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约定下,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赵佗直接将大军开到钟离城四周空地,扎营立寨。

兵营中数面黑旗飘扬,旗帜虽经过数千里旅途而显的脏污破损,但那迎风招展的模样,配合秦旗下数千兵甲虎视眈眈,给城头上见到这一幕的钟离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钟离虽是附近大城,但居民不过万余人,城中青壮数量甚至还没有城外秦军的人数多,此刻眼见这数千秦军披甲持矛,威武雄壮,城中楚人吓得个个心惊胆颤。

这是秦军在展示武力,告诉钟离人若是敢在降约上耍诈,那就只能以血偿还。

钟离县公又惊又惧,立刻履行使者钟离眛和秦军定下的条约。

县公没有出城,但打开了一侧城门,让手下县卒组织城中青壮将一应粮秣物资,运到城外军营交给秦人。

“军候,钟离拿出来的粮食足够让我军吃上十天。衣裳也有数百件,可供高爵者换穿。”

到了黄昏时候,日落西斜,涉间清点完钟离城交送的物资,前来向赵佗禀报。

赵佗点点头,十天的粮食,已经是他们携带的极限了,足够他们渡过淮水后,另寻城邑觅食。

“食物没问题吧?”

“我抽选了一些,让那些钟离人食用,看样子没有问题。”

“嗯。”

赵佗点头,想来那钟离县公也不会傻到在食物里动手脚,真要是被秦军觉察出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侧首看向远处淮水方向。

见那夕阳下,河岸边已停靠了十多艘船只,不时还有楚人驾着小船从淮水上下游驶来,想来是接到钟离县公命令,搜集来供秦军渡河的船只。

毕竟秦军近六千人,想要渡过淮水,需要的船只数量可不少,光是找船都得找一夜。

按赵佗的推算,寿春城中的楚王应该会被他留下的三万秦军和木人疑兵之计吓住几天,等到回援的楚军赶到寿春,然后再被楚王派来追击他们,想来会比秦军晚上好几天的路程。

所以秦军还有时间,哪怕在钟离耽误一夜,危险也不是很大。

一切看上去很顺利,但赵佗心里还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来源于那个名叫“钟离眛”的楚人。

“间,今晚你和赵广交替守夜,要多派士卒巡逻,谨防有变。我们已经到淮水边上,在这种重要时刻,更要多加注意。”

赵佗下达命令,涉间和赵广两人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两员大将,此番让两人守夜,可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涉间应了一声,他感受到赵佗话中担忧,宽慰道:“我看那钟离县公应该是真心投降,否则以他城中那点兵力,并不足以对我军造成威胁。特别是我军在有防备之下,他就算真的敢出城夜袭,也只会惨败而归,被我军趁势夺城,军候还请宽心吧。”

“希望如此。”

赵佗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钟离城墙。

黄昏下,城墙上有几个黑影在走动,应该是守城的楚人吧。

……

“秦军的营寨排列有序,岗哨巡逻严密,吾等就算夜袭,也只会失败,不会有成功的可能。”

钟离眛收回眺望远处秦营的目光,转头对一脸期待的钟离县公说着。

县公钟离然失望之后,又带着担忧道:“夜袭不成,那只能等明日秦军渡淮时动手了?”

“眛啊,万一被秦人看出来,这番行动失败,我这脑袋岂不就要被秦人砍了去换军功?”

“要不然……咱们就真降了吧?”

听到这话,钟离眛翻了个白眼,这位县公已经是被那几千秦兵吓住了,竟然想把假降变成真降。

钟离眛解释道:“县公,你想过这一次你如果真的帮助秦军渡过淮水,而不做任何动作,等到大王派军前来的时候,你是个什么下场?”

钟离然身子一颤,他自然知道寿春城里的那个君主不是什么好人。

负刍为了权力能够杀了自家亲兄弟上位,一年之间又干掉了不少反对他的贵族豪门,其篡位之路可谓早已被鲜血染红,想来要杀他这个小县公,也不过一挥手的事情,根本不用多犹豫。

钟离眛淡淡道:“当初那屈氏叛贼领兵诈城,我之所以叫县公投降,帮助秦军渡淮,是为了避免当时的厄难,那会儿若是敢说个‘不’字,县公的脑袋恐怕已悬在城头上了,所以当时是为了保命而不得不降。”

“但这投降却又不能真降,否则到时候大王追究起来,县公有叛国之罪,同样难逃一死。”

“所以县公想要活命,能做的唯有在投降之后,又寻机发难,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做出攻打秦军的姿态。”

“哪怕此事失败,让秦军遁去。但当大王事后欲要惩罚时,县公也有话可说,到时候县公再拿财货去贿赂一番大王身前的宠臣,有其美言,想来就能转危为安。”

钟离然听得满脸苦涩,感觉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秦军临城,不投降要死。

真投降,事后也要死。

想要活命,恐怕就只能如钟离眛所言,来一出诈降了。

当然,这诈降也是危险重重,要是被秦军看出端倪,恐怕他也是个死字。

这淮水那么长,天杀的秦军怎么就往自己这里来啊。

虽然心中哀苦,但钟离然知道,他想要活命,只有按照钟离眛说的做。

赌一赌这诈降之计。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眛啊,你父说的没错,你果真智慧过人,日后必是英杰。要不是你在城中为我出谋画策,面对这种境况,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当受我一礼。”

说着,钟离然竟然向着眼前的年轻人一拜,模样十分诚恳。

钟离眛忙避身不受,嘴里说道:“县公勿要如此,眛虽是钟离氏旁支,但也是血脉相连,更兼县公和吾父相交,乃是好友。这般情义,面对此番危难,眛自当尽心竭力,安敢受县公如此大礼,实在当不得。”

虽然不敢受钟离县公这一礼,但钟离眛毕竟年岁尚轻,见堂堂一个县公长者竟对着自己感恩拜谢,心头也不免生出自得之意。

他笑道:“县公你明日且看着吧。秦军要渡过淮水,必定是先让一部人过去探查道路,至少也会有一两千人。”

“其主将辛梧当在这先头部队渡过淮水后才会上船,如此他们两岸皆有兵力,方能保障首尾安全。”

“而这,就是吾等的机会!”

“等到那秦将辛梧渡淮时,城中烽烟燃起,吾等白日派人收罗船只时埋伏在上游的驭舟好手,就会收到信号,顺流而下,驾船直取那秦军主将。”

“眛已观之,这数千秦军大多都是些不会水的陆地旱鸭,在岸上,我钟离儿郎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只要他们乘坐船只进入淮水,那就是吾等网中的鱼鳖,谁都跑不了!如此,秦将辛梧必可擒也!”

“等到擒了秦军主将,留在这南岸的残余秦军定然会群龙无首,陷入慌乱,届时县公或可征召青壮,派军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亦或者紧闭城门,严防死守,用其主将进行威胁,拖延时间,从而等待援军。”

“到时候那秦军一半人在淮北,一半人在淮南,他们的主将又在吾等手中,呵呵呵……”

说着,钟离眛得意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