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郡,辽河以北。

时已季秋,旷野上枯萎的草丛在凄冷的风中摇曳着,整个大地只有萎黄、枯黄和暗黄,缺乏着生机。

就在一片荒芜中,一支黑色的队伍正在黄昏下北行。

前方,数匹快马疾驰而来。

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秦将在马上向李信拱手汇报。

“禀将军,东胡王已收下将军所献牛羊及珍宝,等待后日与将军定下盟约,并未察觉我军计划。将军今夜动手,必得大胜!”

李信颔首道:“嗯,做的不错。栾布,你见过东胡王和他们的贵人,我给你一百人。今晚发动夜袭的时候,你当带人去擒杀东胡王和东胡权贵,立大功而还!”

栾布双眼发亮,立刻中气十足的应道:“栾布定不让将军失望!”

看着眼前面容英武,满身干劲和朝气的年轻秦将。

李信眼中有些恍惚,总是想起他曾经提拔过的另一个年轻男子。

只是那个男人,如今已成长的让他遥不可及。

“夜袭东胡王,我已筹划半载,这是我李信复起之战,绝不容有失!”

李信紧紧握着手中缰绳,望着前方枯寂的原野,眸中充满决然。

收复辽东之战已历时两载,李信在战争初期一改以前的轻率冒进,选择了稳扎稳打的策略,秦军进入辽东后先结好北方最大的势力东胡。

在稳住东胡后,李信用了一年的时间驱逐和击破了高夷、濊、貊和箕子朝鲜等外族势力,之所以用时这么久,不在于这些部族的实力有多强,而是地理环境的限制。

消灭和驱赶这些异族后,李信又掉头来对付东胡。

东胡毕竟是当今草原三巨头之一,占据了广袤的东部草原,其势力强悍,拥有控弦之士十余万,就连匈奴也要向其低头。

数十年前,燕将秦开大破东胡,扩地千里。其中重要原因是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靠着卧底生涯,秦开熟知了东胡的情报、地理,并从中取利,这才能率着燕军大破东胡。

光看本身实力,东胡并不算弱。

李信率领的只是一支人数不多的秦国远征军,又无马镫、高桥马鞍等装备,想要在草原上对付拥有十几万骑兵,还占据主场优势的东胡哪有那么容易。

经过大半年的鏖战后,李信虽取得几场小胜,但对东胡伤害不大,对方依旧占据着辽东北部,眼看战争旷日持久,士卒疲惫而久久无功。

李信决定改变策略。

他认真思索后,决定厚赂东胡王和其贵人,假意停战乞和,借此引诱东胡王来到这里与秦军定下盟约并共同勘定秦胡疆界,同时暗中准备,要一击而破之!

经过长时间的来往后,李信成功打消了东胡人的戒心,用贵重的礼物获得了东胡王的友谊,认为秦人是真心讲和。

今晚,便是秦军动手的时机。

在辽河以北的一处原野上。

数万东胡大军聚集在这里,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味道。

胡王大帐中,歌舞升平。

帐中的东胡贵人一边啃着手里冒油的烤肉,一边瞪着眼睛看那些胡姬扭动身体,跳着勾人的艳舞。

“头曼那傻子,带了十万人南下还被秦人偷袭,打的屁滚尿流。你看本王,光是坐在这里,秦人就低着脑袋送礼物来求和,还要用牛羊来赎买他们的土地,哈哈哈,跟本王一比,头曼简直太弱太傻了。”

身材肥硕的东胡王嘴里嚼着一块肥肉,带油的唾沫星子喷了老远。

帐中贵人笑道:“那是当然,头曼可是把自己的阏氏献给了大王,他这种弱者怎么能和大王相比。”

听到这话,东胡王看了看怀里搂着的匈奴女人,低下脑袋,用油乎乎的大嘴在其脸上狠狠嘬了一口。

他转头对帐中的贵人们笑起来。

“头曼的阏氏就是不错,本王很喜欢。我听说这女人的儿子很受头曼宠爱,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匈奴单于呢。”

东胡贵人皆笑起来。

有人打趣道:“秦军在西边向匈奴开战,我们不如等秦人将头曼打死了,就扶持她的儿子做匈奴单于,到了那时候,大王可就是单于他爹了。”

“那可以让他自称‘儿单于’,哈哈。”

东胡贵人们笑着打趣,顺嘴说起了各种猥琐下流的话,帐中尽是一片嘻嘻哈哈的声音。

更有人马奶酒喝得兴起,伸手指向坐在帐尾的一个少年,大笑道:“大王想当匈奴单于的父亲,咱们这里不就有个头曼的儿子吗?让他给大王做儿子,咱们就扶持他做匈奴单于,这还来的快呢,哈哈哈!”

被东胡王搂住的匈奴阏氏,脸色顿时大变。

她想要开口,但看到眼前的东胡王似乎对这提议挺感兴趣,又想到东胡王种种折磨人的手段,便畏惧的低下了脑袋。

东胡王将目光望向帐尾。

少年扎着匈奴人特有的辫子,额头上有一道半月形伤疤,正乖巧的坐在那里,用手里的匕首为帐中的贵人切割着肉块。

匈奴头曼单于的长子冒顿,被送来东胡为质,以乞求东胡对内乱中的匈奴高抬贵手。

“冒顿,认我为父,我一高兴,说不定就让你做匈奴单于。”

东胡王咧嘴一笑,盯着那切肉的少年。

冒顿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很干脆的叫道:“父亲!”

帐中诸位贵人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哎,本王的好大儿!”

东胡王应了一声,笑到肚子打颤。

他的肥手一边狠狠揉捏着怀中的匈奴阏氏,一边叫道:“冒顿吾儿,再多叫几声,叫的本王高兴了,日后就让你做匈奴单于。”

冒顿干脆的扔下手里的东西,膝行至东胡王脚边。

“大王若是不弃,冒顿愿拜大王为父。”

说着,冒顿已经低着脑袋,疯狂的亲吻着东胡王的脚趾。

“哈哈哈……”

见到冒顿来真的,除了匈奴阏氏满脸的铁青外,帐中众人笑成了一团,东胡王更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一边玩弄着头曼的阏氏,一边让头曼的儿子叫自己爹。

东胡王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快感。

头曼啊头曼,不知道你看到这一幕,又是什么感想。

东胡王又想到如果冒顿成为匈奴单于的话,那他东胡王岂不就真成了单于他爹,肯定更加带劲。

他拍着肚皮笑道:“吾儿冒顿,待本王和秦人定下了盟约,本王就派人帮你去做匈奴的单于。”

冒顿抬头,恭敬道:“父王若能让儿做匈奴单于,儿定让匈奴成为父王最忠诚的猎犬。”

东胡王乐开了怀,对左右贵人笑道:“我听说南方的诸夏之人,讲什么儿要对父尽孝,你们看我这新收的儿子孝不孝?”

“孝!”

“太孝了!”

诸位贵人哈哈大笑起来。

冒顿也跟着笑。

只是他的笑容,有些冰冷。

……

东胡人的晚宴持续了很久,等到圆月高立于天空,时间已过午夜的时候,除了那些负责守夜的人外,东胡人陆续进入了沉睡中。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支数量不少的黑甲骑兵正在快速接近。

因为秦将李信多次派人送来礼物,表示服软。再加上两方答应定下盟约的缘故,守夜的东胡人一个个无精打采,毫无警惕,缩在火堆旁睡觉。

他们东胡乃是草原上的第一大国,现在连秦人都怂了,谁还敢来惹他们?

直到,轰隆作响的马蹄声从远处接近。

惊醒的东胡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黑夜中反射着月光的刀剑,以及一双双兴奋的眼眸。

在袭营的秦军骑兵中,更有一个年轻秦将带着手下百骑,直奔他白日所见的东胡王帐。

“大秦铁骑,一往无前!”

栾布举臂高呼,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他是魏地人,少年时因家境穷困,赁佣于齐,为酒人保,后来被魏地同乡所骗,卖到燕国下都为奴。

在秦军攻打燕下都时,栾布曾举义起事,颇有勇武之名。后来他的主家被人所害,栾布为主家复仇,犯法为刑徒。

恰好遇到李信征伐辽东,需要从燕地征召壮士和大量民夫、刑徒从军,栾布便被派遣到辽东劳作,服务于军队。

在一次押运粮草中,秦军粮队为胡人所袭击,栾布挺身而出,持武器与胡人相斗,斩首级两颗,以这个功劳免罪,并被召入军中为士卒。

栾布作战英勇,敢打敢拼,后来多次立下战功,于军伍中脱颖而出,入了李信之眼,将其提拔。

现在,栾布就是要擒杀东胡王,报答李将军的提拔之恩。

“听说大庶长赵佗就是从李将军手下走出来的,从一个军中小卒而成天下名将,我当以其为楷模!”

栾布纵马上前,杀入胡营,和其身后上百勇士高呼。

“擒杀东胡王!”

月亮高悬,在其温润的光芒下,草原上厮杀不断。

东胡人被李信之前的姿态所迷惑,疏于防备,再加上栾布在出使的时候,摸清了东胡王营帐的位置,带秦军直捣胡王所在。

在这种情况下,东胡人毫无反抗能力,惨遭大败,东胡大军或逃或死,或被秦人俘虏。

待到太阳初升时,战斗落下帷幕。

李信骑马站在胡营之前,看着前方狼藉一片的战场,嘴角微微上勾。

这是一场大胜!

片刻后,数十骑从远处奔来。

为首的便是他派出去追击擒杀东胡王的栾布。

“李将军,栾布幸不辱命,携东胡王首级而还!”

栾布翻身下马,手里还提着一个滴血的人头。

“善,此乃大功一件!”

李信眸中光芒大闪,没想到栾布真能做到擒杀胡王之事。

东胡王一死,则东胡群龙无首,他李信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

栾布犹豫了一下,并未贪图全功,让手下将一个胡人少年带了过来。

“李将军,此人乃匈奴王子冒顿,为质于东胡,乱军中便是他骑马为我们指引了东胡王逃跑的方向,并以弓箭将东胡王射杀!”

李信的目光看向那个额头上带疤的少年。

少年冒顿跪在地上,叩首道:“冒顿在东胡做质子,被东胡王百般欺辱,今日愿投降大秦。冒顿知道东胡的情报和地理,愿意为大秦带路,深入草原,彻底击灭东胡。”

李信眼睛微眯。

为质于东胡的匈奴王子,倒是可以一用。

“你杀了东胡王,我会给你该有的奖赏,如果能消灭东胡,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信颔首,认可了冒顿的投效。

“多谢将军。”

冒顿大喜,爬到李信身前,伸嘴去亲李信的脚。

李信嫌弃的看了一眼。

不过没有拒绝,他知道这是对方表示臣服的意思。

李信再度看了一眼地上滴血的人头。

东胡王肥大的脑袋上,双目大大的睁开。

灰蒙蒙一片的眼睛看上去有些迷茫,似乎是在疑惑射向他的那一箭来自何人之手。

“东胡王死。”

“我将全复辽东,并击灭东胡之患,为大秦扩地拓边!”

李信高傲的抬起头颅,侧首看向西方咸阳的方向。

“到了那时候,我便能回去见你,赵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