟倒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半夜了还在那儿查快递号,结果快件已经进了京,他从**跳下来,跑去敲关六的门。关六不耐烦地问:“还让不让人睡觉啦?你要干什么?”

陈宗光着身子出来制止,“小钟,你放心,关六从来没耽误过事,你别急。”

五点来钟,天刚蒙蒙亮,小钟又去敲关六的门,没想到,关六已经洗漱完毕,正准备出门。

关六调侃道:“小钟,我看你是干不成大事,心里搁不下事儿。这不,高铁票我已经订好了。虽说是高铁去高铁回,可我不用住宿,还少在外头吃好几顿饭,这样一算,咱俩的花销也差不了多少,可我比你就享福多啦。”

江浩哲也起了床,问:“一大清早,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关六说:“我出趟差,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你们等我回来吃晚饭啊。”

陈宗也出来凑热闹,“嗬嗬,关六还吟上诗了,前边还有两句,记得吗?”

关六哪里真能背得上来,忙说:“哈哈,今天怎么都起这么早啊?我赶火车,我先走了,回来,等回来,我再给你们背啊!”

“还不都是你们俩吵吵的?赶紧走吧,你走了,我们也好睡个回笼觉。”陈宗看着关六出门,这才转过头来问江浩哲:“噢,看你的黑眼圈,没睡好吧?都是他们吵吵的,对了,他们没把畔畔吵醒吧?我昨天想了个办法,我跟你说说……”

“陈宗,我正想跟你说,这两天在你这儿,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一切都好……”

“怎么了?你打算要走了?”

“嗯,不,也不是这样。畔畔有些不适应,昨儿个天还没黑,他就磨磨唧唧地找妈妈,好不容易睡着了,却睡得特别不踏实,说梦话都在喊妈妈,还老一激灵一激灵的,我担心这件事会伤害到他,毕竟,他才两岁多,他的心理还很脆弱,他对世界还是懵懵懂懂,他只有我和郑薇拉两个亲人,失去哪一个对他都是伤害。”

“对啊,可是你回了家,畔畔可能就会失去你,而你可能跟他的感情更深些,他可能更不愿意失去你。”

“不,我想了一夜,也许还有得救。郑薇拉说的没错,孩子归她,我还是孩子的爸爸……她不打算告诉我另一个真相……我想,我们必须要写个离婚协议,说明这一点,我出抚养费,我每周至少和畔畔团聚一天……”

“你傻啊?你脑子是不是秀逗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已经白白给凌冬军养了两年多孩子,你醒醒吧,现在离婚对你真的是一种解脱,知道吗?你一切都可以放下,重新开始,多好啊。可你,养别人的孩子还没养够啊?还要继续出抚养费,还要每周团聚?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陈宗,现在,不是我放不下。你知道吗?你说,畔畔有什么错?他只知道我是他爸爸,他错了吗?没有,他没有任何错,却要去承担大人们犯下的罪孽,他必须要和他爸爸,或者他妈妈经历一次生离死别,从此往后,他的整个人生可能都会被改写……你们不知道,不理解,可是我知道,我感同身受!因为我就被拐过、被卖过,还不止一次地被拐、被卖!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几岁,我不知道我是被妈妈卖了,还是被人贩子拐跑了,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儿,我的根在哪儿,我的爸爸妈妈在哪儿?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要去找他们,可我越想找他们,就越恨他们……这些事,我从来都是压在最心底,那里就像是藏着一块苦胆,藏着一块黄连,时不常地就泛出一阵苦水,浸着我,泡着我,我还常常会害怕,会慌张,会做噩梦,会不知所措,我越来越不敢和人亲近,我越来越不能投入地去相信一个人……我的一辈子这样就这样了,可是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畔畔走我的老路?我一直想着能给他撑起一片天,永远地保护他,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但是,我总还是能撑得动一把伞,让他少受点风吹雨打吧?”

陈宗一直以为江浩哲是个话痨,对他无所不说,却不知道他竟隐藏了这么大个秘密,原来只知道他出身农民,是个穷苦孩子,却怎么知道他的这些经历!陈宗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怪不得江浩哲是一个清澈透明的人呢!难怪那天他对自己和靳茹芸说出那番话呢!血缘真的那么重要吗?在他的心里,畔畔就是他的亲骨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