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潇湘别院逃出来后,舒亚男不知该往哪里去。她想起南宫世家在扬州的势力,意识到逃离扬州是唯一的选择。不过现在城门已闭,要想出城只能等到天亮以后。
在天亮前这段时间,将是最危险的时候。凭南宫世家的势力,躲在城里任何地方都不安全。虽然在城里也有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但她不敢肯定,这些朋友敢不敢得罪南宫世家冒险收留她。另一方面,她也怕连累朋友,为他们引来杀身之祸。
鸣玉!快帮帮我!她在心中暗暗祈祷。想到苏鸣玉的优雅从容,她六神无主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头脑变得从未有过的敏捷。突然,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她知道该藏到哪里了,那个地方他们绝不会去搜!
返身折回潇湘别院,那里的情形正如她预料的那样,乱哄哄人声鼎沸。潇湘别院是南宫放一个人静养清修的地方,除了寥寥几个丫鬟仆役就没有旁人。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南宫世家立刻派人前来,将他抬回府中救治。隐在暗处的舒亚男见他们离开后,悄悄摸到别院后墙,小心翼翼地翻墙而入。她相信,经过方才的变故,这里的家人仆役都要被带回南宫府,接受主人的盘问和责罚,潇湘别院内应该是空无一人。
别院内的寂静证实了舒亚男的揣测,她小心翼翼地搜查了一圈,最后来到方才那间书房。房中还有浓烈的血腥气,舒亚男不敢点灯,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随意翻看着书桌上的东西。她有些奇怪,一个外表如鸣玉一般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怎么会有如此丑恶的一面?也许从他平常读的书上可以看出些端倪。
书桌上有一本古旧的册子,刚翻开了几页。显然方才南宫放正在夜读,是自己贸然闯入才打断了他。舒亚男想不通一个人可以一边读着圣贤书,一边却做出如此兽行。她拿起书仔细一看,封面是几个古篆大字:千门三十六计!
原来南宫放是在读这种专门教人骗术的书!舒亚男恍然大悟。前不久她听说江湖上出了个千门公子襄,就在唐门眼皮底下,将巴蜀巨富叶家千得倾家**产,家毁人亡。她一直就痛恨这种坑蒙拐骗之徒,没想到南宫放这样的世家子,居然也在钻研这些江湖骗术,难怪戚大叔会上当!
怀着痛恨的心情,她很快又在书柜隐秘处找到了更多这种害人书。有《千术入门》、《通神赌技》、《千门相术》、《由眼观心》、《赌道》、《设局》、《破局》、《名局通鉴》、《千门谋略》、《千门百变》……真是琳琅满目,品种齐全。
望着堆成小山一般的害人书,舒亚男恨不得放把火全部烧掉。可惜怕火光惊动旁人,她只得放弃这最痛快的办法。但决不能将这些书留给南宫放,让他继续害人!不过要将这么多书带走,显然又不太可能。
舒亚男思忖半晌,终于有了主意。她将那堆书抱到庭院中,用匕首撬起地上一块青石板,将石板下的泥土掏空,然后把那堆书填进去,再重新压上石板,最后她把掏出来的泥土仔细打扫干净,不留任何痕迹。想象着南宫放每天都守着他这些宝贝书,却一辈子也找不到,她的心中就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这比方才挥刀阉了南宫放还痛快。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浑身疲惫,找了个隐秘的旮旯,带着复仇后的满足沉沉睡去……
就在舒亚男放心大胆地在潇湘别院中沉沉入睡的时候,南宫世家的江湖追缉令也传到了扬州城每一个角落。所有帮会全都行动起来,扬州城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黎明时分,各路人马的回报全都令人失望。望着榻上奄奄一息的儿子,一向笃定从容的南宫瑞失去了往日的镇定。南宫放是三个儿子中最精明的一个,也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南宫瑞甚至有心将家业传给他。但现在,这个寄托了他最大希望的儿子,却成了一个废人。
“传令下去,就算把扬州城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找到那个婊子!谁找到那个婊子,赏银万两!”南宫瑞将赏银又提高了一倍。就在这时,一个弟子战战兢兢地前来禀报:“扬州知府费大人求见。”
“不见!”南宫瑞断然回绝,他不想惊动官府,他要用私刑为儿子复仇。
弟子正要退出,师爷连忙小声提醒道:“宗主,眼看就要天明,咱们若要封锁城门,没有官府的配合恐怕不妥。”
南宫瑞总算冷静了一点,略一沉吟,对那弟子一挥手:“让他进来。”
片刻后,扬州知府费士清三步并做两步匆匆来到厅中,他本是扬州的父母官,见了南宫瑞却比觐见皇上还恭敬,就差没有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了。见南宫瑞满脸煞气,他连忙用沉痛的声音道:“下官已听说了三公子的不幸,要不要我知府衙门的捕快参与搜查?”
“你立刻下令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其他的事你不用过问!”南宫瑞断然道。
“关闭城门?”费士清顿时目瞪口呆,“扬州乃通商大阜,往来商贾无数。若突然关闭城门,恐怕、恐怕会造成极大的恐慌。”
“我不管!”南宫瑞怒道,“在没有找到那个婊子前,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扬州城!”
费士清面有难色,关闭城门这么大的事,若没有特别的理由,没法向上面交代,弄不好头上的乌纱帽不保。但要得罪了南宫瑞,那就不单单是乌纱帽的问题了。正左右为难,一旁的师爷笑着拍拍他的肩头:“大人可以找个理由啊,比如对外宣称,城外有流民暴动,为安全不得不关闭城门;或者干脆就说自己丢了官印,没有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城。”
费士清沉吟片刻,无奈道:“好吧,下官立刻去办。”
戒严令很快就传到扬州所有城门和水陆码头,其实就算没有戒严令,南宫世家的人也已经封锁了外出的所有通道。官府的戒严令不过是让这种封锁合法化而已。
扬州城所有帮会、码头和风媒都参与了这次大搜查,但从昨日深夜到第二天下午,依然没有找到那女人的下落。费士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不是急着要为南宫放报仇,而是担心戒严的时间太长,惊动朝廷,自己的脑袋恐怕都有些不稳。眼看这么多人没有找到半点线索,他只得对南宫瑞提议道:“南宫宗主,还是动用官府的力量吧。正好有刑部神捕柳公权在扬州公干,他是六扇门的绝顶高手,若能请到他出马,定能手到擒来。”
“闭上你他妈的鸟嘴!”南宫瑞心情极怀,忍不住破口大骂,“我不想经过官府,老子要亲自报仇,让那婊子被一千个男人搞死!”
费士清只得乖乖地闭上嘴。直到黄昏时分,南宫瑞终于失去了耐性,只得对费士清道:“去把你那个刑部神捕叫来试试,只要他能找到那婊子,我重赏!”
费士清脸上有些为难:“南宫宗主,要想让柳公权出手,恐怕得您老亲自去请。”
“什么?一个捕快,居然有这么大的架子?”南宫瑞双眼一瞪就要发火。费士清忙解释道:“宗主有所不知,这柳公权曾被圣上封为天下第一神捕,一向自视甚高,非惊天动地的大案不查,就连刑部尚书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那婊子伤了我儿,难道还不是惊天动地的大案?”南宫瑞怒道。见费士清尴尬地笑笑没有说话,南宫瑞只得一跺脚:“备马!老子就亲自去请!他若找不到那婊子,看我不砸了他天下第一神捕的招牌!”
随着费士清来到紧邻知府衙门的官驿,南宫瑞不等通报就径直闯了进去。官驿的条件比较简陋,平日也很少有官员住这里。通常住的都是些送信的驿兵或没钱的公差,所以屋子里始终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正盘膝坐在竹椅上抽着旱烟,对突然闯入的南宫瑞只淡淡扫了一眼。
南宫瑞见楼下只有个猥琐的糟老头,便对着楼上高喝:“驿丞!快让柳公权下来见我!”
话音刚落,就见跟着进来的费士清抢上两步,对那抽旱烟的糟老头恭恭敬敬地抱拳道:“柳爷,下官给您老请安了。”
“是费大人啊,坐!”那老头用烟杆指指一旁的竹椅,然后又继续抽他的旱烟。白蒙蒙的烟雾从他口鼻中吞进吐出,使他的面目看起来有些模糊。
南宫瑞没坐,费士清也不敢坐。他堆上笑脸对那老头抱拳道:“下官冒昧带了位朋友来拜见柳爷,这位就是咱们扬州大名鼎鼎的南宫世家宗主南宫瑞。”
老头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头也不抬继续抽着他的旱烟。南宫瑞见状心中暗怒,不过现在是有求于人,他只好憋住没有发作。那老头抽完一锅旱烟后,心满意足地长长吁了口气,才收起烟杆对南宫瑞点点头:“原来是南宫宗主啊,幸会幸会!”
南宫瑞活了五十多年,从未被人如此怠慢过,心中恼怒以极。他有心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老家伙,假意抱拳为礼,脚下却偷偷踢向竹椅的一条腿。他想让这老头出个洋相,却又不想伤了他,耽误为自己办事。
竹椅的一条腿应声而断,但那老头却没有从椅子上摔下来。只剩三条腿的竹椅依旧稳稳立在原地,连晃都没晃一下。南宫瑞心中暗惊,细细打量这糟老头子,只见他须发虽然已有些花白,脸上的皱纹也深如沟壑,他那骨节粗大的手,就像是贩夫走卒的手一样粗糙,灰扑扑的衣衫甚至有些破破烂烂,实在不像是一个功成名就的神捕。
老头像不知道一条椅腿已断,若无其事地揉着自己的腿叹息:“我这老寒腿又在隐隐作痛,看来今晚是要下雨了。费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时间来看望我这个糟老头子?”
费士清忙赔笑道:“今日下官遇到一件为难的案子,所以特来向柳爷求教。”
“什么案子?”老头淡然问。
费士清忙道:“昨晚有个女飞贼持凶器闯入南宫公子的私宅行窃,被南宫公子发现后,挥刀伤了公子。下官早已关闭城门,但咱们找遍了整个扬州城,却没有找到那女飞贼的下落。”
“这等小案,原是你扬州捕快分内之事,老夫没兴趣过问。”柳公权一脸漠然。
费士清还要开口相求,南宫瑞已忍不住冷笑道:“费大人不用再求一个行将就木的过气名捕,想咱们那么多人都找不到那女飞贼,他一个人地生疏的外乡人,又如何能找得到?你这不是要砸别人天下第一神捕的招牌吗?”
柳公权鼻孔里一声轻嗤,“一万个笨蛋加在一起,也还是笨蛋,人多又有什么用?你还别激老夫,老夫今日就将那女人找出来。我这不是帮你,而是想见见这个让堂堂南宫世家灰头土脸的女人。”说着他从竹椅上一跃而起,“走!带老夫去那女人最后消失的地方!”
竹椅在他起身后,这才缓缓倾倒。
负手立在拐子巷外的十字路口,柳公权像狐狸般眯起双眼,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女人,深更半夜会逃到哪里去。路上南宫瑞已经给他讲过事情的经过,虽然南宫瑞有所隐瞒,但柳公权也猜到了十之八九,这有助于他抓到逃犯。
在十字街口矗立良久,柳公权又慢慢回到拐子巷,指着潇湘别院问:“这里搜过没有?”
南宫瑞一怔:“虽然没有专门搜查过,但每日都有丫鬟仆役巡视打扫。难道那女人还敢回到这里不成?”
柳公权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别院大门,慢慢顺着墙根一路查看。他像猎犬般东闻闻西嗅嗅,最后在后墙一个角落停下来。南宫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长满青苔的后墙上,有两处不引入注意的擦痕,擦掉了指头大两块青苔,露出黑黑的墙体。
南宫瑞心中一动,正要叫人仔细搜查潇湘别院,就见柳公权已如灵猴般爬上了围墙,轻盈地翻入院中。南宫瑞连忙跟着翻进去。就见后花园内,柳公权正眯着眼盯着墙根,那里泥土湿润,地上有两个浅浅的脚印,显然是有人从墙上跳下时所留。
“来人!包围潇湘别院,给我搜!”南宫瑞一声吆喝,随从应声而动,潇湘别院顿时乱成一团。柳公权没有动,只眯着眼打量着几个正被赶出去的丫鬟仆役。突然,他两眼一亮,闪身拦在一个低头正要出门的小厮面前,一声断喝:“站住!”
那小厮一征,突然一掌切向柳公权胸膛,却被他一把叼住手腕,跟着他扯掉了小厮的帽子。一头乌黑的长发立刻披散下来,暴露了她女扮男妆的本来面目。
“臭婊子!我看你还往哪儿躲!”南宫瑞抬手一掌扇向那女子的脸颊。眼看那女子无从躲避,一旁却探过来一只手,接住了南宫瑞巴掌。他定睛一看,却是柳公权。南宫瑞忙抱拳道,“多谢柳爷帮忙,在下定要重谢!来人,立刻送一万两银票过来!”
随从应声而去,片刻后捧着一沓银票来到潇湘别院,在南宫瑞示意下,双手捧着递到柳公权面前。柳公权没有看银票一眼,却望着南宫瑞淡然问:“你我谁是捕快?”
“当然是您老!”南宫瑞忙奉承道,“柳爷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神捕,在下先前多有轻慢,望柳爷恕罪!”
“既然你知道老夫是捕快,疑犯就该由老夫带走。南宫宗主该不会无视我大明律法吧?”
南宫瑞一怔,收起笑脸冷冷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妨明说。这女人废了我儿,我要用自己的办法来讨回公道。柳爷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拿上银子走人,南宫世家会视你为永远的朋友。”
柳公权扫了面前那厚厚一沓银票一眼,喟然叹道:“一万两银子啊,老夫干一辈子捕快也挣不到这个数。不过你既知老夫是圣上亲封的神捕,就不该拿银子收买。凭这,老夫就可以以行贿罪逮捕你。”
南宫瑞面色一变,森然问:“柳爷这是不给南宫瑞面子了?”
柳公权坦然迎上南宫瑞锐如锋刃的目光:“疑犯既然由老夫抓捕,就得按大明律法接受公正的审判。南宫宗主的面子,难道能大过大明律法的尊严?”
南宫瑞脖子上青筋爆凸,浑身衣衫无风而鼓。柳公权见状忙放开舒亚男,紧盯对方全神戒备。十几个南宫弟子不等宗主吩咐,各按方位将柳公权与舒亚男围了起来。
舒亚男今日天明就想出城,却没想到南宫世家在扬州真能一手遮天,竟然封锁了城门,不让任何人外出。她只得又回到潇湘别院,找了身小厮的衣衫换上。原本以为南宫世家注意力都在女人身上,扮成小厮混在潇湘别院会很安全,却没料到被面前这老家伙给看穿。她知道落在南宫世家手上的后果,既然逃不了,落到官府手里总比落在南宫瑞手里好些。所以柳公权放开她后,她依然躲在柳公权身后没有逃。
南宫瑞与柳公权虎视眈眈无声对峙,就在这时,费士清总算从前门绕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拦在二人中间,左右拱手道:“两位爷,千万别伤了和气!柳爷,南宫宗主是伤心爱子重伤,一时悲愤,望柳爷恕罪。南宫宗主,柳爷一向忠于职守,刚正不阿,望宗主理解。就将疑犯带到我知府衙门受审吧,下官定按照大明律,给她一个公正的审判!”说着连连冲南宫瑞眨眼。
南宫瑞并不想与公门中人正面冲突,被费士清这一阻,他渐渐冷静下来。暗忖大明律掌握在自己人手里,这婊子进了大牢,自己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虽然不能让她尝尽黑道上的酷刑,但官府的刑罚也够得她受。想到这他终于嘿嘿一笑,“好!柳爷的忠心令在下佩服!就让你将这婊子带走。我相信大明律法会为我儿伸张正义!”说完一挥手,几个南宫弟子立刻闪身让路。
眼睁睁看着柳公权带着那女人扬长而去,面色铁青的南宫瑞转向费士清:“费大人,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要每天向我汇报审讯的进展。我要这婊子尝尽世间一切痛苦才死!”
“宗主放一万个心!”费士清连忙点头,“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阴森潮湿的扬州大牢内,柳公权将舒亚男交给了狱卒,特意叮嘱道:“老夫经手的疑犯,不希望在牢中发生任何意外。若她受到任何不公正对待,老夫不会放过肇事者!”
狱卒们耳闻过这公门第一人的手段,连忙点头道:“柳爷放心,咱们不会动她一根毫毛。”
柳公权办完交接正要离开,就听那女子挣扎道:“柳爷!带我去金陵提刑按察司受审,我不是飞贼,也没有行窃。我伤南宫放是因为他要强**!”
“你在扬州犯的案,怎么能去金陵受审?”柳公权质问。
“你也看到了,扬州知府与南宫世家蛇鼠一窝,我落到费士清手里,结果可想而知。求柳爷救救小女子!”舒亚男满脸惶急。
柳公权漠然道:“老夫只是个捕快,无权审案,更不能擅自将你带走。不过你放心,老夫会关注这案件的审讯,并尽最大努力让你受到公正对待。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你是否还有亲人?老夫会差人给他们送信。”
“有!有!”舒亚男连连点头,“求柳爷给金陵苏家大公子苏鸣玉送信,就说我被投进扬州大牢,让他快来救我!”
“金陵苏家?”柳公权一怔,“你跟那苏公子有何关系?”
舒亚男脸上一红,羞涩道:“我是苏鸣玉未过门的妻子。”
柳公权更是惊讶,看不出这出身江湖的女子,怎会成为苏家少奶奶。他原本只是欣赏这女人的机智,竟将南宫世家闹得束手无策,所以对她另眼相看,希望凭自己的影响力,给她一点微薄的照顾。现在听说她是金陵苏家未来的少奶奶,不禁暗忖:这下有热闹瞧了!江南势力最大的两大世家,不知会不会为这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开战。
“你放心,老夫连夜就差人将你的口信带给苏公子。”柳公权说完转身便走,他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场热闹如何上演!
柳公权离去后,狱卒立刻将舒亚男推入女牢。牢里关押有不少女犯,大多是妓女或小偷。见到舒亚男被推进来,众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她。有个妓女还轻佻地托起她的下颌:“模样不错啊,出去后跟着姐姐混,我包你日进斗金!”
舒亚男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捏得她痛哭流涕才放开。几个女犯没想到这新来的小妞还是个母老虎,不敢再来骚扰。舒亚男独自躲到一个角落,抱着双膝在地上坐了下来,望着窗口那碗口大的夜空,在心中默默呼唤:神啊!我竟然跟这些肮脏的女人关在一起!您快点结束这玩笑吧!
不知过了多久,疲惫至极的她就这样抱膝坐着睡了过去。梦里她看到苏鸣玉优雅地骑着白马,踏着祥云,飘飘然如云里飞仙般在天上飞驰而过。而自己却陷身泥沼,且越陷越深。她拼命挣扎,心里高喊着心上人的名字,嘴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正朦胧间,陡听耳边似有天神一声暴喝:“舒亚男,有人来看你了!”
舒亚男猛然惊醒,抬头茫然望去。窗外天色已明,一个白衣男子身披霞光立在眼前。虽然隔着牢房的栅栏,他依然是那样明亮、清晰,素净优雅,令人窒息。
“鸣玉!”舒亚男一跃而起,隔着栅栏紧紧抓住他的手,像受尽委屈的孩子般号啕大哭。记忆中她从未这样痛快地哭过,她刚懂事时就得知,父亲因为遗憾她是个女孩,无法继承他的基业,所以失望地给她取名“亚男”。她不甘心做个“亚男”,让父亲失望,所以从小她就以男孩子为榜样,像他们那样顽劣,也像他们那样流血不流泪,她一直拒绝像女孩子那样软弱。但现在,在苏鸣玉面前,她心安理得尽情地痛哭,她第一次觉得,做一个软弱的女人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好半晌她的泪水才从滂沱大雨转为涓涓细流,抽泣道:“鸣玉,快带我出去,我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里!”
苏鸣玉的眼眸中满是怜惜。默默为舒亚男抹去泪水,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舒亚男将这两天的变故草草说了一遍。苏鸣玉静静地听着,神情冷静得让人意外。听完舒亚男的叙述后,他轻轻拍拍她的手:“我会救你出去,决不容任何人伤害到你。”
他的话给了舒亚男无穷信心,第一次觉得这大牢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她懂事地点点头:“我会安心待在这里,直到你带我出去为止。”
依依不舍地目送着苏鸣玉离去后,舒亚男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舒亚男,你会没事的。上苍会保佑好人,它不会让无辜的你身陷囹囫,遭受不白之冤。
虽然她不住祈祷,但心中依然有一丝隐隐的不安。苏鸣玉的眼里有一种陌生的东西,那是她在心上人眼睛里从未见过的东西,这让他也有些陌生起来。
苏鸣玉离开牢房后,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方才强忍着没流一滴泪,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动摇自己在父母灵前许下的诺言。南宫世家的全城大搜查,金陵苏家立刻就得到了消息,稍一打探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苏鸣玉立刻就要赶来扬州,却被叔父阻止,当时的情形又栩栩如生地浮现在苏鸣玉眼前……
“你知道舒姑娘在扬州闯下了多大的祸?”叔父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她废了南宫瑞最溺爱的儿子。现在南宫瑞就像是条发疯的狗,你知道咱们若正面插手此事,那意味着什么?”
苏鸣玉茫然摇头,他只想立刻赶到扬州去救亚男,从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只听叔父肃然道:“战争!只能是战争!咱们虽不怕南宫,但你要想清楚,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与南宫世家开战,牺牲你的同族兄弟,值也不值?”
“亚男不是不相干的女人!”苏鸣玉急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苏家的大少奶奶!”
“你既未下聘,又未上门提亲,根本就没任何名分!”苏敬轩一声冷哼,“你认识她才多久?还不到一个月吧?凭一时的冲动就认定她是你厮守一生的女人?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对她的家世背景又知道多少?恐怕你连她的年纪都不知道吧?”
“她是一个好姑娘,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侄儿知道这点就够了。”苏鸣玉急道。
“好姑娘?”苏敬轩一声冷笑,从书案上抽出一叠卷宗扔到苏鸣玉面前,“这是为叔着人调查的结果,你自己看!”
“你派人调查亚男?你怎么能这么做?”苏鸣玉愤然质问。
“要做苏家未来的大少奶奶,当然要经过这一关!每一个嫁进苏家的女人,都要经过这一关!没人可以例外!”苏敬轩坦然道,“嫁进苏家的女人,家世贫寒没关系,但一定要清白,尤其是本人一定要清清白白。你知道为何舒姑娘年过二十还没有婆家?甚至没有媒人上门提亲?”
苏鸣玉以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才突然意识到,像亚男这般出色的女子,二十岁还没婆家,确实有些特别。只听叔父冷笑道:“她一个妙龄女子,整天抛头露面不说,还跟扬州那些街头混混称兄道弟混在一起,好人家哪会要这样的媳妇?你知道那些混混都叫她什么?老虎的屁股!都不知让多少人摸过。”
“你不能诬蔑亚男!”苏鸣玉急道,“她绝不是那样的人!”
苏敬轩指指地上的卷宗:“你不信为叔,难道还信不过义伯?这些是他调查的结果,你自己看。”
义伯全名苏敬义,乃苏敬轩的族兄,为人刚直,做事一丝不苟。由他出马查探的消息,出错的可能几乎为零。苏鸣玉捡起地上的卷宗,卷宗上果然是义伯熟悉的笔迹。他迫不及待地仔细翻看,越看越觉得陌生。这就是自己喜欢的亚男?这就是自己等待一生的女人?
“忘掉她吧!”苏敬轩轻叹道,“你们本来就不合适,她这次闯下大祸,也许正是天意,让你可以冷静地看清她的本来面目。”
“亚男是被冤枉的!她绝不是什么女飞贼!”苏鸣玉急道,“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女飞贼。”苏敬轩冷冷道,“不过这其中的隐情,恐怕比女飞贼还要不堪。她深更半夜出现在以风流闻名天下的南宫放私宅,还伤了南宫放最尴尬的部位。这其中无论有何隐情,她都将成为街头巷尾非议的焦点。你若娶这样的女人进门,难道不怕咱们苏家成为整个江南,乃至全天下的笑柄?”
苏鸣玉犹豫起来,不过一想到亚男正身陷囹囫,他就心如刀割,不禁对苏敬轩垂泪道:“无论如何咱们要先将亚男救出来!我坚信她是一个好姑娘,就算独闯扬州,我也要去救她!”
“就凭你,能从南宫世家的地盘救人?”苏敬轩冷笑道,“我没说过不救舒姑娘,就算是你一个普通朋友,也不能让南宫世家肆意欺负。不过救她可以,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侄儿能办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苏鸣玉连忙道。
“别答应得这么快,这条件你能做到,不过为叔就怕你反悔。”
“是什么?叔叔快讲!”
“为叔要你从此不再见舒姑娘,更不要起娶她的念头。”苏敬轩直视着侄儿的眼眸,“你答应这条件,为叔就倾一族之力,保证舒姑娘不受南宫世家的迫害,哪怕与南宫瑞开战也在所不惜!”
苏鸣玉愣在当场。就在这时,只听门外有弟子小声禀报:“宗主,门外有个捕快自称受六扇门柳爷差遣,为大公子送来舒姑娘的口信。”
“快让他进来!”苏鸣玉慌忙道。片刻后一个捕快由弟子领了进来,他立刻将柳爷转告他的口信转告了苏鸣玉。一听亚男已落入官府大牢,苏鸣玉心急如焚。心知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去扬州救人。他只得冲苏敬轩跪倒,嘶声哭拜道:“我答应叔叔的条件,永远不再见亚男,也不再起娶她之心!叔叔快救她吧!”
“空口无凭,去你爹娘灵前许下诺言,发誓若违背诺言,你爹娘就永世不得超生!”苏敬轩狠下心道。他知道只有用最毒的誓言,才能斩断人世间最为坚韧的情丝。
“我发誓!我发誓!”苏鸣玉嘶声高叫,“只要能救出亚男,我什么条件都答应!”
“好!为叔立刻动身去扬州!”苏敬轩望着泪流满面的侄儿,心中有些不忍,“鸣玉,你恨为叔逼你离开舒姑娘吗?”
苏鸣玉使劲摇摇头。他知道叔父是站在宗主的立场,为了整个家族的长盛不衰,坚守祖先传下的原则。但为何这人世间最大的痛苦,却要自己一个人来承受?
“你也跟为叔一起去扬州吧。”苏敬轩轻叹道,“去见舒姑娘最后一面,你们的感情,总得做一个了断。”
我们的感情,总得做一个了断。苏鸣玉只感到心在滴血。方才是与亚男最后一次见面,本该将她存在自己这里的那颗“心”还给她,将这刻骨铭心的感情彻底了断。但他从未见过亚男哭得如此伤心委屈,已将自己视为最大的依靠,这了断的话又如何说得出口?
望着掌心那颗几乎攥出水来的雨花石,苏鸣玉不禁想起自己曾经发誓要永远爱护、珍惜这颗独一无二的心。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为了爱,竟只能放弃。
茫然望着扬州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苏鸣玉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就像心上被剐去了一团血肉,只剩下一个破碎的空洞……
扬州城另一边的南宫府内,南宫瑞怀着告慰爱子的愉快心情,兴冲冲来到南宫放的病榻前,柔声问:“放儿,那婊子找到了。你想怎样报仇?告诉爹爹。”
南宫放空虚的眼眸中,陡然闪出一抹恶毒的寒光:“我要她嫁给我做妾!”
南宫瑞立刻就明白了儿子的用心,不禁暗赞儿子的心机。爱怜地为儿子掖好被子,他点头道:“好!爹爹答应你。这虽然有些难度,但爹爹一定满足你这心愿!”
就在这时,门外有弟子小声禀报:“宗主,金陵苏家苏敬轩求见!”
南宫瑞十分惊讶。金陵苏家与扬州南宫世家,是江南并立的两大豪门,平日虽然有些往来,但交情并不深,像这样突然造访的事从未发生过。南宫瑞满腹狐疑,连忙吩咐:“请他去贵宾厅,我随后就到。”
南宫瑞换了身正式的衣袍,匆匆来到专门接待贵客的豪厅。进门就见一个背影清瘦的白袍老者,正负手欣赏着墙上的字画。他忙抱拳笑道:“什么风把苏兄这般贵客吹来了?”
老者回头还礼:“苏某冒昧登门,望南宫兄恕罪。苏某风闻三公子被一女飞贼所伤,不知伤势严重否?”
“些许小伤,不算什么。”南宫瑞哈哈一笑。他不愿让苏敬轩看笑话,尤其儿子那伤,是男人就不愿让人知道,所以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其实那女子不是什么女飞贼,而是放儿的红颜知己。小两口吵嘴,一时失手伤了放儿,也不算什么大事。”既然儿子决心娶那女人进门,就不能再说她是女飞贼了。南宫瑞已在琢磨如何改口,才能顺利完成儿子的心愿。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苏敬轩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我还怕三公子伤势太重,让苏某不好开口。”
南宫瑞疑惑地望着苏敬轩:“苏兄有什么话不好开口?尽管道来!”
“那好,我就直话直说。”苏敬轩笑道,“说来也巧,那个不小心伤了三公子的姑娘,乃是我苏家一房远亲。既然三公子的伤势不重,而她又只是一时失手,南宫兄可否原谅她的过失,让在下将她带走?三公子的伤苏家会全权负责,无论多少医药费都不在乎。”
南宫瑞越发摸不着头脑,他想不出那女子跟苏家会有什么关系,值得苏敬轩亲自登门要人。不由打了个哈哈:“苏兄说笑了,那姑娘在官府手里,我也正琢磨着如何把她保出来呢。”
苏敬轩淡淡一笑:“扬州知府衙门,就像是南宫世家开的一样,如何定罪全在南宫兄一句话。既然三公子伤势不重,还望南宫兄看在苏某这薄面上,放过舒姑娘。”
南宫瑞面色阴沉下来,他已看出苏敬轩带走舒亚男的决心。虽不知那女人与苏家有何渊源,但他无论如何不愿儿子的愿望落空。“苏兄今日登门,就是要带走那姑娘了?可惜这事在下不能答应,别的都好商量。” 他冷冷道。
苏敬轩无奈道:“我已答应别人,定不容舒姑娘受到不公正对待。就算她伤了贵公子,要受大明律制裁,我也要将她带到金陵提刑按察司受审。我已见过金陵提刑按察使张大人,相信很快就有官函到扬州提人。今日特意来拜见南宫兄,就是提前知会一声,要南宫兄谅解。”
提刑按察司掌管一省刑名,若要从扬州提审疑犯,扬州知府也无可奈何。南宫瑞眼中似欲喷出火来:“苏兄这么做,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苏敬轩坦然迎上南宫瑞的目光,“我已向别人许下诺言,什么后果苏某都愿意承担。”略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若她真触犯了律法,我也不会刻意包庇。”
南宫瑞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看来苏敬轩也不愿为了那女人与南宫世家开战,他是想将冲突局限在官司上,只要能证明那女人确实犯罪,他不会干涉判决。南宫瑞暗忖那女人留下了无数把柄,这官司就算打到提刑按察司,自己也十拿九稳。虽然不能满足儿子的愿望,不过就为这与苏敬轩开战,似乎也有些不值。想到这他哈哈一笑:“我也希望舒姑娘受到公正对待,咱们都是正经人家,做什么事都要以朝廷律法为准。”
苏敬轩暗舒了口气,缓缓伸出右手:“南宫兄可否与我击掌盟誓?”
“有何不可?”南宫瑞伸出手,二人迎空击掌,在心中达成了各让一步的君子协议。
送苏敬轩出门后,南宫瑞望着他的背影恨恨道:“你想玩大明律,老子就陪你玩!来人!立刻去给我查那婊子跟苏家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去知府衙门请殷师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