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教授决定再上山住一两晚,因为夜里拍的很多片段,距离较远,不清晰,用不了。不过,舒教授夸奖包森林拍下来的视频很清晰,内容也拍得实在,为他们的片子增加了不少好情节。包森林很高兴,觉得自己总算是在这件事情上出到力了。听舒教授说还要再上山,他要求着跟着去,舒教授还是和前次一样拒绝了他,理由也和前次一样,说这事有危险。
早上八点钟左右,舒教授一行人上山了。包森林看着他们走远,在腰上别了一把柴刀,悄悄跟在后面,他想如果被舒教授他们看到,就说是上山砍竹子。
包森林经过前山的时候,阿公正在竹林地挖冬笋,阿公早上五点多就起床了,冬笋挖了快一筐了。阿公叫住包森林,问他要上哪去。
包森林说:“我要追舒教授他们去。”
阿公直起腰,捶了捶背说:“舒教授年纪大了,你走快点,帮他们背背行李。”
包森林说:“好的,阿公,我走快点。”
包森林很快就追上舒教授他们,但担心被舒教授发现,把他赶回家,始终隔了一段距离。
包百丽起得晚,赵圭他们起得更晚。今天包百丽计划是带赵圭他们到附近的山林转一转,首选小水帘。包百丽没找到包森林,问阿爸阿妈都说不知道。等阿公背了一筐冬笋回来,才听说包森林是跟舒教授他们上山了,包百丽就有些不安起来,她知道舒教授他们上山的目的,包森林跟着他们她不能不担心。
包森林不在,行李还得找人背,包百丽赶去余大龙家,想让余鹏程随他们一块去小水帘。余大龙四下寻了一遍也不见余鹏程,骂骂咧咧地说:“这小子一大早就不见踪影,家里这么多活都帮不上忙。”
包百丽想这余鹏程怎么也不见了,难道是和包森林约好,一块跟舒教授走了?包森林要真有个伴她还能放心些。
余大龙找不到儿子,就提出自己跟着去小水帘,反正余青枝回家了,家里有帮手。包百丽没觉得不妥,就说:“那就辛苦大叔了。”
这个时候,余鹏程已经走到小水帘一带。他是天还没亮就出了门,故意不和家里人打招呼的。前些天,包森林带小羽一家到这一带游玩发现的捕鸟大网是他和他阿爸来下的。因为包百丽给他们家带来一笔大生意,同时开出的条件也很苛刻,比如说,做菜的鸟在冰冻之前一定要是活的,做汤的鸟不能是冻过的。对这些要求,余大龙不敢打马虎眼,包百丽毕竟是在这里长大的,骗不过去,何况人家给的钱多。如果是去跟别人收来的鸟很难达成包百丽的条件,余大龙就想到自己去下网,在小水帘一带下,离村子有一定的距离,又方便去取货。
那些网被发现后,包宽道到各家查问,他们自然是没有承认的。余大龙还故意问包宽道一共抄了多少张网,听包宽道说包森林抄了两张,就地毁了。余大龙心想还有两张没被抄出来呢,但他在那之后没敢去取成果,怕被人瞧见。余鹏程当时也在一旁,听了包宽道的话,他也知道还有两张网没被抄出来。今天他早早到这里来,就是要把那两张网给撤掉的。
一直以来他认为下网捕几只鸟没什么大不了的,家里炖鸟汤,做鸟宴能吸引客人,这是生意能赚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那晚上,灯光亮起,枪声像爆竹一般响起,鸟像树叶一样纷纷落下,真正是把他给惊到了,心头那一块现在想起来还难受,他那时能理解包森林为什么会那样说话了,要这么下去,这一带山林里的鸟真是有可能会灭绝的,天啊,死的鸟真是像树叶一样多呢。
昨晚上他想着他们还有两张网遗留在小水帘一带,不知道上面挂了多少只鸟,有多少只鸟已经死去,心里头难受得很,他想找包森林说,又觉得这事没办法说得出口,所以一大早就出门往小水帘来,自己要把问题解决了。
余鹏程在小水帘一带搜了一圈,发现是藏在林子里的两张小网没有被发现,还在那挂着,因为挂了好些天,上面网的鸟儿不少,两只网加起来有百十只,大部分鸟儿已经死去,有的腐烂露出骨头来。余鹏程情不自禁想到这些鸟儿死前挣扎的情形,它们经历了饥饿寒冷,然后绝望地死去。他第一次有这样的真切的感受,他想,为何他以前就没有呢?
余鹏程不敢再仔细看,拿了刀子把木桩子砍断,把一只只鸟儿摘下来,聚成一堆,再把网扯烂了,撕成一条条的。他挖了一个坑,把所有鸟儿埋在坑里。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洗手果树,下面长了许多棵小苗子。他把一棵小苗挖出来,移种到这个小土堆上。他心里有个的愿望,希望这棵树长得高高大大,就当是替这些鸟儿沐浴在阳光里,畅游在蓝天下吧。
此时,小水帘水雾中来回穿梭的鸟儿,那一声声的鸟钟鸣清澈无比,他以前似乎都没有认真听过鸟叫。包森林能学一百多种鸟叫,是认真用心地听鸟叫,他呢,更多的时候是充耳不闻,觉得鸟叫声都差不多,他更乐意耳朵里塞上耳机,听那些劲爆的歌曲。眼下,他好像和鸟儿贴近了,鸟叫声是真好听,每一种叫声都不相同。是啊,怎么会相同呢?又有哪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是相同的呢?
返家途中余鹏程碰到父亲带着包百丽一行正往小水帘的路上。余大龙看到儿子很是吃惊,他说:“到处找不着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余鹏程说:“我来转转,放假这几天我都没给自己放过假。”
余鹏程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回答阿爸了,这个回答真不错,给自己放个假。
余大龙脸色一沉:“放假?赶快转家去,你阿妈和大姐在家里忙得像陀螺转一样。”
余鹏程说:“好的,我会能像鸟一样飞回去的。”余鹏程边说边跑起来,他的身子好像真的变得轻快了。
余大龙看了一眼儿子,对包百丽他们满怀欠意地说:“这个傻仔,就知道偷懒,一大早出来逛清闲。”
包百丽看余鹏程没有跟包森林在一块,又有些担心了。
因为前两天走山路走得狠了,赵圭李哥他们几个腿上都有反应,早上起来就发觉腿酸痛,所以包百丽今天的日程安排得轻松,到小水帘转转,看看风景拍了些照就返回村里了。
包百丽回到村里不久,舒教授也回到村里了。听说舒教授在山上摔了一跤,扭到脚,是学生把人给搀扶回来的。舒教授的脚踝肿得有馒头大,阿公取出自己浸泡多年的跌打酒,给舒教授拍打了一番,那些蹭出血的部位也上了药,用纱布包起来。
包百丽问舒教授,为什么包森林没有跟他们一块回来。舒教授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说包森林没有和他们在一块,还说早上他们离开的时候包森林还呆在家里的。
包百丽就扯着阿公问,因为早上阿公说包森林和跟舒教授他们一块走的。阿公说:“奇怪了,早上是看到包森林跟着舒教授他们一前一后上山的。”
包百丽转念一想,这包森林肯定是偷偷跟着舒教授他们上山的,舒教授脚伤了返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跟着回来。她赶紧拔打包森林的手机,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天黑透包森林还是没有回来,阿公也急了,和包百丽一块去见舒教授,他把早上看到包森林跟在他们后边走的事情说了。
舒教授一听,拍着大腿说:“这小子胆子太大了,大哥,我也不瞒你,我这次带学生来是计划要做一个记录片,内容主要是有关候鸟南迁至云宵山这一带被大量捕杀的情况,我们已经拍了不少视频,包森林是知道的,他昨天就提出今天要跟我们一道上山,我是觉得这事有一定的风险,不让他去。这小子,不听话,还偷偷跟着去。”
包百丽当然是不放过舒教授的,她激动地嚷起来:“森林还是个中学生,舒教授,你成天跟他说什么保护鸟类,关爱动物,他能做什么?他这不跑山上帮你拍视频去了!森林如果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阿公把包百丽拉到一边说:“你还好意思这么说舒教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带这些人在山上做的事?如果没有你们这些人,你阿弟今天会上山?森林想什么你不知道,我知道。”
舒教授满脸通红,一个劲地忏悔自己大意了,他说:“都是我的错,这小森林十有八九是看我受伤回来了,他自己留在山上拍视频去了。不行,我们得上山找他。”舒教授招呼自己的学生,做好上山的准备。
阿公说:“你腿都伤了怎么能走,还是我和森林他阿爸带几个人去,这些学生娃也不要去了,都在家里等消息。”
阿公把包宽道找来,说明了情况,包宽道不用打电话,就在村里喊了一嗓子,好些家跑出人来问出了什么事,听说是要上山找包森林,都很积极,陆陆续续地好些人聚到包家小院,余大龙来了,余鹏程来了,猫叔来了,杨顶光和三个儿子也来了。有人问猫叔:“你不守车了?”猫叔说:“让杨玉樟的婆娘,杨玉栋的婆娘暂时代看,夜里上山我眼睛比你们都好用。”
银兰村里从来都这样,如果那家有急事,不管过去有什么龃龉,所有人都会尽力帮忙。这一行人有将近二十个,像余鹏程这般大的孩子不让去,上山的都是成年人,每人手上都拿了手电,腰上别了柴刀。他们商议了一会儿,按照舒教授提供的方向,他们估计包森林应该是在云宵山的南坡,他们三四人一组,分散着往南坡找去了。
大家在寻找包森林的时候,包森林确实就在南坡上。白天他看到舒教授的脚扭伤下山后,他自作主张继续前进,他要完成舒教授想做而没能做的事。
此时,夜间的猎鸟行动已经开始,包森林为了给手机省电,一路上都是关机状态,准备拍摄时才开机。在猎鸟行动还没开始前,他窜到这些猎鸟的人当中,没事一样闲逛。别人看他一个乡村少年的模样,屁股上还别了把柴刀,以为是上山采香蕈木耳的,或者也是猎鸟的,要不是就是砍柴的,都没太注意他。包森林把这些人的设备和驻扎的地方看了个遍,趁人不留意时,还拍了照,录了视频。
夜间猎鸟是一波一波的,一波结束后,大伙忙着收拾成果,等把猎物装进袋子,林间的枪弹烟幕散去,受惊的鸟儿恢复平静,间隔有差不多一个小时,新一波的行动会再开始。包森林拍了两三波,觉得内容差不多了,这时已是夜半,他把手机收好打算下山。当他经过一伙猎鸟人的营地时,看那里堆放了十几只麻袋,不消说那麻袋里边全是鸟儿,成千上万的鸟儿就这么被他们打下来,或者是落到他们布的罗网里。包森林悄悄摸出身上带着的弹弓,他拐了一个弯,从另一个方向上,对着那些个LED灯开始射击,石弹到处,一盏灯被打爆了,又一盏灯被打爆了,连续不断来路不明的袭击,让那些人吓了一跳,以为是遭遇枪击,纷纷趴下来,手抱着头,半天不敢动弹。包森林看那些人的狼狈样,心里十分解气,如法炮制,连续成功地袭击了几个点,把别人的射灯全打掉了。他心中有了英雄炸碉堡的成就感和快意。
有几个老猫想想不对劲,将LED灯照射向包森林打弹弓的方向,包森林暴露在光亮之下,很多人愤怒地喊起来:“是这个野孩子,是他把灯打爆的,快把他抓起来。”
这个时候,分头寻找包森林而来的银兰村人都到了附近,他们听到到处闹哄哄的,却不是打鸟的声音,好像是抓人的声音,他们也看到好几盏LED灯射向密林,有一盏就照到了一个奔跑着的孩子,不是包森林还是谁?他们还看到包森林不服气地用弹丸反射那些灯。
包宽道扯起嗓子喊:“森林,阿爸在这里,快到阿爸这里来!”
银兰村的村民都看到了危险,他们齐声高呼:“谁敢拿枪对着那个孩子,我们一定让你走不出这里的山!”
对方也大喊起来:“这孩子打烂了我们的灯,不赔钱别想走!”
阿公高声大喊:“这里的山是我们的,鸟是我们的,你们来这里打鸟还这么理直气壮,打烂你们的灯活该,如果再敢伤人,你们怎么对付鸟,我们就怎么对付你们!”
杨家兄弟也跟着大喊:“这里的山是我们的,鸟是我们的,你们来这里打鸟,打烂你们的灯活该,如果再敢伤人,你们怎么对付鸟,我们就怎么对付你们!”
这不仅仅是一个口号,当喊出这些话语的时候,村民们心里已经把一个潜在的思路理顺了,长期以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却没有做这山林主人的意识,可在这一刻,面对着外来的侵犯者,在阿公的激愤的呵斥下,他们的主人翁意识被激发出来了——这里的山林是他们的,这里的鸟儿也是他们的,外来的人不能侵犯。
此时,他们要维护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孩子,而是整个山林和山林里的生灵!
所有的村民大声呼喊:“包森林,来,回到我们这里来,没有谁敢伤你!”
包森林听到亲人们的呼喊,眼泪夺眶而出,他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可这时候听到这个声音他觉得自己特别强大,特别有靠山。
他朝着亲人们喊:“我在这里,我不怕,这里的山是我们的,这里的鸟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