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伏虎山。

哪怕距离谷口还有一段距离,可到处都是火焰燃烬后,那种极致“烧焦”了的味道。

这种味道十分刺鼻。

“——嗒嗒嗒!”

马蹄声遥遥传来,响彻于山谷。

一匹浑身似火、两眼有神、四蹄如盆、尾扫残云的烈火式飞马,正在疾驰。

而它身上的男人,一身凛然铠甲,面如红枣,威仪棣棣,一柄青龙偃月刀反射出耀眼的光辉。

马是赤兔马。

男人正是——关公。

此刻,那浑身上下火炭般赤色的赤兔马,在这如磐的黑夜中的奔袭,显得格外的醒目与惹眼。

“——得得得!”

伴随着一声嘶鸣……

似乎是看到山谷中的敌军,赤兔马人立而起,它的嘶喊咆哮震天,有如激怒之下,欲要腾空入海一般。

而赤兔马的情绪一定程度上也彰显出关公此刻的心情。

——他怒了!

是——激怒!

伏虎山中燃起的那连绵的火焰,让他意识到,关家军那两百余艘战船怕是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而没有这些战船,至少三年……他关羽再难言及“北伐襄樊”。

诸葛军师那“隆中对”之方略,择一上将自荆州北伐直取宛洛,在这三年,也将变为一纸空谈!

三年之内,他关羽将再无作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一场该死的大火!

——愤怒,激怒,恼怒、震怒!

总总的怒意席卷……

这一刻,关羽那冷漠到极致的面颊上再无半点颜色。

他目光森森,杀气腾腾。

似乎……

遥遥远处,他已经注意到敌军正在撤离,如此疾驰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势必将与敌军的骑兵军团在这山道间碰撞。

因为赤兔马快,关羽手下的亲卫哪里追得上他?尤自遥遥在后!

可……此刻,关羽丝毫不在乎这些。

在他眼里,烧了他的船,总是要留下些什么吧?

『今日这伏虎山,一个都别想出去!』

“——驾”

随着一声呼啸,赤兔马再度奔袭。

这一刻的关羽,犹如地狱中杀出的修罗……

月色下星微的光芒映照在他那青龙偃月刀上,一时间,青龙偃月刀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发出墨绿色的寒芒。

而关羽一边骑行,一把撤下披风的一角,将披风裹在脸上,将一张面颊裹得严严实实。

这等做法,却不是为了掩藏身份。

事实上,关羽光明磊落,他也没必要延长身份!

可唯独最熟悉他的人才知道。

这是关公要大开杀戒的前兆。

披风裹住面颊,是为了防止敌人的血溅到他的脸上,特别是溅到他的眼中,影响了挥刀时的视线。

这一夜,急怒之下的关羽注定要大开杀戒。

这一夜,注定要:武圣降临,武动乾坤。

“——关某在此,尔等受死!”

……

……

山谷之中,文聘与殃殃退却的一千五百曹军骁骑本还在懊恼。

死了一半的骑士,亏了大量的军辎,长途跋涉百里……最后莫说烧船了,就……就连一个谷口都没能打进去。

失望、失落、茫然、彷徨的情绪席卷每一个曹军骑兵的心头。

文聘也是低着头,一副无颜面对曹丞相,无颜去见满府君的既视感,这一次奇袭打的委实是憋屈。

且不说那该死的偏厢车阵;

那突然就硬起来了的糜家军。

单单……消息怎么走漏出去的?

关羽为何会在这伏虎山留下一支兵马!

这才是让文聘最无语,也是最郁闷的。

就在这时。

——“报,将军,前方有敌骑朝我军杀来!”

突如其来的禀报,一下子让文聘与所有骑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友军?

那就是敌军的支援咯!

“有多少骑?”文聘连忙警惕的问道。

“当先有一骑,距离这一骑不远处,还有数千余骑!”

唔……随着探马的禀报,文聘的眼眸眯起。

他心思急转。

——『至少这证明关家军来支援了,如此说来……他的计划还在继续,纵是战船没有烧掉,那至少满府君那边能得手,能夺去那批军械,此战依旧是大赚!』

想到这一节,文聘原本那愤懑的心情,登时间和缓了不少。

“哈哈哈……”

他一改方才的阴霾,大笑了起来。

却又琢磨着哪里不对,当先喃喃道:“一骑当先?一千骑随后?这是藐视我曹军骁骑么?”

当即,文聘大吼一声。

“——前方有敌骑一人当先,何人去取下此人首级?”

“——末将前去!”牛金大吼一声。

这一战,他也是憋着一肚子气,正愁无数施展。

当即,他就领着所部二十余亲卫,大大咧咧的杀了上去。

只不过,听说对方当先的只有一骑,牛金的阵型都懒得去整顿,浑然没有将这“一骑”放在眼里。

——嗒嗒嗒!

登时,山道之上,二十余骑迎面朝对方一骑杀了过去。

因为天太黑,月色下遥遥只能看到对方似乎将整个面部悉数蒙了起来。

骑的是一匹红马,整个显得颇为神秘!

“——故弄玄虚!”牛金怒喝一声,当即怒吼。“都跟上,那这厮首级泄愤!”

牛金还在卖力的咆哮。

只是,他尤自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反观关羽,他那古井无波的眸中,仿佛淬着万年寒冰。

他冷冷的看着袭来的二十余名敌骑,“哼”……他只是淡淡的发出一声冷哼,在他那丹凤眼中,这些敌骑,就犹如一具具尚在行走的尸体一般。

“——唏律律!”

赤兔马仰天嘶鸣,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已经挥起,一人一马,宛若一道雷霆闪电般的,刹那间就奔袭朝敌骑杀去。

“——哒哒哒……”

赤兔马的马蹄声响彻。

每一次踩踏,仿佛都踩踏出雷鸣般的声响,让众人心惊不已。

很难想象,一人一马一刀,却愣是踩踏出了数百骑,不……是踩踏出了数千骑的雄壮。

仅凭这一点,就让牛金与每个亲卫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怎么可能?”

原本还在藐视这单人匹马‘不自量力’的牛金,他的神色猛地僵住了。

跟随曹仁,在马背上征战了大半生,他太清楚……眼前敌骑呼啸杀来的气场,那马蹄,那壮厉,究竟有多不可思议?

骑兵冲锋……从来靠的都不是单枪匹马!

而是无数骑士将马蹄声踩踏在一个点上,将力量汇聚在一起,从而造成的一往无前的气势及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

一人一骑,究是在强?

又怎么可能做到?

偏偏……

似乎眼前的人,他就做到了!

牛金这边,尚且在惊诧敌骑那惊人的气场,却不曾想,这所谓的敌骑的速度更是迅捷如风,不等他回过神儿来,敌人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哼,不知天高地厚,纳命来!”

本能的,牛金挥动战斧,直取关羽。

“铿——”

青龙偃月刀与战斧在空中激烈碰撞,迸发出了绚丽的火花,随即,就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下,青龙偃月刀的刀口直劈而下。

如此近的距离,牛金总算是看清楚来人的面容。

不是别人,是……是——关羽!

也就是这一刹那,牛金浑身一个哆嗦。

他意识到,从发现对手是关羽的那一刻,就已经晚了。

牛金本是力量型的武将,可莫名的,当战斧与青龙偃月刀碰撞,青龙刀中……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纵贯而下时,他发现他根本抵挡不住。

“——咔嚓!”

斧身已然碎裂!

“——啊!”

伴随着一声杀猪般的哀嚎,牛金双眼瞪得硕大。

在他的视角中,他看到了自己连人带马被关羽劈成了两半,他的身子还飞出去老远。

咚……

咚……

伴随着尸首坠地。

牛金也刹那间彻底失去了意识。

鲜血挥洒……

牛金周围的每一个亲卫的身上都是他的血。

血腥……残忍、残酷!

如此简单而粗暴的一刀,直接就震慑住了所有牛金的亲卫,也震慑住了“姗姗来迟”的文聘与那些自诩为“骁骑”的骑士。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骑士都生出一种感觉。

任何骑士在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前都不配称之为‘骁’骑!

不配!

从心灵深处传出的,由衷的不配!

反观关羽,牛金的血也溅到了他的面颊上,还好被裹住的布挡住,这让他的青龙偃月刀能再度挥出。

随着青龙刀的挥砍,又有几个曹骑的生命被收割。

而整个曹军骑队,已然是军心涣散。

尤其是对上关羽的眼神时,一个个遍体生寒,只想远远逃离这山谷,远远逃离这注定成为墓园的修罗场。

眼前的男人,特别是他的眼神,就宛若……他们之间有着某种沁入骨髓的深仇大恨。

——“哼!”

反观关羽,他的愤怒丝毫不减。

青龙刀所到之处,鲜血飞溅,可他心头尤自不住的愤愤然呼喝着。

——『敢烧关某的战船,尔等悉数留下来吧!』

——『为关某两百余战船陪葬吧!』

……

……

关家军的一处军寨。

浮桥边的长草里,依旧有许多弓弩手在静静地等待。

他们中,方才有一批故意撤出,作势向南支援伏虎山,可绕了一个圈,最终还是回来,一如既往的埋伏在这里。

关平也在,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如果说在一个时辰之前,他还无法笃定,曹军究竟会不会来劫营,那么现在……

他已经可以肯定。

——曹军一定会来!

一定会来!

雾气弥漫,一切都那么的安静。

片刻后,突然有数千骑兵从远处袭来,涌到这浮桥旁,这些马儿的嘴被套上,马蹄上也裹着厚厚的粗布。

到这浮桥时,他们停住了脚步,似乎是在观察。

带队的魏将吕常仔细的观察了一番,最终还是打了个手势,顷刻间,这些骑士们点起了火把,隐隐绰绰中行驶于这浮桥之上。

关平与关家军藏在长草里,大气不敢出一声,待得确定所有的敌骑均已上桥,关平一声大啸:“射!”

顿时间,弓弩手万箭齐发,浮桥上登时响起了惨叫声,无数曹军骑士纷纷中箭、落马,跌入那浅浅的河流里。

吕常大惊,连忙撤军。

“有埋伏,快撤退……撤退。”

却不曾想,就在这时,一箭射中了吕常的面门,吕常也坠落水中……

几乎与此同时,浮桥的链子宛若突然断了一般,数以千计的曹军骑士悉数掉入那河谷中,火把下,月色下,箭矢、弩矢如雨,曹军的尸体,马儿的尸体都顺着河谷中浅浅的水流……汇聚到一起。

渐渐地汇聚成了一座小山。

很难想象,只一个时辰不到,数以三千计的曹骑就殒命于此……没有一个生还!

不过多久……

这里灯火通明,无数火把照射在曹军将士们的尸首上,魏将吕常的尸体摆在最醒目的位置,身上中了十几支箭,死状尤为惨烈。

大胜之后的关家军群情高涨。

将士们大声呼喊着,“长公子神机妙算,好久没有这般痛快了。”

关平笑着回道:“我军埋伏于浮桥两侧,毫发未伤,歼灭敌骑数千人,此为大捷……然,你们说本将军神机妙算却不敢当,若无四弟洞悉敌意,提前部署,又何来本将军神机妙算,何来此番大捷?”

言及此处,关平继续道:“诸位将士们,今日辛苦了,待得明日父亲归来,我定会在他面前替你们,也替四弟论功行赏!”

此言一出,众将士欢欣鼓舞。

纷纷“嗷嗷”叫着去河中捞曹军的尸体,这些铠甲、兵刃,还有侥幸活着的战马,可都是一笔笔财富啊!

倒是关平,这边的大捷,并没有让他忘乎所以。

他的眼眸瞟向西侧,那是关家军“汤谷”处的大营。

那边囤积着粮草与木牛流马……

却不知道,周仓将军、二弟、三妹、五弟……他们埋伏的如何?

……

……

关家军,汤谷军寨。

一驾驾木牛流马,难得就这么安静的摆放在寨中,像是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

周仓带着一小股关家军守在大寨的门口,此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在嘀咕着。

“倘若四公子传回的消息属实,那关公想必已经抵达伏虎山了。”

“多半已经与敌军碰到一起了……而如果是这样,那现如今,襄阳城的敌军也该出动偷袭这汤谷军营了吧!”

“怎么?还没来?”

正直周仓疑惑,突然有探马传来消息,“报,满宠亲自带兵朝我大寨处攻来!”

周仓连忙问:“满宠带了多少兵!”

“三千骑!”

周仓淡笑道:“倒是不多,也不少,刚刚好!”

探马回道:“将军不躲躲么?就快要杀到这边……”

周仓笑着说,“躲什么躲?老子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他来了,传我军令,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将敌军悉数引入军寨!将那一百拒马统统备好!”

“还有,去告知二公子、三小姐、五公子,让他们按计划行动!莫要走了一个敌人!”

“是!”探马拍马而去,周仓仰头看天。

寂暗的天穹上,似乎乌云散去了几许,那月亮竟露出了一个角,在这一方“汤谷”中洒下了一地的芳华。

不过很快,这边的一切,就要被血染就!

不多时……

汤谷军寨,黑夜之下,突然无数火把亮起。

满宠带着曹军奇袭而来,周仓带兵抵挡……双方于这军寨内激战了起来。

原本满宠军来的是骑兵,对步兵本是该有优势的。

可莫名的,这军寨内大量的木牛流马……横七竖八的摆放着,就像是一道道障碍,几乎将骑兵的空间一再的压缩。

骑兵的战斗力根本无法施展。

满宠骑在马上,一刀砍落了步战中的周仓的头盔。

周仓顿时鬓发散乱,十分狼狈的就往军寨后方撤,满宠率军继续追,他杀得兴起,大声喊道:“哪里逃?”

可……越是向前追,他发现越是追不上周仓。

这些木牛流马简直就如迷宫一般。

越走,满宠越是发现不对劲儿,他掀开一个木牛流马,眼芒掠过之处,不由得暗自心惊。

——『这里面没有粮食……』

——『粮食被提前运送出去了么?糟了……此地凶险!』

满宠连忙向追来的曹军喊道。

“快,快快退出去!”

然而,曹军尚未反应过来,整个军寨之外,无数火把燃起……

军寨的大门、侧门处显出了无数‘拒马’的影子,骤然之间……

两侧火光冲天,无数箭矢已经朝寨中爆射而来。

“——糟了,有诈!”

满宠躲过了第一轮箭雨,下意识的喊出一声……

当即就要带着骑兵撤出。

可……且不说寨门外到处都有“拒马”,将骑兵的去路封的死死的。

单单那一架架沉默的弩机,对准了全无防备的曹军。

门外的关兴有些意兴阑珊,无奈的摇头。“这次……又是四弟的连弩要抢尽风头了,罢了……算他厉害!”

话音落地,他一挥手。

身旁的关索大喊道:“射!”

万弩齐发,遮天蔽日……

满宠的世界,一刹那……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

……

——杀戮!

伏虎山的山道上,关羽一个人正在激战文聘的一群人。

他浑身的衣甲上都是敌人的血,他已经彻底的杀疯了!

这本该是一场一面倒的战斗,愣生生的因为那“烈焰般奔驰”的赤兔马;

因为那势大力沉的青龙偃月刀;

因为那犹如“灭世”一般眼瞳中带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眼芒……

因为没有人是这“修罗”的一合之敌!

这里,已经是单方面的屠戮!

关羽一人屠杀文聘一群人。

青龙偃月刀配合着赤兔马,千军之中,纵横驰骋,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而这再度证明……

一支军团,一旦破了胆……那纵有万人又何足道哉?

只是。

哪怕关羽就快杀穿了。

可眼前之人的勇武,依旧不是文聘最忌惮的,因为他知道……在这个男人的背后,还有数以千计的骑兵。

一个都扛不住!

都破了胆!

那么一千人?又要如何去扛?

谁去扛?

“啊……是关羽!”

“啊……关公!”

突然,有骑士临死前认出了这手持青龙刀的战将。

而当关羽的名字一出,这边的曹军骑士就宛若旦夕之间——破了胆!

魂飞魄散!

“——逃!”

“——快跑!”

“——带,带上我!”

顷刻间,就有十余曹军骑士哭嚎着、惨叫着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本就是一支溃败之师!

关公在此……

他们哪敢造次!

只可惜……已经跑不了。

有一支全新的马蹄声再度于这山道上奏响。

那铿锵的马蹄……仿佛都踩在了同一个点上,发出的声音犹如雷鸣。

——来了!

——关家军来了!

他们仿佛要用那马蹄声踩出的气势,去告诫眼前这些曹魏的骑兵。

在关公面前;

在关家军面前;

一切来犯之敌都是渺小而卑微的!

都只配伸长了脖子,等着那冰冷的钢刀,劈落而下!

此所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