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袭月刚下过山,很难看不到铺天盖地的通缉令。

自然知晓了黎亦酒的身份。

她眼神锐利地看着黎亦酒的脸,想从中看出什么来。

但黎亦酒仍然平静淡然。

而且她蓦然被揭穿身份,竟没有否认,反而认真回答道:“我现在是黎亦酒,也更喜欢这个名字。”

火袭月眸色一凝,声音冷肃,“本为天衍宗弟子,残害同宗,叛出师门,对此你就不解释一下吗?”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黎亦酒缓缓侧眸,看向火袭月,“我以为这无需赘述,毕竟火长老过去的遭遇,应当知晓天衍宗是什么货色。”

火袭月瞳孔一缩,下意识握紧骨鞭,“你是如何知晓的?!”

黎亦酒笑了,“长老以为呢?”

火袭月思及她也曾是天衍宗人,想必见识到了一些肮脏事,也遭到过迫害,知道她的过去也不奇怪。

她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

思及此,火袭月稍稍放松警惕,松开握住骨鞭的手。

而后反应过来什么,又气笑了,“好你个黎亦酒,只闻你行事不羁,不知你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思,感情我问了半天,全被你三言两语搪塞过去,自己的事是一个字都没透露。”

“没什么好说的。”

黎亦酒不甚在意道:“通缉令上写得很清楚,我只说我是被陷害的,长老愿信则信,不信便罢,我为之奈何?”

她又没什么证据,更懒得自证,谁挡杀谁便是了。

火袭月看了黎亦酒一会儿,忽而靠近一步,笑得蛊惑人心,“事实真相我不在乎,我与天衍宗亦有私仇,小酒儿想来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道理,不如入我门下,我必庇佑于你……”

得了吧,你都要我救。

黎亦酒耸肩,“若我不从呢?”

火袭月沉下脸来,声音冷漠,“此事早晚会在清心宗人尽皆知,你声名狼藉,几人信你?若无我帮衬,你必会被逐出师门,届时你孤身一人如何抵抗整个天衍宗……”

黎亦酒仍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长老请便。”

她一身反骨,最不吃的就是威胁。

火袭月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黎亦酒打了个哈欠,“没别的事儿我回去睡觉了。”

“……”

火袭月匪夷所思地看着她,“这时候你还惦记着睡觉?!”

黎亦酒当真走向了宿舍。

火袭月语塞半晌,只得无奈叹气,收起先前的神色,上前拦下黎亦酒,“你这人真是……非要我求你入器峰吗?”

黎亦酒诧异,“长老这是何意?”

火袭月无奈道:“方才是诈你的,谁知你这般软硬不吃。”

当时在山下看到通缉令,火袭月还以为自己抓到了黎亦酒的小辫子,能以此将她收入门下。

结果黎亦酒竟然这么淡定。

给她都整不自信了。

火袭月怀疑人生道:“器峰就那么差吗?你宁愿冒着被逐出师门的风险也不愿意加入,是不是看不上我?”

她往届明明很受欢迎来着。

“……”

搞半天这是火袭月的招生简章,真是别具一格。

黎亦酒沉默须臾,道:“承蒙长老看重,只是距离择道日还有些时日,我都没上过几节课,还需深入了解再做决定。”

火袭月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没上过几节课……你要不要想想自己为什么没上过几节课?”

自己天天翘课睡大觉,跟她说没课上?

“……”

黎亦酒难得心虚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我真没考虑好。”

火袭月无奈极了,她还第一次见黎亦酒这种情况。

大多弟子分为两种情况。

优秀一些的入宗前其实就对自己的天赋有定位了,奔着拜入某位长老的门下来的,入宗后直接死磕。

比如谢朗,他在各峰各上一堂课报个到以表尊敬后,便没再四处跑,而是一直待在剑峰练剑。

剑峰长老萧云长也对他很是欣赏。

还有些则是天赋平平没定位的,便各处上课混眼熟碰运气。

黎亦酒倒好,因为天赋太多,陷入选择困难症。

火袭月叹息,“也罢,我也无意逼迫你,你好好考虑吧,只需记得一件事,器峰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黎亦酒颔首,“多谢长老。”

她正要离去,忽闻火袭月又道:“你且安心待在清心宗,不必忧虑通缉令,此事诸位长老也都知晓,我已为你作保。”

“天衍宗什么德行众人皆知,我相信你不是残害同门之人,其他长老亦然。”

“你既拜入清心宗,清心宗便是你的后盾,我与诸位前辈都会护你周全,你只管安心修炼即可。”

黎亦酒微怔。

她还真琢磨了一下收拾东西跑路,火袭月不在乎是因为她与天衍宗有仇,但其他人呢?

她隐瞒身份混入清心宗总归不光彩,难免惹人猜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了一名普通弟子接这堆烂摊子?

换位思考,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但清心宗却会。

黎亦酒恍惚了一下,再一次感受到了当下和万年前的不同。

同族相残的岁月早已远去。

随之而来的是良师益友、关怀爱护。

如果前世她的长辈也如此该有多好,少年明灯不会梦碎,也不会走上一条遍地血腥的歧路。

她在那条荆棘路上遍体鳞伤,无数人问她是否后悔。

遇到一个人想杀她时,她意气风发,“天行有常,我为正道,我从不后悔,该后悔的是你们!”

遇到一百个人想杀她时,她桀骜不驯,“我才是对的!”

遇到千千万万个人想杀她的时候,她开始思考自己这么做的意义。

明明有捷径,她何必自讨苦吃?

最后,她杀人如麻,心冷如铁,沉默地站在世界的对立面,不再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而现在,在万年后的今天。

黎亦酒看着清心宗的山峦云雾,心想,若还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一定会再次给出最初的答案。

——我不后悔。

黎亦酒收回思绪,一改平日里的懒散随意,对火袭月拱手,“多谢长老,弟子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