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森林第一次驻守观鸟台,是在暑假期间,和一位上海来的太极拳老师分到一个组。

太极拳老师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姓龙,叫龙潜,包森林称他做龙老师。龙潜不爱说话,喜静,能在观鸟台上一坐一整天,饭都不用吃。包森林觉得和这样的人接对子有些乏闷,像余鹏程结那个对子是个老外,一个英国小伙子,叫查理,每天和余鹏程英文交流,嘴基本不停,余鹏程的英文口语水平突飞猛进,最近跟包森林通话,光拽英文,还说自己说中文舌头顺不过来了。又说,明年没准要随查理到英国旅游,以后银兰村的英文导游就由他来担当了。

包森林只能羡慕人家余鹏程结的好对子了。

龙潜在林子间打太极,一招一式行云带水,好看是好看,包森林感觉太柔软的,像女人跳舞。他说:“龙老师,这些招式能打人吗,我看你的手和身子都软软的?”

龙潜笑着说:“你是觉得软了没力气是吧,太极讲的是以柔克刚,看似柔,内在坚韧无隙。”

包森林说:“你怎么会想到到这儿来当自愿者的?”

龙潜说:“我从六岁开始学太极,学了三十多年,每年都要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沉下来,前阵子云宵山招募自愿者,真是瞌睡遇上枕头,我到这里来,一是可以帮着维护这片山林,二是自己可以静心修习。”

包森林说:“你在观鸟台上坐着,一动不动,眼睛也是闭着的,如果这林子里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你能知道?”

包森林是看过一些武侠书籍的,武林高手都有这个本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他看龙潜的样子不像个高手,每天闭眼坐着一动不动,他不放心,一个人没事就到林子里转转,四下里走走。

龙潜说:“你别看我眼睛是闭的,但我耳朵可没闭上呀,很多东西哪里要用眼睛去瞧,前面有障碍你就看不到东西,但耳朵不受这些东西的阻碍,坐在这高台上,心一安静,几里之内的声音尽可收耳中。”

是不是真有这么神啊?包森林半信半疑,说不定龙潜是吹牛的呢?不过是为自己一天到晚一动不动找借口?

很快就有一件事情出来检验龙潜了。

那天中午过后,天空像蒙上一层黑布,不一会儿闪电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倾刻来临,整个树林看起来都在风雨飘摇中。龙老师和包森林待在屋子里,龙潜依然是闭目养神坐着,包森林在看书,时不时隔着窗户往外瞧一瞧。突然,龙潜的眼睛睁开了,他说:“有人。”包森林吓了一跳,问:“哪有人?”龙潜说:“两公里以内,一男一女,他们在呼救。”说完龙潜迅速起身找雨具,再拿上一支电筒奔向林子。包森林也赶紧穿上雨衣,拿了电筒尾随龙潜冲入雨中。

龙潜带着包森林在林中停停走走,停下来是为了辨别方向,大概二十多分钟后,他们看到不远处的树林子里有两个白色的身影,龙潜举起电筒,向那个方向摇晃,对面的人看到了,发出回应的声音,那声音立时被雨吹散了。等他们走到跟前,才看到是一男一女,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都穿了一身白色的登山服,那男的下半身全是血。原来前边有一个小坎坡,那男的从坎坡上摔下来,腿上被一根坚硬的树枝扎透了。

那男的一脸痛苦,女的只剩得哭了。看到他们,像来了大救星,女的告诉他们:“我们是进山来玩的,一大早就出发了,没想到突然变天,我们知道这附近有一个观鸟台,本来想早一点赶到避雨,没想到出了意外。”

龙潜二话不说,把自己身上穿的棉布衣服唰地撕下一条,用那布条把男青年的大腿扎上。他问女青年:“你还能不能走?我要马上把你男朋友送出去,免得他的伤口感染。”女青年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龙潜说:“包森林,你把这位姐姐带回观鸟台,我送人出山。”

包森林看那男青年长得高高大大,而龙潜很清瘦的一个人,他很怀疑龙潜能不能把人背出去,最近的公路离这里有二十里远,特别还是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

女青年说:“我就不给大家扯后腿了,从这里能看到观鸟台,我自己能走到,你们一起把人送出去,能互相照应。”

龙潜说:“这种观鸟台上的灯都是亮着的,你不要急,慢慢走,总能走到的,我们驻守的小屋里边什么都有,你就自己照顾自己了,我们俩负责把人送出去。”

女青年自己朝着观鸟台去了。包森林和龙潜配合,他在前边探路,龙潜背着人在后边走,只见龙潜步伐稳健,走在湿漉漉的山道上一点没打滑。二十里的山路,中途只停下来休息了十来分钟。他们在下午将近四点到达公路边上。之前他们用手机联络,那里已经停有一辆前来接应的吉普车,吉普车把人接上直接送到县上的医院。

包森林和龙潜返回观鸟台的路上,雨停了,他们也不赶路了,慢慢地走。包森林现在对龙潜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龙潜不仅能在狂风时暴雨声中听到求救声,并且把人背出山这一路跟打拳一样,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要说银兰村最能走能跑是杨顶光家的老二杨玉栋,杨玉栋曾经有追一只野鸡过几个山头,把那只野鸡累瘫的记录。包森林想,杨玉栋要和龙潜比脚力肯定是要落下风的,因为现在龙潜是负重而行,而且路很滑。

包森林心里头合计着怎么开口向龙潜拜师学艺,本来结对子就是让银兰村的孩子向外边的人学习的,但前些天包森林瞧着龙潜不像有真功夫的,没有向对方讨教,还满腹怀疑的,现在跟对方说,好像有点不太好意思。他万万没想到,龙潜主动把这话说出来了。

龙潜说:“小森林,想不想跟我学拳呀?”

包森林说:“想,当然想。”

龙潜说:“把功夫学好了,能帮人救人,你守护山林的事迹我早就听说了,我想你身上再多一项功夫,能做更多的事情。”

包森林频频地点点头说:“是的,是的,如果碰到那些到山里来偷猎的,我一定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龙潜笑着说:“我教你太极拳首先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为了用来攻击别人的,不过,面对那些为非作歹的人,该出手时就出手。”

回到观鸟台,那个女青年知道自己男朋友已经得救,千恩万谢。第二天一早,他们又把她送出去。

龙潜开始正式教包森林太极拳,他告诉包森林一定先把基本功打好,首先从站桩和推手开始学。包森林和龙潜待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他学得非常认真,用功。每次站桩都要求自己比昨天站得更久一些,一个月下来,他一次站桩都能站上两个小时了。龙老师回去后一直与他保持联系,俩人还经常视频,在线指导。这期间包森林身子快速蹿高,一米六五了,和余鹏程站一块,齐肩平头了。

第二年龙潜再来的时候,让包森林打一套拳来看看,包森林整套打下来有模有样。龙老师夸包森林比他其他在他身边的徒弟要学得快,领悟也好。但是,包森林对自己一点不满意,他说:“我还是听不到远距离的声音,外边没刮风没下雨我也听不到多远的声音,在村子里最多能听到前山的鸡叫,村里的狗叫。”

龙潜笑了半天才说:“你急什么,我都学了三十年了,你才刚刚开始呢。”

包森林说:“师父,我不能等,男儿当自强,作为银兰村的旅游形像大使,如果仅仅是会吹几句口哨,那算是文的,你教我的是武的,能文能武才是本事呢。”

龙潜说:“其实,你能分辨出那么多的鸟叫声,说明你排除外在干扰直接进入到你想接触的境界中的能量很强。目前,你要抛开思想上的压力,用平常心把自己的身心融进自然,这大自然的声音哪一样不在你的耳朵里,如果是那些与山野不和谐的声音还不跳出来刺你的耳朵?”

这话包森林听进去了,但他用了一段时间才领悟了,然后又用了一段时间才做到了。朋友们,包森林究竟是花了多少时间把这功夫练成的呢?不长不短,一共三年时间。

包森林的节假日时间基本上是在山林里度过的,在山林里,他的身心全部交付于大自然,一点不留给自己。正巧有一次欧小羽给他电话,说想申请进山的事,他开玩笑说“女儿当自强”,其实,他是在给自己鼓劲呢,他对自己说的是“男儿当自强”。

有那么一天,包森林躺在天堂滩的岩石上,眼睛闭着,这天堂滩的所有动静皆在他的耳中、心里,天鹅飞远了,又飞回来了;两只白大侠打架了,三四根羽毛掉落到湖面上;一只皇冠鸟从蛋壳中破壳而出,发出第一声微弱的鸣……大风洞往上,往上,远处的山路有人走来了,六个人,走走停停,他们赞叹这洞中的风如此清凉,惊奇地发问:“那些飞进大风洞的鸟儿还会飞回来吗?”

包森林回答他们:“会的,有来有往。”只可惜,那离得很远的几个人听不到他的回答。

包森林的眼睛睁开,大功告成,这山林的一切,和光同尘,在他的眼里、耳里、心里。他整个山林张开宽阔的怀抱:“让我来保护你们,我是强大的包森林。”

余鹏程不比包森林逊色,他已经成为银兰村顶呱呱的外籍游人导游,一口的英文说得麻溜溜,他还在村里开了一个班,教导村民们学习简单的外语,比如说“你好”“晚安”“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连阿猫叔都给他培训出来了,把银兰村的欢迎词用英文讲出来,那些到车库停车的,他先把彩色宣传单递上,再用英文讲一遍。

包森林说:“二叔,你看那人不是外国人,不用跟人讲英文的。”

阿猫说:“一定要讲一遍英文。”

包森林说:“为什么?”

阿猫说:“你看在大城市的地铁公交车上,人家报站不都中英文各说一遍吗?银兰村也应该有这个范,再说我既然都学会了,为什么不多说一句呢?又不累!”

包森林笑着说:“二叔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