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阿邑。

偏僻的屋宇中,一群男子聚在一起。

“是赵佗吗?”

“是他!从甄城回来的人说,那里的秦军打的旗号就是赵佗。此子阴险狡诈,所谓的坠马果真是一场骗局。子房,吾等竟然被他哄骗了,真是可恨。”

横阳君韩成愤愤说着。

张良叹了一口气。

“吾等确实是小看赵佗此人了。没想到他不仅用兵如神,智谋也如此出众,那被陈馀杀掉的伤医,恐怕就是他用来迷惑吾等的吧。面对这样的对手,齐军此战,倒是输的不冤。”

听到这话,韩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叫道:“不冤?什么破齐军,整整十万人啊,竟然被秦人一冲就溃!四个大营,竟然没一处守住的。我看那田冲整日张口兵法,闭口战策,还以为他真是个什么人物,没想到竟是如此无用的东西,哪怕换成一头猪上去,都比他打得好,呸。”

说着,这位韩国宗室再也忍耐不住,不顾他贵族的身份,当场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表达他对那齐国大司马的鄙夷之情。

魏国公孙魏陵跟着骂道:“没错,什么狗屁大司马,换成我来,都比他会打仗!”

“真是可恶,十万齐军一败,吾等之前的谋划就付之东流,此战反倒让那赵佗竖子扬名!”燕国公孙燕平也是一脸怒气。

屋中众人纷纷开口怒斥,发泄心中的不满之情。

他们本来想要挑动齐秦开战,好搅乱秦楚战场局势,从而乱中取利,寻找复国的机会。哪知道在他们的挑动下,齐秦两军确实是打上了,但结果却完全和想象中的不同。

十万齐军一败涂地,虽然这其中有秦军偷袭的原因,但齐人的战斗力也可见一斑,那可真是让人震惊无比。

当然,惊骇之后,便是无尽的愤怒。

张良静静等待这些人发泄完怒气,等到屋中骂声消停后,才开口道:“齐军既已大败,吾等在此愤怒也是无用,还是当思虑接下来的谋划才是。”

“子房,你素来颇有智计,此番齐军大败的事情,你之前也有所料。接下来你说该怎么办,吾等听你的!”

韩成双眼通红,盯着张良,如今事情到了这种局面,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依靠这位韩相之子。

张良深吸口气,说道:“陈馀和公孙信等人身处秦境,生死不知,吾等也顾不上他们了。如今看形势,秦人在击破齐军后,并未趁势东进,想来那赵佗并没有攻打齐国之心。如此,吾等当前往临淄,稳住田假才是。”

“赵佗不攻齐国,吾等还要稳住田假?”

“没错,田假虽是借助了吾等之力上位,但其出兵只是为了防止秦国灭楚,并非真心想要助吾等复国。此番甄城之战齐军大败,他必然对秦国产生畏惧之心,不敢再和秦人开战。所以吾等当立刻前往临淄,消除他对秦人的畏惧之心才是。而且……”

张良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缝,他低语道:“若是我猜的不差,那秦将赵佗恐怕会派使者前往齐国,想要稳住齐人,所以吾等要对那秦使下手,破坏秦国和齐国之间的谈判,不能让齐国被秦人所迫。”

此话一出,众人更加疑惑了。

“他赵佗手下精锐数万,又携带着大胜之威,不趁机进攻齐国便是他手下留情,为何还要派使者去稳住齐人?”

张良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望向南方,笼在袖中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十万齐军除了威胁秦国东郡,调动秦军回援外,也有为楚国镇守东境的意思。如今齐军既败,则楚国东境门户大开。”

“赵佗乃是善战之将,用兵如神,他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故而他趁势遣使稳住齐人后,便可挥兵南下,直插楚国腹心所在!”

想到此处,张良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对那天下闻名的少年秦将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有此子在秦国,吾等恐怕复国无望,定要找机会将其除去才是!”

……

齐都临淄。

被后世称作“东方古罗马”的辉煌大城。

城上有浓密的阴云凝聚。

“我军败了!大司马被秦人擒获!”

“十万大军,一战而殁啊!”

“嗟乎!那秦将赵佗怎的如此厉害,竟然能败我十万齐军,他还是人吗?”

战败的消息在城中传**,无数齐人听闻这消息后,惊得面容失色,两股战战。

王宫中,齐王建和相邦田假两人对案而坐,面容凄凉。

“没想到那秦将赵佗竟如此可怕,田冲败在他的手上,十万大军被秦人击破……母亲和后胜才是对的,与秦人交好,不参与列国之争才是我齐国的出路。如今那赵佗在甄城大胜,他们若是挥军东向,攻我临淄,岂不是要让我齐国重蹈三晋和燕国的覆辙。”

齐王建低声开口,越说越害怕,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相邦田假脸上也带着惊惧之色,他强自镇定道:“大王莫要焦急,我已经传令各地征召士卒前来守卫临淄。甄城一战,我军虽败,但并非我齐军打不过秦人,只因田冲无能,再加上秦将赵佗使计偷袭。只要我军重新聚集,未必……”

“假,我们与秦人重新交好如何?”

齐王建自顾说着:“派使者去与秦人和谈吧。秦国伐楚本来就和我齐国没有关系,都是因为三晋和燕国的那些人在一旁撺掇,才让我齐国卷入其中,遭此大败。”

“秦国灭韩是因为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结果转头背约。灭赵是因为赵国背盟,反秦太原之地。灭魏亦是魏王约服入秦,转头便和韩赵谋秦。燕国是派遣荆轲刺杀秦王,楚国则是说好献青阳以西,结果不仅不给,反而击秦南郡,这才遭到秦王讨伐。”

“而我齐国呢?自寡人即位以来,一向与秦国交好,从未有龃龉之事,他秦王根本没有借口攻打我齐国。此番甄城之战,我军也是在甄城附近受袭,并未侵占过他秦国一寸国土。”

“至于刺客之事,就全都推到四国之人和田冲的身上,咱们再割地求和,送上几座城池,定然能求得秦王的原谅,如此一来,吾等又可置身事外,继续安享太平矣。”

田假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大王。

“向秦人割地求和?”

……

淮北之地,鸿沟、固陵一线的秦军大营。

时间已到深秋,天气渐冷。

一群秦军将吏刚下场踢完一场足球,全身发热,正在鸿沟水边擦洗身体。

其中便有一身材魁梧的羌人大汉。

羌瘣很喜欢踢足球。

其他的裨将军和校尉碍于身份,虽然看球赛看的眼热,但自持身份,从未有下场参战之举。

唯有羌瘣不在乎,他本就是羌人出身,对于这些规矩不太看重,想踢就踢,想上就上,甚至还命令军中二五百主以上的军官陪他一起玩,故而他玩的十分开心,球场之上可称战无不胜,大展雄风。

“那位赵将军真是聪明,竟然能将单调无味的蹴鞠弄成这般有趣的足球,真是太厉害了,怎么之前就没人想到可以这样玩呢?”

一个二五百主一边擦着身体,一边出口赞叹。

另一个二五百主接口道:“是呀,赵将军智计出众。只是不知他在球场之上行不行。”

听着那几个军吏的聊天,羌瘣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赵佗在球场上行不行?

这些中层军官不知道赵佗的消息,但他羌瘣可是听说了,那赵佗在濮阳坠马,连腿都给摔断了,只能卧榻休息,动都动不了。

“别想了,那赵佗之前从马上摔下来,脚都给摔断了,还踢球呢?我看他还是在地上爬着用头来顶球比较好!到时候这足球就可以改名成头球、顶球了,哈哈哈!”

羌瘣大笑起来,他对赵佗一直不爽,如今对方断腿卧榻,正好嘲笑一番,抒发胸中郁气。

然而他笑声还未落下,就听到远处军营中响起一阵阵欢呼声。

从上将军大营派遣来的传令兵正奉命将好消息传遍各处,振奋军心。

“赵佗将军大破十万齐军!生擒齐国大司马!”

“甄城之战,赵将军三万破十万,大胜!大胜啊!”

“赵将军万胜!秦军万胜!大王万胜!”

兴奋的欢呼声传到鸿沟边上,刚刚还震惊于赵佗摔断腿的诸位秦将全都一脸诡异的看着羌瘣。

羌瘣嘴巴半张着,一双眼睛都快惊得鼓了出来。

“赵佗腿都摔断了,他怎么还能大破十万齐军!瘸腿上战场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秦军主帅营帐中。

王翦将手中那封帛书看了又看,一张老脸已是笑成了**模样。

“好个赵佗,三万破十万,还抓了齐国大司马!真不愧是老夫选中的人,此番大胜一出,老夫无忧矣!”

王翦笑完后,又转头看向南方,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项燕,马上就有年轻小子来捅你屁股了,不知你可有准备?”

……

两日后,位于淮阳附近的楚军大营,也收到了来自楚国东境快马传回来的情报。

“秦将赵佗在甄城大破十万齐军,生擒齐国大司马田冲。”

大帐之中,楚令尹项燕黑着脸,将记载着情报的帛书狠狠拍在案上。

帐中诸多楚将全都呆若木鸡。

“三万破十万,还生擒了齐国大司马田冲?这消息是真的吗?天啦,那赵佗竟然如此厉害。”

来自屈氏的将军屈茂满脸震惊。

景同则点头道:“换成是其他人,我是不信的。但若是那秦将赵佗,三万破十万,这是真的有可能。”

一想到昔日泗水畔的那场血战,景同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佗,不可与之争锋。

昭氏的昭原则是一想到自家兄长昭平的死,和昭氏所经受的耻辱,便不由怒道:“十万人啊,整整十万大军竟然被一个赵佗击败,那些齐人都是蠢猪吗?什么蠢货齐国!”

坐在帐中的项渠则是面无表情,脑海里浮现出他曾在秦宫大殿上所见的少年模样。

等到诸将各自惊怒完后,主位上的项燕才重重叹了口气。

“齐军既败,我楚国东境门户大开,以那赵佗的兵法造诣,恐怕会率师南下,从我楚国丰沛之地而入,攻彭城而临淮北啊,直捣我楚国腹心之地啊。”

听到这话,诸将脸色大变。

特别是项渠想到自己曾劝父亲将鲁地和方与、丰沛等地的士卒调到淮阳这边来,更是心神惶恐。

他立刻站起来道:“不能让赵佗南下。否则我军将腹背受敌。令尹,我愿率军东去,将那赵佗击败。”

项燕看了他一眼,木然问道:“你要多少人?”

项渠知道自家父亲这句话的含义。

加上最近从鲁地,彭城,方与丰沛等地新调来的楚军,淮阳的楚军战卒大概十二万左右,面对王翦的大军显得单薄。

若是项渠用的士卒多了,淮阳守备减弱,秦军恐怕就会寻机扑上来,则淮阳危矣!

“我要两万人!只要两万!我定然能击败他赵佗!”

项渠咬牙。

项燕看了他一眼,叹道:“赵佗乃是秦之名将,你手中兵力若比他少,定然不是对手,我给你三万人。”

项渠愣住了,喃喃道:“令尹,我若带走三万人,你这边……”

“无事,我会让一部分辅卒穿上甲胄,佯做战兵,迷惑秦人,以王翦老龟的性格,若无完胜把握,也不会轻易出手。之后我会上书请大王从寿春调一万精兵过来。”

“你那边,也不求能将赵佗击败,只需要守住符离和蕲邑一线,将他阻隔在外便是。”

项燕脸带暮气,说话有气无力。

项渠看在眼中,知道赵佗大破十万齐军后,自家父亲已经是对此番战事不抱希望。

“父亲让我防守,是怕我打不过赵佗。”

“但我有三万人,三万楚卒非那齐人可比,且兼有地势之利,我项渠未必就没有击败赵佗的机会!”

知子莫若父,项燕见到自家儿子的模样,哪还不明白对方的心思。

“渠,此战只能守不能攻,我让景同随你。记住,莫要想着击败赵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