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时短,夜深较快,很快已到亥时上一刻。

月亮还没有升起来。一眼望过去,京城在沉闷的黑暗中无声深眠,只有加茂川的水面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淡淡的白光。大街小巷的所有十字路口现在也都已经渐渐不见了灯影。宫廷也好,芒草原也好,城里的商家也好,全都在安静的夜空下形色朦胧,只有那宽广的平面无边无际地扩展开去。无论京之东西,四处一片万籁俱寂,偶尔传入耳里的仅有交叉啼叫的杜鹃,此外不闻声响。如果其中能看到一点点让人亲切的火光摇动,听到一丝丝细微声响的话,那便是香料烟雾缭绕的寺庙正殿里,在那金漆铜绿斑驳脱落的孔雀明王画像前,靠着长明灯灯光住在神社寺院中斋戒祈祷的人;如若不然,可能是四条、五条的桥下,偷偷躲在篝火影下度过短夜的乞丐法师群体;或者是天天晚上出来吓唬路人的朱雀门老妖狐,在瓦顶或是草间点起的若隐若现的鬼火。可是,除此之外的一切,往北有千条道路,往南以鸟羽街道为界,均被埋在了飘着淡淡驱蚊烟草香气的夜色深处。就连艾蒿的叶子都一动不动,沉沉寂寂、夜阑更深。

此时,王城之北,朱雀大街边缘地带的罗生门周围,却突如其来地响起了鸣弦声。宛如蝙蝠翅膀扇动的声音一样,弦声此起彼伏,互相应答着,或一人、或三五人、或七八人,一群群装扮怪异的人物渐渐不知从何处聚集而来。借着不靠谱的星光可以看到,有佩长刀的、有负弓矢的、有持斧头的、有握长戟的,一个个全副武装,就连绑腿、草鞋的装束也都干净利索,成群结队地聚集到直通门前的石桥上,列队以待。人群中,站在最前面的是太郎。紧接着,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争执一样,猪熊老爷子也十分肃穆,手握的矛头在黑暗中闪亮。接下来,次郎、猪熊老婆子在稍远处,还有阿浓。被这一群人围在中间的是沙金。沙金一人身穿黑色猎衣,腰佩长刀,背上背着箭囊,以弓为杖拄在地上。她扫视了一眼众人,张开了那娇艳的嘴巴:“听好了,今晚上的对手可比平时要厉害得多,大家都要抱着这个想法上阵。总之,有十五六个人跟太郎哥一起从后门进,其余人跟我一起从正门进。其中值钱的是里面马厩里的陆奥出产的马。这个就拜托你了,太郎哥,行吗?”

太郎沉默地看着星星,听到这话,嘴巴歪了歪,点了点头。

“再就是,我可有话在先,不能以女人和孩子为人质,因为后面很难处理。好,人都到齐了的话,我们就出发吧。”

说着,沙金举起弓来,挥手招呼了一下全部人马,回头看见无精打采地咬着指头站在那里的阿浓,又柔声加上了一句:“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一刻或两刻时,大家就回来了。”

阿浓像个孩子似的出神地看着沙金的脸,安静地点了点头。

“好啦,我们出发吧。不要落下啊,多襄丸。”

猪熊老爷子腋下夹着长戟,回头对旁边的同伴说。穿着暗红色猎衣的那家伙将长刀护手弄得叮当响,只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并不回答。他旁边一个扛着斧头、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外表清爽的男人替他插了一句:“你可不要见个鬼影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啊!”

与此同时,二十三个盗贼齐声“哧哧”窃笑起来。他们把沙金围在中间,恰如乌云欲雨,围聚一团,杀气腾腾地向着朱雀大街进发,不一会儿便像水沟里流出的泥水向着低处的洼地退去一样,混在黑暗中,不知去往何方了……

剩下的唯有罗生门那高高的琉璃瓦,背对着月亮即将升起时微明的天空,寂然俯视着大路;又有那杜鹃啼叫声,或远或近,断断续续传来。就连刚才还一直伫立在高高的大石阶上的阿浓也已不见踪影,不知去了哪里。可是不久,门楼上方,有微弱的灯光亮了起来。一扇窗户“哗啦”一下打开了,从那窗户里露出一张小小的女人脸,正举头望着遥远的天空中即将冒出来的月亮。阿浓就这样高高俯瞰着渐次明亮起来的京城,感受着腹中的胎动。每当感觉到胎儿动了,她便独自开心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