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示警
齐小山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追猎的狼,虽然早已精疲力竭,还是得拼命地奔逃。这一路上他像狐狸一样设下了七八处迷魂阵,但追踪他的都是些顶尖的猎人,他们轻易就识破了齐小山的伎俩,逐渐逼近到离他不足半里之遥,这已经是一个无法逃脱的距离。
快了快了!齐小山不断在心中鼓励自己,目的地已遥遥在望,只要坚持到那里把口信带给那个人,就算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前方就是那幢三层高的望月楼,齐小山知道,每个月的这天下午,那人都会来望月楼三楼的牡丹阁接见那些苦候多时的顾客,只要能见到他,让他把那个警示带给公子襄,就算被身后这些追击者击杀当场,也可死而无憾!
望月楼渐渐近在眼前,齐小山甚至能看到三楼牡丹阁那洞开的窗户里绰绰约约的人影。他暗松了口气:禹神保佑,我总算可以把那警示带到!
突然,望月楼前方十字街口那端闪出了一个怀抱长剑的佝偻人影,像影子一样贴在墙根。远远地,他身周散发出的强烈死亡气息就给人以无形的压力。齐小山顿时感觉浑身冰凉,虽然初次见到此人,齐小山也立刻就猜到,只有杀人无算的影杀堂绝顶“影杀”才会自然而然散发出这种死神一般的阴冷气息!那人抱剑好整以暇地用戏谑的眼神盯着急奔而来的齐小山,他刚好拦在了通往望月楼的路口,那是通往望月楼的必经之路!
齐小山刹住脚步,心知以自己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再跟人动手,何况对方是出手必中的“影杀”。他急切地环顾四周,企盼能找到其他通往望月楼的道路,但他失败了,要接近望月楼必须冲过那个杀手的拦截。不仅如此,跟踪而来的追击者离他已不过数十丈之遥,现在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十字街口另外两侧也有人慢慢逼过来,他们的神态举止无可掩饰地暴露了他们那极高的专业素质。若不是顾忌这儿是闹市区,恐怕他们早已经动手。齐小山突然发觉自己成了落入陷阱的困兽,还是只受伤的困兽!他不甘心地望着不远处那扇窗口,离那儿已不足二十丈,这二十丈却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禹神啊!快赐我力量!他在心中焦急地祈祷!
就像是回应了他的祈祷,一旁一扇乌沉沉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形貌猥琐的老头被人从门里扔了出来,里面一个地痞模样的汉子拍拍手上那莫须有的尘垢,骂道:“妈的,输光了还要赌,你当咱们‘富贵坊’是‘济生堂’啊?”
门里除了那地痞的咒骂,还隐约传来吆五喝六的嘈杂人声,显然是一间半公开的地下赌坊。齐小山想也没想就拐了进去,那地痞刚伸手要拦,齐小山递过去的一块碎银立刻让他收回了手。
“客官请!”地痞殷勤地向里示意,看在银子的分儿上,他装着没看见齐小山浑身的血污,只在心中寻思:伤得这般重还要来赌,看来又是个滥赌鬼!
赌坊中人头攒动喧嚣非凡,齐小山捡了个赌客蜂拥的桌硬挤进去,立刻引来两边赌客的不满,不过一看齐小山满身的血污和怀中的短刀,几个赌客赶紧把脏话咽了回去,还自觉地往两旁挤了挤,给齐小山留出一个相对宽松点的位置。
“发牌!”齐小山把身上所有银子往桌上一拍,足有二十余两,令这小小赌坊中没见过世面的赌客们一阵**。只有庄家不动声色,依然手脚麻利地砌牌发牌。这桌是推牌九,片刻间两张黑黢黢的骨牌就推到齐小山面前,他把牌扣入掌中,眼光却扫向两侧。只见两个杀手也已经跟踪进来,若无其事地混在众多赌客中盯着自己。齐小山不怕他们突施暗算,他很清楚除非是万不得已,这些杀手不会在人群稠密处动手,他们总是很小心,不想让人认出来,成为六扇门通缉的逃犯。
“杀!”齐小山一声大吼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他“啪”的一声把骨牌拍在桌上,顺手夺过身旁一位赌客手中的茶杯,“咕噜”喝了一大口后又塞还给他。那赌客惊讶地发现,自己那满满一杯茶已经变成了半杯血水。
“我赢了!”齐小山等庄家一开牌,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银子,却被庄家一把扣住了手腕。“慢着!这牌有问题!”庄家盯着齐小山面前那两张牌,对身旁的助手一摆头,“亮堂子!”
这是赌场术语,就是亮出所有的牌,以查是否被人偷换。助手熟练地掀起所有的骨牌,众人顿时一目了然。齐小山的牌明显是多出来的两张,仔细点甚至能发觉那两张牌的成色与其他牌有明显的区别。
“老大,逮着个换牌的老千!”庄家兴奋地冲赌坊内进一声高喊。里屋立刻传出一个粗豪的嗓音:“照老规矩,左手出千剁左手,右手出千剁右手,双手出千就两只手都剁了!”
那“老大”的话音未落,几个赌坊的打手立刻围了过来,有两个还掏出专门剁人手脚的斧头把玩着。众赌客赶紧往两边闪开,把齐小山一人留在中央。
“小子,出千也想点高招啊,居然用换牌这等拙劣的伎俩,”一个把玩着斧头的大汉用猫戏老鼠的眼神打量着齐小山,“别怪哥哥我心狠,出千最少要剁一只手,这是天底下所有赌坊的铁规,咱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说着他就来抓齐小山的手,不想齐小山突然掀翻了赌桌,一把推开他就往门外跑去。周围那些打手已经小心提防了,可还是让齐小山一口气冲出人丛跑到门外,一路撞倒了七八个赌客。众人呐喊着追了出去,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跟踪齐小山进赌坊那两个杀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在这人多的地方贸然动手。
齐小山冲出赌坊立刻向望月楼拔足飞奔,十几个赌坊的打手嚎叫着追在他身后,立刻吸引了街头所有人的目光。
前方堵在通往望月楼路口的那个杀手立刻手扶剑柄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很明显,只要齐小山敢冲向望月楼,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哪怕在闹市杀人也顾不得了。谁知齐小山跑到离他数丈远时突然折向左边那条街口,但那条街口也有人守候,齐小山跑到那路口,立刻又再折向左边,不过后面那条路也有追击者迎上来,他只得再往左边拐。片刻工夫齐小山已在十字街口跑了一大圈,却依然没找到逃脱包围的办法,他像落入陷阱的狼一样,在十字街口不停地来回奔跑。
十几个赌坊打手追在齐小山身后跟着跑了两圈后,有几个聪明的便改变策略绕到他前面去堵截,却被齐小山拼命挥舞的短刀逼开。不过这也延缓了齐小山奔逃的速度,后面追击的斧头匕首终于招呼到齐小山后背上,鲜血喷涌而出,齐小山却不管不顾,依然拼尽全力在十字街口来回奔跑。
“妈的,这小子该不是被吓傻了吧?”追击的打手们陆续停了下来,奇怪地望着依然在来回奔跑的齐小山。只见他从东折向南,再由南折向北,由北折向西,最后由西折向东,来来回回沿着固定的路线在十字街口拼命地奔跑,鲜血因激烈的奔跑不断从他身上的伤口喷涌而出,洒在他奔行的路线上,留下一路斑驳醒目的血痕。
打手们不再阻拦追击,只看他流出的那一路鲜血,任谁都知道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众人抱着胳膊好奇地看着齐小山,寻思这小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像落入陷阱的野兽那样徒劳地来回瞎跑。
力量在随着鲜血飞逝,齐小山感觉双脚就像踏在棉花上一样虚飘,神志也渐渐迷糊。他最后看了一眼远处望月楼三楼牡丹阁那扇窗户,隐约可见有人在窗口张望。齐小山不禁在心中大叫:你可一定要把这信息带给公子襄啊!公子,你可一定要读懂这信息啊!
不知跑了多少圈,齐小山终于无力地摔倒在地,几个赌坊的打手缓缓围上去查看,一个打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齐小山的鼻息,立刻一脸惊讶地缩回手:“死了!”
话音刚落,却见一个面色阴沉的家伙挤入人丛,众人只觉眼前有道寒光闪过,齐小山的脖子上立刻现出了一道小小的刀口,刚好破开颈项边那条大血管。但意外的是,刀口中几乎没有鲜血喷出,想来鲜血早已经流尽。众人抬头要寻找出剑之人,却见那人转瞬间已经走出老远,自始至终没一个人看清他的模样,只看到他那微微佝偻瘦削的背影,像一只在秋风中踯躅独行的老狗。
“死了!”一个赌坊的打手不甘心地摸摸齐小山的脉搏,立刻吓得一缩手,“这下麻烦了,官府非找咱们麻烦不可。”
“有啥麻烦?不过是个外乡人,弄去埋了就是,只要没人报官,官府才懒得管这等闲事呢。”一个打手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就在“富贵坊”的打手们商量着如何处理齐小山尸体的时候,望月楼三楼的牡丹阁内,一个面色木讷的老者正遥遥望着十字街头这一幕,随意地问了句:“下面是怎么回事?”
一直在牡丹阁中亲自伺候的望月楼熊掌柜赶紧吩咐一个伙计下去打听,眼前这老者是望月楼最尊贵的客人,他随便一句话熊掌柜都恨不得当成圣旨来执行。
不一会儿,下去打探的伙计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垂手笑着对老者汇报道:“是个在‘富贵坊’出千的外乡人,居然敢用换牌这等拙劣的伎俩,被人逮了个正着。成老大本想剁他一只手就算了,谁知道他像是被吓傻了,竟在那十字街口没命地来回奔跑,弄得身上伤口迸裂,血流而尽死了,成老大已让人把他弄去葬了。”
“唉,真是丢人!”老者小声嘟囔了一句,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不知名的老千在十字街口留下的那一路殷红刺目的血迹。从这窗口看去,那血迹四四方方像个大大的殷红“口”字,正好在十字街口的中央,远远望去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老者遗憾地摇摇头,在心中暗自叹息,一旁的熊掌柜赔笑道:“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家伙,居然连逃命都不会,只在那街头像头蠢驴一样来回跑圈,最后失血过多而亡,其实那应该算是笨死的。”
“客人来了没有?”老者无暇理会这等闲事,收回目光缓缓坐回主位。熊掌柜赶紧赔笑说:“客人们已经等候多时,就等您老的吩咐。”
“让他们递上来吧,今日已有些晚了。”
熊掌柜赶紧退了下去,匆匆来到二楼一个隐秘的房间,亲自引着一个客人来到三楼的牡丹阁,那客人在熊掌柜示意下,一言不发把一个信封搁到老者面前的书案上,然后拱拱手退了下去。
等他离开没多久,又一个客人被熊掌柜领进牡丹阁,来人也像先前那人一样,一言不发留下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就走。不一会儿工夫,老者就接待了四五个客人,都是一言不发留下个口袋或信封就走。看看再没客人了,老者这才把那些信封和口袋用一个大袋子收起来,刚准备要离开,熊掌柜却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赔笑说:“还有一位客人,不过她的敬献有点特别,我不敢自作主张,还要您老拿主意才是。”
“特别?”老者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怀疑,“让她来吧,我倒想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称得上‘特别’。”
熊掌柜这次没有亲自去引领,而是冲楼下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一个素白的身影渐渐从楼梯口升起来,在熊掌柜示意下缓步来到牡丹阁内,冲老者盈盈拜倒。
虽然早已过了为女色心跳加速的年纪,老者还是眼光一亮,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气。只见跪在面前的是一个只可能出现在梦中的女子,看模样虽只有十七八岁年纪,却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尤其那身素白的孝服,直让人怀疑是狐精艳鬼,或者落难的女仙。
“小女尹孤芳,拜见公子襄特使。”她是第一个对老者开口说话的客人。
“你知道我家公子?”老者没有怪她坏了规矩,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女子抬起头来,没有直接回答老者的问题,却轻轻念起了那首江湖上广为流传的诗句:“千门有公子,奇巧玲珑心。翻手为云霭,覆手定乾坤。闲来倚碧黛,起而令千军。啸傲风云上,纵横天地间。”
“你既知我家公子,就该知道他的规矩。”
“我知道,”那女子直视着老者的眼睛,“我有比钱财更宝贵的东西!”
不知从何时开始,公子襄就喜欢上了登山。别人登山是为享受沿途那绚丽的风光和艰难险阻的乐趣,公子襄却只沉溺于登顶后一小天下的心旷神怡。在黄昏时分登上屋后那座无名小山,欣赏西天那艳丽的红霞渐渐变得朦胧模糊的墨雾,成了公子襄每日的习惯。俯瞰山脚下那些玩偶般的房舍,蝼蚁般的人流,让人不由觉出天地之恢宏,人之渺小。遥望着山脚小镇中那些忙忙碌碌的同类,公子襄不禁为之感到悲哀,人的一生难道就只为三餐一睡忙碌?在忙碌中走向坟墓?
当晚霞最后一丝余晖也彻底隐去后,公子襄这才翻过身来,以手枕头仰躺在山顶,浩瀚无垠的夜空中,月色苍茫,繁星似锦。公子襄心情出奇的宁静,只有遥望深邃不可测度的天幕,他的心中才有这种赤子般的宁静,思绪也才不染任何尘埃。
远处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像是某种四脚动物在山林中奔驰,公子襄慢慢坐直身子,转望声音传来的方向淡淡问道:“阿布,是你吗?”
月色朦胧的山道上,渐渐现出一匹硕大无朋的獒犬,乌黑的皮毛上尽是凌乱斑驳的旧疤痕,一道道令人触目惊心,不过这反而令它看起来更见威猛。见到主人它不像别的狗那样围着主人摇尾乞怜或撒欢嬉戏,而是高傲地昂着头,在一丈外静静站定,用微微泛光的眼眸默默与公子襄对视。那神态突然让公子襄觉着它有些像自己,自傲、孤独、不屑与他人为伍,甚至连它那身触目惊心的伤疤也有几分像自己,大概当初收留这条奄奄一息的恶狗,就是觉出它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吧?公子襄这样想道。
“是筱伯回来了?”公子襄懒懒问。阿布不可能回答主人的问题,只是吝啬地摇了一下尾巴,那神态似乎对主人摇摇尾巴都是一种难得的慷慨。公子襄见状笑了起来:“阿布,你就不能多一点表示?好歹我每天都管你吃喝,可没亏待过你。”说着公子襄站起来,遥望山腰喃喃道:“咱们回去吧,希望筱伯这次能给我带回点值得期待的东西。”
半山腰有一幢朴素而精致的小竹楼,外观正如公子襄衣着一般,简约而不失温雅,于平平常常中隐隐透出一种大家气象。公子襄回到竹楼后,立刻躺进竹制的逍遥椅中,似乎多站一会儿都是一种受罪。竹楼中,那个风尘仆仆的老者早已等在那里。
“公子,这次我给你带回了些好东西,请过目。”面容慈祥的筱伯说着把褡裢中的信封一件件拿出来摆在桌上,然后一一打开信封,从内抽出一沓沓银票摆在桌上,看那些银票的花纹式样,都是全国最大的通宝钱庄五百两以上的大额银票,一张就够寻常人家几年的开销,公子襄却连眼帘都没有多眨一下,甚至没有正眼看那些银票一眼,只是意态萧索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筱伯对公子襄的反应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在意,又从褡裢中拿出一个样式古朴的盒子笑道:“金陵有家大户这次倒是下了功夫,除了银子,还弄来了失落多年的九龙杯,公子要不要看看?”
公子襄接过盒子,只见盒内是一只小巧的金爵,筱伯立刻在爵中倒满清水,只见金爵内壁镂空刻有九条栩栩如生的小金龙,随着清水的**漾,小金龙便如活过来一般在杯中游动,公子襄见状哑然一笑:“不过是件奇巧的玩意儿罢了,也没什么稀奇。”
筱伯见公子襄没看在眼里,忙把那些信封中的帖子一一拿出来递给他,见他信手翻看着,脸上渐渐有不耐烦的神色,筱伯便笑笑说:“还有一样东西,不过老仆却没法拿出来。”
公子襄眉梢一挑:“是什么?”
筱伯脸上的神情有点古怪起来,犹犹豫豫地道:“是……是一位姑娘的处子之身。”
公子襄怔了一下,突然失笑道:“筱伯,你糊涂了?什么样的女子我没见过?”
筱伯忙道:“我也是这么说,可那位姑娘不知得了谁的指点,打听到老仆的行踪,苦苦哀求老仆多时,老仆被她缠不过,也是一时心软,只好勉强答应把她的帖子给公子带来。她还有一副肖像画也托老仆带来给公子过目。怕公子怪罪,老仆也不敢拿出来,公子若无意,老仆这就回了她。”
公子襄没有回答,只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筱伯以为他已睡着,不由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奴还是回了她吧。唉,只可惜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遭逢如此大难,还带着个年仅六岁的弟弟,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筱伯你又在嘀咕啥?天下可怜人无数,咱们帮得过来吗?”公子襄闭着眼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睁开眼道,“把她的帖子拿来我看看吧。”
筱伯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和一个小卷轴递了过去,小声解释道:“这是她自画的一幅肖像和她的帖子,公子请过目。”
公子襄接过信封和卷轴,看也不看便把那幅画着那女子肖像的卷轴凑到烛火上。望着卷轴无声地在公子襄手中燃尽,筱伯心中十分奇怪,问道:“公子既然对她有兴趣,何不先看看她的模样?若是没兴趣,又何必要看她的帖子?”
公子襄眼中闪过一丝隐痛,默然半晌方喃喃道:“你以为我今生还会看上别的女人吗?”
筱伯悄悄叹了口气,黯然摇摇头:“公子还是忘不掉舒姑娘?可惜老奴派出无数眼线和风媒,也始终没能打探到舒姑娘的消息,老奴无能!”
公子襄苦涩一笑,跟着一甩头,一扫满面颓唐,朗声道:“这女子既然敢画像自荐,想来对自己的容貌有十分的自信,不看也罢。只要她的事有足够的挑战性,我倒也不妨帮她一回。”
筱伯疑惑地挠挠头,问道:“以前也有人以美色献公子,公子从未放在眼里,这女子模样公子还未见过,何以便接下她的帖子呢?”
“这不同,”公子襄浅浅一笑,“以前那些俗客都是用别人的女儿献我,如今这女子是自献自身,显然她更需要帮助,与以前那些以美色贿赂我的家伙完全不同。”
说着公子襄已撕开手中信封,展信草草看了一遍,他那白皙温雅的脸上渐渐布上了一层严霜,连连冷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这事还如此有趣。”
他最后看了看落款,轻轻念道:“尹孤芳,这名字有性格,我喜欢。”说着公子襄抬起头来,对筱伯点点头,“告诉她,这帖子我接了!”
“好的!”筱伯高兴地搓搓手,跟着又笑道,“说到有趣,我这次还真碰上了件有趣事。”
见公子襄好奇地盯着自己,筱伯忙道:“我在望月楼见那些顾客时,一个在赌场出千的笨蛋让人撵得在十字街口来回跑,大概是给吓傻了,居然不知道往远处逃,生生累死在十字街口。”
见公子襄眼里露出探询的神情,筱伯忙把看到的情形仔细讲述了一遍,最后摇着头叹道:“真是有些奇怪,那家伙在十字街头来回奔跑不说,还沿着一条固定线路,一路上洒下的血多得吓人,就像一个大大的‘口’字。”
“口?”公子襄皱起眉头,筱伯忙解释道:“是啊,还正好在十字街口中央,不偏不倚。”
公子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默然片刻后突然轻叹:“筱伯,你一定要查查这个人的来历,咱们差点错过了别人用性命带来的警示。”
“警示?”筱伯一脸疑惑。公子襄点点头,在茶杯中蘸了一点茶水,然后在桌上划着说:“你说他一路洒下的血迹像个大大的‘口’字,还刚好在十字长街中央,是这样吗?”
“没错!”筱伯望着公子襄用茶水写下的那个“口”字,依然一脸疑惑。公子襄蘸着茶水把“口”字的四条边一一延长,“口”字就变成了一个“井”,他点着那个字叹道:“十字街头中央的‘口’不就是个‘井’?而他又像困兽般在这‘井’中来回奔跑,你说他是要告诉我们什么?”
“陷阱?他是说自己落入了陷阱?”筱伯恍然大悟,跟着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你怎么肯定他是要向咱们传递信息,而不是向旁人?这一切也许根本就没任何意义,只不过是种巧合也说不定。”
“我能活到现在,就是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公子襄正色道,见筱伯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他才接着解释说,“首先,只有你定期要到望月楼三楼的牡丹阁见顾客,这在江湖上已经不是秘密,他留下的血迹也只有从上方俯瞰才能让人联想到那是个‘口’字;其次,他是先在赌坊中故意用低劣手段出千,让人揭穿遭到追砍,把事情闹大以吸引你的注意,同时也表明他自己的身份;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是说自己是落入陷阱的困兽,而是警告咱们小心陷阱,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何会失血过多死在当场。他一定是被人所阻,无法把警告亲自带给你,他是用自己的性命来向咱们示警啊!”
说着公子襄抹去桌上那个“井”字的四条出头的边:“你看,这个鲜血写成的‘口’字若不把它当成一个字来看,像不像一口井?”
“没错!”筱伯恍然大悟,“难怪他的举动如此古怪。可惜,他没有告诉咱们谁在给咱们设陷阱,又在哪里给咱们设陷阱!”
公子襄拿起桌上那几张帖子若有所思地自语:“这陷阱一定就在这些帖子中间。”说着他把每张帖子都细细地翻看了一遍,然后把帖子递给筱伯,“我想,这个陷阱一点不难猜。”
筱伯接过帖子也细细看了一遍,终于恍然大悟:“没错,几乎所有的帖子都指向同一个地点——金陵!”
九月的金陵城依旧像个巨大的蒸笼,潮湿闷热得令人意乱心烦,四下里除了喧嚣单调的蝉鸣,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正值烈日当空的正午,除了蝉虫,所有活物都自然而然地躲到树荫里避暑,这样的天气本不是请客的好时候,但沈北雄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请客。
沈北雄喜欢请客,尤其是请那些即将成为自己口中食的猎物。在他眼里,宴席也是杀戮场,杯来盏往的酒桌也是江湖,甚至比刀光剑影的江湖更让人迷恋,更让人动心,更让人心甘情愿为之付出一生。
“主上,客人们都到齐了,候在门外呢,是不是请他们入席?”
听到外面随从的禀报,沈北雄凝定幽寒的眼眸中终于闪出一丝笑意。这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想三个月前,自己作为初到金陵的外乡人,即便腰缠万金,在奢华自大惯了的金陵商贾眼中也没人真正看得起自己,不过在三个月后的今天,就算天上落着刀子地上燃着烈火,接到自己的请帖的这些商贾也必定会来,他们不敢不来!
“不忙,让他们等会儿。”沈北雄淡淡吩咐道,听随从悄悄退下后,他这才从冰盘环绕的太师椅上站起来,好整以暇地来到窗边,透过竹编窗帘的缝隙瞅瞅外面,从这座金陵最富丽堂皇的天外天酒楼的三楼窗口望去,刚好可以看到酒楼的大门。只见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已聚集了数十个衣着华丽的商贾,众人全然不顾天气的炎热,正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远远可见众人脸上都隐隐有一层忧色。沈北雄见状微微一笑,一伸手,立刻有丫鬟递过一杯冰镇酸梅汤,他接过来一边细细品着,一边面带微笑欣赏着楼下这一幕。诚心请客却不让客人进门,沈北雄大概算是第一人。
直到一杯酸梅汤终于饮完后,他才对门外淡淡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酒店的大门终于打开,众人不及客气就连忙冲进稍微凉爽点的酒楼。估摸着众人俱在二楼落座后,沈北雄这才施施然从三楼下去,一进二楼的酒宴大厅,他便面带微笑团团一拱手:“让诸位老板久等,北雄甚感惭愧。”
众人纷纷站起来还礼,同时细细打量来人,虽然“沈北雄”三个字在金陵如今已是炙手可热,可大家还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位短短三个月就征服了金陵商界的传奇人物。只见他面色紫黑,五官轮廓异常突出清晰,颌下有稀疏短髯,年过四旬,却有一双比年轻人还清亮幽寒的眼眸。那高大健硕的身材,全然没有寻常商贾的富态和臃肿,完全不像是一个商人。众人正打量间,却见沈北雄皱起眉头,突然回头呵斥随从:“如此炎热的天气,宴席间岂能没有冰盘?快着人送上来!”
随从立刻诺诺而去,不多时便有身披轻纱的少女鱼贯而入,人人手捧冰盘围着大厅摆了一大圈。众人由方才门外的烈日烘烤,转为现在的冰盘环绕,顿感凉爽异常,同时心中又是一阵惊异。大富大贵之家窖藏有冰块不稀奇,沈北雄不过是来金陵仅三月的外来客,却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冰块,在这等小事情上都不马虎,显然是有备而来。
“诸位老板,天气炎热,本不该在这等时候要大家前来赴宴,不过幸好在下还有冰镇的吐蕃葡萄美酒和几味清淡小菜待客,倒也可以聊以赔罪。”沈北雄说着拍拍手,立刻有衣着清凉的美貌侍女捧着酒菜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在桌上铺陈开来。见到那些酒菜众人又是一阵惊叹,这些见惯大场面的巨商富贾,只需闻闻酒味就知道那是窖藏了六十年以上的吐蕃葡萄酒,这样的酒有个一小坛已是稀奇,对方却一下子拿出了两大桶,只看那半人多高、合抱粗细的木桶那模样,这一桶酒该在百斤上下。再看那几味小菜,都是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或拌或炒或做汤羹,全都鲜嫩异常像刚摘下来的一般。有人忍不住悄声询问身后侍立的婢女,才知道那是用天山雪莲、长白蕨菜、大理优昙花、辽西茴茴草等做成的清淡小菜。众人这下更加吃惊,这些东西单独一样倒也不稀奇,但放在一齐做成宴席就很罕见了。尤其像大理优昙花,天山雪莲之类,花期既短又极难保鲜,离开故土则又无法成活,所以即便见过大世面的这些金陵商贾,也从未见过它们新鲜时的模样。有人心存疑惑,便虚心请教主人:“沈老板,不知这些花草是如何保鲜的呢?”
沈北雄笑着摊开手:“我也不知,这等小事我从来都是交给下人去做,我只需告诉他们我的需要,他们自然会为我实现。”说着他转向身后的婢女,“去把白总管叫来,让他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些花草如何保鲜,也让诸位老板可以依法炮制,随时可以享用这些清淡野味。”
不多时白总管来到厅中,却是一个精瘦干练的老者。他先给沈北雄见礼后才向众人解释道:“天山雪莲是采即将开放的花蕾,连根挖出植于特制的冰车之中,一路快马加鞭,赶在冰车中的寒冰完全融化前火速送到目的地,藏于冰窖之内,要用时再以阳光照射,使花蕾开放后便可采用了。其他几种花草也大抵是用这等办法。”
众人啧啧称奇,这办法说来简单,但耗费的巨大人力、物力、财力,恐怕只有皇家才不在乎。众人对沈北雄有着皇室背景的传言又信了几分,心中的忧虑就更重了几分。沈北雄见众人面色怔忡,不禁微微一笑,很为自己举重若轻地震慑对手的手段得意。尤其选在炎热的正午宴请这些素不相识的商贾,就是要试试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如今沈北雄已清楚自己在众人心目中的分量,下面的事情就容易多了。谈笑间他若无其事地举杯招呼众人享用酒菜。众人心中有事,对着满桌难得一见的佳肴也是食不知味,酒过三巡,沈北雄这才开口问大家:“诸位老板,今日冒昧请诸位前来,就是想听听大家对在下三个月前的提议有何答复?”
大厅中立时变得鸦雀无声,即便有冰盘环绕,众人依然汗如雨下。三个月前,众人也接到过这样一张请帖,地点也是在这天外天酒楼。不过当时大家从未听说过沈北雄这个北佬,自然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礼貌性出席宴席者不到今日的三分之一,那还是看在天外天酒楼的幕后老板,金陵知府田得应的面子上。不想那晚赴宴者俱被宴席的奢华、主人出手的豪阔征服,更为他那吞天食地的气概震慑,对他在席间提出的狂妄要求,出席者竟只有两人当面拒绝,剩下的都只推脱说要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沈北雄当时也不要众人急着表态,只说三个月后再宴请大家,听大家的答复,于是才有了今日这宴席。
“诸位都是金陵商界的头面人物,”寂静中,只听沈北雄淡淡道,“沈某这次南来,正是想进军江南商界,想在这富甲天下的金陵城打出一片天地。要在金陵站住脚,当然首先就要置业,总得先买下几家铺子作为根基。我查看了整个金陵的商号后,发觉自己中意的铺子大多在诸位手中,因此想请诸位给个面子卖给在下,希望大家不会让沈某失望才是。至于价钱方面,当然不会让你们吃亏。”
三个月前,当出席沈北雄酒宴的几个富商听到这要求时都感到有些好笑,但同时又为主人的实力震慑。要知道沈北雄想买的可不是“几间铺子”,而是数十间大商铺,还全都在金陵城人气最旺的繁华街口,有些还是生意兴隆的百年老店。这些商号的老板大多是金陵商界的头面人物,个个财力雄厚,不说大家都不缺钱,就是缺钱,凭着自家店铺的字号,也能在任何钱庄筹到银子周转。所以当时大家看在知府田大人的面子上没有当面拒绝,只搪塞说要回去考虑考虑。只有荣宝斋的张老板和金玉典当行的陈老板当场表示决不会出卖祖产,结果就在这三个月内,两间殷实的大商号就垮了,张老板上吊自杀,陈老板则成了疯子,他们的儿女也被卖身为奴抵债。直到那时大家才意识到,沈北雄不是在开玩笑,他不仅有那个实力,更有那个手段!江湖上甚至传言,沈北雄已悄悄吞下了“百业堂”十多家赌坊,他这条过江龙,居然压倒了江南第一大帮会“百业堂”这条地头蛇。
金陵为江南最繁华的城市,也是整个江南的商业中心。而全天下又以江南最富庶,最繁华,像古玩珠宝、棉麻绸缎等货物的买卖量俱是天下第一。因此对商人来说,可称得上得金陵者得江南,得江南者得天下。
也正因为此,几乎每个金陵商贾都家道殷实,可称得上富得流油。一家老字号的珠宝行和典当行要在短时间内垮掉,除非是遇到天灾、战乱或劫匪,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但荣宝斋和金玉典当行偏偏不声不响就垮掉,他们的子女甚至要卖身为奴来抵债,整个过程没听说有什么盗匪卷入,也没听说与沈北雄有什么关系,不过金陵商界都猜测是他干的,却偏偏又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这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更让大家心中生出凛凛惧意。大家现在终于意识到,沈北雄胃口之大、财力之雄、手段之狠已不是常人能测度的了。所以三个月后的今天,一接到沈北雄的请帖,众人不顾酷暑立刻就赶了来,无一遗漏。
窗外的蝉虫一如既往地喧嚣,厅内却寂静异常,众人都三缄其口,一方面是没人想卖掉自己的祖产,另一方面却又不想去做那出头的傻鸟,当面拒绝不知什么来头的沈北雄。
“你们的铺子我已找人估了一个价,请过目,若觉着还公道的话,在这契约上按个手印就可以成交,你们店里的底货我也可以全部吃下。”沈北雄话音刚落,那个精瘦干练的白总管立刻把一张张的契约递到众人手中。众人看看契约上的估价,倒也还算公道。看来沈北雄是下了一番大功夫,今日正式向大伙儿摊牌了。
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问:“买下咱们这几十家铺子,再加上所有的底货,那该要多少银子啊?”
沈北雄转望发问者,呵呵笑道:“你是怀疑我的实力?”说着他拍了拍手,立刻有数十个壮汉抬着一个个红木箱从楼上鱼贯而下,有条不紊地把箱子在厅中整齐地摆上,打开。大厅中立时为黄澄澄的光芒笼罩,刺得人睁不开眼。厅中之人俱是巨商富贾,什么场面没见过?却也很少有人见过如此多的黄金,众人一时目瞪口呆。沈北雄见状淡淡一笑:“这里的黄金约值小一百万两银子,大概也够买下你们的铺子和底货了。若还不够,我以这个暂抵。”说着他摘下了左手无名指上一枚玉扳指,随意地放到桌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珠宝商远远一见那枚玉扳指,浑浊的眼中立时放出异样的光芒,指着那枚玉扳指涩声问:“老朽……能看看吗?”
沈万雄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老者立刻来到沈万雄桌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翠绿如新柳的玉扳指,然后他的手和颌下那三尺白须同时颤动起来,不禁抖着嗓子喃喃道:“是龙纹玉,独一无二的龙纹玉,这……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龙纹玉扳指在众人手中传递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沈北雄手中。众人重新落座后,只听方才那认出龙纹玉的老者清清嗓子道:“我们不敢怀疑沈老板的实力,沈老板给的价钱也很公道。不过老朽的温玉阁是祖上的基业,不打算变卖,所以你有再多钱也跟老朽无干。老朽只想知道,咱们若不答应你的要求,沈老板会怎样对付我们?”
沈北雄呵呵一笑,淡淡道:“对沈某来说,商场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合作伙伴,一种是对手。咱们若不能成为伙伴,就只有做对手。对于对手,沈某向来是斩尽杀绝,不留后路。”说到这沈北雄悠然一笑,“相信总有人愿意与我合作,把铺子、商号都卖给沈某,届时咱们就各凭实力,一较高低。”
显然他是要凭雄厚的实力打击敢于不买账的人,以非常手段挤垮对手。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这根本不是一个利字当头的商人应该采取的手段,沈北雄也实在不像一个正经商人,这样的人对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商人来说最为可怕。众人心知若联合起来,实力未必不如沈北雄,但要几十个利字当头的商人联合起来恐怕比登天还难,迟早会被沈北雄各个击破。商人最是重利,在利益将要受损前难免犹豫起来,有几人便存了屈服的心思,毕竟沈北雄给的价也算公道。不过不知旁人的打算,也就不好先开口。有人还心存侥幸地想道:这北佬显然不是正经生意人,以为钱多就可以为所欲为,若能把铺子高价卖给他,没准他将来怎么亏死的都还不知道呢。
众人各自打着小算盘,一时俱没有说话。就在这时,只听一人色厉内荏地质问道:“金陵乃江南重镇,关系着整个江浙一带的安宁,田大人岂能容你扰乱金陵商业?”
沈北雄没有看那个敢如此质问他的商贾,却缓步踱到窗边,指着对面一幢高楼淡淡对白总管吩咐:“它挡了我的视线,给我拆了。”
白总管答应着奔下楼去,不一会儿,只见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工匠,飞速把那幢两层高的楼台包围起来。众人不顾天气的炎热,立刻动手拆房,一时号子喧天。转眼之间那幢富丽堂皇的两层高楼就渐渐矮了下去,只剩断檐残壁,相信不到天黑它就会变成一片废墟。
酒楼中众珠宝商惊得目瞪口呆,不仅仅是为沈北雄显示出的巨大人力、物力、财力,更是他那深不可测的背景。众人都知道对面那幢金陵有名的青楼和脚下这幢酒楼一样,都是金陵知府田大人私下里引以为傲的秘密产业,可沈北雄说拆就拆,就算是事前暗地里出高价从田大人手中购得,也显示了沈北雄全然不用顾忌田大人面子的自信,以及损失上万两银子也不放在心上的魄力。
众人面面相觑,是走是留一时竟难以决断。就在这时,只见白总管手捧一张名帖快步上楼,来到沈北雄身旁小声道:“主上,金陵苏慕贤求见。”
沈北雄皱起眉头,满脸不悦:“我不是说过除了我请的客人,谁也不见吗?”
白总管俯下身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是金陵苏家的苏老爷子。”
沈北雄脸上第一次露出点异样的神色,来人竟是金陵苏家大名鼎鼎的苏老爷子。金陵苏家无论财力、物力,还是在武林中的地位,在江南都无人能及,而苏老爷子则是苏家声名赫赫的前一任宗主,如今虽不再料理族中事务,以沈北雄的自负也还不敢稍有轻慢,忙点头示意:“快请!”
白总管立刻冲楼下高喊:“请苏老爷子!”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神态飘逸的白衣老者已大步上楼而来,众商贾忙抢着招呼见礼。白衣老者微微点头答应着,眼光却落在沈北雄身上。不等白总管介绍,沈北雄已遥遥抱拳笑问道:“是什么风把金陵苏家苏老爷子给吹来了?沈某初到贵地,自忖不过是一小小商贾,没资格拜见苏老爷子,所以不敢冒昧打搅,却没想到苏老爷子竟会亲移玉趾来见在下,令沈某惶恐万分啊!”
“沈老板不用客气,”白衣老者轻捋柳须淡淡道,“老夫早已不理俗务,今日冒昧前来不过是受人之托,给沈老板送上一纸请柬罢了。”
沈北雄满脸诧异:“是什么人居然能劳动苏老爷子,仅仅是送一封请柬?”
白衣老者呵呵一笑:“若不是老夫,旁人要见你恐怕也不容易。请柬就在这里,你一看便知。”
说着老者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不等白总管上来接便一抖手向沈北雄平平飞去。信封晃晃悠悠飞过数丈距离,直到离沈北雄前胸不及一尺时他才伸两指信手拈住。白衣老者见状不由微微颔首赞许:“好身手!”
沈北雄淡淡一笑,抬手示意:“苏老爷子请上座,容在下给您老敬酒赔罪。”
“不敢打搅,请柬既已送到,老朽这就告辞!”白衣老子说着一拱手转身就走。直到他去得远了,沈北雄才缓缓拆开信封,展开里面请柬,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金陵城郊,望江亭内,已备下清茶一壶,雅曲一首,恭候沈老板登亭观云霞满江,长河落日。
最后落款是珠圆玉润的两个字——云襄。
看到最后那两个字时,沈北雄拿帖子的手不禁一颤,却没有说话。身旁的白总管见他面色有异,忙低声问道:“主上,是何人请柬?”
沈北雄神情复杂地把请柬递给白总管,木然望着窗外已经被拆得差不多的那幢残楼喃喃道:“你自己看吧。”
“备马!咱们立刻赶往城郊望江亭!”沈北雄说着看看天色,片刻间他的面色已淡定自如。白总管扫了周围那些不明所以的商贾一眼,低声问:“他们怎么办?”
沈北雄摆摆手:“今日这买卖暂时搁下,让他们先回去候着。”
众商贾糊里糊涂被白总管送出天外天酒楼后,一路上都在相互打听,不知这位公子襄究竟是何等人物,居然能让沈北雄如此失态。大多数人都一脸茫然,显然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有温玉阁的祁老板神情复杂地喃喃道:“老朽听说过公子襄,不过却不知道他是凡人还是神仙,是圣人还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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