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力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着叶琼英。

平心而论，这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且跟那些养在闺阁之中的女子很不一样，她的身上，有一种独有的生长力，像是一株努力向着太阳生长出来的野草，最后开出了一朵花。

从她脸上，还能看出几分老叶他们的影子，就像是他们的生命，在她身上延续了下去。

果然是血脉相承啊，连长相和性格都是相似的。

叶琼英知道庞力在观察她。

一开始像是在审判着什么，权衡着什么，后来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

他的语气不算好，表情也并不温和，可他的眼神，却并不凶恶。

恰恰相反，他的眼神十分柔和，甚至是带着几分怀恋和痛苦的，好像在他强悍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小小的他正在掩面哭泣。

庞力伸手接过了叶琼英递过来的箭，将上面裹着的布拆了下来：

“你的反应倒是灵敏，这样挺好，至少能让你在战场上，比其他人多出几分活下去的概率。”

叶琼英没有搭话。

庞力也不像是需要她搭话的样子，自己又接着说道：

“叶琼英，你为什么会来平武城？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放下那支箭，看向了叶琼英。

这一次，不能再沉默了。

叶琼英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回答，就像是被老师提问的学生，总忍不住想要找到一个最好的完美答案，才能得到高分，得到老师的夸赞和认可。

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

“我想活下去，想保护家人活下去，我想要有掌控自己人生的力量，谁敢对我家人出手，我就砍断那人的手！谁敢觊觎叶家，我就挖了谁的眼！我要跟家人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是的。

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好好地活着，逃离忠勇侯府，让殷旭冷倩倩这对狗男女血债血偿，不要再让叶家成为他们脚下的白骨。

待在京城，做一个闺阁小姐，自然不能做得更多。

她或许能躲过一时，却很难护住家人一世。

忠勇侯府就算再怎么落魄，殷旭也是一个侯爷，他可以入仕途，可以奔前程，说不定哪一天就踩了狗屎运登上高位了。

而她呢？

叶家有钱又如何。

没有强大的力量做后盾，有钱反而可能让自己变得危险。

而以前的那些人脉关系，当双方的位置不再平等，不能有可以交换的利益关系后，所祈祷的，就是对方还能有几分良心了。

真要遇到重大的事情，谁知道有多少力量可以借助？

所以，她必须来平武城，也只能来平武城。

军队，才是叶家手中最大的保障，也是一把最利的刀。

来到这里以后，叶琼英察觉到了更深的风暴。

她想要查清楚父兄三年前出事的真相，为他们讨回公道。

但这个前提，是在自己和祖母、小姑姑、小侄女，还有叶叔、文萍，以及叶家其他人，都好好的活着的基础上再去完成。

她想，父兄们也一定会认同她的这个决定的。

再之后，当然是更远大的目标。

提升自己的力量，成为和祖辈一样的英雄，让别人知道，女子也能干出一番事业，甚至带动其他姑娘，也逃出牢笼，找到属于她们自己的路……

可这些，都不必要说了。

她只说了自己最基本、最核心的一个想法，甚至说得有几分无情残酷，完全没有任何美化的意思。

如果庞力是个小心眼儿的人，说不定还会以为她是在故意威胁。

可庞力不是。

叶琼英认真地说，他也就认真地听。

说完后，叶琼英本来以为庞力会不屑一顾，甚至因此失望，让她离开。

没想到，庞力却笑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叶琼英跟前这么笑出来，反而让她有些不习惯了，总觉得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活着？挺好，”庞力说道，“这想法非常对！以后你也不要变。甭说什么想要实现梦想，想要维护和平，想要给大家一个不一样的生活。那些，也得有命才能去做。记着，在战场上，最重要的是命，最不值钱的，也是命！不管你心里有多少计划，又有多少目标想去实现，如果你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笑过以后，再说话时，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这么加重语气说话时，看上去很是威严，让人不由得心中生惧。

叶琼英却不害怕，反倒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几分来自长辈的关怀和爱护。

这比平武军中另一个找她几次示好的那位袁武副将，让她更加安心一些。

“庞将军，你……你跟我爹和兄长们熟悉吗？”虽然他跟自己的父亲只是同僚，反而袁武才是父亲身边的副将。

可叶琼英总觉得，庞力和父兄的关系，应该会更亲近一些。

庞力哼了一声：

“谁要跟你爹那个老白脸儿熟悉，那几个小兔崽子也烦人得很！跟你一样！”

庞力的语气并不好，可说话间，那柔和下来的表情却是真实的。

这人，果然就是嘴硬心软。

叶琼英想：要想从这位嘴里听到几分和父兄有关的温馨回忆是不太可能了……虽然可能真的有，但从他嘴里过一遍，怎么也得带上点儿刀片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庞力突然清了清嗓子，“我看你还算有些真本事，这倒是没有给你叶家丢份儿。一个月后，军中就会开始新的新兵竞演了。想要早点儿拿到陛下圣旨里给你赐封的百长身份，到时候，就好好表现！还有……平时休沐，回去后就好好呆着，不要随意出平武城，最近，不是很太平。”

能从庞力嘴里出来的消息，不可能会是假的。

所以，就是因为有事发生，原本早该有消息的竞赛，才会推到一个月后吗？

那些事……

叶琼英想要打探，可看庞力的表情，再想到他的性格，她就算问，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庞力说不定还会警告她一番，让她离这些事情远一些，新兵就该做新兵的事儿，不要擅自插手别的。

之所以告诉她这些，也是为了让她警惕起来，注意安全罢了。

那么……

羊的事儿，也不能问得太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