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位置偏僻,百姓贫苦,在这里能看见最底层的艰困民生。

乞讨者,赤脚跑的孩童,坐在门槛上缝补衣裳的妇人,劈柴的男人,篱笆里关着的鸡鸭,飘出恶臭的粪便味……

“金银花煮水,天天擦洗身体,三日便好。”

女子干净清爽的嗓音扬起。

台阶上,叶锦潇收手,那患有皮肤病的妇人感激的直道谢。

“谢谢姑娘,多谢姑娘。”

不远处,一辆牛车慢吞吞的驶来,轮子碾压着地面,滚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引人注意。

牛车上,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年男人跳了下来,高兴的奔上前:

“聿王妃!”

“草民见过聿王妃!”

他叫阿牛,是南城的百姓,亦是疫区之人,叶锦潇在疫区时,与他有过不少次交涉。

“不必多礼。”

阿牛望着她,感激的红着眼睛:“幸有聿王妃出手相救,大家伙才能保住性命,您提出的那些法子,我都告诉大家了,我正拉着番薯种子,准备带回南城给百姓们耕种呢!”

叶锦潇走到牛车旁,扒开上面铺盖的干草,下面摆放着木架子。

每一排架子上布满泥土,移栽着许多绿油油的小嫩芽。

正是番薯种子。

“早上晨露重,将干草扒开些,当心闷坏种子。”

阿牛无比钦佩。

想不到聿王妃既懂医术,又懂农耕,还不摆架子,这般平易近人的主子,何处寻第二位?

疫病耽误了农耕,庄稼坏死一地,百姓们忙碌一年,颗粒无收,好在聿王妃提出耕种番薯,能够极大的挽回损失,扶持民生。

突然想起正事,赶紧从牛车首部的小架子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只琉璃杯。

“聿王妃,这是翠儿娘的骨灰,他们家的亲戚全都染病死了,只剩翠儿一个,我实在不知将她娘的骨灰埋在哪里。”

“思来想去,还是交给翠儿埋吧。”

叶锦潇微顿。

全家都死了?

接过琉璃杯。

有些沉……

送走阿牛,她捧着翠儿娘的骨灰,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走过,准备回聿王府。

街角,一个乞丐老头拄着拐杖,穿着缝满补丁的烂衣服,正懒懒的靠着晒太阳。

旁边,一个小乞丐模样的男子压低嗓音:“主子,此人便是聿王妃。”

“哦?”

老者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凌乱粗糙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那双浑浊的眼睛追着女子的背影而去……

回府路上。

叶锦潇行至一条向阳的街道时,隐约听见争执的声音:

“放开我!”

“你还要闹到何时?”

闻声看去。

不远处,一辆低调奢华的玄色马车稳稳停靠着,一袭穿着蓝色锦袍的尊贵男人正握住女子的双手,将人抵在马车车壁上。

女子极力挣扎:“我攒够了赎身的银子,赎回了卖身契,我已经与你没干系了!”

“那又如何?”

男人钳住女子下颚,冷笑锋锐:

“只要我不放人,你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我晋亲王府的人!”

“回去,向雪儿道歉,我定护你无虞,晋亲王府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我不去!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推她!我没有!”

“跟我回去!”

“不!”

二人激烈的争执起来,马车被碰得簌簌摇晃。

本该非礼勿视,但叶锦潇要从这条路上过,走过时,眼角不经意的瞥去,竟见那女子是一张熟面孔。

春静?!

正好此时,春静也看见了她。

“叶姐!”

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叶姐,等等我,叶姐!”

蓝袍男人侧头望来,那是一张极其斯文娟美的面孔,剑眉斜飞入鬓,墨色的瞳孔美如点缀碎星辰,却又夹着三分平静的狷狂。

俊美的外表下藏着未知的狠意,泛着叫人不容轻视的危险。

“叶锦潇?”

富有磁性的嗓音浑厚好听,却夹着不明喜怒的深沉,似捕猎凶兽般攫住了她。

叶锦潇:“……”

她见过他。

那日在永寿宫,太上皇那里,他也在侍疾者的行列之中。

他乃当朝晋亲王的独子——瑾世子,楚怀瑾。

他身份不低,晋亲王乃当今皇上的亲哥哥,他又是唯一的嫡子,身份与皇子一般尊贵。

本不该多管闲事,可春静叫她了。

她一直以为春静只是民间的女医,想不到竟与当朝瑾世子有关涉……

这瑾世子的身份,与楚聿辞不相上下,轻易得罪不得。

她杵在原地,站了七八秒,脑中飞速的旋转着,正在酝酿语言,寻思该怎么开口。

“有事?”男人冷淡的扫视她,忽然问。

“……没什么事。”

他剑眉冷冷一挑,示意她滚。

她:……

春静万分急切的望着她,拿她当救命稻草般挣扎着,用力挣脱男人的手,飞快的跑到叶锦潇身后:

“我已经卖身到聿王府了,生是聿王府的人,死是聿王府的鬼,还请世子自重!”

楚怀瑾看向叶锦潇。

叶锦潇微微昂头,心不跳、眼不眨的扯谎道:“她的卖身契,确实在我手里。”

楚怀瑾顿时拧眉,神色阴戾的沉了下去,似一头即将发怒的凶兽,大步走向春静。

叶锦潇伸手护住:

“瑾世子想动我聿王府的人,是否该过问本王妃一声?还是说,本王妃这圣上亲赐的妃位,入不得世子之眼?”

不动声色的搬出圣旨施压。

楚怀瑾驻足。

看不起叶锦潇,却不得不敬畏圣旨。

冷冷的剜了春静一眼,没有多留,上了马车,当即离去。

马车走远,春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光一般,瘫软的摔坐在台阶上,眼中尽是茫然。

叶锦潇扶起她,“你是晋亲王府的人?”

春静垂了垂眼皮子,欲言又止,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袖,犹豫了良久后,才开口:

“是,我爹爹本是朝中官员,九年前因犯了罪革职流放,我则被卖进晋亲王府,因读书识字、懂得医理,成为世子身边的伺奉丫鬟。”

这九年来,她兢兢业业,小心伺候,只想早日赎身出府,去边疆艰苦之地寻找爹爹,跟家人在一起。

一个多月前,世子妃怀了身孕,召她去伺候。

当时,她端着果盘捧去,却被世子妃刁难,双手举着果盘,足足有一刻钟都不准她放下。

她手臂实在是酸涩得紧,支撑不住,果盘不慎摔落在地上,惊着世子妃。

世子妃滑胎了。

她成了罪魁祸首。

“我发誓,我没有推世子妃,真的没有,我连她的衣角都不曾碰到,可是没有人信我,所有人都说我心怀不轨,说我是凶手!”

提及此事,春静情绪激动,委屈的哭红了双眼:

“可我敢拿爹娘的性命担保,我绝无害世子妃之心!”

那天,她终于攒够了赎身的银子,以为能赎回自由,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世子不会放过她。

为了躲避,她才会跑到疫区里,想不到疫病一结束,刚回到帝都城,就被瑾世子缠上。

她逃不掉。

除非死。

除非给世子妃小产的孩子以命抵命。

可她没有害世子妃,她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