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愿降!”

“速速派人告诉王贲,就说寡人要降!快,要快!”

大梁城,高高在上的范台宫殿。

魏王假对着殿中的大夫卿贵们吼叫着,颌下的长须沾满了唾沫星子,眼角残留的黄色眼眵都在他用力怒吼下掉落。

只要在秦军进城之前投降,那他魏王假就不是被擒,而是顺应天命归降!

昔日宽袍大袖高冠博带的魏国士大夫们,此刻正三三两两的坐在殿上。

他们衣衫褴褛,满脸土色,头上的冠带全是黄泥污渍,许多人的眼中全是茫然与凄凉。听到自家大王在殿上狂吼乱叫,他们中才有一个士大夫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外走去。

大殿之外,从地势较高的范台宫殿往下看,整座大梁城全都被水浸泡着,水面上不时飘过泡的苍白浮肿的尸体。

虽然在大梁城墙崩塌,洪水灌入城后。王贲就传令让上游的秦军民夫进行堵塞,将洪水引流到另一条预备的沟渠中,以此平息冲击大梁的水浪。

但饶是如此,在那场可怕的洪浪席卷下,大梁城里依旧有数不清的无处躲藏的黔首庶民被淹没于水中。

满城尽是浮尸。

唯有一些地势较高的里闾中的平民,和提前躲藏在宫殿高地上的贵族大夫们方才逃过了这一劫。

“此地,真的是大梁吗?”

那士大夫茫然四顾,双目之中,唯有满城废墟,四处浮尸。

他长叹一声,走上宫殿的台阶,踏入能淹没膝盖的水中,一瘸一拐的向着城外的秦军大营走去。

……

秦军大营。

刚接见完魏王使者的王贲,带着诸将走出军帐。

他昂着头,意气风发,向等候在外,满脸期盼的秦军士卒们,高声宣告。

“魏王降了!”

“吾等,灭了魏国!”

短暂的沉默之后,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吾等灭了魏国!”

“大王万胜!”

“秦国万胜!”

千军万马欢呼海啸,披甲戴冑的秦卒们高兴地抛下武器,蹦跳雀跃,一张张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他们灭了魏国,灭掉了这个曾经的中原霸主国!

这不仅是滔天大功,更重要的是,对无数秦军士卒来说,战争终于结束了。

“吾等可以回家了!”

十多万人的声音凝聚在大营上空,回**不停,久久不散。

唯有赵佗虽然在跟着众将吏欢笑,但心中那股紧迫感却在不停的逼近着,让他一颗心越发沉重起来。

魏国已灭。

秋收将至。

这些人,真的能回家吗?

……

魏王假献上降书,但秦军并未进城接管大梁。

虽然洪水被断掉了源头,大梁城中除了一些低洼地带外,大多数的地方都已经能看到泥泞潮湿的地面,可供人行走。

但对秦军来说,这座城里如今满地的尸体,再加上被洪水浸泡了近三个月,正值夏日,疫病流行,一个不慎,很容易引发大规模的瘟疫。

“弃掉大梁!”

这是王贲的决定,也是那位高坐咸阳的秦王所做的抉择。

这座中原雄城已经荒废,没有任何居住的价值。

所以王贲要求魏王假带着城内的所有人出城纳降。

同时,还要为秦军奉上魏氏数百年间所收聚的珠宝财货,文章典籍,祭祀礼器,以及那原本属于魏王的妃嫔美人。

魏氏无数年的珍藏,从此刻起,都将属于秦王!

“赵佗,你乃此番伐魏的大功臣,当与我一同受降。”

王贲当着众将的面,点了赵佗的名字。

众将羡慕不已,但却没有人发牢骚。

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仅攻取了魏东城邑,还在被伏击的情况下击溃魏国六千大军,降服了多次逃窜的宁陵君,这些战绩摆出来,足以让众将无话可说。

赵佗拱手应诺,能够参与一个诸侯王的纳降仪式,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到了大梁城破的第四天,双方约降完毕。

早已急不可耐,想要逃离这座“浮尸之城”的魏王假,打开了残破的城门。

他肉袒面缚,左手牵着一只羊,右手握着一把茅草,膝行到王贲的战车前。

这位曾经的魏国王者,对着车上的秦军主将叩首相拜,告道:“臣魏假,见过王将军。”

战车上,王贲微微颔首,对于这位魏王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淡淡道:“魏君既然归降,当去咸阳面见吾王,好知天命所在。”

站在车后的赵佗满脸古怪的看着这一幕,特别是魏王假手中那只还分不清形势,正咩咩叫着的羊。

大梁城里早已水漫金山,难以下脚,连人都浮尸无数,更别说是普通的动物了。

魏王假能在这时候牵着一只状态良好的羊出来,怕不是早有准备。

魏王降秦之心,看来早已有之。

一番简短交涉后,王贲开口道:“赵佗,送魏君上车。”

“唯。”

赵佗应了一声,走上前,对着魏王假伸手。

“魏君,请随我来。”

魏王假看着眼前格外年轻的少年秦将,神色微微一怔,紧接着就露出讨好的笑容:“有劳将军了。”

在赵佗的引领下,魏王假走上了一辆专门为他准备的辇车。

此车,将由精锐的秦卒进行护卫,要将这位投降的魏王,送往咸阳。

在魏王假乘坐的辇车后方,则是王贲在这几个月里准备好的上百辆马车。

魏宫里的俏丽佳人,美貌妃嫔,全都得跟着上车,她们将一路西去,去服侍新的王者。

再后方,则是魏国的诸多王孙公子,公卿大臣。

他们或是神色愤慨,或是满脸忧伤,又或者麻木无神,一个接一个的向着马车走去。

其中一个魏国公子被身后押送的秦卒挤了一下,顿时勃然大怒,吼道:“你这竖子给我离远点,我自己知道走。”

秦卒皱了皱眉,没说话。

魏国公子见对方没有动弹,唇鼻中呼出的臭气还喷在自己身上,顿时觉得全身发痒。

他自小生在锦衣玉食之中,游走于娇女美人之间,何曾被一个底层的臭兵卒如此碰过,顿时怒火上涌,叫道:“我让你离远点,听到没有。”

一边吼着,他一边用平日里在府邸中踹奴仆的姿态向着秦卒踹去。

只是这一次,他这一脚落了空。

秦卒灵巧的躲了过去,然后反手一掌扇在这魏国公子的脸上,将这位拥有高贵血脉的公子王孙扇翻在了地上。

“你怎敢……你怎么敢如此对我!我是谁,我是魏国公子啊……呜呜……”

那魏国公子瘫在地上,被这一巴掌扇醒,终于想起了眼前的处境,不由痛哭出声。

秦卒举着手里的剑,指向那公子。

“走,上车!”

魏国公子哭哭啼啼的站起来,举目四望,见所有人皆是神色麻木的看着这一幕。

不管是秦人,还是魏人,都没人说话。

“魏国亡了,我不再是一国公子。”

他喃喃着,在利剑的威胁下,向着前方的马车走去。

已经上了辇车的魏王假,透过车窗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被一个下贱的秦卒打倒在地,又哭哭啼啼的上了车。

魏王假神色漠然,双眼中满是无奈与悲哀。

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自古以来,皆是成王败寇。”

赵佗看着这一幕,不由轻叹。

秦虽灭六国,但六国的王孙公子好歹还有条活路。

而六国灭秦之时,秦国的王族宗室,那才叫一个惨字。

赵佗移动目光,看到远方的秦军大营中也有一群魏人被押送出来上车。

其中有满脸悲凉的魏咎。

也有咬牙切齿双眼通红的魏豹。

魏氏一族,可谓被秦军一网打尽矣。

看着装满了魏国王孙卿贵、礼仪重器、图章典籍、珠宝财货的车队踏上前往西边的道路。

赵佗的脑海里,想起前世学过的一篇必背课文。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