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歌乐山下,两架大功率的压路机整整响了一夜。
黎明前,这两架响了一夜的庞然大物像怕见光似的,趁着夜幕悄悄开走了,一切复归平静。
天亮了。
陪都初春的阳光如同一只彩笔,先是是轻轻抹亮歌乐山麓。倏然间,金色的光芒增强了亮度,顺着青翠的山岚渐次下滑、重抹。于是,缕缕牛乳色的晨雾渐渐隐退。夜来凝结在花草树枝上的滋润生命的晶莹露珠,在阳光下挥发了。雀鸟开始住林间婉转地啁啾,到处透露出了1946年春天的气息。
苍青色的苍穹下,连绵起伏的歌乐山,像一位发育健康,面庞清丽的村姑,刚刚醒来尚未起床,浑身散发着清新、温孕的气息。而这时,与此形成鲜明对照,形成不和谐音的是,山下那片占地百亩的中美合作所演武场传出一种紧张的战时气息。昨日的泥泞地今天已被压路机压得平平坦坦的,似乎绷紧了神经,在等待着什么。
场地正中一座检阅台,也已赶建完成。这还不是临时搭建的,而是很下了些功夫。由青砖红石砌成,离地足有五尺高。飞翠流丹的重棺大屋顶。台子的木屏风上,交叉着一面国民党国旗和党旗。屏风的左边和右边分别用魏碑大字镌刻着戴笠亲拟的一段话,那是军统局对所有人中的训戒,类似座右铭,一边四个大字:“秉承领袖意旨”,“体念领袖苦心。”台前摆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条桌。桌后一字摆开几把镀铬折迭椅。桌子正中摆一个麦克风。而在检阅台的台沿上,一字摆开多盆鲜花。台沿上的一左一右立有木杆,分别挂着一幅大字标语,也都是四个字。左边是:“军事第一”,右边是:“胜利第一”。这两幅标语也是戴笠拟就的。
这天不同寻常,在还都南京之前,蒋介石要抽空来观看由美国教官帮助国民党训练出来的第一批特警班学员。
八时正,演武场开始戒严。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担任戒备的都是中央警卫团的宪兵,一律美式装备,头戴钢盔,手持卡宾枪,目光警惕。在担任警戒的宪兵之外,还有游动哨。上午九时,受检阅的美蒋特务,分别由双方的参谋长李崇诗和贝乐利率领,整队鱼贯进入了场地。嗬,今天还有美国特务楂场子!看得出来,中美特务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动作整齐划一,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
军乐队也同时进入了台前两边的乐池。
台前左边,是中美合作所列成的一个方队。接受检阅的特务都是排长以上的中级军官,三百余人,身着一式美式卡克,头戴大盖遮阳帽,手戴雪白的手套。一个个站得端端正正,左看右看,像是木匠用墨线弹过似的,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泰山崩于前而眼不瞬的架势。
台前右边方队由三百名美国特务组成。他们的穿着与中方类似,但体形高大分健壮得多,这是中美合作所成立五年来,美国人第一次接受检阅,而且是接受蒋委员长的检阅。300名身强力壮的美国特务,一律身着白上装、蓝下装,,显示他们是海军。脚蹬黑皮鞋,手指紧贴裤缝。他们挺腕昂首,一副标准的西典军校列队方式。
两个方队的领队分别是戎装笔挺,长得又高又大的李崇诗和贝乐利。
在这两个无异于示范的方队之后,由美国训练出来的特警班第一期毕业生800多名学员,分别由40多名美国教官带领,分成四个方队站立。突出站在他们前面的是美国总教官怀特上校。他们知道,蒋委员长在戴笠、梅乐斯,还有临时得到晤见的美国海军部代表乔治将军陪同下,已经巡视了中美所里的几个重要部门,马上就要来了。
九点一刻,一长溜小轿车首尾衔接,风驰电掣而来,一溜小车驶到演武场前戛然而停,在一群委员长侍卫的严密侍卫下,中美所主任、副主任戴笠、梅乐斯,还有美国海军部代表乔治将军、助手玛丽上校簇拥着长身玉立,面容消瘦,身穿军装,披一件防弹黑斗篷的蒋介石而来,缓缓登上检阅台。
“立正!”李崇诗亮开洪亮的嗓门,喊了一声口令。“啪!”地一声,列队场上的中美特务们赶紧挺胸收腹,向步上台子的委员长一行行注目礼。
台下的乐队奏起了军乐。
当蒋介石登上检阅台时,面向准备接受领袖检阅的中美特务时,走在蒋介石身边的戴笠抢前一步,双肢一并,向着场上大喊一声:“敬礼!”并率先“啪!”地碰响脚上穿的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向委员长举起手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只听场上“啪!”地一声巨响,上千名美蒋特务都向站在检阅台上的蒋介石致礼。
蒋介石举起戴着白手套的手,向台下的千余名美蒋特务还礼。在这一个长长的立格中,全场就只有一个站在台上委员长身边的军统局局长戴笠没有穿军服,还是那身素常的藏青色中山服;这身服装与蒋介石的侍卫队是一样的。戴笠之所以如此,是他心中的隐痛。他是个极端极争强好胜的人。如果穿军服,就要佩戴军衔,甚至要佩戴上勋标才威武。而他觉得中将的军衔太小了,特别是勋标少得可怜。国民政府对党政军大员授勋,要由主管长官代为请勋才行。有些无耻的官员为了得到心中垂涎的勋标,常常通过向主官送礼走后门达到目的。而戴笠的直属长官不是别人,就是蒋介石,而蒋介石似乎向来不太注意这些事,甚至有时将戴笠的称谓都要搞错,总是叫他“戴科长”――那是军统刚开办时他的官职,天呀,那军职小得可怜!所以,尽管他为蒋介石,为“党国”立下了屡屡立殊勋,至今得到的勋标很少,级别也不高。检点一下,只有一枚二等宝鼎、一枚二等云麾、一枚为纪念抗战胜利发的忠勤勋章、一枚甲种光华奖章。还有一枚是他最引以为自来的“西安事变纪念章。”但此章己禁止佩戴,总共不过五枚勋章,连一枚青天白日勋章都没有。从所得到勋章的量和质来看,还不如一般野战军中的一个师、军长的多。况且在今天有玛丽在场的场合,怎么拿得出手?为此,他曾多次在亲信面前发牢骚,说:“如果真正论功行赏,军统局的同志,不知有多少人应得到青天白日勋章才合理……”今天,作为军唱主角的军统局局长兼中美合作所主任的他,虽然穿了身中山服,却又背了根希特功式刀带,刀带上佩一中正剑。
蒋介石没有在他固定的位置上落坐,所以所有簇拥在他身后的人也都保持着肃立的姿势,包括乔治将军等。面向检阅台肃立的蒋介石举起他戴着白手套的手,向台下频频点头,不断挥手致意。
委员长今天兴致很好。刚才,他巡视了中美所里几个重要部门,感到满意。他巡视的是军事作战组,心理作战组,行动组……中美合作所发展到今天,真是家大业大。光是一个交通运输组就有美制十轮大卡车三干余辆、中小吉普车三千余辆,还有可供三年用的车用备料。医务组掌管的、以军统成立日命名的“四一”医院就有床位一千张,医用设备全从美国进口,很是先进……他发现,中美所的各部门,名称很小其实很有实力,肥得流油。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这一点,让他特别满意。
一路巡视而来,美国提供的先进特工设备让他啧啧赞叹,极感兴趣、大开眼界。例如,各种各样先进的窃听器,简直就让人匪夷所思。那些美制脚镣手铐;那些供特务搞秘密杀害时用的钢笔枪、拐棍刀……刑讯室里摆放的测谎器,简直就是目不遐接。特别是一个强光审讯器让他记忆深刻,当死不供认秘密的犯人被捆绑在一张椅上时,几盏光度极强极亮的特殊电灯骤亮,剌向犯人。无论意志多么坚强的犯人,在这样的灯光强剌激下,神经很快就会紊乱,变得自言自语起来。而就在这自言自语中,不知不觉就抖露出了心中隐藏着的全部秘密……
军统局长戴笠果然手段了得,确实是自己手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无论是在即将开始的“剿共”战中,还是在对付异己方面,这个戴笠都将发挥更重要作用――这就他今天巡视中美合作所最大的收获,是他心中暗自得出的结论。
蒋介石口才不好,说的又是一句江浙味很浓的北平官话。他在“嗯、唔”类一连串的证语助词中,说了一番中美合作所成绩很大,中美合作所训练出来的学员在未来的剿共战中将大有可为一番话后,结束了训话。他同乔治、玛丽,梅乐斯等在桌后坐下后,戴笠请示委员长后,宣布第一期特警班结业的学员们和美国同仁的联合演练现在开始。
台下所有中美特务先表演美国操法。看委员长兴趣不大,善于察言观色的戴笠让这种只着形式的操法停止,让800名结业的特警班学员表演刑警特技。果然,委员长立刻来了兴趣。
场上花儿朵朵开――有身穿伪装服的学员们,手中握着红砖往自己头上碰,,或是将砖放在一张长凳边上,将起手来,以手当刀,口中“嗨”地一声喊,挥手砍下去,砖头顿成两截。或是砖碰到头上,砖头被头撞碎,而那些铁头却丝毫无损。
有的学员像个僵尸,往后一倒,硬挺挺的倒在地上,肚子上放一块砖。上来一人,手中高高举起二火锤,再“嗨!”地一声猛砸下去,砖被砸得粉碎,“僵尸”却安然无事。
还有绝的。有个学员仰躺在地上,肚子上安块木板。一辆美式吉普车徐徐开了过来了,顺着那块木板从那人肚子上辗了过去。那人相安无事……
最让蒋介石感兴趣的是近身擒抽拿格斗。
一个手执利刃的人在前面走。忽地旁边窜出个特警,猛扑上去,犹如泰山压顶。人犯闪过之时,倏忽间手中利刃一闪,转过身来,手持利刃向特警逼来。要命的是,手持利刃的人犯身高力大,而特警瘦小。而说时迟,那时快,瘦小的特警身手异常矫捷,他猛地伸手抓着人犯手肘,大概是点着了人犯穴道。人犯痛苦不堪,就在手随着特警的手腕往下弯时,“当!”一声,握在手中利刃掉到地上。特警趁势一个扫膛腿扫去,人犯被扫倒之地,一手将人犯的一只手先挽过来,背上踏上一只脚,腾出的一只手从腰中掏出一副美式手拷“咔”地一声将人犯铐了了。整个动作干脆利落,凌厉凶狠,如风卷残云,实用。
委员长喊了一声好,带头鼓掌来。顿时,场上场下掌声回应,很是热烈。接下来的节目一个更比一个精彩――表演擒拿与反擒拿;一个特警对三人,甚至同时对付四人,妙招迭出,总是特警胜,看得委员长目活眼笑,不断鼓掌。
特警表演用高压水龙头冲散游行示成人群。游行队伍过来了,呼啸的警车也过来了。这些特警不仅表演了如何用高压水枪冲散人群,而且表演了如何用橡皮棍将人打成内伤,而外面不露痕迹的特技……
有游行者显然训练有素,他们能打能闹,在前来镇压的特警面前死缠活磨,坚不后退。这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蹄声响起,一群高头大洋马泼刺刺冲了进来。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特警们头戴钢盔,手执警棍,驱大洋马扑向人群。就在那那些如狼似虎、碗大的马蹄上都钉有铁钉的大马扑向人群之时,骑在大马上的特警扬起手中的警棍向终于抵挡不着马队冲击,四散渍退而去的人头上猛击;将这些游行示威的打得头破血流。
还有展示警犬厉害的场面。一群,不是一个敌对方面的的谍报者窃取了情报,漫山遍野四散选去。一群美国特务带着警犬的追了出来。那些警犬,一只只牛犊般大小,吐着红舌头,嘴巴呼呼喷着热气,狰狞可怖,狂啸不止,身子竭力往前挣,让身后那些用皮带牵着它们的牛高马大的美国特务也拉扯不住。
美国特务们将手中的皮带一份,凶恶的警犬脱弦箭一般向前追去,顷刻间追上逃犯,大声吼叫着,狼一般直起身子,前爪伸出猛地抓着人的肩!毛耸耸的大嘴再闪电般伸过去,狠命地咬牢那人颈下的衣领,离颈项就那么一寸,嘴里呜呜噜噜的――那意思是,再不投降,就向你喉咙上咬下去!在这样的威慑面前,往往是,这些逃犯,不及等到后面跟上的特警追来,就吓成了一摊泥,被这些比狼还大,比狼还凶狠的警犬制服了……
场上的表演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后,戴笠走上前去,请示委员长了什么,然后宣布表演完毕,请委员长训话。蒋介石站起来,对着麦克风说话。场上立刻响起蒋介石那口委员长那口浙江官话。也许是得到过蒋介石同意,中美合作所中方参谋皮宗阙对着另一个麦克风作同声翻译。
“唔!”委员长很激动,将手捏成拳头,一下一下地从空中往下砸去:“我刚才看了你们枯彩的表演,很满意。我要感谢美国政府、特别要感谢美国海军朋友!”说着调过头来,向坐在身边的乔治、梅乐斯点头示意。
“美国海军朋友为了打败日本法西斯,为了让中国在远东发挥稳定的力量,维护远东持久的和平,不远万里,从美国来到中国,与我们开办了中美合作所。”――这里,他强调是“我们”,而不单指军统局。
“五年来,同我们同舟共济,美国朋友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付出了不少的牺性,为我们培养出了大批用世界最先进设备武装起来的特工人员,极大地改善了我们特工的素质。在这第全世界反法西斯大战胜利结束之时,我代表国民政府,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向乔治将军,梅乐斯将军,并通过你们向美国海军部,向在场的所有美国同仁,表示衷心的谢意!并希望这种合作继续进行下去!”
“哗!”全场掌声爆响。
蒋介石举起两只戴白手套手,向下一压,掌声骤然止息。
“特警班第一期毕业的800百名同学,”蒋介石言犹未尽,我刚才看了你们的表演,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你们是美国先生的好学生,是戴局长的好学生,是梅乐斯先生的好学生,也是我委员长的好学生。你们马上就要走上战场,希望你们学以致用,好好努务,报孝党国,以求有成。以后,这种特警班还要一期接一期、一批接一批地办下去!
“现在,抗战虽然胜利了。”说到这里,蒋介石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但是,天下并不安定。在八年抗战中坐大的共产党一心颠覆政府,赤化中国……”他在举了一些例子后,挥着手,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在当前,你们的责任非常重大。我对你们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希望哪里出现共产党的叛乱、**,出现危及党国的行为,你们就能迅速出现在哪里。用铁的手段将共产党煽动起来的敌对势力、敌对行为,迅速、彻底、干净地镇压下去。你们!”他扬起手来握成拳,在空中挥了挥,再迅速地往下砸去:“是实行一个国家、一个主义、一个领袖,维持党国安定和稳定的坚强柱石!”
蒋介百的话讲完了。在美蒋特务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他在蒋纬国、曹圣芬、皮宗阙等随员簇拥中,同戴笠、梅乐斯、乔治、玛丽等下了检阅台,先后上了轿车。车队首尾衔接,一溜向重庆市内方向驶去――蒋介百要在上清寺委员长官邱,为午后即将离开陪都,去上海的美国海军部代表乔治将军一行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