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来打点行李了,别再睡了。”包森林还在梦中,阿妈在外边拍门叫他起床。
他洗漱完到堂屋看空无一人。阿姐说是九点钟准时出发,这时间贵客们可能都还在睡觉呢。他听到厨房里有说话的声音,进去一看是阿妈在教朱白因熬玉米糊。
这玉米糊喝起来又稠又香,可不太好煮,好些人学了一段时间都难掌握要领,一不小心糊糊就结块,煮不透,要不就粘锅底,熬焦了。这里边的学问是先把锅里的水烧到差不多开的时候,再把玉米面倒进去,然后拿条棍子不停地在里边搅拌,还要不断地加水,一直搅到玉米面和水完全融合为止。
朱白因拿着棍子在大锅里不停搅动,看上去仍然是像跳舞,动作优美,非常有韵律。
艺术是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的,可包森林怎么看都觉得朱白因这样操作是很难熬出一锅粥的。他说:“朱老师,让我来吧。”
朱白因说:“不呀,你不是说我把玉米粥熬出来你在礼物要送我吗?我还等你送我礼物呢。等会儿我把粥熬好,你过来多喝几碗,这玉米糊太好吃了,以后要成为我的主食,我不会煮怎么行。”
森林妈说:“以前我们粮食不够,要用玉米和大米混一起煮饭,现在是米饭吃多了,又返回来想吃玉米。”
朱白因说:“大姐,我不是图新鲜,我真是觉得好喝,我计划这几天在这里学会煮玉米糊,学会做豆腐酿,腌酸菜。”
包森林说:“朱老师,你要学这么多东西,不上山了?”
朱白因说:“我看你姐姐回来了,还有那个舒教授来了,你们全家都忙得很,我就帮着干点活,学点手艺,没事再出去转转,这才叫农家乐呢,对不对?”
森林妈说:“难得你这么个贵人肯帮我们农村人做活路。”
朱白因说:“不说这个,我喜欢做,还辛苦你耐心教呢。”
包森林终于喝上了朱白因煮的玉米糊,有点淡淡的糊味,估计是有些玉米面糊了底,又翻上来加水继续煮,就带着这味,但总体不错。他说:“味道好极了,你的礼物我记着呢,肯定是一份大礼。”那天随口一说他心里并没有想好送什么,进山一路上再想吧。
朱白因自己喝了一口,皱起眉头说:“怎么有糊味,什么时候糊的?”
包森林说:“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
朱白因叹了一口气说:“看来真是学无止境啊,我继续努力。”
包森林说:“没事,礼物我存着。”
包森林吃完早饭把自己的行李准备好,陆陆续续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阿姐起了床,过来交待他今天专门负责背四顶帐篷上山。四顶帐篷不重,包森林问还需不需要背些水。阿姐说水和吃食由余大龙父子负责。
赵圭他们几个起床后用了早饭,余大龙父子也过来和他们汇合,整个队伍在九点钟准时出发。余大龙作为领队,带领大家前去的是相对好走的云宵山南坡,山势比较平缓。余大龙一马当先,背上背了一桶水,桶上还架了一个长条形的大包裹。这山里边是不缺水的,本地人上山根本不用带水,这主要是为了照顾客人才需要背水。余鹏程和包森林平排走,他背上的背包不小,差点就把人压没了。包森林问里头装了什么。余鹏程说油盐酱醋茶,锅碗勺盆还有药。看样子这趟上山还要在上边大摆宴席呢,这些贵客真会玩。
包百丽许久没有这么走过路了,但底子还在。赵圭不愧天天早锻炼的,大多时候能追上余大龙的步子,两人一路攀谈,所以,他有资格取笑光头李哥:“光头,你比我小七八岁,力气哪去了?”
光头李哥没走上几里喉咙就直拉风箱,喘得脸发白,头发湿成一团团的。他摆摆手说:“老了,老了。”
赵圭说:“不把你拉出来,你就不知道自己老了,回去好好保健保健,别整天就知道泡酒吧。”
大家一路说笑前进,气氛不错。绿树山花养眼,鸟虫鸣声悦耳,包百丽为了让气氛更山野一些,敞开喉咙唱起当地的山歌,那音色出奇的清亮,在林间宛转回**,大家鼓掌喝彩。余大龙也用本地方言唱起了山歌,余鹏程和包森林凑热闹也都唱和起来。赵圭的情绪被感染,豪情万丈地来了一首《打靶归来》。他们的歌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仿佛满山都有人在唱歌。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行进,他们逐渐进入密林地带。这里基本没有什么路,只能挑视线比较开旷的地方走。这时能看到路边到处有树起的木桩,上面挂了大小不等的网,要不是有木桩提示,那些浅色的网是不易看出来的,网上零零星星挂着些已经不再动弹的鸟儿,这画面看上去怪异凄凉,像是为了给他们解说这网的用途,一只小鸟莽莽撞撞横飞出来,一下粘挂到网上,鸟儿翅膀用力扑腾,利声尖叫着。
包百丽上前仔细看了看,她把鸟儿从网上解下来递到余大龙面前,语气里带着惊喜:“大叔,你看,是琴鸟。”
余大龙点点头说:“是琴鸟,在云宵山好些年没见着这种鸟了。”
关于琴鸟在包百丽和余大龙之间有个故事。包百丽七八岁那年到余家玩,正巧余大龙捕到一只琴鸟。琴鸟不只毛色鲜亮,叫声也很清脆,是许多玩鸟人的宠物。余大龙打算把鸟儿拿市场上去卖,包百丽又哭又闹就是不让。
余大龙说:“卖了给你买新衣服。”
包百丽说:“我不要新衣服。”
余大龙说:“卖了给你买糖买饼干吃。”
包百丽说:“我不吃,我就要这只鸟。”
余大龙没办法,只能把鸟儿留给包百丽,包百丽逗鸟儿玩了半天,后来把鸟儿给放飞了。
余大龙过后十分心疼地跑到包家数落:“你把你的新衣服糖果饼干给放天上了,你就等天上给你掉这些东西吧。”
二十多年还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现在包百丽又把一只琴鸟捧在掌上,她让它慢慢站稳,琴鸟惊魂不定地在她掌上扑闪了好几下才站稳。
包百丽心想,这满山都是拿枪候你的人,你身上能有几两肉呀?行了,机灵点绕着飞吧。她松开了手,琴鸟张开绚丽的翅膀,忽地飞入林子里了。
包森林一直看着阿姐,阿姐刚才的神情好安静,他好久没看到姐姐有这份安情的神情了。阿姐把鸟儿放飞了,包森林的心情明朗起来。
赵圭指着林子间那些网问:“这些都是捕鸟的网吧?”
余大龙说:“是啊,这种拉网捕鸟的方式最祸害鸟了,现在满山遍野地张挂着,一天下来成千上百的鸟就着了道,说是天罗地网不过份。你看现在网上没几只鸟,估计是张网的人刚把鸟收走了。”
赵圭说:“有关部门不管吗?”
余大龙说:“山高路远的,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赵圭说:“作孽呀,难道不知道要网开一面吗?对了,你们知道网开一面这个成语是怎么来的吗?”
大家都摇摇头。
赵圭说:“传说商汤这个人心肠很仁慈,有一天他看到一个捕鸟的人一边下网一边说,四面八方的鸟啊你们全都到我的网里来啊。商汤听了很不舒服,他不让这捕鸟人四面全下网,而是让他网开三面,只能下一面网,给鸟留生路,后来这故事传下来就变成网开一面了。”
包百丽说:“网开一面是这么个来由啊,赵总真是能文能武,好有学问。”
光头李哥说:“呵,赵总家里最多的就是书了,喜欢看书,肚子里装的东西多呢。”
这群人在咬文嚼字,掉书袋,包森林默默地把网上还活着的鸟儿摘下来,能飞的直接放飞了,暂时不能飞的,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藏到草丛里。
余鹏程说:“你弄这个小心别让下网的人看到了找你麻烦。”
包森林说:“他们下网捕鸟还有理了?我是不怕。”
余鹏程说:“我们一群人,也没什么怕的。”
正说着话,听到一阵吱吱喳喳的声音,天上一片迅速移动的灰云,是一大群鸟儿朝那边山头飞去。
余大龙赶紧招呼大家说:“你们注意看,那边山不知道有多少人举枪候着呢。”
果然,貌似寂静的山谷突然响起鞭炮一样密集的枪声,鸟儿纷纷坠下,剩下的惊慌失措地改变方向,瞬间一片云变成若干小点飞散了。
赵圭说:“看来我们已经深入到战场的第一线了,我感觉这里不错,要不,我们就在这里设点了?”
包百丽说:“好的,大龙叔,就在这儿找个平整的地方安顿吧。”
余大龙听了这话,快手快脚把背上背着的包裹卸下来,只见他打开那长条型的袋子,掏出三条鸟枪,递给赵圭、李哥、周秘书各一支。“现在管制严,这几只是好不容易借来的,我都试过了,顺手,准头好!”余大龙说。
包森林到了此时才明白,原来阿姐带这群人上山是打鸟来的,并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他的心一下沉到了底。
赵圭接过枪拉开拴子,动作熟练,他检查了一遍,试着瞄准了一下说:“还行。”
光头李哥也捣腾了一会儿,眉头皱起来说:“有点不称手,将就用了。”
周秘书看样子是个新手,拿枪的姿势很生硬。
不远处又传来声响,一群在空中飞跃的鸟儿又被打落了。赵圭判断了一下方向,手往后一挥说,大家准备好,马上有鸟儿要到我们这边来了。
果然,好几十只鸟儿从那边山头折飞而来。赵圭不慌不忙抬起枪,随着枪响,鸟儿惊鸣声咋起,只见好几只鸟儿直直往林子里坠去。光头也射了好几枪,但好像没有打中。周秘书撂下手里的枪,跑得比兔子还快,顺着鸟儿下坠的地方奔去,十来分钟后,他手里拎了三只鸟回来。
余大龙甄别后拿起一只鸟说:“这只是凤鸟,不太容易打到的。”
包百丽双手轻抚说,“开门红啊。”
周秘书拎着一只鸟细细研究,招呼大家看说:“大家请看,这一枪是从眼睛穿过去的,赵总不就是传说中的神枪手嘛。”
包森林看那血乎乎的鸟儿,想到刚才它们还欢实地在天上飞,心一阵揪痛。
赵圭哈哈大笑,摆摆手着说:“这是基本功,没这基本功也不敢出来了。”
光头李哥说,“这枪我用不习惯,好像准星有点偏。”
周秘书把自己手中的枪递过去说:“你用我这把试试,反正我用什么都行,我要能打得到鸟,那鸟也是自己撞枪口来的菜鸟,我就捡鸟合适。”
包百丽说:“你好好跟赵总学上几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拾鸟让我弟弟去。”
包森林在一旁闷闷地回答:“我不去。”
这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包百丽吃惊地看向包森林,包森林则面对苍莽树林,一副谁也不搭理的模样。
余鹏程举起手说:“刚才森林脚拐了,拾鸟我去!”
包百丽说:“他是越发娇气了,走几步路就拐脚,鹏程,你勤快点!”
大家继续在林中穿行。凡可听见鸟声处,赵圭的侦察员品质立即显露,他马上能判断鸟的大致方位,虽不是枪枪准,但也有个七八成的准头。光头李哥也好像渐渐上道了,打下的鸟儿也不少。
包百丽拿了相机帮大家拍照,作为主角的赵圭神枪手风彩一一被录进镜头里,周秘书还把赵圭打的鸟集中起来,挂在枪头上,那张照片中赵圭雄姿英发,扛枪而立,就像一个满载而归的猎户。镜头中那些失去生命的鸟儿羽毛被风吹得零零散散,成为赵圭英雄照的背景。
光头李哥很自觉地没有抢风头,说自己一开场就输了,回去就把家里的那块碧海生潮送给赵圭。
这些热闹和包森林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很后悔自己这一趟跟上来,在这里这一幕幕的强迫他去看,他没法跟着高兴,故意装着高兴也做不到。阿姐的眼睛已经不止一次犀利地扫向他,对他发出警告。既然前边余鹏程替他遮掩说他拐到脚了,那他就拐了吧。包森林跑到远离这群人的地方,找到一块平整的地方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