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晚会盛况空前,门庭冷落已久的佳城剧场,今晚还不到华灯初上的时分,就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票贩子们看准了这个大赚其钱的机会,早在几天前就将公开售出的门票抢购一空。于是等候退票的人们,就一直排满了相邻的几条街口。
本城第一次大规模的公关活动,也惊动了市委、市府的领导。赛前,宣传部的那位处长就带着徐克和杨佳英,到有关部门走了走,请出几位级别较高的地方头脑出席晚会,又给大赛增了色添了辉。新闻媒介也不甘示弱,除了省电视台要进行现场直播外,其他各报各台也纷纷亮相,想抢点彩头。此外,全市大多数人晚饭后便等候在电视机前,真有万众瞻目之势。
为了确保大赛顺利进行,商报还要求市里出动巡警,以免有人肇事。此举却被公安局婉言谢绝。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什么了不起的事,值得大动干戈?毕竟是一次民间活动,即使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欢腾,也是改革开放以来的新气象嘛!但不久前一位港台歌星来佳城表演的盛况,也使人们记忆犹新。那天也是万人空巷,少男少女把演出场地围得水泄不通,狂呼呐喊,又吼又叫……在那阵疯狂的驱使下,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
尤其是祸起萧墙的汪华惨案,更给组委会平添了无穷的烦恼,也把剩下的十一位姑娘吓得不轻!一个踌躇满志的女孩子,如今面貌全非,兜头兜脸兜脖子缠满白绷带,可怜巴巴地躺在医院里,再也不能参加心驰神往的大赛了!那是一副多么惨痛和不堪人目的情景!不幸之中的大幸,是那瓶硫酸泼歪了一点,再加上汪华本能地避让和躲闪,因而大部分溶液都灌进脖子里,泼在衣服和手上,只把脸侧耳畔烧灼了一片,头发也腐蚀掉一大束。只需略微整容,一番手术,汪华姑娘就能恢复花容月貌。当然,那个热热闹闹的场面她是赶不上啦!一旦明白过来这点,汪华姑娘就在病**寻死觅活,哭声惊天动地。她的寡母受不起此等惊吓和刺激,几乎神经失常。亏得有好友赵芸守在一旁,百般劝慰,赌咒发誓要查出真凶,为女友报仇。受害者才在安定的作用下沉沉入睡,到梦境中去寻求她的温柔富贵之乡。
徐克听说了这件事,也是翻肠倒胃地难受了好半天,十分后悔那晚没把内定的季军小姐安全护送回军区。现在他总的感觉是这次大赛过于热闹了——又是泼浓酸又是私生女的,大众媒介可不缺乏花边新闻了!
所以严密周到的组织工作,仍是必不可少。自从佳丽们的照片见报后,商报每天都要接到神秘的探寻电话。据说不少大款也在跃跃欲试,企图俘虏个把美女的芳心。此外,还有那些蠢蠹欲动的广告公司和娱乐单位呢!
总之,这是历时两个月的大赛最为辉煌的一天。这一天,或许不会被载入佳城史册,但它将给市民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决赛晚会开始前,高家客厅寂静得有点沉闷。各式各样的板材家具都因天长日久而黯淡无光,并且出现了丝丝裂痕。但在数年前,它们还新潮一时呢!那阵子高文强还以为,用较低的价钱搞到这批家具,是个值得夸耀的成绩。如今,他已经对它们全无兴致了!他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厌倦,整个生活都在他眼里淡然无光。
林珊收拾碗筷时,见丈夫仍在闷闷不乐,就问我这里还剩有一张票,你也去看看晚会,给高丽鼓鼓劲,同时也散散心好不好?”
高文强整个缩在椅子里,看去不胜虚弱。刚才的晚餐,他简直就没动几筷子。“什么晚会?我不感兴趣!”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要走就赶快走吧!让我一个人呆在家里。”
林珊惊讶地望着他,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几分钟后,她才找到了陌生和惊讶的地方——高文强那瘦得瘪下去的嘴角边,竟然叼着一根香烟!“什么时候抽上这玩艺儿了?”
“心里烦,抽这东西提提神……”高文强没精打采地站起身,踱到黑黝黝的窗前,凝视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林珊拉开灯绳,屋里刹那间大放光明,把窗前的侧影映衬得更加忧郁。恐惧和焦虑在她心里乱窜,她把双手放在胸口上克制自己。“文强,瞧你这焉劲儿!一件小事就把你打垮了?”
“一件小事?”高文强痛苦地扯扯嘴角,在窗框上摁灭了烟头。“一件使你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的事!一件让你丢掉工作、丧失自尊的事!一件令你追悔莫及、痛恨终生的事!”
林珊也感到嘴里异常的苦涩。她吞咽了一下,气愤地坐在沙发上,被一时的冲动所驱使,说出了令她自己悔恨莫及的话既然知道后果是如此严重,那天为什么要跟一个臭女人上床?”
说完后还没住口,就被人愤怒地一把拎起来。她抬起头来,正好碰见丈夫瞪得溜圆的眼睛。高文强把牙齿咬得咯咯响,音调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如果告诉你说,那天晚上只怪我一时糊涂,你是不肯相信了!”
林珊讶异于那张扭曲了的脸,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以及咬牙切齿的神情。她的心也绞扭作一团。“放开我!”她忍不住叫道,“我怎么知道,你在外面是个什么样?”
“你不知道?”高文强仍是揪住妻子不放,并强迫她的脸和自己的脸一点点靠近,又从牙缝里透出一句,“连你都不知道,难怪我跟别人讲不清楚!”
“这是什么话?”林珊眼睛望着别处,不忍去接触他的目光,“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还从没见过你这副凶样!谁知你平时在外面,又是什么样子?谁知你的心,又是什么样子?”
这话似乎朝高文强胸口里戳了一刀,他迅疾松开手,无力地抱住头,扎进了沙发,喉咙里发出低吟:“是呀!有谁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就是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人看,人家也不会相信呀!”
林珊捋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试图从这片笼罩着她的伤感情绪中挣脱出来。“文强,你是个男子汉!跌倒了就要爬起来呀!你不能这么自暴自弃……”
髙文强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珠子紧紧地咬住了她,沙哑着声音问:“林珊,当你听说我干了那件事,第一个感觉是什么?”
“我?”林珊的身子往后缩了缩,这个举动又令他悚然一凛。“我要你说实话。”高文强站起来,向下看住她,神态里平添了一份专横,但也隐含着一丝祈望,似乎正拼力打捞一根救命的稻草。在隐忍难耐的期待中,他的脸又扭歪了。
林珊心里的感觉也越来越慌乱和无助,不由自主地说我……我感到恶心……”
高文强仿佛难以置信地望了望她,然后就像中了枪弹一样,猝然倒在沙发上。
“文强,你怎么啦?”林珊拼命握紧双拳,才没奔向他身边。但她的心已然落下无底的深渊。“我……我那是一时的感觉啊!后来,我不是相信你,相信你是一时糊涂了吗?”
“算了,别再耍这套骗术了!”高文强厌恶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林珊被丈夫的反诘所激怒,她的镇定与矜持也一点点动摇,直至最后的崩溃。
有好多次,她恨不能逃离高文强的身边,逃离笼罩着这个家的阴云,逃离这整个复杂难办的困境。但现在她却不愿再隐瞒真相,她早该正视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论这样做会如何地伤害对方,她也不愿再忍受下去了!她强迫自己面对现实,而且修正过去的看法。就如席杰所提醒过的那样。她望着对面梳妆镜里自己的映象,恍然大悟——原来她的某一部分从未停止过去爱席杰,而只是其余的部分才勉强认可眼前这个男人!她全身蓦地一阵颤动,知道这件事应该结束了。否则,她永远也无法摆脱这种分裂的痛苦,摆脱这种肉体上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我们得谈一谈,文强!”她平心静气地说。
“谈什么?”高文强的语调里带着浓重的猜疑。
“谈我们,我们的婚姻,它早就死亡了!”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她以前居然熬过来了!更加奇怪的是,现在的一个片刻都不再那么容易熬过。她竟是迫不及待地抖落真相。甚至等不及决赛晚会结束,等不及明天早上,她原定揭示一切的时辰。
“在这次大赛之前,你倒好像是心满意足……”高文强冷冷地说。
“别说了!”她打断他的话。她不想让这谈判又变为新一轮的争吵,变为典型的夫妻分手的恶劣场面。“还是听我说。我必须提出离婚,或许那样对我们大家都好!文强,你得承认我们本来就不是双方所需要的人!我原以为时间会改变一切,但时光也对此无能为力。无论如何努力,我们都走不到一块儿……”
“可你跟席杰倒能走到一块儿?”高文强咬牙切齿地望着她,“你一直在鬼鬼祟祟,背着我跟他幽会,对不对?这次离婚,也是他在暗地里策划,而且最终坐收渔利,对不对?”
他对席杰的仇视,与席杰对他的宽容恰成对比。这个念头一再在林珊心中叩击,但她只平静而简单地回答我爱他。”
高文强一时间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神态极其痛苦而难堪。随后,他就猛地转过身来,死死地抠住沙发扶手,双肩一耸一耸地颤动着。见他这副模样,林珊心里一阵阵酸楚,直想哭,直想收回刚才的话。但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她心一横,把眼泪和言词全都逼了回去。
“该死的,珊子!”高文强回过头来,脸色变得刷白,低沉的嗓音因他的尽力控制而压下了一半。“我也爱你!难道这就不算什么?”
“这当然也很重要,所以我才如此为难。”林珊迫使自己看着他,发觉自己几乎难以把话说完。“我不想伤害你,文强。你不知道,我曾多少次希望有别的方式……”
“天哪!”高文强闭上眼睛,但眼睫毛却在激动地颤抖,表明他的内心冲突仍未平息。“这么些年来,你一直都有这个念头?”
“对不起。”林珊的喉头一紧,声音几近哽咽,“我说的超过你想要知道的……”
“算了!”这次是高文强虚弱地打断她,又一次无力地抱住自己的头。“我不想再听这些,我的头很疼……我们以后再谈吧!你能不能先去参加那个该死的大赛,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这话半是要求,半是命令。林珊走进卧室草草换了一套衣服,随便化了化妆,拎着坤包临出门时,又回头看看那个深陷在沙发里的男人。“你能肯定,我走后,你一个人会好点吗?”
高文强没再说话,只是心灰意冷地挥了挥手。当林珊拧开门把手的一刹那,他突然又抬起头来,眼睛里聚集了百般感受:希望、痛悔、祈求……
仿佛有所觉察,林珊扭转身来,微蹙着眉头:“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我不大放心……”
“那怎么办?牺牲这个出风头的机会,放弃你心中的梦想吗?我既不需要也不领情!”高文强冷笑一声,在那个虚假的瞬间里,似乎又回复到原来的自我。
这个冷笑反倒让林珊放下心来。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柔声说那么,我走了。你要是饿了,锅里还热有八宝粥。但是别忘了关煤气……”
高文强对着悄然合上的房门苦涩地笑笑。这一刻,他觉得胃里填得满满的,尽皆是他此生也赎不完的情,还不完的意。
离开场的时间还早,但门外已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人。有持票等候朋友的,也有公开进行门票交易的,还有出于好奇心而驻足观望、打探盛况的过往行人。此情此景,给流光溢彩的古老剧场也增添了一层喜庆。
林珊在门外等候多时,却不见席杰的身影。竖在门前空地上的大型霓虹灯广告五彩斑斓,她百感交集地仰起头,望着灯火辉煌的剧场,和周围语笑喧嗔的观众。与那种沸腾浓烈的气氛相比,她此刻的心境冷得出奇,甚至有几分落寞和孤单。她也试着想以旁观者的身份来观察这个夜晚,但却做不到。她已为这次大赛付出了许多许多,包括即将披上姑娘们肩头的美丽轻纱,也包括自己的感情与心血……
在焦急地等候那个迟到的男人时,林珊不由得想,席杰或许更不应该参与和赞助这次活动,他现在几乎是一无所有了!但他虽然失去了曾经显赫一时的领地,却毕竟找回了自己的女儿,并且拥有了所爱的女人。林珊不知道席杰是否也有这样的感受,但她知道今天这个夜晚过去后,她会亲口告诉他这一点。这个男人的出现,曾经挫伤了她的高傲与自尊,并使她压抑已久的欲望抬头与复苏。其后高文强的失足与伊果的介人,又给这种感情以强烈的刺激。但她终究结纳了他,而他则迅速取代了在她心中曾经有过位置的任何男人,成为她生命中最宝贵的一部分……林珊忘却了刚才与高文强之间不愉快的一幕,心中洋溢着无限温暖与无限幸福的感觉。他们都已人到中年,却仿佛回到了初恋的青年时代。这是上天对他们的补偿吗?
“你在这里想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灯影。
林珊却觉得眼前一亮,她的惊喜也脱口而出:“你怎么才来?我已经等了好一阵!”
“坦白地说,我差点不来了!”席杰风趣地指了指周围的场面,“我是个失败者,不想光顾过去的辉煌!”
林珊的喉头一紧,心里涌起柔情蜜意。她不假思索地指出。“不!你不是失败者!你也为这次大赛尽了自己的心力。”
席杰微笑着拥住她好了,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怎么战胜自己,这正是他的品格,也是他吸引她和她爱他的地方。林珊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亲吻他的冲动,在她体内奔流的感情也变为骄傲与豪放。如果她没有勇气接纳这份爱,如果这个男人再一次飘然而去,她会不会懊悔终生?而现在,他们将拥有后半生的美好时光。两个人轻轻携着手,走进人流密集的剧场门口。尽管沉浸在感情的激**中,林珊仍没忘记掏钱买一份节目单。看见那上面赫然印着“梦丽时装厂”的大名,她才欣慰地笑了笑。
席杰好像一直在观察她,此刻便也笑道:“看来你是如愿以偿啦!”
“还不确定。”林珊灿然一笑,“还得等到主持人报出印染厂的大名,我才能庆贺。”
“是呀!你对那个厂长许过愿,我知道,你是个重信誉的人!”节目单上也印着“佳城饭店”的名楣,但席杰对此却漠不关心。今晚他也很风光,很满足,是因为他携着如此动人的女子周游全场,引来了无数钦羡的目光。林珊把黑亮的云髻高高绾在脑后,身上穿一件紫罗兰丝绸长裙,腰间松松地系了一条同色的粗丝绦,丝绦两头各坠一枚镀银的楠木珠。雅致的色彩,朴素的造型,简洁的线条。走起路来却是声色俱全,有一种袅袅婷婷环佩丁当的神韵。
“喂,我要提醒你。”席杰兴致勃勃地挽起林珊的胳膊,神态自若地看着她我们那天定的盟誓,好像不止一条吧?”
“我没有忘记。”林珊心情**漾地抬起头,望着那一双闪亮的眼睛,“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去安排它,和完成它。”
她正想把刚才家里的那场交锋告诉席杰,却接触到了刘成的目光。他仍是在一拨随从的簇拥下,气势磅礴地走过人群,走过他们的身边。他也是旁若无人,傲气十足的,甚至带有一丝表演的痕迹。但林珊衔住那道凌厉的眼神,便陡然心头一凜。似乎在这个男人的下流本色后面,还隐藏着什么让她捉摸不定的东西?“我们去后台看看,好吗?”林珊本能地往席杰身边靠了靠,仿佛想躲避那道骇人的眼光。
“你一个人去吧!”席杰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绅士味十足地朝她笑笑,“你忘了?我已经不是评委啦!今晚我的位置在观众席上。当然,我会为你和伊果鼓掌加油的!”
林珊走后,席杰继续心潮起伏地在门口踱步,突然看见了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到,同时又非见不可的人。他明白自己之所以在这里流连不已,就是为了等候这个人——从前的老同学,林珊的丈夫,如今或多或少把握着他俩命运的人。至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如此。高文强仿佛整个瘦了一圈。他把身体半隐在剧场门外的灯火阑珊处,看左像个不真切的,到处游**的孤魂鬼影。
席杰犹豫不决地收住了脚步,沉吟片刻才又朝他走去。“嗨!文强,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
“是呀!我放心不下,也想来看看。”高文强感叹着。事已至此,归根结底却是个看法问题,没人知道当时怎么做才最正确。
周围的人流在向前缓缓移动,席杰驻足环视,突然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力量。似乎岁月的流水也在推拥着他,使两个情敌无形中在今晚遭遇。这本是他一直想要避免的。并没有谁预先约定,但他们终归汇合到一处了!这段时间真长啊!整整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阴震慑住了他们,两个男人都为了这个不期而至的会面,为了那长久存在着的人生奥秘而深感骇异。
“你……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席杰的语气不免迟疑,似乎他也拿不准对方,拿不准他们三个人现在微妙的关系。
“我?差不多快死啦!可现在还活着!”高文强的音调像冰一样寒冷,他的目光更是如此。显然,他也不想看见这个男人。“我很累,席杰。我刚刚渡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但那不是关键问题……哦,你不明白!”
他的语无伦次引起了席杰的警惕,他再次注意到,老同学的神态是那么疲惫不堪,而且他的眼睛里还有某种极度悲哀的东西,他似乎从中看到了痛苦、怀疑、恐惧、还有死亡……是的!这个男人仿佛在慢慢死去!席杰不寒而栗,为他感到难过,也为林珊,为自己……
“你是不是病了?”他努力微笑地望着他,“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去休息?”
“不需要。”他的回答仍有一丝冰冷的迹象,“林珊呢?她怎么样?”
席杰听懂了他的双关语,也明白他此行的用心。他应该把事实真相端出来。是时候了,这正是他一直等待的时刻,埤有必要再去折磨大家。“如果你肯跟她离婚,我就准备与她结合。”
他的话使高文强喘不过气来,随后,他慢慢地点点头,“是呀!我会那么做。我要担负起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活……席杰,我无法把那个重负加给她,如果我再出事怎么办?那有多可怕?你不知道,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可怕?难道这就是爱的一切含义?”席杰凝神屏息地看着这个男人。面前这双眼睛好像在为爱而哭泣,为所有美好的时光哭泣。
高文强也凝视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相信这个男人?可能是一种因为相识而产生的安全感。林珊跟这样的男人结合,一定会生活得美好、和谐、心满意足。这不就是婚姻的正当愿望吗?
总有一天,林珊也会为他所做的一切感激不尽。“是的,我只能这样认为。如果有可怕的事情发生,我希望你能在她身边!我相信,你定会负起这番责任来!”
泪水从他干枯的眼眶里滚落下来,而他却全然不知道。席杰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敢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吗?”
“不会!”他平静地抹下老同学的手,“我只是要背起属于我一个人的重负。我一直全身心地爱着林珊,但我不情愿以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来折磨她……永远也不情愿!”
这才是大丈夫的行为,席杰几乎为此骄傲。他对老同学也是敬意倍生。他们悲剧似的命运始终奇异地联系在一块儿,此起彼落……此刻,这个男人身上残存的生命气息,也令席杰忆起了自己可圈可点的往事,想到了二十年前,当他知道林珊已离开自己时那种欲死不能的悲痛感觉……
这个夜晚奇妙地平衡了两个男人的痛苦,而且弥补了上天给他们的生活所造成的损失。他们为能共享这个人生的秘密而倍感惊诧。
后台简直是一片混乱。门道上,走廊里和化妆间,到处都有陌生的人影在窜来窜去。林珊从水泄不通的人流中穿过时,看见今晚的节目主持人坐在廊道的一张破沙发上,嘴里念念有词。
“在背台词呢?”她好笑地停住脚步。
年轻英俊的主持人一跃而起,“林老师,您好!”
“这后台真是乱极了!”林珊转头回顾,“好像没人看守,也没人管。”
“噢,徐总编本来派了人把守后台,但是参赛的姑娘们都带来不少人,有化妆师,服装师,发型师,还有摄影师……”主持人幽默地耸了耸肩,“外加专门来鼓劲或者看热闹的!”
林珊摇了摇头,似乎难以置信。为了达到演出效果,对得起掏钱买票的观众,决赛规定可以配备这些服务人员。没想到的是,选手们的竞争心理如此激昂,虚荣心和表演欲也如此强烈。但这能怪她们吗?谁不想借助这次规模盛大的集会,提高自己的名誉和声望?
林珊一边批判着自己,一边把那张写好的纸递给主持人广姑娘们穿着我设计的服装出场时,请你按这上面的台词来作介绍。”
主持人伸手接过来,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没问题,这事交给我了!”
据说这奶油小生借彩排之机,已跟最有希望的新星陶素挂上钩。年轻又单纯的空姐,当然玩不转时下最吃香的主持人。现在他并没问这台词是谁写的,但眼神却是含意深长。林珊静静地等待着,果然,奶油小生转而问他最关心的问题。听说,评委会已经内定出前三名?”
林珊叹了口气,她早知道这类风声会迅速传出去。眼看就要图穷匕见了,但她仍得为评委会掩饰一番。“没这回事,你别听那些……”
这话恰恰流露出她所要掩饰的真情。主持人心满意足地笑笑,又走到另一角去喃喃自语。
林珊想了想,还是走进化妆室。她无意去扰乱姑娘们此刻的心情,但她不可能不关心自己的一对掌珠。置身于缤纷华丽的衣衫、头饰和化妆品之间,才发现那种兴奋紧张的情绪,已经搅动了整个房间。不少脖子上挂相机的记者和喜欢探奇的观众,也跟在她身后涌进来。
“把这道房门关上!不准任何人进来!”林珊皱紧眉头,对身后的一位商报记者发号施令。
“不行,我们的人手太少。”那人耸耸肩徐总编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拉到前台去了!”
林珊无法再深究下去,因为选手们已纷纷从自己的座位里探出身来,跟她打招呼。大赛来临前光顾的评委,应该是最受欢迎的人。只有两个姑娘对此漫不关心。
伊果已经化好了妆,一个人沉默地坐在角落,像一潭净水汪在平静的池溏里。看到母亲走进来,眉头便迷惘地皱起,以致光滑的面庞也起了一丝丝折痕。其实她的心理状态一直就混杂了焦虑、不安、激动和担忧。她承认,这紧张的心理有一部分就是生身父母引起的。今晚他们都将坐在台下亮分,而她不可能对此漠然置之。这段时间的经历一下子就改变了她所有的人生观,她突然有了一种宿命的需要。固然她并不看重名次,可她却看重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呀!她也有些怯阵,但她不想败给高丽,甚至容不得这种念头产生。在这种情感的氛围里,她只想躲开一切人,独自凝望自身。
高丽的每一根神经也是绷得紧紧的,时时刻刻都想到身边有个冤家对头,虽然刘成答应的事很快就会付绪实现,但每逬这个同一血脉的女孩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就会感到烦躁气恼……为什么她要让有关伊果的念头,来破坏这个美妙的时刻呢?她为什么不好好享受赛前的兴奋与刺激,反而被自己的亲姐妹弄得火冒三丈呢?怪就怪在,是她的妈咪在台下评分呀!
林珊似乎觉察到了这两姐妹的心绪,她抿紧嘴唇,克制住自己冲动的感受,分别朝她们投去复杂的眼神。她们是亲姐妹呀!是什么东西使她们成为仇敌?为什么她们总是在互相对抗?这不可能是为了竞争母亲的爱吧?她一直就真心地爱着她们俩呀!
什么时候才能大胆地指望,她这两个女儿的心会得以平衡,而且能互相吸收彼此的长处呢?
待她心绪不宁地找到评委休息室,赛前的准备会已经开始了。
“你怎么才来?”坐在门口的杨佳英小声说。
“我先去了后台。”林珊也轻声问,“那里一片混乱,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们都很兴奋,对吧?”杨佳英含笑点点头,“让我来告诉你,刚才有个独资企业的老板找到我们,愿意出十万元巨奖,奖励夺冠的小姐!”
“天哪!”林珊压低声音嚷道,“那么他的条件呢?我想一定不低吧?”
杨佳英又得意地摇摇头,“很简单,只不过是让获奖的小姐手抱一块奖牌,标明他的企业名称及得奖数额。”
林珊疑惑地望向房间正中,徐克和评委正围定一个红光满面、大腹便便的港客侃侃而谈。她的目光又一次和刘成相撞,那对眼睛里的寒意使她悚然而惊。这个无耻之徒,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所有的评委均在前排就位,一片静谧的黑暗笼罩全场。舀灿然的灯光再次照亮时,节目主持人闪身出现,开始顺序介绍评委。
林珊瞥见席杰坐在后面几排的中央。他们的目光没能再接触,因为她突如其来地一阵慌乱,发现刘成竟坐在自己身边,正用一双锐利的眸子打量着她。舞台上的灯光不断变幻着,使他的脸部看去很暧昧,令人不解其意。直到晚会开幕,林珊一直处于身边那个男人的压抑之下,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市委领导和主办单位讲话完毕,她还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绪,参赛小姐已经踏着轻快的步伐登场。
由于彩排情况不妙,大多数评委都对此提心吊胆。可能是台下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引起了姑娘们的心理反馈,所以当晚的表演比起彩排时,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一开始的集体穿场就表现良好。选手们娇艳的茴容,美丽的衣衫,妩媚的笑颜和优雅的动作,紧紧吸引着观众的目光。等不及她们用悦耳的嗓音作出介绍,人们就以自己特殊的方式,牢牢记住了各自喜欢的名字与参赛号码。至于缺少了一位佳丽的事实,谁也没去注意。
徐克和杨佳英交换了一道愉悦的目光,这时才真正释怀,放下了满腔琐事与担了一整晚的心。刚才那个港商找到主办单位,申明愿意出一笔巨额奖赏,来表彰和鼓励脱颖而出的内地姑娘,可把他俩乐坏了!这样,原本用作奖金的花费,就能挪作其他开销,打点应该打点的部门。当然最要紧的,就是眼前的直播晚会不出任何乱子,让他们在兴高采烈的乐曲声中,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
接下来一段欢蹦乱跳的儿童舞蹈,把观众的情绪撩拨得格外热烈。在选手换着统一服装出场前,主持人办了件义不容辞的事。他明知林珊递来的条子可能没通过组委会,却还是上场报播,而且反复念了三次。林珊深知赞助单位内部情况复杂,压根儿没打算把这方案提到组委会上去讨论。演出服装不像赞助款,只用于一次晚会就束之高阁,大赛过后,梦丽服装厂仍对其有绝对的支配权。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勾心斗角地折腾呢?先让印染厂在全省的直播现场扬个名,再将服装完璧归赵,岂不两全其美?此时林珊如愿以偿,不觉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就捕捉到刘成锐利的目光。他的眼神似乎在说:我知道这是你干的事,我也佩服你干出这种事!
那边,徐克疑惑地问杨佳英:“这是你给林珊拟的词?”
“怎么会?”杨佳英也同样惊淹,“我还以为是你呢!”
“好哇!全都乱套了!”徐克气急败败坏地朝林珊坐的方向瞥了一眼,“宣传了自己还不够,还要替别人作宣传?这也太过分了!”
他这么说,显然也株连到百货公司竖在剧场门外的大型广告牌,杨佳英便不再答腔。林珊也是装聋作哑,只是担心观众席上有人听去这番话。评委内部的明争暗斗,没理由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去爆光。与此同时,她也发现了一件令人骇异的事。台上已经开始抽答题了,主持人正从捧盘子的礼仪小姐手里,接过来和拆开一道封题。正巧轮到陶素解答。这颗评委心中的小星星,今晚真正发出了炫目的光辉,耀人的光彩,就连观众的重心,也开始朝她倾斜。
“请问你经常使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主持人用那道抑扬顿挫的嗓音,亲切地问询新结识的女友,肯定有人看见了他眼睛里发出的温柔信息。“你常到什么地方去购买这些化妆品?”
没听说过有这道题呀?林珊的心奇怪地紧缩了。大赛中的抽答题和必答题,基本上都是她和小孙两人起草的,再交给徐克过目,并且早早地发给了参赛的选手,以免她们在场上出洋相。林珊虽对这种做法不满,但却没想到,还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而且,显然是利用了即将戴上桂冠的这位佳丽,以便给观众造成强烈的印象。
一向表演纯朴自然的陶素,竟也结巴起来,或许是因为还没背熟这道题?“我经常使用……嗯,使用魅丽牌化妆品。它也是这次大赛的指定化妆品。它……”陶素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似乎脑子里正在回旋着一些陌生的词汇。“嗯,使用它,能使我的皮肤洁白润滑,闪耀光泽……”
这种近乎广告的直白,太过虚饰的表演,都和陶素平日的风采格格不入。见她还在眨巴着眼睛想那些词儿,观众席上发出了不满的嗤。但这位首席明星太紧张了,全然没有顾及到喜欢她的人们,正在为她的拙劣表演而揪着心,仍是有负众望地背下去。“嗯,我常到市百货商场去买这种魅……魅丽牌化妆品。观众朋友,希望你们也能喜欢它!”
观众开始喝倒彩了。对于辜负了他们的偶像新星,他们是毫不留情的。有个年轻人站起来大声吼道广去你妈的百货商场!去你妈的魅丽牌!打什么广告啊?”
林珊看见杨佳英的脸色和台上的陶素一样苍白,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推断。她不禁为这个年轻姑娘叹息。也许这几句拙劣的台词,将就此毁掉她的辉煌前程。轮到别的选手答题,观众席上仍不断发出喧哗声。自梦幻似的出场表演之后,众多佳丽们一心想维持的美妙局面,至此受到了破坏与损害,场内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但席杰却和某些观众一道,发现了另一个很神的现象,那就是台上的姑娘们身着的衣衫,其色彩一直随着灯光的变幻而变幻。席杰虽已了解这批服装的品质,仍感到万分纳罕。因为那随着灯光变化的布料,色彩特别纯正,不像是一般演出服的灯光效果。他在心里又一次惊!宅林珊的天赋。她是真正的大家,她的服饰设计对人类有着俯瞰式的了解。那服饰表达着跨越时代和历史的努力,弥漫着她华丽而又超前的构想。
席杰最关心的汽然还是自己的女儿。她那沉着自信的神态,优美和谐的一招一式,都略带着一点伤感色彩,而又充满了浪漫气息。当她挺着白皙的脖子,举手投足或者伸展着胸臂时,就像一棵春天的杨柳,刚刚绽放出飘飞的白絮……席杰真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他对那个舞动着的身体又有着强烈的亲近感。这是一群现代年轻人在城市中的舞蹈。她们的表演参差不齐,显露出某种无序和混乱,音乐的节奏很零散,甚至灯光也是躁动不安……席杰看了看身旁左右,上座率几达百分之,所有的人都对这哗众取宠的表演极感兴趣。以至于席杰有点儿怀疑,自己是否与这批水准的观众每天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当然,舞台艺术的确是银幕和荧屏所无法取代的。它自有其神话般的魔力,是百变生相,也是万丈红尘。
这时,舞台上的灯光有了明显的转换,原来杂陈而刺目的亮调子,一变而为清新平和的淡绿色。伊果身披一袭以白色为主基调,同样闪亮着斑驳图案的丝绸,站在这片宛如绿色草坪的光圈里,显得是那么美伦美奂,又有点激动不安。原来是轮到她抽签答问了!
这是她的华彩段落,应该来上一段精湛的表演。对此她已做过长时间的准备,并且有着必胜的信念。但她此刻在追光的映射和观众无声的期待中,却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怀疑置身于这片明亮的光圈内,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陌生人的身体,是不是清晰而具体的自我?她暗暗祈求上苍,保佑她抽到最合适的问题,以便能当着无数的观众和电视机前的人们,一诉情衷。
主持人把题念出来后,伊果的眼睛里绽放出**的光辉。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魔力在美化着她,文静的姑娘现在全身都焕发出神圣的光彩。这道题在瞬间里就给了她一个震慑。她正用记忆中的眉目神情,去补充和丰富舞台上的自己,并且用一种充满了理想的梦幻般的声音,力求为这个陌生的艺术和身处的环境,做出最佳诠释。
“我心中最爱的人,就是我的父亲!可惜我长到二十一岁,还从未见过他。因为我从一生下来,就被留在了阿芒山,留在我父母曾经劳动过和耕作过的地方。但是在我心中,早就对自己的父亲有了一个最美好的认!只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坚强的男人!他一定有着博大的胸怀,丰富的知识,和无穷的力量!我渴望通过这次大赛,能够从千千万万素不相识的人群中寻找到他,寻找到我从未谋面的生身父母!感谢上苍,现在我终于如愿以偿。亲爱的爸爸妈妈,我要借此机会向你们说一句:我好爱你们!”
这可能是今晚的比赛中,最激动人心和最扣人心弦的问答。可惜观众受了陶素那番作弄,觉得这类话也是预先编造出来,专门欺哄市民的。只有极少数评委知道真相。但徐克是心有余悸,深怕被新闻界嗅出气味来,杨佳英对此不以为然,刘成心怀鬼胎,惟独林珊感动得热泪盈眶。
席杰紧紧盯着追光里的女儿,却看不仔细,看不真切。但他已读懂了她心灵的故事,以及她所未表达出来的内涵。这是令人含泪的悲恸,宿命而又合乎常情的传!兑,是一场跨度颇大的亲情与爱心。他终于和女儿一道,穿越了时空而达成某种精神上的契合。
就在此时,他腰间的BP机响了。席杰取出来借着灯光一看,中文传呼机上赫然出现一排吓人的字眼:“饭店失火,速回!”
夜晚的暗色笼罩着车厢。席杰降下玻璃窗,让清新的空气吹进来,也把思绪从灯火辉煌的剧场硬拉回来,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什么地方起火了?火势大不大?是否通知了消防队?有一阵工夫,他竭力什么都不去想,但那种恐慌感仍牢牢地控制住他。他一直担心饭店的陈旧设备会发生意外事故,现在一切似乎都已到来。
在通往饭店的十字街口,席杰注意到一片异常的暴雨云层,把近处远处的天空遮蔽得乌黑晦暗。他放慢车速,从敞开的车窗内探出头,看见自己熟悉的大楼被一股邪恶的光辉照亮着……
那是红色、黄色、蓝色与白色交织的图块,被框在一幅巨大的黑色轮廓之中。
“我的天哪!”席杰本能地猛踩刹车,把车拐进了饭店门前的空地上。与此同时,他闻到了浓烈剌鼻的烟味。他急忙停住车,烟味已经越来越浓烈了。可以看到火焰舔绕着窗户,从各条走廊和通道里滚滚冒出。迎面的大厅里乱作一团,有不少人大喊大叫着跑出来……
“怎么回事?”他一把抓住他是哪里起火?通知消防队没有?”
“已经打了无数次火警电话,还不知道是哪里起火。”小孙吓得面无人色,但头脑还算清醒。“有可能是电线老化,因为短路引起的……”
席杰想起电信局长的警告,不禁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后冲进大堂。火光和烟雾使空气变得混浊不堪。人们从各自的房间与楼梯口跑来,惊骇、惶恐、不知所措,烟雾也呛得他们开始咳嗽。值班经理和服务员都围向席杰,一幅没了主张的样子。
“都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席杰喊,顺手抢过一个泡沫灭火筒。
“那是用过的!”值班经理说,“救火瓶已经不管用了!”
“火苗最先是从三楼窜出来的。”小孙兀自口中呢喃,“也不知怎么搞的,一下子就烧起来了,烧得好快!”
“现在不是追究火情的时候!”席杰哑着嗓子喊。浓烟也刺痛了他的眼睛,泪水几乎涌了出来。“住店的客人呢?他们都跑出来没有?”
“不知道!”值班经理惊慌失措,“电梯已经失灵了,我倒是看见不少人从楼梯跑下来……”
电梯!线路!席杰跺着脚责骂自己。无论引起火灾的原因是什么,最后的责任都将落到他头上。他也的确是在责难逃!但现在没功夫去细想事故责任,他首要的任务就是指挥若定,让住店的客人全都安然撤离。他看了看表,即使夜晚交通顺畅,救火车也得在几分钟后,才能赶到地处市郊的佳城饭店。于是他果断地下达命令:“立刻组织所有的工作人员,到每一层楼去,看有没有客人还滞留在房间里?赶快帮他们撤离!”
“有这必要吗?”值班经理鋳躇了一下,“消防队很快就赶到,火也很快会被扑火……”
小孙抢着说如果有人还在上面,他们会攀到窗户口或爬到平台上,向下面求援的!”
“还要我给你们上一堂消防课吗?”席杰怒不吋遏地吼道,“现在的高层建筑材料,都用了很多化学粉末。不等火势完全起来,先就会熏死人、呛死人的!”
“可我们的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值班经理四处看了看。在火光的映照中,他觉得自己很渺小。
“我只要求你们坚守岗位!”席杰说完,就第一个跑向楼梯。
正在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尖锐的警笛声。
“好了!好了!”小孙叫道,“消防队来了!”
哄哄乱跑的工作人员,这时也纷纷聚拢到他们周围。火情就是信号,总经理以身作则,其他人也都义不容辞。因为电梯凑巧在这时出了故障,要想疏通人流,帮助客人撤离,仅靠消防队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席杰乂命令小孙再外出打电话,争取多叫几部救火车来。告诉他们,这是七层楼的饭店哪!不仅仅是上千万的损失,还有几百条人命呢!水火无情。席杰此刻唯一的愿望,就是在这场战斗中显示出他的指挥才干。他必须保持并鼓起在场的每个人的力量和勇气,他必须冷静而卓有成效地组织人员疏散出这栋大楼。
想要辨明模糊的火光中那种大破坏的细节是不可能的,四周的墙壁很快就被熏黑和烤焦了。燃烧着的建筑材料随时会在热力下熔化,呼哺着掉落头顶。闪光的火苗在空中飘浮、回旋,像跳舞的妖魔。而被火光映照着的人形,以及被投射在四壁七的黑影,则有如地狱中极端痛苦的幽灵。
席杰比任何人都感到绝望。这是他的饭店呵!至少在这一刻还是!
到了近前,才知道这场火势有多么大。仿佛一下子就昏天黑地了!
赶来扑火与救援的人越来越多,但与火势的增长相比还是太无助了。火声像噩梦一样可怕,火舌像魔鬼的舔灸,掀起的热浪把他们一遍遍推到在地。肚界好像顷刻之间就变了个模样。
一段双人舞和几首流行歌曲,吊足了观众的胃口。他们急不可耐地伸长脖子,等着看参赛小姐们穿泳装上场。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好像这个节目不但与美丽的胴体有关,也跟一个被毁容的青春女性有关。
伴随着一阵阵美妙的乐曲,红丝绒帷幕徐徐拉开了。首先跳入眼帘的,是放射出湛蓝色光辉的天幕,和一片沙滩椰树的黑色剪影。在这片半明半暗的背景上,叠现出一群穿泳装的少女身姿。她们或坐或站,摆出优雅动人的造型,配合着扣人心弦的音律,组成了一幅色彩绚丽的画面。灯光骤然大放光明,音乐也更加强烈,渲染着一派烂漫纯情。姑娘们全都如花似玉,绽开在光灿灿的舞台中央。她们注定将在今晚大放异彩,并且用这场占尽风流的泳装表演,淋漓尽致地宣泻自己对美的认识,和对人性的热爱。
整场晚会中,刘成可以说是丝毫没入眼,脑海里想的皆是另一回事。其实,他对整个大赛都已心不在焉了!他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只不过是想亲眼看到自己搅局的结果,想看看这场对他已失去意义的活动,如何被自己的铁掌捏得粉碎。倘若不是罗兰精心设计的泳装表演中,缺少了一个他最熟悉的倩影,刘成将会从头到尾气定神闲的。现在他尽管抿紧了嘴,还是流露出几分失魂落魄之态。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抓错了人?难道是罗兰又在里面搞鬼?
不对呵!那另一个应该消失的女孩子,也没能出场嘛!一下子少了三个姑娘,编舞的阵势居然没让人看出破绽,不得不归功于罗兰的高超本事!刘成这么想时,又恶毒地转头看着身边那个女人,她的眼睛总应该出水了吧?
林珊的心口早就抽紧了,她已瞥见高丽悄悄从侧幕上台,迅速并娴熟地置身于未亮相的姑娘群中。这在观众眼花缭乱的场景里,或许起到了混水摸鱼的作用,但怎么瞒得过评委的眼睛?连一向迟钝的徐克,也对杨佳英俯下身去悄声说着什么。临场经验丰富的高丽,怎么会紧张到脱场呢?林珊百思不得其解。看来,这孩子的分数将被大大拉下,那内定的前三名也就很成问题。
林珊急忙瞥了席杰一眼,他竟然也不知何时离开了。但身为评委的她却不敢中途退场,去后台打听个清楚明白,只得在座位上干着急。舞台上的高丽也是神情恍惚,方寸大乱。轮到她单独亮相时,居然在步下台阶时踉跄了一下,好像是高跟鞋拐了她的脚,引来台下一片善意的笑声。坐在第一排的林珊发现,女儿的眉目神情都有几分蹊踐,眼睛里似乎还汪着一眶泪水,亮闪闪的看不真切。
怪事发生在第二轮比赛结束之后,众人都急急忙忙去换泳装。高丽瞥见罗兰把伊果拉到一旁,悄声说了几句话,又指了指后台通向内院的小门,伊果就顺从地消失在那道门后。高丽芳心窃喜,知道是刘成在采取行动,今晚的花魁可就非她莫属了!这才想到来换装,搭在椅子上的天蓝色泳装竟然不翼而飞!那是她在一个私营精品屋里搜寻来的,正宗的香港货,穿上身便令人叫绝。头天晚上才从家中翻出,谁知它竟奇迹般地失踪了!就像刚才猝然消失的伊果一样,悄无声息,毫无征兆……高丽气急败坏,可又不敢大声张扬,怕别人会把这两项失踪案联系到一块儿。
不等她有时间来沮丧和懊悔,催场的铃声已经响了。选手们都在镜子里心满意足地打量自己,惟独高丽的包装还不知在何方?她简直想哭。周围全是她的对手,对她的处境无不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她只得忍气吞声,等大家都上场之后,才从一位选手的备用泳装中抽出一件,匆忙披挂。饶是这般,仍然延误了出场。重又回到后台,她便忍不住饮恨啜泣……
谁也没来劝她,谁也顾不上搭理她。因为一场战局接着一场,不容人有喘息休养的时机,马上又该轮到众位佳丽着晚礼服登台了!至于少了一位选手的事实,谁也没去提及。伊果的成绩排名在前,多少人巴不得她漏场脱节呢!
高丽换上一件白色的晚礼服,匆忙拢了拢头发,就独自从那道小门下台,打算去看个究竟。这正是伊果刚才消遁的路线。赛事混乱到这个地步,好像评委们也没谁发现,竟有个选手中途不见了!但高丽内心很清楚,因为上天已经用同样的方式报应了她,惩罚了她。
高丽身着一件曳地的白纱长裙,看上去像个夜游的仙子,美丽的精灵。
不!她一身束白,只像个隔世的鬼魂!美丽与邪恶充溢着同一个心灵,但她不想忏悔。
然而她和另一个女孩早已是血脉相连,休戚相关。那个生命的消失仿佛也掠走了她的心,她几乎相信通过这扇小门,能寻找到一条通向对方心灵的隧道。但那另一个生命却不曾向她昭示,此时此刻那骇异的境遇。高丽走到一棵温存无言的小树旁,默默地抚弄着它柔嫩的枝芽。一股清新的树皮气息嗔进肺叶里,与此同时,一阵伤感与刺痛也细细地扎进心里……
是谁偷了她的泳装?这个答案不言自明。一同参赛的姑娘们,还没谁敢做出这等丑事。也不会是小偷溜进来顺手牵羊。倒极有可能是罗兰出于嫉妒,而悄悄藏了起来!其实这事也怪她己。每位选手都准备了好几件备用的泳装,以防万一。而她却在大赛前夕跟老爸生了场气,找了个小酒吧一醉方休,醒来已是行色匆匆,胡乱把几件时装塞进包里,便忘了准备替代品,以至于大意失荆州!
现在她是有案无处查,有冤无处伸!如果她去告诉评委会,必定牵连出伊果的来龙去脉,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催场的铃声又响了,她又得戴上一个美丽而高傲的面具,上台去展示虚假的自我了!高丽突然觉得很滑稽,这些天的苦练与奋争好像都是假的,是闹着玩儿的,是毫无意义的彩排,最多是一场精湛的表演。而真正的需要却隐藏在她心底深处,那才是她某种梦想的升华。但幸运却在慎重地择优录取。只要它不想光顾的,即便你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风生水起,揽尽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