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无友被秦军俘虏,立刻跪在赵佗的马前,叩首乞降。
秦军中有不少将吏对这些越人背信弃义,并夜袭秦军营寨的事情感到愤怒。
叫嚷着要将越王杀了,砍下脑袋插在矛上,警示那些野蛮的越人,让他们知道和秦军作对是什么下场。
赵佗只是略微思索,就排除了杀掉越王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秦军虽然击溃了越人的军队,但在这片于越之地上还有更多的越人存在。
赵佗如果真杀了越王无友,越人必定会奋起报复,在秦军回程的路上,一路骚扰袭杀。如果这时候越人中再冒出一个更加厉害的英雄首领,那就更麻烦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这个被秦军打怕了,愿意投降的越王无友继续存在。有他出面配合,反倒能保障秦军归程的安全。
审时度势,控制愤怒的情绪,并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
这也是在一场战争中,除去战斗指挥外很重要的一项统帅素质。
如果换成一个无脑的将领,一口气砍了越王的脑袋,当时倒是爽了,但接下来的后果,可就难料了。
虽说选择原谅,但赵佗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越王无友投降时说的是楚语,赵佗便以楚语回答。
他冷笑道:“战败投降,也敢自称‘王’乎?”
越王无友愣住,汗如雨下。
旁边驺无约忙低声提醒,叫道:“大王,称臣。”
越王无友忙俯首叩地,肥大的肚子贴在地上,叫道:“臣驺无友愿降,还请将军饶命,臣愿降啊!”
赵佗点了点头。
“臣”字的本义为奴隶仆从,男奴为臣,女奴为妾,所以才会有隶臣妾之称。
此刻越王无友以战败者的身份向秦军称臣,就是以奴仆自居,这才是正确的投降姿势。
“越王既然诚心降服。我秦国乃天下大邦,征伐之外,亦有仁德宽恕之心,不杀降王。如今便受你之降,饶你性命。”
赵佗声音平淡中,自有一种威严和自信,尽显大国风范。
越王无友大喜过望,立刻叩首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啊!”
受降之后,赵佗再次开口。
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非常严厉。
赵佗大声呵斥道:“受降饶恕尔等,是我大邦风范,也是吾王之仁德昭显。但若汝等蕞尔小邦,不识好歹,日后再有反复之意,秦兵必至。至,则灭尔邦国,斩尔首级!”
“若敢反复,灭尔邦国,斩尔首级!”
郦商和一众短兵立刻跟着将军叫起来。
紧接着,留在城外的数千秦军一起高呼大叫,声若雷霆,震耳欲聋。
越王无友吓的脸色煞白,不住叩首道:“臣不敢。臣不敢啊!”
眼见越王无友被自己用宽恕与恐吓双管齐下,已经是彻底畏服,赵佗也就放过他,目光移到一旁的驺无约身上。
赵佗脸带戏谑之色。
“使者,可还记得立约之时,我曾说过尔等若是心存欺骗,到时候,可就不是这五十金,两百金的事情了。如今,言可验乎?”
两百金?
一旁的越王无友怔住了。
他不是只问秦军要了一百金吗?
怎么又变成两百金了?
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恶狠狠的瞪着身旁的亲信。
这个奸贼,竟然敢私自加价!
“那五十金,小人丝毫没有动过,愿奉还将军。还请将军饶命啊!”
驺无约惊惧不已,连忙磕头求饶。
“原物奉还,饶你一命。”
赵佗淡淡一笑,从对方的话和旁边越王的表情,他便猜到这驺无约多半是吃了回扣,私自要钱,算是典型的奸佞小人了。
这样一来,赵佗反倒没有杀对方的心思。
如果这驺无约是个忠臣能臣,他必要杀之。
但若是这种贪财的奸佞小人,反倒不用多管,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处。
敌国有奸佞,正是我方有助力。
接下来,在受降完毕后,赵佗便将越王无友和整个越人王城的事情交给涉间处理。
然后他带着郦商等短兵,前往关押熊启的所在。
……
“这熊启也算是个聪明人,没想到最后会栽在一群蛮夷手中。”
赵佗一边走,一边摇头感叹。
从越王无友和驺无约的交待中,他大概了解了熊启离开吴地后的经历。
这位被项燕扶持的楚王,在吴地大杀一顿后,眼见无法继续呆下去,就搜刮了一批财货南下,准备用这些东西结交越人,利用越人的势力来抵达秦军的追击。
结果没想到他手底下名叫驺貔的将领是个二五仔,联合贪婪的越王无友,借着饮酒商谈的时机将熊启拘禁,同时袭击那两千多的楚军,把他们全变成了越人的奴隶。
叛人者,人恒叛之啊。
赵佗轻叹,走到一处木屋前。
因为秦军攻城的原因,负责守卫此处的越人武士都出去迎战,或是趁机跑了,这里并没有人守着。不过门上有越人特制的锁门装置,倒是不用担心里面的人跑出来。
“将军,那熊不谷就在这屋里。”
带路的驺无约立刻谄笑着,上前打开屋门。
不用赵佗开口,郦商立刻带着两名短兵大步走进屋中,巡视一圈后,这才出来向赵佗禀告屋中没有危险。
赵佗迈步,走进屋里。
里面的光线不是很好,赵佗一进屋,就看到两个女子已经跪下,不住向自己叩首求饶。
这是越王派来监视熊启的人。
赵佗挥了挥手,跟着进来的驺无约立刻叫道:“将军饶你们性命,还不快滚。”
两女子千恩万谢的离去。
赵佗的目光落到角落那张样式奇怪的床榻上。
一个中年男人正躺在**,身上衣衫不整,面容苍白且疲惫,正双目无神,愣愣的看着前方。
这副落魄的模样,和赵佗昔日在咸阳与淮阳见到的那位文雅君侯,可真是天差地别。
“君侯,你跑的可真远。”
赵佗微笑着开口。
听到“君侯”的称呼,床榻上的中年男人身子一颤。
熊启缓缓侧过头来,双目重新聚焦,死死的盯着赵佗。
片刻后,他露出一抹苦笑:“跑的再远,还是被你追上了。”
赵佗笑了起来,他朗声道:“我曾在大王面前说过,不管你熊启跑到江东,还是百越,亦或者天下任何一个角落,我赵佗必追之!”
“大王……”
熊启听到赵佗的话语,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他低语道:“大王很生气吧?”
“大王,想让你死。”
赵佗平静说道。
“想让我死?是了,大王最恨人背叛他。”
熊启喃喃道:“十多年前,先是王弟成蟜在攻赵时叛乱。后来帝太后又与嫪毐合谋,矫王御玺及太后玺发兵,欲攻蕲年宫为乱……”
旁边,郦商脸色大变,连忙让跟着进屋的短兵,押着驺无约出门。
大王的私事,岂是他们能听的。
将短兵和越人赶走后,郦商也走到门外,将门掩上。
然后悄悄站到角落处,将耳朵高高竖起,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他可不是想偷听,只是怕万一熊启凶性大发,欲要袭击将军时,他好立刻冲进屋中保护。
“我和兄长,跟随文信侯镇压了这场叛乱。到后来,文信侯因嫪毐和太后之事,罢相回到河南就封,又因诸侯使者相望于道,与文信侯交往甚密,大王便遣人送书相责……”
熊启絮絮叨叨的说着。
赵佗也不阻止他,因为他也很好奇这些宫廷秘闻,想知道和后世流传下来的那些故事是否一样。
片刻后,熊启说完回忆,自顾感叹道:“大王一生,经历了许多次背叛,我此番叛秦而归楚,他自然想让我死。”
“于秦而言,我是该死。”
“我对不起大王啊。”
熊启说着,眼中有泪水流落,他似乎一直深受自己内心的愧疚折磨。
赵佗轻声道:“你既然知道对不起大王,昔日又为何要叛?难道就为了做这个所谓的楚王吗?”
听到这话,熊启尖叫起来。
“楚王?”
“不,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楚王!”
“我熊启,只是不想楚国灭亡!”
熊启话到此处,声音变得高昂起来。
“我乃帝高阳之苗裔,身体中流淌的是火正祝融的血脉!”
“我芈姓熊氏的先祖封于荆楚,已有八百年之久!八百年啊,无数芈姓先祖筚路蓝缕,方才打下这偌大的楚国。我怎能让存续了八百年的楚国,亡在我这一代人的手上,还是被我所辅佐的秦国所灭呢。那样的事情,我不能接受!”
“如果大王不灭楚国社稷,愿意像数百年来一样。秦楚各居一地,相互安好,我又怎会叛秦而归楚?哪怕大王灭了三晋、燕、齐,只要不灭楚国,我也绝不会背叛他!”
“背叛大王和秦国,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不想楚国灭亡啊!”
在熊启激动的声音中。
赵佗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他知道对方叛秦的理由了。
姓氏、血脉、家族、社稷。
对这个时代的贵族来说,都是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熊启吼完之后,反倒平静下来,他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赵佗,突然冷冷一笑。
“赵佗,你也是嬴姓赵氏的子孙,也是赵国公族之后。”
“你真的甘心辅秦,让赵氏社稷沦亡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