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宝斋的预感变为了现实。就在他到成都的第二天,震惊全国的成都血案发生了。

横占成都督院街半条街的四川省总督署,有种摄人的威势。整体看,它像只蹲伏在那里弯勾撩爪,翎毛耸峙,就要飞出去攫取猎物的鹞鹰,门前的大红抱柱是鹰爪,从头上探出去的檐牙高耸的歇山式门楼是鹰头和它的喙。高墙环绕中的是崇楼丽阁、走马转角楼。门前,在九级天全产汉白玉花岗石台阶之前,一边蹲有一只用同样石材雕塑的雄狮。两只雄狮棱睛暴眼,口衔绣球,形神兼备,栩栩如生。歇山式门楼下,两扇厚重的镶有金色泡丁,中间吊有兽环的大门洞开。高高的门槛前两边,一边站一个头戴伞形红缨帽,身材高大的戈什哈,标准的满洲武士。他们挺胸突肚,手把刀柄,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像是两个丈二金刚,神情倨傲、睥睨一切,显示出一种森严和凛然。

这天上午十时左右,九乘轿子邀邀约闪闪而来。在门前下轿的他们,依次数来是蒲殿俊、罗纶、颜楷、张澜、彭兰芬、郑孝可、江三嵊、叶茂林、王铭新等九人。奉命等候在门前的布政司尹良看见九位老爷来了,颠颠走下九级汉白玉石台阶,对他们双手抱拳一揖,手一比,腰一弯,“请,大帅早等着诸君了。”

一行九人上了五福堂,直觉得进了《水浒传》中,让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就此倒大霉,误闯误进的“白虎堂”。不过,赵尔丰确实等在堂上了。这天,向来衣着随便的赵尔穿得周武郑王,朝靴、官服、玉带,标明一品官职的伞形红樱等等一应装备到位。高坐堂上,神态俨然的赵尔丰示意蒲殿俊、张澜等九人入坐他指定的一排,而与他们对坐一排的尽是赵尔丰心腹幕僚:尹良、吴钟容、王琰,奇怪的是还坐了个督署营务总管,黑纱包头的田征葵。一副谈判的架势,不,审判的架势、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架势摆起了。赵尔丰的卫士长纪得胜,也时不时鬼头鬼脑地在门前探探头,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们九人落坐后,自有茶师进来给他们上了茶。

高坐堂上赵尔丰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鹰眼很为不满地默了默他们,然后端起茶来,尖起右手两根指母揭开茶盖,推了两下茶汤,很勉强地对他们举了举,示意请茶。九位老爷还以同样的姿势,轻轻抿了口茶,再将茶碗放在桌上。

“你们的要求!”赵尔丰说话了,向来洪亮的声音干涩涩的,就像相互咬合的齿轮没有上油,发出的声响难听、瘆人。看得出,他夜来没有睡好,一双素来有神的眼睛发红,他一边说一边用干瘦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拂着颔下一把三寸长的花白胡须,“你们争路保路的要求,我加上自己的意见上奏朝廷。我甚至加上了这样的句子‘即使权宜之计,也得准许川人要求,不然变生顷刻!’然而,朝廷就是不准,尔丰也受到连累,受到审斥!”说着拿出一份朝廷批复,示意尹良上来拿给坐下九人传看。

蒲殿俊等九人都传看了,朝廷批复的是:“不准!东党若继续煽动保路事,拿川督一起是问!”他们将朝廷批复掼在一边,满脸的不屑和不满,都不吭气。

“怎么说,你们都不念本督苦衷,要与本帅作对,与朝廷作对?”赵尔丰冷笑一声,他已经快忍不住了。

“保路护路,是川人心声,也是先皇帝(光绪皇帝)恩准。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决不后退!”蒲殿俊这样一说,在坐的罗纶、颜楷、张澜、彭兰芬和郑孝可、江三嵊、叶茂林、王铭新立刻附议,表示坚决支持。

“尔等如此嚣张!”赵尔丰发作了,他在桌上猛拍一掌,威胁道,“尔等与本帅作对,就是与朝廷作对,与朝廷作对就是犯法。犯法就要治罪!你们知道你们犯的是什么罪吗?你们不怕本督治你们的罪吗?”

“无非就是流血罢了!”颜楷硬顶一 句,“我们不怕流血!”

“反了你们!好,你们嘴硬!”赵尔丰气得脸青面紫,将他面前的茶碗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还得了吗!?”看大帅如此大怒,而蒲殿俊等九人却无动于衷,头上包黑纱的大块头田征葵忽地站起,将手朝外一挥。

“绑了、绑了!把这几个杂种统统都给我绑了!”赵尔丰的卫士长纪得胜率一帮巡防军进来,他们也是一律黑纱包头,手上端着九子钢枪,腰上挎着战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如狼似虎般扑上来,用绑人筋痛的细麻绳把九个老爷绑成粽子一般。特别对张澜,罗纶“优待”——因为他们嘴犟,巡防军们对他们绳捆索绑犹嫌不足,还以刀架其颈,以枪抵其胸,大有不刀劈即枪毙之势。脸上横肉块块饱绽的卫士长草上飞纪得胜更是把袖子挽起多高,露出手臂上的块子肉和饱绽的青筋。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充血,像要吃人。他手中拿着一块一尺多长的白布,在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那把四五尺长、寒光闪闪的宽叶大刀上擦了又擦。见这阵势,九位老爷中,除张澜、罗纶又跳又闹外,其他都吓得打哆嗦。

赵尔丰霍地从桌后站起,用手指点着蒲殿俊等九人,厉声斥责,数落。

“枉自你们都是有功名的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是千年的圣谕,做人的基本道理!这些,你们都不懂,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既是借款修路,路归国有的大政方针朝廷已定,你们还在一边横扳顺跳做啥子?你们煽起民众反抗朝廷,借题发挥,制造混乱。你们是一群乱臣贼子!事到如今,你们只有认错改过,否则,本督非严办你们不可!”

这时的赵尔丰,一改往日的迂回曲折,露出“屠户”本色。他脸色铁青,显示着一种足以征服任何对手的力量。他那有棱有角的脸,那皱蹙的眉,那环张的豹眼,无不蕴藏着一股杀气、一股风雷。

“赵制台此言大谬!”被背剪绑起的张澜却毫无畏惧,顶风而上,对赵尔丰予以痛斥,“先圣人有言,民为重,君为轻。铁路准归商办是先皇帝光绪定下,现仍实行的国策。朝廷既是准我川人筹资修路,为何今又出尔反尔,说我护路非法?这,从何说起?依理依法,该惩治的是那帮贪赃枉法,拱手将铁路大权送于洋人,引狼入室的盛宣怀等人,大帅怎么一反以往,对我等镇压起来了?”张澜这番反驳、诘问叫赵尔丰噤声不得。

哎呀呀!万不谙蜀人这样难整;这批文人的嘴竟是这样了得,这样犟!真应了四川人俗话一句:“鸭子身上的毛——难打整!”看罗纶又要开腔,理屈词穷的赵尔丰赶紧闸着,拍案厉声喝斥,“张澜太豪强!”手一挥,“把他们给我押下去,关到‘来喜轩’!”纪得胜带着巡防军一拥而上,大动干戈。一阵“乒乒、乓乓”乱响之后,张澜等九名老爷被押了下去关起了。

赵尔丰是算计好了的。这时,一阵阵挑声夭夭的传呼声由远而近,传进了五福堂:“成都将军玉昆到!”赵尔丰站起身来,龙骧虎步,降阶相迎。

赵尔丰将玉昆将军接到隔壁花厅,仆役上来泡了茶。玉昆稳起,佯装不知。其实,作为一个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从某种意义上说,对赵尔丰负有监视责任的成都将军,赵尔丰这天这样大的动静,他岂有不知,又是在这样的非常时候!玉昆却一个劲夸茶好。说,这茶一看就是产自雅安附近,名山顶上春雷炸响时的第一批雨露花前茶……好像他是专门来品茶谈茶的。这让赵尔丰又生气又尴尬。从不求人,性格刚硬的赵大帅,观察着成都将军的神情,猜测着他的心思,考虑着措词。玉昆将军比赵尔丰年轻十来岁,年届半百,个子不高,清清瘦瘦,显得很文静,脸黄无须。一看就是那种头脑冷静,平时豁达,遇到大事不糊涂的人――他是一个真资格的满人,镶黄旗,地位虽在赵尔丰之下,但地位很特殊。沿袭清廷的规定,成都将军玉昆不仅负有保护成都满城内数万满人的责任,而且,凡属重大问题,川督必须要有成都将军同时签字划押才能决定,而玉昆将军在对待川人争路保路事上态度一贯鲜明:同情、支持。

求人难!但绕不过去,赵大帅放下了矜持,试着这样启齿,“玉昆将军,你知道吧?我已将煽动闹事的保路会、股东会首领蒲殿俊、张澜等一干九人拿了?”也不等玉昆发问,他将拿这些人的理由讲明。

“赵制台意欲如何处置这些人?”

“治乱世需用重刑。现我省抗粮抗捐已在这些人的煽动下闹起来了,大有燎原之势……全省都快闹反天了。我意将这九人立即正法,因为他们九人是成都,也是全川动乱的根子! 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请玉将军同我共同联名上奏!”赵尔丰终于说完了他要说的话。

“赵制台平素不是口口声声说,成都和全省动乱的根子是‘东党’份了么?怎么这会又是他们了?”玉昆将军将了他一军。

“这九人中说不定就有‘东党’。再说了,即使他们不是东党,也是东党的代言人,非严惩不行!”

“不行!”不意平时说话慢声细语的玉昆今天拒绝得如此决绝,让赵尔丰不由一惊一怔。

“这几位被捕者都是士绅,不是土匪,更不是东党份子。总不至于因政见不合,赵制台就要杀人吧?”玉昆抬起头来,看着赵尔丰,不满地诘问,“这等大事,季(赵尔丰字季和)翁怎么不先向朝廷请旨?”

“朝廷只知责备季和对川路事处理不力、镇压不力。然而,季和早就将处理这几个闹事带头人的奏章上报,事至今日,却无踪影。”赵尔丰似有无限怨气。

“如此看来,朝廷尚慎重。我们怎能随便抓人、杀人?要知道,人头不是韭菜,割了又会长起来,须慎重。我看,还是待请示后再说吧。”看玉将军话说到这里,就要关门,堂堂的赵大帅赶紧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争取同情。他说,“玉将军,非季和不慎重,是我电奏后,又电询再三,朝廷始终不批不理;而川省种种动乱,日盛一日。当今之势,若不杀鸡给猴看,猴子真的就要反朝了!”

“此事非请准圣旨不可!”玉昆毫不通融,语气坚定:“谅弟不能签这个字,联这个名!”说完后,拂袖而去。

咦,这可是你们满人的天下啊!赵尔丰看着玉昆消失的背影,心里怨恨不己:天都要垮了,我赵尔丰在一边干着急;你个真资格的“满满”倒在一打倒锤?!赵尔丰气得颔下那把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在蒲殿俊、罗纶、颜楷、张澜、彭兰芬和郑孝可、江三嵊、叶茂林、王铭新等九人被捕后,九里三分的成都立刻变得躁动不安。中午时分,“当、当、当!”的锣声在全城两百多条大街小巷惊诧诧地响起:“各位父老乡亲周知——督署抓了我保路会、股东会首领蒲殿俊、罗纶……”金属沙沙的颤音和着敲锣者泣血的呼喊,让早就义愤填膺的成都人民再也忍受不住了,纷纷冲出家门朝督署涌去。

“龟儿子赵尔丰‘赵屠户’太欺负我四川人!”

“大家走啊!到督署去,要他们拿话来说!”

“走!去给我们的人揸起!”……从七月十五日午前十时起,成都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少,手拈香,头顶光绪牌位,从四面八方牵群打浪涌向位于督院街的督署衙门;愤怒的人们沿街比户,号泣呼冤,要求释放蒲、罗诸君。

“你们要造反吗?”高墙深院的督署门前,在田征葵指挥下,巡防军们弹上膛、刀出鞘,同人山人海愤怒的成都市民紧张对峙。赵尔丰卫士长草上飞纪得胜更是袖子挽起多高,粗胳膊上青筋全都鼓起,手中挥着大张着机头的连枪,吆喝着,一张脸涨得通红。有几个老者手举着光绪牌位,哭着跪下道:

“我们要见罗(纶)先生他们……”

“我们要见赵制台!”

“赶快放出罗先生他们九人!”

“赵大帅有令!”草上飞走上前来,手一挥,凶神恶煞地哑着嗓子吼,“你们赶紧回去。谨防你们中有乱党!聚众闹事者,格杀勿论!”

“哪个是乱党,你指出来!青天白日,你在这红口白牙胡说不行!”人群中站出一位绅士模样的人,他长衫一袭,戴副墨镜,他是侯宝斋,闻讯后赶来的。杨虎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说清楚,哪个是乱党!”人群受到启发,纷纷愤怒质问,“随便栽污人不行!”一时应声如雷。侯宝斋发现,龙鸣剑就在他前面不远,简单独化了装,也戴副黑镜混在人群中。这时,龙鸣剑回头也看见了他,彼此会意地点了点头。

赵尔丰卫士长草上飞纪得胜一怔,指着戴副黑镜的侯宝斋“你就是乱党!”说着,手一挥,手枪一举,带着两个人冲上来就要抓人。而龙鸣剑带着愤怒的群众一拥而上,把纪得胜等团团围紧。一人不敌众手。混乱中,“啪、啪!”纪得胜脸上挨了杨虎两巴掌。几个如狼似虎的巡防军冲上去帮他们卫士长的忙……顿时,秩序大乱。密密层层的人流,趁势冲进了总督府大门,再冲进左右仪门……

“砰、砰、砰!”这时,田征葵接到赵尔丰“开枪镇压!”的命令,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指挥巡防军向手无寸铁的和平请愿居民开枪了。一时,枪声大作,流弹如雨,惨叫声声。瞬时,督署内伏尸累累。光绪皇帝的牌位和鞋子、衣物等散落满地。冲进督署的人群惊惶失措,纷纷从督署内又涌了出来。可是,早就埋伏好的巡防军奉命扎着了街口,开枪乱击。马队驰出,冲撞践踏……这时,老天垂泪,下起了倾盆大雨。

在杨虎的拼死护卫下,侯宝斋安然脱险,回到陕西街他临时下榻的芙蓉饭店。对于杨虎这天的表现,侯宝斋感到非常满意,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信任的杨虎已经成了个双面间谍,戴了两副面具,是个埋藏在他身边的定时炸弹。

在这场震惊全国的“成都大血案”中,巡防军当场打死和平请愿民众三十多人,受伤数百人。赵尔丰下令,“三天不准收尸!”数具尸体被大雨冲刷浸泡后,腹胀如鼓。先皇牌位,多系纸写,雨水一冲,一片狼藉,有幼尸仅十三岁,其状令人惨不忍睹。消息传到城外,四乡八邻的农民在袍哥或同盟会组织下,成千上万赶进城来声援。他们一律身穿白色孝服,一路哭哭嚷嚷而来,有好些还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十二、三岁的少年。赵尔丰命令守城的巡防军开枪,击毙了一群又一群。一时,哭声遍野,愁云惨雾笼罩了九里三分的成都城。有首《成都竹枝词》控诉这桩骇人听闻的惨案云:

手抱神牌有罪无 任他持械妄相诛 署中喊杀连开起,我是良民,官才是匪徒

就在血案发生后,赵尔丰已下达戒严令,关闭了成都所有的城门。让巡防军在全城清查搜捕“同盟会员”,关闭了四川省保路会、股东会,逮捕了一些要人。

夜幕降临了。往天这个时候,锦城大街小巷内数不清的茶楼酒肆宾朋满坐;戏院里,弦歌袅袅……而这夜整个成都清风雅静;细雨沙沙,凄风苦雨中,鳞次栉比的店铺也早就关了门。

这晚,侯宝斋坚决拒绝了杨虎的劝阻,说是外出有事,并要杨虎立即作好今夜回新津的准备。趁着夜幕,侯宝斋朝五世同堂走去。他走在提督街上。天黑,即使碰到熟人,也不会看出他来。但为了小心,他还是化了装,戴一副墨镜,头上戴顶青缎瓜皮帽。大街上行人寥寥,步履匆匆。夜幕中,这里那里间或有些灯火——那是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摊贩,在阶沿上点一个红灯笼,守着一个小摊子卖蘸红辣子白斩鸡;卖麻辣牛肉;卖五香缠丝兔的……远远望去,那些红浸浸的幽微灯光,像是这天督署内流的血。风吹过,“沙、沙、沙”——细雨敲打着路边肥大的蕉叶、梧桐、垂柳,齐声发出轻吟,有种说不出的凄迷意味。

顺着一条小街拐弯,走进了五世同堂。这是一条幽静的小巷。走到小巷中段,侯宝斋在一间青堂瓦舍、白壁粉墙的公寓前停下来,借着幽微的天光,看得清门楣上的两个篆体大字:“卢寓”,门边有一个长方形的匾,上面镌有:“医师卢胜景”五个中楷黑底金字。没有错! 侯宝斋举起手来,握着黑漆大门上的铜质兽环,轻轻摇了三下,又猛摇了两下。稍顷,屋里响起了嚓、嚓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而近。

“呀——!”黑漆大门轻轻稀开了一条缝。“请问,你找哪个?”是一个男人警惕的声音。

“卢太医夜晚出诊吗?”侯宝斋用暗号问。

“你先生出得起脉理钱吗?”屋里人说,“卢太医是名医。”

“出得起!按规定,晚黑出诊,一块大洋,车费在外。”

门一下大打开来,“先生请进!”侯宝斋闪身而进后,那人复又关上门,带他过天井,绕照壁,来在后院,一脚跨进东厢房,同盟会四川支部负责人之一的董修武招呼他,“侯宝斋先生来了,就等你。”等他落坐,董修武说,“开会。赵尔丰今天大开杀戒,他以为这样一来,就吓住了川人,就可以把四川的保路运动压下去,保住他头上的顶子,他这是大错特错了。我们要因势利导,切实贯彻孙中山先生‘借保路之名,鼓动人民以行革命之实,推翻鞑虏’的指示……”侯宝斋一边听董修武讲话,一边打量他。

三十一岁的董特生(董修武字特生),巴县人,1904年留学日本,1905年由孙中山亲自介绍加入同盟会,与同是川人的熊克武、但懋辛、吴玉章、吴鼎昌一起,成为同盟会总部评议员。年前,他同吴玉章等人一起,受孙中山委派,秘密潜回四川,进行旨在推翻清王朝的革命斗争。

“现在,我们必须抓着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刻不容缓地发动民众,开展武装斗争!”董特生目光灼灼,环视坐在左右的同志们强调,“中山先生指出,四川的会团有很大的势力,且有强烈的反清倾向,我们现在迫不及待要做的工作是:一、立即将今天成都发生的血案告诉全川人民;二、立即派人去新津、华阳。侯宝斋先生来了,太好了!可惜秦载庚不在! 希望侯先生回去后立即组织队伍,向成都进军,给赵屠户造成威胁。秦载庚,我们会后派人通知他!”雪亮的美孚灯光下,只见董特生说时眉皱了起来,“但是!老奸巨滑的赵尔丰自血案发生之时,就下令封了城。我们怎样才能把消息送出去?我们的人怎样才能出城?”说完,用征询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出席会议的同志们。

沉默。出席会议的同志大都互不认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希望能从别的同志身上受到些启发。

“有了!”侯宝斋突发灵感,“我们可以发水电报,将今天发生的事发出去,告诉全省!”

“水电报?”在座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水电报?这真是闻所未闻。全世界,哪有发水电报的?不仅主持会议的董修武惊讶不解,全场的人也无不惊讶,齐刷刷把目光瞄向侯宝斋。

“成都水渠纵横,城中不是还有一条逝水滔滔的锦江吗?我们新津更是绰号水城。”侯宝斋成竹在胸,一一说来,“现在正是涨水季节。我意在一块块木板上写上这样的字:‘赵尔丰先捕蒲、罗,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保’。然后,在木板上涂上桐油,投入江中,任其漂流而下。消息不是就可以很快传遍全川了吗!?”

“好极了!”董特生一双亮目闪射出惊喜,说,“等会儿,我们多去几个人发水电报。”

“我连夜缒城出去,回新津立即挥师向成都进军!”侯宝斋说时,灯光黯淡的角落里,“呼!”地站起同盟会员朱国琛,他说,“边军中有我的兄弟伙在守城。我今晚出城送信,也决无问题。”

“我也是这样,事不宜迟!我也连夜缒城赶回荣县,吴玉章正等我的信,我们马上要让荣县宣布独立!”龙鸣剑也立即响应……他们在详细研究了行动方案后,老练精干的董修武最后这样总结:“人多出智慧。各位同志的计划很好。现在,巴蜀大地都燃起了愤怒的火苗。各位同志就要奔赴各地了。我们就是要煽风点火,让遍地的火苗变成燃遍巴山蜀水的冲天大火。我们要把各地同志会、同志军发动起来,联合一切力量,打赵尔丰一个遍地开花;使他坐困成都,十根指头按不住十个跳蚤。我们就是要在各州、县,截留赋税,招兵买马,堂堂正正,闹他个天翻地覆。只要占领了几个重要城池,我们就把我们的军政府成立起来。”想了想,又说,“各位同志在各地组织起义军后,看情况而定。不必非要向成都进军;若条件成熟,各地也可以先宣布独立!亮出我同盟会定下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政治纲领。看来,孙中山先生希望我们的‘将保路之面具揭去,而树同盟革命之旗帜’的时候到了!”董修武讲完后,场上群情振奋。来自全省各地的同盟会中坚们,刚刚认识又马上要分别了。同志们相互勉励,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意味和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