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以南,会(kuài)稽境内。
“江东之地,是吴越故土。”
“北为吴,以姑苏为核心。南为越,以会稽为主地。”
秦军在一片山林间的广阔地带扎下营寨休憩。
士卒们烧水造饭,赵佗则坐在营帐中,思索着越地的情况和考虑着接下来的计划。
所谓越。
按其君主血脉来看,是大禹苗裔,夏后少康的庶子,被封于会稽一带,奉守大禹之祀。
和吴国的先祖一样,越君的祖先被封在会稽后,入乡随俗,抛弃了华夏礼仪和服饰,选择文身断发,更快的融入当地的土著中,成功统治了当地的土人,建立了越国。
但后来,因为吴越离得太近,便时有互相攻伐之事,以致形成世代仇怨。
两国的仇怨在越王勾践时达到顶峰,先是吴王阖闾趁着越王勾践刚继位,想要趁机攻越。
结果没想到勾践是个厉害角色,在吴越两军对峙之时,他派遣死士排成三行,冲到吴军阵地前,一边大呼,一边用手里的兵刃抹了自己的脖子。
在鲜血的喷涌中,吴军看的目瞪口呆。
越军趁机偷袭吴军,将其大败,并射伤了吴王阖闾。
吴王阖闾死前对其子夫差告诫道:“必毋忘越。”
夫差为报父仇,厉兵秣马,励精图治。
勾践听说这事,想要先发制人,不顾范蠡的劝阻主动攻吴,结果被夫差反杀大败,勾践只能率五千人退守会稽,然后就被吴军大举包围。
再往后便是勾践求饶,回国之后卧薪尝胆,最终上演“三千越甲可吞吴”的戏码。
越军将吴王夫差包围在姑苏山上,勾践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其怜悯道:“我可以将你安置到甬东,让你统治一百户人家。”
吴王夫差悲壮的说道:“吾老矣,不能事君王!”
然后便自己抹了脖子,从此吴国灭亡。
越国吞并吴国之土,并北上淮泗,与诸侯会盟于徐州,接受周天子赐胙,命为伯,从此越国达到了顶峰。
直到一百年前,越国传到勾践六世孙越王无彊的手上时,这位越王又有了争霸之心,北上攻打齐国。
齐国一看,这南方的蛮子怎么跑来打我了?
齐威王不愿和蛮夷纠缠,便心生一计,派使者对越王无彊道:“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
你越国只有打败楚国,才能称王称霸。
越王无彊脑子有些简单,一听,感觉齐国说的有道理啊,就转头去攻打楚国。
结果越国被楚威王按住一顿暴打,楚人大破越军,杀越王无彊,并尽取故吴地直至浙江,从此越国灭亡。
越国灭亡后,越王的子孙四散奔逃,他们占据浙江以南直到福建等地,有的称王,有的称君,各不服输,出名的有闽越、瓯越等越国。
秦军此番南下的目标,就是占据了越国祖地会稽的那一支越人。
根据吴地贵族提供的情报,熊启去年受命镇抚江东的时候,曾与这支越人打过交道,如果不出意外,熊启此番南下必定是投奔对方。
“越王无友。”
赵佗念叨着那位越王的名字,感觉有些奇怪。
不过越人常以“无某”取名,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会稽与吴地相邻,距离并不远,气候和地形相比更南边的闽越、东瓯等地要好的多,秦军南下遇到的困难还不算大。
但因为身处越人之地,后勤难以保障的缘故,赵佗最终只带了两万秦军南下。
其中有五千士卒要在后方负责护卫民夫押运粮草,所以他手上实际可用于战斗的兵力只有一万五千人。
“越王无友手下据说有越人近十万,可战之兵估计能达到三四万人,而且越人占据地利,不可小觑啊。熊启这事情如果能和平解决就再好不过。一旦打起来,怕是有些麻烦。”
赵佗眉头紧蹙,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之法,他准备先派遣使者去与那越王无友谈判,看能不能想办法让越人主动将熊启交出来。
能不打,自然是不打最好。
就在赵佗思索间,郦商走进帐中禀报。
“将军,附近山林里又发现了那些越人的踪迹。”
赵佗眉头一挑,走出帐外,举目四望,果真能见到附近的山林中有人影奔跃。
这些人断发文身,在这夏日中**身体,尽情的在山林间飞奔,边跑边发出类似猿啸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个人形野兽。
周围营帐的秦卒全都张望着那些山间越人,或是脸露惊惧,或是面带鄙夷,有些人甚至往地上吐着唾沫,骂道:“蛮子。”
“昔日的越王勾践好歹也是周天子承认的霸主,曾与诸侯会盟,彼时的越人应知礼仪规矩才对。怎么这才灭国一百年,后代就全退化成了蛮夷?”
赵佗心中纳闷。
他可听说会稽附近的越人还算好的,毕竟是靠近文明地带。若是再往南边走,甚至还有吃人的部落存在。
这时,黑臀郁闷的走过来,叫道:“将军,这些越人可真是太让人厌恶了。你说咱们不能主动出手攻击,难道就让他们一直跟着,监视着咱们不成?”
“之前派向导与他们沟通,还没结果吗?”
赵佗皱起了眉毛。
他们军中有不少从吴地带来的越人,赵佗以金钱雇佣,让他们带着秦军前往会稽附近的越人王城,同时意图通过这些人与越王无友进行沟通。
路上秦军让这些雇佣的越人,向那些山林间跟踪的同胞喊话了好几次,却一直没有得到回信。
黑臀撇嘴道:“那些人根本不理,我看啊,他们就是一群蛮子,比楚人还野蛮。”
就在几人说话时,此番跟着赵佗南下的涉间大步走过来,禀报道:“将军,越人派来使者了。”
片刻后,赵佗坐在自己的营帐中,接见越人的使者。
“椎髻。”
赵佗见到越人使者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他头上的发髻。
相比于山林间那些奔跑的断发文身,**身体的越人。这使者虽然脸色蜡黄,但却椎髻着衣,身上还配着金玉的装饰,有着文明的气息。
虽然赵佗总感觉对方就像是穿着衣冠的猿猴,怎么看怎么滑稽,但对方的打扮,确实和外面的那些普通越人不一样。
这是一个越人贵族。
看来越人的上层依旧保持着一部分的文明习俗。
“越王使者驺无约见过赵将军。”
越人使者似模似样的拱手行礼。
赵佗眼前一亮。
此人说的竟是一口带有口音的楚语,看其动作,想来此人曾去过吴地“留学”,故而颇有礼节。
赵佗伸手还礼,用楚语回话。
没有过多的客套,这驺无约直接了当问道:“不知你们秦国人带兵到我越地来做什么,莫非是想和我王开战吗?”
赵佗微笑道:“吾等乃是为了擒拿我秦国叛逆熊启而来,此人麾下尚有数千兵卒,故而吾等只能带兵防备,对越王并无恶意。请问使者,可知那叛贼熊启的下落?”
“熊启?”
驺无约哈哈笑起来,说道:“我自然知道,此人早已被我王擒下。将军若要此人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不知将军愿意出多少财货?”
赵佗愣住了。
熊启,被这些越人抓了?
然后他们来找自己要钱换人?
……
会稽中心的越人王城。
“熊不谷,快来与本王干了这杯。”
身材肥硕的越王无友,举着手里的大酒杯向楚王启敬酒。
“不谷已醉,无有再饮之力,还请大王怜惜。”
楚王启满脸通红,举着手推却越王无友的敬酒。
越王无友脸一黑,说道:“好你个熊不谷,你是看不起本王吗?本王一生最好交友,与人饮酒欢乐,最为快哉。你若不饮,就是不以本王为友了。”
“大王,越王好意,不可推却,还请再饮一杯吧。”
身侧,驺貔低声向着楚王启劝谏。
楚王启满脸羞愤。
相比于外面那些断发文身的普通越人,这越王无友倒是结发着衣,甚至穿着越人特制的王服,住在专门的宫殿中,颇有贵相。
但其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抠着脚的姿态却破坏了他的王者形象。
特别是这越王无友,此刻正一脸恶狠狠的瞪着他,那模样简直凶狠极了。
楚王启欲哭无泪。
他自小生长于咸阳城中,所接触的都是王公贵族,交往的都是大儒名士,自然知礼好礼,还喜欢帛画文学,平日皆是一副高雅姿态。
哪怕是叛逃到了楚国,因为身份的缘故,楚王启所见的人也都对他彬彬有礼,从未有过这般野蛮欺凌的举动。
“我熊启,堂堂秦国右丞相昌平君,楚国之王,竟然会有一天,被这些蛮夷逼着喝酒。”
楚王启心中悲愤到了极点。
但在这一刻,哪怕他再有谋略权术,面对这些野人蛮夷的逼迫,也无计可施。
一想到他还需要借助这些越人来躲过秦人的追捕,以及为日后的复国做准备。
楚王启只能屈辱的端起酒杯,将里面不知是用什么东西酿出来的酸酒喝进了肚子。
“大……大王,不谷已……饮……”
楚王启喝下今晚不知第多少杯酒水后,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翻,醉倒在地上。
“呵呵,这熊不谷酒量可真差,本王可不想和这种喝不了酒的人为友。”
越王无友嘟囔着,将手里的酒一口饮尽。
酒水顺着他的大胡子一路流淌,将他满是脏污的王服打湿。
越王无友干脆伸手将衣服扯上来,露出长毛的胸膛和肥大的肚子,这才舒服的打了个酒嗝,转头望向屋中自顾喝酒的驺貔。
“驺貔,你说秦比楚强,本王要将这熊不谷交给那些秦人吗?”
驺貔微微一笑,说道:“据我所知,秦国已经全占楚地,咱们越人没有必要和他们交恶,将这熊启交给秦人,咱们也可趁机吞了他携带的财物,再将那些楚人抓起来作为奴隶,何其美也。”
听到这话,越王无友想起熊启携带的那数十车财物,顿时双眼发光。
这熊不谷太过吝啬,带了那么多好东西,竟然只愿意分一半给他,简直岂有此理。
真是拿他越王无友不当朋友。如果是真心交友,就该全部奉上才对。
既然你熊不谷不拿我当朋友,那我越王无友也自然不会将你当做朋友。
“驺貔你说的对,我已派人去找那些秦人了,如今就看他们能出个什么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