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持剑而立,怒目而视,一时间竟瞪得门外众人不敢往前。

远处围观的妇人、孩童见到这一幕,皆惊叫了出来。

燕赵之人,动辄拔剑相拼,血溅三步。

秦人虽然在战场上勇猛,国内却不敢轻易动手斗殴。

别看他们刚才叫嚷大声,踹门厉害,但当横凶性大发,持剑堵住门口时,却无人迈脚上前。

“横,你何必如此。你既然有让田亩增产的法子,为什么要藏起来不和吾等共享。你虽然来自赵国,但如今既然在我们朝阳里安了家,那就是吾等的邻人。”

“邻人该当互助。你自己说,自从你到朝阳里安家以来,吾等可曾欺凌过你?谁家不是把你当做乡亲来对待,都把你当做一家人,就连分给你的那百亩田地,我分田时可曾给你克扣过一亩一分!”

田典开口,义正辞严。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也不管田典说的对不对,全都叫嚷起来。

“没错。”

“就是这样,自从你来到吾朝阳里中,吾等可从来没有欺负过你,甚至你之前要找庸耕者,还是吾等帮忙介绍的,如今却藏着好法子不愿分享给大家。你这人怎么如此无情无义。”

横张了张嘴,却笨拙的说不出话来。

田典说的自然有问题,横和赵佗落户在朝阳里中,虽然里中众人表面上确实没有欺凌过他,但实则是将他孤立起来,平日根本没人搭理他,甚至里中还有不少人在后面说他的坏话。

就连横之前找庸耕者时,都没人帮忙介绍,最后还是依靠了金钱的力量。他在这里的生活,远非这些人说的那么和睦。

只是横本就不善言辞,再加上眼前群情汹汹,让他心中紧张,更是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拿着剑,与秦人对峙。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花白胡子的里典走了过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

这女孩长得面黑人瘦,身上衣服也不是很好,神态紧张,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

“去吧。”

里典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女孩身子一颤,走了过去。

“横。”

听到呼唤,横侧首一看,见是那黑瘦女孩,亦不由叫道:“菁。”

菁哀声道:“你就将那法子告诉大家吧。今年官府收的口赋田租很多,等交完租,大家屋里都没有什么余粮了,只能用野菜苦叶过活。”

“我听阿翁说,若是明年还是这个租赋的话,他就要将我幼妹溺死,如此就能少一份口赋钱,也给家里多一分活命钱。”

“我的幼妹你也见过,我不想她死啊。”

菁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的跪在地上。

横愣愣的看着这一幕,这个名为菁的女孩是闾左贫农之女,家里还有弟妹一双,生活过得十分清苦。

他们一家人除了分得的百亩贫田能够带来些许粮食外,其余时候都只能靠捡采野生菜果生活。

菁在采拾野菜的时候和横相识,两人互生情愫,她也是朝阳里中唯一一个不嫌弃横赵人身份的人。

如今见自己所爱之人跪在地上痛哭乞求,再加上所说的话语也是如此打动人心,更让横心如刀割。

其他人见到这一幕,纷纷哀求起来。远处那些妇女儿童也在里典的示意下,一齐跪倒在横的门口。

“求求你了,就将方法告诉我们吧,如果明年能够多得些粮食,我们这些人才能活下去啊。”

“横君,救救吾等吧。”

那些妇女和孩童的哀求声让横站立不稳。

他虽是赵人,与秦人有代代血仇,但当他真的在这个里聚安下家时,才发现这些秦人黔首与赵人也没有什么不同,特别是像菁这样的妇女孩童。

而且,横确实清楚秦国所征收的赋税到底有多重,在连灭数国后,秦国自昭襄王时代开始的徠民政策彻底终结了,就连他们这些徠民也要缴纳相应的田租赋税,其数额之大,让横暗暗吃惊。

当然这事情,就算是在赵国也差不多。

天下七国,在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

说出方法,让大家地里的农田都能增加产出,让更多的人填饱肚子。

横也想这样,但他不能。

“我的性命已经交给了君子,此事乃君子所托,我一时不慎,让人走漏出去已经是犯了错,怎么能在没有得到君子允许的情况下,将这方法告诉其他人。”

“横,纵死也不做这事!”

想到此处,横表情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他盯着菁和其他人,冷声道:“你们请回吧。”

拒绝的意味显露无疑。

见这赵人软硬不吃,田典顿时怒火上头,转头和不远处的里典看了一眼,见他也在对自己点头,顿时恶向胆边生。

“诸位,这个横掌握的方法,足以让吾等家中农田的亩产增加一石以上,如此巨大的数额,不知能活多少人性命。他既狠心至此,不愿活吾等性命,那咱们也不用和他留情了,大家一起上,将他制服,进行逼问!”

田典发声带头,顿时引起众人响应。

这年头粮食就是性命,若能掌握那个方法,百亩之田一年就能多出上百石的粮食,谁人不愿?

哪怕为此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见屋外秦人已经抄起农具,黑压压一片走过来。

横拿着手中剑,眼神无比坚定。

到了最后,若是守不住这事,便一剑自刎罢了。

“横!”

菁凄凉的叫声中,秦人们已经逼近数步之内,随时出现血溅三步的场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冷且沉静的呵斥声自不远处传来。

“律令有言,无故私闯民宅,欲行凶者,主人当场格杀,无罪。”

声音不大,但听在耳中却让人发寒。

秦律之威严在这一刻凸显,那些拿着农具,眼放凶光的秦人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全都吓得往后倒退,纷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身穿锦衣的少年,大概七尺三寸左右,面容白皙,身材匀称,双眼炯炯有神,最让人注意的是他头上所带的双板长冠。

“公乘!”

不知谁叫了一声,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敢动。

田典更是脸色大变,一眼认出了这个公乘爵位者正是另一个入伍参军的赵人少年。

只是,他不是大夫爵位吗?

田典吓得全身发抖,他本想在赵佗回来之前,提前将横掌握的方法弄到手,木已成舟之下,对方纵使是大夫爵位也拿他没办法。

哪料到对方回来的这么及时,而且最重要的是对方的爵位比原本的还要高三级。

公乘和大夫,绝不可同日而语。

赵佗冷冷瞪了田典一眼,吓得对方当场跪下。

他迈步上前,每走一步,前方的秦人全都往后退两步,个个低头冒汗,不敢言语。

这就是在秦国拥有高爵的好处。

等级尊卑,贵贱有序。

无爵者或是低爵者,若是敢伤害高爵者,就会遭受律法的严惩。

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赵佗在一群颤抖的秦人中,走到大门前,看着破烂的大门里,那个持剑的黑瘦男子。

收起冷冰冰的表情。

赵佗温和道:“我回来了。”

“君子!”

横跪倒在地,看着那张格外年轻的脸颊,顿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