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时。

古色古香、骑楼兽脊的北京烤鸭店沫浴在金辉里。门楣上垂着的两盏大红宫灯,在微风抚拂下,飘冉的金黄色丝穗,以及门楣上那副北京烤鸭店的黑底金字招牌……都在春阳里流光溢彩,显示着这间名誉中外、百年老字号特别的韵味。

食客开始盈门。

门前两根大红的盘龙柱前,两个身着旗袍,面容皎好,身材高挑的姑娘笑脸喜迎络驿而致的客人。

“先生请!太太请!……”夹杂着地方音的北平话,一串串地从她们嘴里迸出来,像是含在嘴里的玻璃珠子,又滑又快,戛巴脆,很好听。她们一边弯身迎送客人时,一边不断替进出的客人掀开垂在门上的珠帘。

进出这家名店的大都是有钱有势阔绰人。

一辆披着阳光漆黑锃亮的的轿车驶来,戛地停在门前。后面两边车门开处,一边下来一位身着长衫的大汉,身着灰布长衫,头上戴顶博士帽,眼晴上戴墨镜。这时,车前面的一道门打开,先伸出来一只脚,在地上一踮,这是一只女人的脚,脚上穿双高跟皮鞋。接着只见鹅黄色的旗袍一闪,旗袍开叉处,丰腴雪白的腿隐约一闪,女人下车来了,也戴副墨镜。看不见她的脸,但看得出,这女人身材好,稍高的身材,丰满合度。朴素的白底蓝花的旗袍外罩一件黑呢中长大衣。短发。两个大汉这就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护在她身边,他们都没有说话,三人左右相随,进了烤鸭店。

迎客的两个礼仪小姐对这戴着墨镜的一女两男三人,一边替他们掀开珠帘,一边鞠躬如仪。

进去的女人,就是在刚刚结束的二战中大名鼎鼎的日本女间谍川岛芳子,汉名金壁辉,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她是爱新觉罗氏,清末肃清王善耆的十四女。三岁时,深爱着她的父亲因为面对着清王朝必然没落的命运,自叹没有回天之力,害怕爱女同自己一起成为王朝崩溃时的殉葬品,便将她寄养于时任清室顾问、自己的友人日本浪人川岛浪速家,认川岛为义父,改日本名子川岛芳子。

以后,她跟着义父回了日本。当清王朝在历史的惊涛骇浪冲击中载沉载浮之时,川岛芳子在日本信州松本高等女子学校即将毕业。她已经长大了,明眸皓齿,**圆臀,性格飒爽。但是,畸形的家庭环境、急速变化的中日关系和她身体中澎湃着的满清王朝的血液……注定了她非比一般的命运。

十七岁那年,与她倾心相爱的人,在两个人终身契合的点上首鼠两端,而59岁的养父面对着如花似玉的她却起了歹意。那是一个人约黄昏后的美妙时刻。可借,约她的是身穿和服,鸡皮鹤发的养父。父命不敢违。她进了养父的房间。老怪物反身锁上门,便猛地向她扑来。她竭力挣扎。她会骑马,还练过功……可是没有用。老怪物三两下便将她放倒在地上,剥得精光,痛快淋漓地强奸了她。

老怪物强奸了养女,却还有一套理论,说是:“你父亲是个仁者,我是个勇者。我想,如将仁者和勇者的血结合在一起所生的孩子,必然是智勇仁兼备者。”老怪物的强词夺理,如同以后日本军队侵略中国时所唱的调子一样――“皇军”在中国的土地上大肆杀人、放火、强奸,嘴里却在高唱:“日中同文同宗”、“日中亲善”……

也就从那一天起,金璧辉――川岛芳子就产生了质变。她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大正13年10月6日,我永远清算了女性。”为此,她拍了一张少女诀别照:樱花树前,她头上梳着日式发髻,身穿白底樱花和服。乍一看,是那么亮丽动人。但细看,在她那弯弯漆眉下的一双点漆式的大眼睛里,神情冷得像冰,目光利剑似的。

以后,她成了一个日本特务。为了日本的利益,她不遗余力,特别是在伪满洲国的成立前后,她跳前跳后,能量大得惊人。她有惊人的美丽,有过人的特务技艺……因此,她可以说是百战百胜。她任过伪满洲国政府里权力不小的女官长、留日学生总裁、安国军总司令,肩上扛过大将的金牌……一时,她声名大噪。报纸上频频登出她的新闻,刊出她的玉照,人们惊呼“川岛芳子是个天才”、“活跃在战火中的魔女”……甚至将她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著名的欧洲女谍玛塔·哈丽相提并举;她被称为“东方的玛塔·哈丽”……

抗战结束后,声称一直挚爱着中国的金璧辉――川岛芳子没有回日本,而是蛰居在她落生之地中国北平。1945年10月10日,一群中国宪兵冲入北平东四九条金璧辉的家中,将她逮捕。以后,她被一直关在北平监狱里。

这天,戴笠在北京烤鸭店秘密接见川岛芳子。

两个身穿长衫、戴着墨镜的军统特务一左一右押着川岛芳子上了二楼,在一个包间门前停下步来。

一个特务在虚掩着的门上轻轻敲了三声。

“进来!”门内传出军统局长的声音,很威严。

“进去吧。”特务低声命令。

川岛芳子轻轻推开了门,进去复又掩上门。两个穿长衫的军统特务在门外把守。为了以防万一,整个二层楼都被军统北平站包了。隔壁包间里的客人,楼上走来走去的仆役……都是军统的人;他们对川岛芳子有可能的逃跑等等防范得异常严密。

川岛芳子陡然进了包间,只见端坐在窗边沙发上的主人没有吭声,在看报。

这是川岛芳子第一次见戴笠,最初映入眼帘的是军统局长的侧影――靠窗而坐的他,身着笔挺的藏青色中山装,脚上一双黑皮鞋锃亮,头上往后梳,溜光。明明知道有人进来了,却并不掉过头来,照样看他的报。侧面看去,军统局长那张马脸、棱棱的鼻子,抿得紧紧的嘴唇……都给了她深刻的印象,一下就感觉出素有“中国特工王”、“中国的希姆莱”之你的军统局长戴笠的冷峻和威势。

“坐吧!”戴笠这就随手放下了报纸,抬起头来,看着她。

“谢谢。”岛芳子隔几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沙发上。玻晶茶几上,摆有烟、茶、水果、点心。

“戴局长,我可以抽支烟吗?”她说一口很地道的北平话。

“请便。”戴笠用一双犀利的眼晴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对面的日本女谍,不无讽剌地说:“想来,你的日本话说得可能比中国话还好吧?”

“不、我的日本话怎么也没有我的中国话说得好。”川岛芳子一边回答军统局长富有攻击性的问话时,一边从烟缸里抽出一支女式可尔香烟、点燃……军统局长平时是不抽烟的,这时也抽上了一支进口“三五牌”香烟,目光透过袅袅升腾的烟雾注意打量坐在对面的女谍,似乎在注意观察她,又似乎在考虑怎样开始这场谈话。

时年四十岁的川岛芳子看来很年轻,至多不过三十岁。恍然一看,很像电影皇后胡蝶。戴笠头脑中立刻迭印出一系列画面:臃肿不堪的老太婆、英俊的男人……这众多的人物都是面前这个女谍化装过的,而且都取得了成功。一时,他简直无法将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同她一手导演的血淋淋的画面联系在一起。

“戴局长!”她喷着小嘴缓缓吐出一口烟,看着戴笠问,问得很直接,“你会判我死刑吗?”

“先停一下。”军统局长望顾左右而言他:“你很难称谓。现在,我首先需要搞清称谓,你,究竟是该喊川岛芳子,还是金璧辉?”

“当然是金壁辉。”她似乎急于想表白什么,语气急促起来,“我其实讨厌日本话,讨厌日本名字,讨厌日本的一切。”

“哈、哈、哈、”戴笠忽然扬声大笑起来,他说:“金璧辉小姐,你也太矫情了一些吧?历史上,你背叛祖国的事作得还少吗?怎么这会儿一下就变成了一个坚定的反日份子了呢?”

“是的、我是做了许多对不起祖国的事。但是,那不是我的本意。”她厉词抗辩,随即把姻头狠狠地捺熄在烟缸里,“我真心热爱中国,热爱我的民族。我的血管里鼓**着的是清王族的血液。我所做的一切本意都是:真心希望清王朝死而复生……”

“事实自有公论!”军统局长打断了越说越激动的她,一双眼晴钉子似地看着她,“不管你怎么狡辩,你的罪都是相当大的,你可以说是死有余辜!”

她像被枪弹打中了似的,低下头:“是的,我知道,是这样的。”她的声音象蚊子哼哼。

“你愿不愿意将功赎罪?”军统局长猛然厉声喝问,“这也是我今天叫你来的目的。”

“愿意。”金壁辉抬起头,看着脸色严峻的军统局局长,脸上充满希翼。

“你愿意用你的特工技能,从事反对共产党的工作吗!”

“我很愿意!”

“你对我们国民党特工的力量作何估计?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军统局长话题一转,将自己的身子靠在了沙发上,做出一副愿意洗耳恭听的样子。

“军统和中统相比。”金壁辉仇佩而言,如数家珍:“力量大小姑且不论。中统实际上是陈立夫、陈果夫两兄弟在中央争权夺利的工具。戴局长你领导的军统才是蒋委员长手中的一把反共利剑,捍卫党国的利器。

“戴局长在国际上名闻遐迩。八年抗战中,军统是立下了丰功伟绩的,而且队伍飞速成长。据我所知,现军统在册者有十万之众。现在是军统最好的时期,也是大显身手之机。有戴局长领导,军统就会再创伟绩,再上台阶。反之,军统就会在一天早晨塌下来。因为,想对军统下手的人,大有人在,即便在国民党高层!”

听了面前这位日本女谍这番恭维话,戴笠心中比吃了蜜糖还甜,但头脑还是很清醒。他觉得,虽然金璧辉话中不无阿谋奉承的成份,但确实有见地。为了探探她的“水”究竟有多深,军统局长满有举致地问到历史上,她哪次哪次作案的的具体特工技术细节。

“军统里能人很多。”她一一回答了后,对国民党军统局先扬后抑,“可借,偌大的军统局里没有一个特别出色的特工,特别是在女谍方面是一个薄弱环节。”接着,她着重谈女谍。从历史上国民党女谍的不成功,谈到了女谍的化装术,女间谍从事特工的优势和劣势,谈得很在行,谈得很细……看军统局长毫不隐讳地连连点头。她这就大言不惭地以自己为例,举了历史上她经过巧妙化装后,取得的几桩特务活动的惊人的成功范例。绕过来绕过去,最后一句话归总:“如果戴局长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为戴局长培养一至两个相当出色的女间谍。”

“我可以给你这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戴笠的语气相当肯定:“不过,此事,你万万不要对人提及。因为现在还不到时机。我还得让你在北平监狱中委屈一段时期,你也作些准备吧……”

“是!”金壁辉站了起来,对高看她的军统局长鞠躬如仪。此时,她的一举一动简直就是个日本人。

“啪、啪!”要摸的清况摸清了,军统局长这就按铃。

门开了,副官徐炎恭恭敬敬姑在门外候命。

戴笠吩咐上北京烤鸭。当然,不止北京烤鸭,还点了好些菜。饭后,戴笠让那两个身穿长衫的便衣特务,用车将川岛芳子送回了北平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