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水上原本架设的桥梁,被逃溃的楚人烧毁折断。
秦军就以缴获的船只为梁,上面搭着木板,做成了一个狭窄且简单的浮桥,供占据胡邑的两万余人过河。
李信麾下,车马较多。初次过河,显得颇为混乱,人叫马嘶,举目望去皆是乱糟糟一片,不时有马匹受惊掉落河中,亦或者是有人在混乱中从浮桥上踩落。
好在胡邑的楚军早已被歼灭,在周围没有敌人阻碍的情况下,这支秦军可以慢慢过河,花了接近两天的时间,李信麾下人马才渡完颍水。
李信留下五百人镇守胡邑。
在胡邑以西数十里外,还有李由的一曲步卒正押送着从平舆和寝丘府库中收缴的粮食辎重赶来,那点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聊胜于无,或许在关键时候能顶些用处。
除了李由和胡邑的驻军外,李信所部在一路的攻城和野战中伤亡不少,如今渡到颍水东岸的实际人数只有两万一千人左右。他就要凭这两万余人,直冲楚都而去。
李信走过浮桥,站在东岸的一处小丘陵上,看着渡过颍水的秦军各部开始整编和统计人数。
就在今日清晨,他已经收到了来自钜阳的回信。
“昭平让我去钜阳?”
李信看向钜阳所在的东北方向,眉头直皱。
他需要军粮。
李信此番以战养战的想法本身没问题,秦军轻装突袭,靠着攻城破邑,从楚国各处城邑的府库中搬取粮食,补充军需。大军只携带数日军粮奔驰在前,李由带步卒押运夺取的粮秣辎重跟随在后,这种配置足以维持秦军很长一段时间的军粮供给。
但一路突袭而来,总会遇上几个狠角色。
镇守胡邑的楚将就是这样一个狠人。胡邑作为颍水边的重要城市,府库中囤积着大量的楚国军粮,远超之前的寝丘和平舆储存。但可惜胡邑守将眼见秦军必定破城,竟然心一狠,纵火烧了城中府库,将数万石积粮尽数烧成灰烬。
虽然李信事后从城中楚人的手里强征到一些粮食,但也只够这两万大军大半月的供给,这时间或许足够他突袭到寿春城下,但若是一战拿不下寿春。秦军止步于寿春城外,就会陷入军粮短缺的境地。
所以,李信需要新的军粮来源。
昭平的回信有些出乎李信预料,让李信陷入思索。
楚王亲信来到钜阳城监军,昭平在其监控下难以出城支援秦军。不过可以为李信打开钜阳城门,辅助秦军夺取钜阳城。一旦夺城成功,李信就不再缺少粮秣和补给,还能控制住钜阳这座楚国大城。
这说法乍听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但李信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平舆城外,那一夜的光景。
赵佗伏身在地上,向自己诉说着昌平君极有可能泄露他的奇袭计策,前路恐怕会有陷阱等待。
“赵佗……陷阱……”
李信闭上眼,口中咀嚼着这几个字眼。
他李信出身陇西李氏,世代将门,自小熟读兵书战策,又曾上战场厮杀历练。一路跟随着王翦灭赵、破燕,也算是身经数十战,其沙场征战的能力在秦国将军中算是位居前列,否则也不会被秦王政委任为二十万大军的统率。
李信此番伐楚之所以会选择奇袭寿春的策略,一来是秦国连战连胜,他李信心中充满了傲慢与自负的情绪,对于楚军并不放在眼中。二来则是李信擅长车骑,善于奇袭,这突袭之策也是他最拿手的战法。所以李信的奇袭策略虽然被蒙武驳斥,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无能之辈,相反他还有着很高的军事素养。
如今赵佗警示在前,李信虽然不太相信赵佗的“危言耸听”,但到了眼前的境况,心中还是不由考虑起这种可能性来。
在前方有可能出现陷阱的情况下,昭平突然改口,并邀约他率军袭击钜阳城,凭李信多年的战场经验,他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君侯……昭平投向我秦国,就是君侯给出的情报,如果赵佗所说是真,君侯真的……”
李信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危险的感觉在他心中攀升。
“让信使回复昭平,我会在五日后奇袭钜阳,让他配合打开城门。”
李信喃喃着,但头颅却转向东南侧。
“不管钜阳是否是陷阱,我都不会去。我将趁机率军奔袭下蔡。我就不信下蔡的楚将也和胡邑一样,能狠心到将粮草烧绝。夺了下蔡粮草,我再强征那里楚人的家中存粮,如此又能支撑一段时间。”
“从下蔡处渡淮,便是寿春!”
“至于钜阳,就让他们好好等着吧。”
……
四天后,钜阳城。
项燕和昭平一起走上城头。
“昭平啊,这钜阳的地势可真不错,是个垂钓的好地方啊。”
项燕放眼四望,钜阳以东数里外,是一片广袤的密林,也是城中楚人采薪伐木的地方。钜阳以西十余里则是一条自北向南流淌的颍水。靠林依水,此城也算是块风水宝地。
昭平笑道:“上柱国说的是。吾等在那林中伏下万人,城中埋伏万人,再遣万人绕道。只等鱼儿上钩前来,上柱国一声令下,城中杀出万人,林中又杀出万人,那绕路的万人再从其后袭来,如此三面夹击,秦军必定大溃,尽数往西跑去。如此吾等便可一路追亡逐北,将那些秦人全赶进颍水里面去。”
项燕也笑道:“这只陇西游来的鱼儿确实出乎老夫的意料,若无那人提醒,恐怕老夫还真会被他的奇袭之策吓一跳。不过这鱼儿太天真了,给他露出一些香饵,他就傻乎乎的游过来咬钩,呵呵。”
就在两人谈笑间,就看到远处有几个骑兵扬尘而来。
“哦,是探查的游骑回来了。想来他们已经发现了前来钜阳的秦军。”
昭平指着那纵马入城的骑兵笑了笑。
不过他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就因为听到那游骑带回来的消息后,变成了一道惊愕的叫声:“什么!路上没有发现秦军?三日前李信就率军往下蔡方向去了?”
“该死的,这李信之前不是说要来钜阳了吗?他怎么跑去打下蔡了!”
“竖子骗我!”
昭平一张脸扭曲起来,事情的变化,超出了他的预料。
那只在他眼中傻乎乎的鱼儿,竟然弃掉了钜阳这个香饵,往另一个方向游去,而且在离去前还给他制造了一个咬钩的假象。
钓鱼人反被鱼儿戏弄。
项燕神色错愕。
接着,他笑了:“有意思,本以为是条呆鱼,没想到还挺狡猾的,竟然能看出一些端倪。看来那秦王选将,也不是闭着眼睛瞎选一通,这李信还是有些本事的。”
“昭平啊,莫要气恼。鱼儿不来咬吾等的钩,不是还咬了寿春那个大钩吗?”
“贪心的鱼儿,是跑不掉的。”
说到此处,项燕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立刻整军,一个时辰后,三万士卒启程南下!”
“李信不来,那吾等就追在他身后。在淮水之滨,将这只鱼儿剥鳞去甲,好好收拾一顿!”
……
淮水之滨。
一支沿着淮水向东行进了数百里的秦军,也停下了脚步。
赵佗站在一处平缓宽阔的河岸上,眺望对岸。
他的后方,是一片广袤的竹木林子。
前方则是数百米宽的淮河之水。
“就是这里了。”
赵佗眼睛微眯,一路行来,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地点。
他要,渡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