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丁入亩!

这事儿,刘备从看到的第一眼,他就决定做了。

这与他上半生所践行的宗旨与理念不谋而合。

曾几何时,他就是纯粹的,他就是单纯的想要靠仁德与民心,在这乱世闯出一番天地。

他坚信——得人心者得天下。

可……这样做的后果,是现实给予他一次又一次的毒打。

可谁又能想到,在这一刻,他……他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初心!

从关麟的答卷中;

从关麟的字中;

从这一封竹简中,他看到了他“初心”原本的颜色。

此刻的刘备转过身,迎着月色铺满一地的芳华。

他的心头感慨万千。

现实的毒打,让他的心情不再纯粹,让他变得矛盾,变得急功近利。

他要考虑百姓,考虑氏族,考虑汉室,考虑大业,也考虑他自己!

许多时候,他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

他不得不做出一些不得以的“小人”行径。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啊!

如果人都没了?他的初衷,又向谁去诉说呢?

刘备这一辈子茫然过,不知所措过,不知道前路在何方过。

他很庆幸,在徐州时,他遇到了陈登陈元龙,陈登在他不敢想时,教会了他该怎么想;

刘备也很庆幸,在三顾茅庐后,他得到了诸葛亮。

孔明在刘备不知道该如何做时,告诉了他该怎么做!

刘备更庆幸,他遇到了庞统。

庞士元纠正了他做法的偏差,告诉他,在实现终极理想之前,为了大目标,是要放弃小目标的;

而在见到法正后,法正张开怀抱:

——好基友,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知道你一路走的苦涩,现在,这份苦涩交给我。

——需要杀的人,让我来!需要行的恶,让我来,你一如既往的做你的仁主!

很长一段时间,刘备觉得……他是不幸的,因为他起于微末,他没有像是曹操、袁绍那样的大族支持。

可刘备又觉得,他是幸运的,因为他身边有这么一群人,总是能在适当的时间,给予他充足的帮助。

陈登走了,来了孔明;

庞统走了,来了法正。

如今,云旗更像是上天派下来,助他一臂之力的。

他提出的“摊丁入亩”;

他提出利用人民的力量;

他提出依靠工人阶级最终走向胜利。

这无异于让刘备看到了一条崭新的赛道,一条他幻想了许久,却从未真正迈出过的路。

他不需要像曹操那般倚靠世家大族;

他也不需要像孙权倚靠土著,向当地土著妥协……

他要走出一条新的道路,一条依靠人民,取得最终胜利的道路。

关麟就像是一处灯塔,他不经意的这么闪烁了一下,却带给了刘备巨大的希望与愿景。

……

观星台下,早早等候于此的护卫看到刘备,立即迎上前,看见他的手势,心领神会的去牵马。

现在的刘备太渴望纵马疾驰……

他想要释放一下心头的激动。

他感觉他终于看到了光。

就在这时,赵云当先禀报道:“方才收到的飞鸽急件,沿途眼线发来的消息,已经能确定曹操南下荆州,不过……”

“不过什么?”

赵云微微凝眉,“不知道为何,汉中城曹营中生起的炉灶多了一倍有余,不像是减兵,而像是增兵!”

“此事报于诸葛军师与法正军师了么?”刘备问赵云。

“诸葛军师一直在观星台,与主公在一起尚未禀报,倒是法正军师那边……”赵云微微有些踟蹰。

“说!”

赵云如实将法正的话娓娓讲述。“法正军师言,减兵增灶,这是曹操有意为之,故布疑阵,防止我军北上偷袭。”

刘备轻轻的点头,“我与孝直想到一块儿了,曹操真的已经走了。”

“传我军令,撤去金牛道、荔枝道上关隘的守卫,让将士们都回家休整,这短时间都辛苦了,权且休整一些时日!”

“喏——”赵云领命,却抬眸望向观星台,不忘补上一句,“主公,此事还用问诸葛军师么?”

“不用了!”刘备摆手,“孔明有比这个更重要十倍的事要思虑!”

话音落下,马儿牵来,刘备翻身上马。

伴随着“得得得”的一声嘶鸣,刘备驾马沿着这空落落的街道一骑绝尘而去。

迎着劲风,他的眼眸犀利异常,宛若……

他像是找到了“两个矿对抗九个矿”的方法!

他找到了能让巴蜀,能让荆州人丁兴旺的方法。

三国的战场,拼的就是人口与生产力啊!

三国的战场,又岂不是“人民”的战场!

倒是……

此刻的观星台上。

诸葛亮轻轻挥动着羽扇,他尤自轻吟着:“关家逆子,摊丁入亩……摊丁入亩!”

言及此处,他仰起头,朝向天空……

今夜满天繁星。

诸葛亮不住的再吟道:“关家父子,明月皓星,可否照亮前路?”

说话间,他卜出一褂。

褂中唯独一个字。

——“明月皓星,可否照亮前路?”

——“可!”

大大的“可”!

坚定的“可”!

……

……

荆州,樊城。

一间酒肆外,一个矫健的人影踽踽而行,他靠着墙壁向外面走,他的影子被酒肆内亮起的灯光拉的极长。

就像是“嗫嚅”般,极其小心的脚步……

他的模样显得孤独、从容、又坦**!

仔细去看,这是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他似乎方才从酒肆的茅房那边走出……

正不知道这夜深人静时,还能去哪里乞讨,或者去哪里寻一处避风之所。

终于,他进入了一个巷口,巷口内空无一人,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直到步入屋内,那浑身的紧张感方才消散了一分。

可他的手尤自在发颤,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

这乞丐,正是丐帮的八袋长老——鲁有脚!

而就在方才,他在茅房处见到了李藐,李藐留给他一句话——“听着,张辽在这里,樊城有埋伏!”

说起来,丐帮的鲁有脚出现在这里,就是配合李藐的行动……

而混入樊城的乞丐不多,只有鲁有脚一人。

在这里,真遇到事儿,没有一个人能与他商量。

“呼——”

“呼——”

粗重的喘息声不断地传出。

自打听到李藐的话,鲁有脚的心情就被无限扩大的紧张感给塞满了。

——张辽在这里,樊城有埋伏!

如今的局势下,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按理说,他需要把这条消息迅速的送到“洪七公”他老人家,也就是关麟的手中。

但……现在,关麟尚在长沙郡,就是用飞的……也来不及了。

“怎么办……怎么办?”

鲁有脚不由得左右踱步,巨大的孤独感席卷全身,他感觉他真不是干这种“敌后”差事的。

他心里藏不住事儿……

可这么重要的任务,深入敌后,关麟让他选人,整个丐帮除了他自己外,他能信得过谁呢?

洪七公他老人家交代的差事儿,不能掉地上了!

“冷静……冷静!”

“‘不以物挫志’,洪七公他老人家说过,不能因外物而扰乱自己的心神,我得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沉吟了片刻……

鲁有脚总算镇定了许多,他试着分析:“现在,把这信发给洪七公他老人家肯定来不及了,那么……那么……”

念及此处,鲁有脚突然想起。

此前……

在确定了他以乞丐的身份潜入樊城配合李藐的行动后。

关麟特地将他唤到了酒窖内,语重心长的对他嘱咐了一番。

说是嘱咐……

其实,主要是教授鲁有脚一系列的与李藐配合,传递情报的方法。

今日茅房外口口传讯是一种方式。

但不能经常用。

于是,许多种方法,就应运而生。

比如“听瓮”……

就是拿一种口小腹大的罐子。将听瓮埋在地下,在瓮口蒙上一层薄薄的皮革,侧耳伏在上面,听周边的动静,这叫“罂听”

如果李藐有需要传递情报的话,他会使用特殊的器物,发出特殊的声音,让鲁有脚能从瓮中听到。

除此之外,“纸鸢”的话,谁会想到,这会飞的风筝上,会记录着特殊的符号。

可以远距离就看到传递的情报。

“雕版”、“阴符”、“阴书”……

都相当于是将传递的情报更隐秘化。

特别是阴书,将一份完整的情报截成三份,分写在三枚竹简上,派三个人分别持三枚竹简,分别出发,到达目的地后,再将三枚竹简合而为一,便能读通其意义了!

这些看似用处大……

可实际上,在谍战工作中,起到的是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关麟不仅教给了鲁有脚,更是一连三天,一个个在他面前均试了许多遍,确保他能看懂李藐的信物,能够配合李藐的行动。

而在这些“传递情报”的方法一一教授过之后,关麟特地嘱咐他。

“——在敌后,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也需要对消息有一定的分析能力,事急从权,如果……无法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我,那就把消息传给我三姐,或者五弟,甚至我爹都行,谁距离的更近,情报对谁有用,就交给谁。”

“——飞鸽对应的是城外的一处驿馆,需要传给谁,要在雕版上用暗语特殊标记,切记事急从权,切莫拘泥于只传给我!大量的时候,间不容发,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回想到这里时……

鲁有脚定了定神儿。

——『自己的判断么?』

“咕咚”一声他咽了一口口水。

他迅速的拿出纸笔,将“张辽在这里,樊城有埋伏”十个字写在纸上,因为是第一次,鲁有脚甚至忘记使用关家军内通用的雕版。

最后落笔时……他不忘关麟特别嘱咐的。

——“若是寄于我爹,那千万记住,落笔处一定要加上三个字!”

那时候的鲁有脚还天真的问:“哪三个字?”

关麟却是言之凿凿。

——“洪七公!”

没错。

不是关麟,不是黄老邪,而是洪七公!

关麟太了解老爹关羽了。

几乎身份就写在脸上的“黄老邪”与关麟自己,一定不会让老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而神秘的洪七公,却是再好不过!

老爹这种人,得靠“唬”的!

终于……

鲁有脚重重的在落笔处写上“洪七公”三个字。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的吁出口气……迅速的将纸张誊抄了一遍,分别绑在了一只银灰色鸽子的左右腿上。

这鸽子……是关麟大价钱买的。

这个时代的商贾中,不乏人有人做信鸽、训练信鸽生意的。

而这种“银灰色”的鸽子本来就贵,再利用‘归巢性’去训练一番,无疑更贵,都能比得上东市一个妙龄少女的价钱了。

好处嘛,亦是显而易见,就是方便鸽子在夜间时的隐秘。

随着将飞鸽放飞。

灰色的鸽子迅速的翱翔于天际,不过片刻就与如磐的黑夜融为一体……

做完这一切,鲁有脚总算是长长的吁出口气。

而灰色的鸽子,它迅速的飞过樊城,飞过荆江,飞过襄阳,不过半个时辰就在襄阳城南二十里处的驿馆中落下。

驿馆的掌事是一名精壮的男子,其实也是丐帮的成员……

此前因为在缉捕江陵魏谍的过程中,立下过不小的功勋,晋级成为了三袋弟子,连带着家儿老小也能搬入沔水山庄,过上了有活做,有饭吃的好日子。

此刻的他接过飞鸽,看到上面的文字,当即不敢怠慢。

一封继续……传飞鸽往南送,这是传给洪七公他老人家的。

另一封则派快马即刻送往关家军的营寨……

十万火急。

好在……

这里距离关家军的营寨并不远。

……

……

许都城通往汝南的官道上,已经到了汝南城。

两匹快马一前一后迅速的行驶在官道上,前面就是汝南城郊,于禁驻扎兵马之所。

马上之人分别是五子良将之首的于禁与王佐之才的刘晔。

他们方才从许都城回来。

如今的局势,襄樊、江夏岌岌可危,夏侯惇不得以启动了大哥曹操的第二套计划。

——樊城外设伏。

——十面埋伏擒关羽!

须知,在曹操的这份计划中,着重强调的不是十面埋伏,也不是设伏,而是擒关羽!

是一个“擒”字!

在整个计划中,关羽可以败,但却不能被杀,一来是曹操欣赏关羽,二来是如今这种局势下,杀了关羽,那刘备的仇恨会悉数涌到他曹操的身上。

——孙刘联合……

就是他曹操夺下了荆州也守不住。

最理想的手段,是尽诛关家军,却放走关羽,然后放出消息给东吴,让东吴趁势偷袭荆州……

依着关羽的性格,就是单人匹马也绝不会退让!

如此,关羽死在东吴手上,就皆大欢喜了。

此刻。

魏将高览与黄须儿曹彰分别带许都驻军,去驰援樊城。

值得一提的是,曹丕竟守在高览的驻军之所,等待高览将军的回来,他无比真切的请求高览将军出兵。

随后他们一并往襄樊进发。

刘晔的任务是坐镇江夏。

而于禁的任务则是尽调汝南的兵驰援江夏。

恰恰……

问题就出在汝南城郊,于禁的驻军处。

这一刻,来到这里的于禁,整个人是懵逼的。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可回来时,发现……兵都不见了!

有留守的士卒告知,于禁才知道,原来是曹植与杨修,不仅杀了他的副将,还假传曹丞相军令调走了他的兵!

究是于禁一贯持重,此刻他也有些绷不住了。

“我去把子健追回来——”

于禁大喝一声就调转马头,想要去追。

刘晔则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文则将军稍安勿躁。”

“人死了,兵没了?我如何稍安?如何勿躁?”于禁浑身上下写满了愤怒,得亏他是于禁,自身修养不俗,若是换作其他粗鄙武将,保不齐直接就要骂娘了。

“算算时间,你这支兵怕是已经被植公子掳到樊城了?等你现在追上了,就到明日,保不齐那关羽已经中了十面埋伏,子健公子埋伏有功,还要受到曹丞相的奖赏,你那时……就是赶过去还能如何?”

“能如何?我告他曹子建!”于禁在说着气话。

“你告子健公子?呵呵,你告的赢么?”

刘晔展现出了他“大战略家”才有的明哲、洞悉的一面。

他与于禁关系不错,故而就想多劝几句。“别忘了,子健公子是曹丞相最疼爱的儿子,他还擒了关羽……如此战绩摆在那儿,你怎么告?”

“那……那就这么算了?”于禁愤愤然:“按照曹丞相留下来的部署,文远将军抵达樊城,我是要去守江夏,万一江东来犯,我还要去驰援合肥,若然江夏与合肥有个闪失,我……我……”

“放心……”刘晔劝慰道:“方才收到的消息,关羽已经下令明日一早就急行军强攻樊城,到时候他就会中了曹丞相的十面埋伏之计,势必被俘虏。”

“子健公子用你的兵,你也少不得一份战功,至于江夏……呵呵,咱们过去也就是安稳下人心,实际上……关羽何等傲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时,他一定会舍鱼而取熊掌也,因为熊掌更有价值!”

“故而……他是不可能攻江夏的!有没有你那兖州兵卒,于江夏不重要!至于合肥……那孙权何曾在枯水期主动进攻过?以前没有,现在……他江东兵早就被打破了胆,就更不会有!”

这……

听到这儿,于禁一愣。

他明明很想反驳,却发现根本反驳不了。

刘晔的这番话,说的有道理啊!

而作为曹丞相手下的重要谋士,刘晔这些年的战功,做出的战略,达成的效果,也是拿的出手,颇有说服力的。

且不说,官渡之战,作为“大发明家”的他制造霹雳车一举破了袁绍的箭楼;

后续的征战中,刘晔对天下形势的发展往往一语中的,料事如神,筹谋画策,又慧眼识人。

远的不说,就去年曹操征汉中时,与张鲁的弟弟张卫对垒。

曹军粮尽援绝……几乎要撤退,也是刘晔劝曹操不要后退。

果然……先扛不住的是张鲁那边!

可以说,张鲁投降,最大的功臣就是这位“大发明家”!

而刘晔的战略眼光,在整个曹魏,也是享誉盛名。

不夸张的说,自荀彧荀令君逝去后,刘晔已经是曹魏首屈一指的大战略家了。

“也罢,也罢……”

于禁无奈的挠头……他“唉”的一声长叹,“那现在怎么办?没有兵,我总不能单人匹马跟着你往江夏吧?”

“反正是躺赚的功劳?有何不可?”刘晔倒是爽然。

“我可丢不起那人!”于禁一摊手……

露出了一副为难状。

“哈哈哈……”刘晔笑了。“也好,那你就留在汝南,等着擒住那关云长,也等着子健公子送你的这份大功!这江夏的功劳,你不要,我就统统笑纳了。”

因为关系太好了,刘晔也适时开起了玩笑。

说话间,他勒转马头,就打算走。

可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不忘又意味深长的补上一句,“文则呀,你莫要忘了,丞相今年六十岁了?可咱们得魏世子之位尚未尘埃落定啊……子健公子他……呵呵,也罢,也罢!”

就这么一句……

刘晔点到即止,当即驾马……往江夏去了。

却是留下于禁那恍然大悟一般的目光。

这边厢,在刘晔看来,这一趟江夏之行,不过是随便转一转。

关羽既不会打江夏。

这功劳,他就算是躺着赚下了。

那边厢……一匹来自襄阳城外驿站的快马,已经驶入了关家军的军寨。

面对军寨前的拒马。

马上的男人高呼:“——急件!急件!”

——“奉丐帮洪七公他老人家之命,求见关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