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十二月。

一路跋涉,带着胜利凯旋的秦军,终于进入了函谷关,回到了真正的关中秦地。

自秦国发动伐楚之战,距今已过去了两年。

随同王翦出关的二十万关中秦军,除去战死阵亡,和依旧留在楚地镇守的士卒,这一次回到关中的兵卒共有十二万人。

这支数量巨大的秦军入关后不久,来自咸阳的使者便来到此处,和往昔一样,收走了上将军王翦手中的虎符,同时开始遣散大军。

咸阳王都,岂能让一个善战的将军领着十余万大军接近。

除去特意留下来的赵佗部五千精锐,要进入咸阳城献“伪王尸体”奏捷外,其余十余万士卒尽数按照籍贯进行遣散。

就和那些关外的士卒一样,这些关中秦人拿着下发的些许金钱赏赐,各自高高兴兴的归家去。

此番大家都攒了一大波军功,升爵者数量极众,接下来估计将迎来一波分地狂潮。

遣散大部队之后,上将军王翦战车开路,带着众将和后方押送着“伪王”尸体的军队向咸阳进发。

这一路走下去,赵佗沿途观察,时而心发感慨。

“古代打仗,大半时间都花在这行军赶路上,实际战斗的时间反倒没有多少。怪不得日后大王要修建驰道。”

他此番随同王翦伐楚,可谓是真正的南征北战。一会儿在淮阳,一会儿去甄城,转头渡河到淮南,又紧追熊启到江东、越地,最后又要从越地赶路回关中。

来来回回起码走了上万里路程,哪怕赵佗经常坐车骑马,脚下的鞋履还是损坏了好几双,更别说麾下那些靠着双脚走万里路的士卒了。

这时代的正常行军速度是一日三十里,换算成后世度量衡,一天就只能走十二公里左右,要知道后世普通人一小时能走四、五公里呢。这其中差别除了古代行军要考虑负重和身体原因外,道路也占了很大的问题。

秦国关中和东出的三川大道还要稍微好一些,赵佗在淮南和越地所经的一些小路简直不是人走的,大军一天能走个二十里都算极快了。

“秦统一后的各项大工程中,这修建道路之事,确实很有必要,于国于民皆有很大好处,花费的人力物力不算白费。但其他的……”

赵佗想到此处,不由忧虑的看着远方。

那里,正是骊山的方向。

赵佗之所以会联想到秦统一后的各项工程,主要还是在前往咸阳的路上,隔了老远,他都能看到有秦吏正押着一群受刑的罪犯,向着骊山深处的巨大工地行去。

骊山北麓,是咸阳宫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的陵墓。

自秦王政元年开始修建,距今已有二十四年。

每一年,都会有服徭役的秦人,和受到惩罚的刑徒前去修建筑造。

不过现在的骊山陵墓尚处于初期阶段,规模还不算大,要到很久之后,才会出现数十万人云集修墓的场面。

如今真正耗费大量人力的地方,是在另一处。

“大王的宫殿又变多了。”

“这么多房子,住的完吗?”

当秦军行进到渭水附近,暂时停步休息,饮马吃食的时候。

许多秦卒望着北边,惊讶的大呼小叫。

那里,是一大片风格各异,华美壮丽的宫殿群。

虽然离得较远,众人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正因为离得远了,正好将那宫殿群巨大的规模收入眼中。

“听说大王每消灭一个国家,就会仿照其宫室模样,在咸阳北阪修建营造相应的宫殿,殿屋复道周阁相属,十分壮丽与辉煌。大王又将所得诸侯美人,钟鼓器具尽数充入其中。啧啧,如今一见,果真是天下第一等享乐之处。”

从齐国回来,在荥阳附近加入队伍的郦食其,走到赵佗身边。

他遥望渭河对岸的壮丽宫景,摇头赞叹,语气中颇有羡慕之感。

赵佗点点头,轻声道:“大王欲宫备七国,要将天下最好的宫殿尽数聚集在咸阳。如今渭水以北已有三晋、燕宫。想来此番楚国工匠入秦后,又会多出一处楚宫。”

赵佗嘴上说着,心里却有忧虑滋生。

俗话说得好,居安要思危。

赵佗刚跟随王翦灭了楚国,打了一个大胜仗回秦,即将接受丰厚的奖赏,看似前途一片大好。

但当他看到渭水北岸那连绵不断的宫殿群,以及还在不断新修的宫室和骊山的陵墓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冒出了一种危机感。

赵佗作为秦军功爵的受益者,早已和这个国家死死的绑在了一起。

面对未来有可能发生的变故,他只有一个选择。

保秦!

如今楚国虽灭,但荆楚的幽灵并未离去,那片土地上依旧有无数楚人想要推翻秦人的统治。三晋和燕地,甚至是未来将要征服的齐地,同样会有许多六国遗民时刻想要着驱逐秦人,恢复旧国。

这是历史上秦亡的外因之一。

而在秦国内部,除了制度问题外。统治者的滥用民力,大肆修建各种规模宏大的工程,也是最终亡国的重要原因。

日后那句天下苦秦久矣,真不是说说而已。

赵佗如今已经身居秦国高位,想要在未来极有可能出现的变故中,保全自己的性命,保有长久的富贵权力,都必须要尽量的改变那个结局。

在赵佗看来,历史上秦帝国各种规模宏大的工程中,直道驰道、万里长城,甚至是南方的灵渠,这些至少都对国有益,有可取之处。

唯有修建规模巨大的陵墓和大量的宫殿,却是在徒耗民力。

就像那些秦卒问的,修那么多宫殿,大王住的完吗?

大量的殿宇宫室,看上去气派非凡,但对整个国家来说,其实是有弊无利。

现在,秦王政已经开始了有大搞工程的势头。虽然还不算特别过分,却让赵佗非常担心。

今天你秦王政敢修建六国宫室。

明天你就敢弄出一个阿房宫。

一个工程接一个工程的上马开工,让黔首庶民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搞下去,秦国还能长久?

秦国一完,他赵佗也得跟着完蛋。

“我要劝谏大王才行!”

“不过不是现在。”

赵佗有劝谏之心,但也很清楚,如今的他人微言轻,别看屡次立下大功,实则是无根之萍,全靠大王赏识,方能在秦国有一些地位。如果随意劝谏,惹怒了秦王政,对方一句话就可以将他赵佗废掉。

就像历史上的扶苏一样,亲儿子劝谏,一样被发配边关。

所以赵佗不仅不能劝,甚至还要顺着大王的心意才行,最多来一些曲线救国的策略。

若想让自己的话语权增强,他必须要再往上爬。

“此番灭楚,以我功劳升上两级应该不成问题。但想在朝堂上,对国政大事有发言权,这还不够啊。我的爵位必须还要往上升。”

想到此处,赵佗转头对郦食其问道:“郦先生,你此番使齐,对齐国颇有了解。若秦国灭齐,以你之见,难乎易乎?”

听到赵佗询问,郦食其大笑道:“齐人四十余年未经战事,人人懈怠,甚至连军阵都站不齐,哪是秦国百战精锐的对手。再加上他们第一次出兵,就在甄城被将军大破,心中早已对将军畏之如虎。”

“若是那些四国欲孽尚在齐国,或许还要注意一番,但现在那些人全都被齐王驱逐,逃奔燕代和荆楚,齐国内部已无大患。若是将军领兵攻齐,当可手到擒来。”

说到此处,郦食其又压低声音,说道:“我早已将临淄情况探查清楚,只要将军领兵攻齐,我可凭三寸不烂之舌,劝齐王归降,如此将军便可获得全功。”

赵佗颔首。

历史上齐国面对秦军兵临城下,直接举国投降,难度应该很低。

在这个时空,虽然主张投降的后胜被四国余孽刺杀,但齐国也遭遇了甄城大败,气焰直接被打灭了,想来就如郦食其所说,秦若灭齐,当是手到擒来。

当今之世,五国皆灭,尚未被插上黑色秦旗的唯有代地、辽东和齐国。

代国孱弱,辽东偏远。

又大又肥又好吃的唯有齐国。

“历史上灭齐的主将是王贲。”

“这一次,我当主动请命,将这任务从王贲手中抢过来才是。”

赵佗抬首,望向渭水上游的咸阳城,他的眼中满是自信和坚定。

“我赵佗,要做灭齐的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