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草原以南,大河附近的一片广阔平地。

这里营帐连绵,黑色的秦旗在风中飘扬。

身着秦甲的士卒在营中进进出出。

有一队秦卒牵着战马,往营外走去,他们要执行今日的巡逻任务。

“听说上将军在贺兰打了好大一个胜仗,几万人的贵霜月氏直接被我大军拿下。啧啧,上将军真不愧是咱们秦国名将,不仅打东边的六国厉害,收拾这些草原上的蛮子,那也是轻轻松松。”

领头的秦军什长边走边说,脸上满是钦佩之意。

旁边另一个秦卒跟着笑道:“那可太好了,早点结束了战事,咱们也好回家去,我可早就想念家里的妇人了。”

“哼,女人只会影响吾等立功的信念,有什么好想的。”

一个大胡子秦卒嘴里抱怨道:“我本打算在战场上努力杀敌,将爵位升到簪袅,也能让自家崽子进学室混个吏的出身。哪知道这一次连仗都没打过,可真是气死了。如果这次外出巡逻,能碰巧抓到逃溃过来的月氏骑兵就好了,只要抓上两个,我就能升爵到簪袅了!”

秦军什长回头嘲笑道:“石二你就别妄想了,除了最开始有不开眼的月氏人撞上来,被巡逻的袍泽捡了个便宜。这段时间哪还有月氏人跑过来给咱们送上立功升爵的机会,他们又不是傻子,听说咱们大军堵在这里后,早就跑远了。”

石二悻悻闭嘴,这段时间确实没有再听说有月氏溃兵接近的事情,他们的巡逻任务,其实只是走个过场。

秦军中,有人想要立功杀敌提升爵位,也有人只希望战事早点结束,能回到家乡。但不管这些秦卒心中是什么样的想法,他们都是一个个的脸色轻松,丝毫看不到战争时期的警惕和戒备。

只因为他们早就得到了秦军主力在贺兰大胜的消息。

河南地的三部月氏,双靡部第一仗就被打残消灭了,贵霜部如今又在贺兰草原被主力击破,就只剩最后一个休密月氏在北方苟延残喘,根本到不了他们这里。

至于河西的月氏王庭和剩下的两部月氏,据秦军的骑兵探查,尚在数百里外,没有前来救援的意思。

所以羌瘣这路偏师基本上是没有打仗的机会了,秦军上下十分懒散。

听说他们那位羌瘣将军,更是整日与人饮酒,消磨时间,对手下的士卒也不太上心。

“赵佗啊赵佗,你可是立了好大一个功劳!”

主帅大帐中,羌瘣举着酒卮递到嘴边,一口饮下,醉眼朦胧。

赵佗的贺兰大胜,宣告了这一次攻取河南地战役的结束,在新的一场战争开始前,羌瘣已经没有任何的立功可能,相当于他在这里白吹了几个月的风。

羌瘣心中哪能不气,一边让自己的侄儿羌壬倒酒,一边嘴里抱怨着。

“当初我因为李信的事情和赵佗结了怨,想着他年岁小,也就懒得理他,哪知道他转手在魏地就将羌匕给杀了,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后来伐楚,我看在武城侯的面上,也不想和他多计较,结果这小子打着我的旗号去偷袭淮阴,差点败了我羌瘣的名声,简直坏得很。”

羌瘣再次灌了一口酒,喷吐着浓重的酒气说道:“我羌瘣心胸宽广,不和他赵佗一般见识,面对他的欺凌,我还多次退让。后来他要尚公主,被那些儒生说什么同姓不婚,我还帮他说了话。这次出征,更是力挺他的北伐胡人之策。”

“你说我对他这么好,他赵佗怎么就这么欺负我呢!不当人子,真是不当人子啊!”

羌壬脸色发青,左右看了看,见到帐中只有他和羌瘣两叔侄,这才松了口气。

私下诋毁上将军,这可是大罪啊!

如果传出去,至少得把爵位削掉,如果赵佗很生气,就算斩了羌瘣,也无人会说什么。

羌壬听的心惊胆颤,忙道:“叔父,你醉了。”

羌瘣瞪大了眼睛,怒道:“醉?醉什么醉!”

“乃公清醒的很,乃公骂的就是他赵佗,此子独吞大功,将我扔在这里守什么河道,何其可恨!他赵佗如果还有些良心,至少得给我一场功劳吧!”

就在羌壬被这番怨言,吓得战战兢兢的时候,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有羌瘣的短兵亲信激动的走入帐中,嘴里激动的叫道:“将军!大功!大功来了!”

“大功,能有什么大功,难道还能给我送个月氏翕侯过来不成?”

羌瘣闻言,嗤笑一声,又对自家侄儿指了指空酒杯,呵斥道:“愣着干什么,倒酒。”

短兵激动的叫起来:“就是翕侯!我们巡逻的骑兵发现了可能是月氏翕侯的人!着大红袍,头戴金冠,被上百骑兵簇拥着跑过来,见到我们的巡逻骑兵后,又慌忙往外逃!司马说,月氏人里只有翕侯才戴金冠,着大红袍,这人很可能就是一个月氏翕侯,他在贺兰之战后没有往北,而是往咱们这边跑的!”

羌瘣一怔,接着激动的把身前的酒案掀翻,飞扬的酒水撒了羌壬一脸。

他大笑道:“哈哈哈,天佑我羌瘣!这还真送了个翕侯给我,赵佗,你没想到吧?”

说着,羌瘣起身,歪歪扭扭的往帐外奔去,嘴里还叫道:“来人,快给我点齐所有兵马,我要围追堵截,一定要把这个月氏翕侯给抓起来!”

“赵佗,你不给我功劳,自有功劳给我送上门,待我抓到了这个翕侯,定让你大吃一惊!”

“哈哈哈!”

……

“这羌瘣,怎么还被月氏人给耍了。”

贺兰草原上的主帅大帐中,赵佗将手里的信牍扔在案上,满脸的嫌弃。

这是来自南方的秦军偏师送来的军情信牍。

并不是偏师主将羌瘣写的,他大概没脸给赵佗写信。

汇报的人乃是随军的监军御史,简短的将发生在偏师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一个身着大红袍,头戴金冠,疑似月氏翕侯的人带着一队月氏骑兵出现在羌瘣率领的秦军偏师附近。

接到这个消息后,醉酒状态的羌瘣来不及思考,立刻率军前去追捕。

整个秦军偏师都陷入兴奋的骚乱中,骑兵尽出,步兵也出动了不少,对逃跑的月氏翕侯进行围追堵截,如此便导致了原本的防线出现破绽。

结果就在羌瘣快要抓到“月氏翕侯”的时候,一支数百人的精锐月氏骑兵在夜间突袭秦军的防线,在夜色的掩护下,以及秦人的惊愕中,迅速突破了防线,消失无踪,看样子应该是往月氏王庭去了。

等到羌瘣在草原上费劲心机,终于将逃跑的“月氏翕侯”捉住后,才知道自己是中了月氏人的调虎离山,李代桃僵之计,抓的是一个假翕侯。

真正的休密翕侯,已经趁机跑掉了。

赵佗无奈的摇摇头,让萧何将那个监军御史寄来的信牍,誊抄到要送给咸阳的战报中。

他倒不会恶意针对羌瘣,只会实话实说罢了。

“跑就跑了吧,正好让这休密翕侯将我秦军的威势带回月氏去,吓一吓剩下的几部月氏。”

赵佗倒是看得开,反正跑了也捉不回来,倒不如想些开心的事情。

而且三部月氏在河南地被秦军或是歼灭或是收服,整个月氏折损了近一半的兵力,可谓元气大伤,河西的残余不足为惧。

赵佗的目光暂时从月氏的身上移开。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并没有立刻开始针对匈奴发动攻击,而是让杨原部继续严守北部河道,断绝所有匈奴的消息来源。

另一边则是挑选合适的执行灭匈计划的人选。

同时派遣收服的月氏骑兵和秦军骑兵在河南地四路出击,将这片广大草原上的所有戎人部落尽数收服。

秦军在每一片绿洲和湖泊插上属于秦国的黑色秦旗,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异族部落,都臣服于秦国,接受大秦皇帝的统治。

到了八月底的时候,秦军终于完成了全取河南地的任务,占领了这片黄河“几”字形所包围的广大土地。

在赵佗紧锣密鼓,准备紧接着进行渡河北击匈奴的时候,也将这全取河南地的成果,派出信使向咸阳回报。

“为他开疆拓土,皇帝一定会很高兴吧。”

赵佗站在帅帐门口,迎着猎猎秋风,望向咸阳的方向。

他想到了始皇帝。

想到了公主。

他的心变得柔软起来。

“还有我的儿子。”

赵佗喃喃着,想到公主上次寄来的信。

“赵彻,真是个好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