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比较寒冷的下午,我读腻了《傻瓜语录》,便出门去拜访哲学家马古,结果在一个寂静的街角看到一个瘦弱如蚊蝇一般的河童正呆呆地倚在墙上。且毫无疑问,那就是曾经偷过我钢笔的那个河童。我心下大喜,拦下了正好路过那里的一位魁梧的警察:“麻烦您查一下那个河童吧。大约在一个月前他偷了我的钢笔。”
警察举起右手里的棒子(这个国家的警察不拿剑,拿的是水松棍),朝那个河童喊道:“喂,你过来!”我一直担心那个河童或许会突然逃掉,谁知他倒是十分镇静地走到了警察面前。不仅如此,他还抱着胳膊,以非常傲然的神态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我和警察看。但是警察也不生气,从肚兜里取出笔记本,当即开始了审问。
“姓名?”
“古尔科。”
“职业?”
“就在两三天前还一直做邮递员来着。”
“很好。那么根据这位先生申诉,你把他的钢笔给偷走了,是吗?”
“嗯,一个月前偷的。”
“偷了做什么?”
“想做孩子的玩具。”
“你那孩子呢?”
警察这才用犀利的目光注视着那个河童。
“一周前死了。”
“可有死亡证书?”
瘦子河童从肚兜里掏出了一张纸。警察过目了一下之后,突然笑眯眯地用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的,辛苦你啦!”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警察的脸。且不一会儿,瘦子河童自言自语地嘟哝着,离我们远去了。我总算回过神来,向警察这样问道:“为什么不抓他呢?”
“他无罪啊!”
“但是,他偷了我的钢笔呢……”
“是为了给孩子当玩具,对吧?可那个孩子死了啊!如果您有任何疑虑,请查一下《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条。”
警察撂下这句话后,便匆匆走掉了。我无奈地在嘴里重复着“《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条”,急忙往马古家赶去。哲学家马古是个十分好客的人。便是今天,昏暗的房间里也坐满了法官佩普、医生查克和玻璃公司老总格尔等人,一群人在七彩玻璃灯下吞云吐雾。在座的有法官佩普,这一点对我来说求之不得。我一坐到椅子上,顾不上去查《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条,赶紧向佩普发问道:“佩普君,非常失礼地问一下,在你们这个国家是不惩罚罪人的吗?”
佩普先是悠悠然地吸了一口金色过滤嘴香烟,百无聊赖似的回答说:“当然要罚啦!连死刑都有呢!”
“但是我一个月左右之前……”
我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后,便问起那个《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条。
“哈,是这么一回事啦—‘无论犯下何等罪行,引起该罪行的事由消失之后,不得处罚犯罪者’。也就是说,就你这事来讲,那个河童过去曾是位父亲,而如今已经不是父亲了,犯的罪自然也就消失了。”
“这可太不合理了。”
“开什么玩笑呢!对曾经是父亲的河童和现在是父亲的河童一视同仁才不合理呢!对啦对啦,日本的法律可不就是一视同仁的嘛!这在我们看来真是滑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佩普扔出烟卷儿,露出无心的浅笑。这时搭腔的是与法律缺缘少分的查克。查克稍稍正了一下夹鼻眼镜,这样问我:“日本也有死刑吗?”
“当然有啦!日本是实行绞刑。”
我对冷然相待的佩普感觉有些反感,便利用这个机会揶揄了他一下:“你们这个国家的死刑大概比日本要文明吧?”
“那当然要文明啦!”
佩普依然十分沉着。
“在这个国家,是不用什么绞刑的,偶尔会用电刑,但是电刑也基本不用。只是叫一声犯罪者的名字让他听听就行。”
“这样河童就会死?”
“当然会死。我们河童的神经作用要远比你们的微妙得多呢!”
“这个不仅是用于死刑。有时候也用于杀人……”
老总格尔展示了一下他那和蔼可亲的笑脸,整张脸在彩色玻璃灯映照下被染成了紫色。
“我前几天也被一位社会主义者说‘你是盗贼’,差一点儿引起心脏停搏而死。”
“这种事情好像出乎意料地多呢!我所知道的一位律师便是因此而死。”
我回头看了看这样插话的河童—哲学家马古。马古依然像平时一样,面露嘲讽的微笑,谁都不看自顾自地说道:“那位河童被别人说是青蛙—你当然也知道吧?在这个国家被说成青蛙即意味着不是人的意思。—自己是青蛙吗?自己不是青蛙吗?他每天这么纠结来纠结去,最后便死了。”
“那也就是自杀啦!”
“但是,那个说他是青蛙的家伙是企图杀他才那么说的。以你们之见,这仍然还是自杀……”
正当马古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房间墙壁的那边—应该是诗人托克的家里,传出了一声尖锐的枪响。那声音煽动着空气,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