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铭简单吩咐了两句,就让两人散了。

路上,秋喜有心同钱麽麽攀谈几句,套个近乎,但一离了明盛轩的偏厅,钱麽麽脸色立刻沉得能滴水,一路走得飞快,把秋喜甩在了后头。

秋喜心下一个咯噔,知道这事不好办,但既然领了事,没有一开头就退缩的道理,硬着头皮拦住钱麽麽道:“钱麽麽,这是世子吩咐下来的事,你若是没空,可叫个得力些的丫鬟,来教我也是一样的。”

钱麽麽冷冷道:“世子吩咐的事,我们做奴才的,自然不敢耽搁,你又是世子跟前的红人,我们怎么敢怠慢呢!姑娘仔细着身子,别累坏了,世子心疼,还怪罪到我们头上,姑娘还是先回房休息下吧,老奴准备准备,会把账本给姑娘送来!”

说完,她撞开秋喜,自顾自走了。

秋喜胸口那伤还没好全,平常行动无碍,但被她用力一撞,当即痛得几乎站不住,诶呦了一声,靠在柱子上脸色发白,钱麽麽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句“矫情”,一阵风似的去了。

秋喜没力气辩驳她,见周围来往的人都只顾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没一个来帮她的,顿时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冒了上来,但总不好一开头就去世子跟前叫屈?于是她慢慢的,缓缓的,挪动着脚步先回了自己的小房间,给自己上药休息。

那钱麽麽说的对,开局她已经占尽劣势,若是身子都不好,事情就更办不好了。

她务必得沉住气。

想做管事的,哪有一碰到事就哭哭啼啼的道理。

她咬着牙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却说这钱麽麽给秋喜作了脸子之后,心情却还是遭透了,脚步飞快的往吴氏跟前去。

她是府里十几年的老人了,但凡是这府里头做了十几年的老人,都知道世子和定国公夫妇是面和心不和。

早在世子小时候,世子是非常顽皮任性的,定国公打了骂了没用,国公夫人吴氏好言相劝也没用,没奈何,把世子送出去游学了很长一段时间,世子出去后,和家里关系反倒缓和了不少,平日里还有些书信往来,偶尔回来,也规规矩矩的,再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呛起来。

但再过了几年,世子游学回来,彻底大了,反倒情况又坏了起来,虽然不至于总是和国公爷和夫人吵吵闹闹的,但关系冷的,一年里头都说不上几句话。

世子院里的事,清闲,月钱丰厚,关键是就她一人独大,能捞的油水也多,不过她也不敢多捞,这种事,头上的主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她也不怕被抖出来。

整个国公府的管事,哪个手里能忍住不捞钱?

而府里头的管事,要么是家生子,要么是主子们的陪嫁,根本没有全辞了的道理,就算辞了,换了人来,怕是会贪的更多!

是以钱麽麽心里头根本不带虚的。

她随便吩咐了一个丫鬟,让她去给秋喜准备账本,让丫鬟把能找到的账本全找出来,十几年前的也给找出来,就去见了吴氏。

见了吴氏,她立刻跪了下来,哭了起来:“夫人,你可要给奴才做主啊,世子,世子是不想让奴才在这府里头待下去了啊!”

吴氏本正悠闲品着茶,听了这话,吃了一惊,裴铭这些年虽和他们不亲,也没做出什么忤逆出格的事,今天这又是哪一出?

“你且仔细说说。”吴氏放下了手里的茶。

钱麽麽装模作样抹着泪:“世子,世子今天唤奴才过去,让奴才教秋喜那丫头看账!哎,要说那丫头,对世子有救命之恩,得了世子的青眼,奴才们本该多敬着。但看账可不一样,夫人,您将奴才调到世子院里的时候,明确说过,来日世子娶了世子妃,就将明盛轩里的事全都移交给世子妃。世子妃是明媒正娶的大家闺秀,掌管内院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奴才不敢多嘴。但这秋喜!她不过是个丫鬟,而且才来一个月,来的路子也不见得……不见得那么光明正大!而且夫人,您不知道,奴才瞧着,世子对这丫鬟可不一般,今天带她买了好些衣裳首饰呢!”

吴氏仔细听完,沉吟不语。

裴铭上次跟她说,要收用秋喜,她心里还有些想岔了,没曾想到是这个意思。

也是,若裴铭真要收秋喜是通房丫鬟,他自己能忍,她心底可过不了这个坎。

她自己好好的儿子,生的一表人才,才学出众,找通房丫鬟,最起码也要身子干净的,哪能收用别人用过的……

就算那人是贵人也不行……

他们定国公府的门楣,私底下说句豪气的,比之皇室也是不差的!

吴氏道:“世子既然抬举她,你听世子的吩咐就好了。”

钱麽麽急道:“可是夫人,秋喜不过是个小丫鬟,她怎么……”

吴氏打断她道:“秋喜是个小丫鬟,你好好教她看账就是了,若是精力不济,拨个丫鬟去教也就是了,她年纪小,学看账自然也要一两年的,你可记着了,别压力了她,让她好好学,但更要注意身子。”

钱麽麽怔了一怔,心底松快下来,喜道:“多谢夫人赐教,奴才晓得了!”

吴氏不在乎秋喜学不学的会看账,但是她不能容忍裴铭将她的人全部清出明盛轩。

她这个儿子,惯是容易做出许多离经叛道的事的!

不着人看着,她真怕他翻了天!

钱麽麽再次带着两个小丫鬟,捧了账本去往秋喜处时,这次到的时候,脸上已经和气许多,只不过那两个丫鬟手里捧着的账本,足有十几本之多。

秋喜看的眼皮一跳。

她本是躺在**休息,钱麽麽来了,她也做足了礼数,起身见了好。

钱麽麽得了吴氏的准信,看她也就没那么不顺眼,笑眯眯道:“姑娘见谅,老婆子突然得了世子的吩咐,刚才心里有些烦闷,说话重了些,姑娘别往心里去,哎,姑娘你是不知道,老奴打从几年前,被夫人调来这明盛轩,说话行事无一不小心翼翼的,上头的事,咱们做奴才的只能听着做,不能说一个不字,姑娘你说是不。”

秋喜也不傻,这话就差明着说,她是吴氏派来的人了。

秋喜是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心里隐隐明白裴铭让她管这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也不好多问,只是点点头,轻声道:“麽麽说的是。”

钱麽麽见她态度恭顺,满意的让丫鬟把账本放在桌上,账本一落下,就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钱麽麽笑道:“姑娘,别看这账本多,姑娘是世子看重的人,老奴不敢糊弄姑娘,自从老奴调来这明盛轩后,这么多年的账本,老奴全都给姑娘搬来了。这两个丫鬟,一个叫小红,一个叫小翠,都是打小在老奴身边带大的,平日里老奴点账,都是她两个打下手,姑娘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她俩,老奴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当然,若是她俩还有什么说不明白的,姑娘尽可以来问老奴。”

秋喜点头称是:“钱麽麽费心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钱麽麽满意的走了。

秋喜又重新打量起这两个丫头。

这两个丫头看上去比她还小些,长得水灵灵,嫩生生的,一个穿红,一个着翠,想必穿红的那个就叫小红,穿翠的那个就叫小翠了。

这叫小红的率先开口说话道:“姑娘好,我叫小红。姑娘若是不忙的话,我们现在开始看吧。”

秋喜点点头。

小红便翻开最开头的一本账本,跟秋喜叽叽喳喳讲了起来:“九月二十六日,鸡鸭鱼肉各四两,蔬菜水果二两,采买人……”

秋喜静静的听她一字一字照着念,足足听了一刻钟。

念到小红都念不下去了,小红便笑问:“姑娘可听懂了?”

她当秋喜不识字呢!

秋喜说道:“你说的太快了,这内容也太多了,我一时看不明白,劳烦你讲慢一些。”

这样讲不等于什么都没讲吗?

小红了然的点点头,但是她哪里耐烦再作戏一遍,只轻快道:“姑娘说的也是,这看账的事繁杂的很,不是什么人都学得会的,哦,我不是说姑娘学不会哈,只是看账总得先从认字学起,我把这些字的音都标注一下,姑娘先照着认一认吧!”

秋喜识字,也会简单的算术,不会的无非是记账的格式,以及这里头有什么门道,还有府里头是按什么规则记账的,这些小红通通都不教。

秋喜也不多言,让她自个去玩了。

小红见秋喜是个好拿捏的,头也不甩地走了。

小红说话的时候,小翠在旁边闷不吭声,见小红走了,才满是同情的看了秋喜一眼,细声细气地问:“姑娘可会认字,算术?”

秋喜不说会,也不说不会,只道:“简单识得几个字,你先教我些算术吧?”

小翠欲言又止,但还是乖顺道:“好。”

她拿了一张纸,一步一步教秋喜从最简单的加减法学起。

这些秋喜都是会的,但她也不催,只安静听着。

教了约莫半个时辰,小翠就道:“姑娘先好好消化一下,这些东西一开始学,总会觉得有些吃力,熟悉了就好了,而且学的时间长了,效果反而会不好。”

秋喜自学过,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便点点头。

两人走后,秋喜看着那小山一般高的账本,有些怔怔无语。

她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晚上,裴铭又差她前去问话,问事情进展如何。

秋喜迟疑了片刻,还是照实说了。

她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裴铭听了,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片刻后,温言道:“如此看来,这事里头居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也是难为你了,若是觉得做不了,干脆就不做了吧。”

秋喜心里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