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关羽亲笔写给杨仪的。
为何是杨仪?
因为他曾经做到过关羽的功曹,也是关羽将他举荐给刘备,算是关羽能信得过的人。
至于,为何交给他?
这是关羽要确保……儿子关麟的计划顺利进行。
不能让成都这边什么动静都没有,万一被曹魏的眼线发现,反倒是横生枝节。
除此之外,关羽都不知道大哥,或者三弟在听到这情报后,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他必须要平衡这两者间的关系。
又不能让成都什么动静都没有,也不能让大哥、三弟真的带兵去荆州!
所以,他要杨仪在最后,也就是大哥、三弟出征荆州前,再告诉他们。
当然,这些……信使是不知道的,杨仪也只能靠猜的。
但终究,他得知了一个事实:
——第一,二将军无恙!
——第二,这是一个阴谋!
心念于此,杨仪不由得心头感慨:
——『这阴谋连自己人都要骗过了么?』
——『天佑大汉,天佑荆州啊!』
……
……
襄阳东南二十里处,庞德军的军寨。
阴风猎猎,黄沙卷起那弩矢射的支离破碎的旗帜,在漫漫的沙石、帐篷内,无数被射死的魏军兵士露出一个个凄惨的模样。
此刻,早晨清冷光束的照射下,这些魏军将士的脸色一个个煞白……一个个阴冷不已。
血尤自从他们的身上,从一枚枚弩矢与皮肤碰触的地方不断涌出。
三万五千颗首级,遍布于这破败了的军寨中,任人采摘,这些首级,随便拿出一些,都是大功一件。
还有那到处都布满的弩矢。
当年草船借箭,十万支弓箭就能将二十条船上的草人悉数射穿,如今这是百万弩矢,足够将整个营盘,每一处全部覆盖。
这是无差别的打击,避无可避。
陆延与廖化也赶到了这里,侯音也在……作为南阳兵的统领,他自不会错过这么一场大战。
只是,方才从远处四万蹶张弩,四万弩矢齐放,只是觉得遮天蔽日……仿佛将天穹都遮盖住,敌军的状态,杀敌的数量也不过是个猜测与数字。
可直到这百万支弩矢射落,这四万弩兵走近,他们才发现,也才意识到,当这百万弩矢从天而降,当被这遮天蔽日的弩矢无差别的覆盖时,这些魏军是多么的绝望?
“若是我在南阳,还带着这支南阳军,怕是一辈子都杀不了这么多人!”
侯音感慨道。
陆延年轻,看到这一幕已经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了。
倒是廖化,自打跟随关麟起,他没少立功,此番虽然射杀的敌人够多,可这功勋,难免让他觉得有种习惯了的感觉……
尽管心头渴望着建功立业,可当真的战功摆在面前,麻木了呀!
这就是跟对人后的“麻木”啊!
他感慨道:“这是大功一件,咱们手下每个兵士,都与有荣焉哪!”
“不能这么说。”侯音仿佛从廖化这“与有荣焉”四个字中读出了几许深意,他感慨道:“这功劳可不止是咱们的?”
这……
侯音的一句话让廖化与陆延迅速的把目光投了过来。
“侯将军是何意?”
“云旗公子这是布了一个大局,从二将军中毒箭起,这个局就开始了……”
侯音郑重的分析道:“这个局包括四万枚蹶张弩的锻造,包括四万将士训练与秘密运输,包括关将军的诈死,包括一步一步的让魏军懈怠,咱们不过是完成了这最后的一击,若是将所有的功劳悉数揽在咱们的头上,那就大错特错了!”
廖化与陆延一下子懂了……
侯音的意思是让出一份功勋!把这份书写功勋的战报中,写上每一个有功之人的名字!
这是大格局啊!
反倒是廖化觉得,他的格局小了,惦记着这莫大的功劳,想要将功劳据为己有了。
当即廖化吩咐道:“即刻命人点验战果,要快,这里的功劳,记上咱们一些,却也要记上沔水山庄的黄老与刘先生,记上那些日夜赶制蹶张弩的工匠,记上公安郡的傅士仁、糜芳将军,记上他们不遗余力的提供弩矢的材料,也记上诸葛元逊,记上关家军的将士,还要记上四公子,记上二将军……这中间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都有着莫大的功劳!”
说到这儿……
廖化只感觉胸腔中激**不已,原来分享战功是这么的快乐!
“咳咳……”
轻咳一声,廖化继续吩咐:“即刻将弩矢捡回,敌军的铠甲、兵器一并收缴,然后一把火烧了这儿!按云旗公子吩咐的,分一半儿的兵士隔着汉水朝樊城方向呐喊!”
廖化说的朝樊城方向呐喊是计划中这支四万人军团的最后一步,是威慑!
听过廖化的吩咐,陆延提醒道:“廖将军,现在……难道不应该先去支援襄阳城那边么?傅士仁与糜芳将军那边似乎已经开始攻城了!”
“不用支援。”廖化摆了摆手,“首先,云旗公子并未安排我等攻城,况且,方才侯音将军说的对,无论在哪里,所有的功劳,所有的好处全部据为己有,此为取祸之道,我们就在这儿清理战场,待会儿去汉水边呐喊,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儿,若是糜芳、傅士仁将军需要我们支援,我们再去,不需要的话,这功劳,我等不该去枉抢!”
经过侯音的提醒,廖化一下子,就宛若通晓了什么是“为人处世”?
什么是“人情世故”?
江湖从来不止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啊——
恰恰原本的蜀汉阵营中,最缺乏的就是“人情世故”!
不过半个时辰……
陆延带着两万陆家军的兵士齐齐赶至汉水,他们的西侧,就是正在战火中的襄阳城。
“预备……”
陆延一声吩咐,当即两万陆家军均是深吸一口气。
“喊——”
随着陆延的声音传出,两万陆家军齐声大喊。
“鼠辈曹仁,你过来呀——”
“鼠辈曹仁,你过来呀——”
“鼠辈曹仁,你过来呀——”
一连三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嘹亮,到得最后声震瓦砾,声如洪钟,声音直抵云霄!
话说回来,曹仁?他敢过来么?
……
……
江陵城,关家军中军大帐内的关麟正对着地图发呆,忽然一阵风吹来,是陆逊揭开了帘幕,大步闯入。
“一切顺利。”陆逊显得颇为惊喜,“廖化将军正带着侯音将军清理战场,我那儿子正带兵往汉水方向朝那樊城处,按照云旗你吩咐的话,大声嘶吼!襄阳城正在攻城,战况尤为激烈,关将军这边也已经点兵完成,率两万关家军兵士急行赶往樊城!”
听到这儿,关麟问:“我爹带关家军赶赴樊城的消息派人散布出去了么?”
陆逊直接回道:“依你说的,都散布出去了。”
听到这儿,关麟点了点头。
其实,如今整个襄樊战场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朗。
其一,是庞德军三万五千兵士悉数被秦弩弩阵射杀,这对于整个襄樊战场的曹军是巨大的威慑。
其二,是襄阳城的进攻。
尽管襄阳城是军事要塞,不好攻。
可如今是奇袭,又是敌军放松戒备,放大量的守军回乡探亲,徐晃还不在!
这几乎是最好的时机了。
当然,关麟对大哥傅士仁、二哥糜芳这两位还是有信心的。
就算退一万步说,对他俩没信心,关麟对“八牛弩”与“霹雳十牛弩”还是信心十足的。
这是第一次将这等重型军械作用于与曹魏的战场。
而第一次,往往是威力最大,也是敌军对这些一无所知,毫无防备的时候。
其实,仗打到这份儿上,关麟从战略层面能够部署的地方已经很少了,现在就是看这些将军们临阵决策、部署的能力。
心念于此,关麟淡淡的说:“其实,如今曹仁、庞德、徐晃均被困在樊城,只要樊城的他们不去驰援襄阳城,襄阳城是一定能被攻下来!”
“也不尽然吧……”陆逊提出了质疑,“攻城战并不好打,故而大多数的攻城战均是采取围城的方式,比的是双方的粮草与储备,真要强行攻城的话,将军临阵的统率至关重要,可云旗部署的这糜芳与傅士仁,至少我在东吴……从未听说过他们太过傲人的战绩!”
陆逊的话已经够委婉了。
言外之意就是,这俩货,到底行不行啊?
只是,陆逊的话,成功的惹得关麟笑了,他感慨道:“战绩都是骗人的,最实在的是明晃晃的利益,是显赫的功勋——”
在关麟的经验世界里,不谈报酬,只讲奉献,那统统都是耍流氓,那手下能打的都是“理想主义者”!
那么问题来了,理想能当饭吃么?
呵呵,能当饭吃的,还是赤果果的财富与实实在在的功勋、地位、尊重!
关麟是不懂统兵作战,可他懂人性,懂马洛斯需求理论,也懂糜芳与傅士仁,他们想要的——
……
……
血色正阳布满长空,愈发染红了这座血腥弥漫的战场。
“杀呀——”
“冲上去——”
“先登破城——”
无数糜芳的部曲疯了一般的朝城楼上冲去,在“霹雳十牛弩”的掩护下,在敌军无人统筹指挥之下,在八牛弩弩矢深深的插入城墙之中,形成一个天然的梯子的时候。
已经有兵士先登上城楼。
一时间,整个城楼上充斥着喊杀之声,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都杀红了眼。
倒是因为糜芳的部曲先登上城,傅士仁那边“霹雳十牛弩”的弩矢已经减弱了几分……但是敌军的弩矢与擂木、巨石并没有减弱。
糜芳声嘶力竭的呐喊:“先登上城,先登上城——”
“凡是先登者,不论生死,悉数奖赏千金——”
一边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边是毅然决然的坚守……
战况尤为激烈……
此刻,在八牛弩阵、霹雳十牛弩阵前指挥的傅士仁焦急的看着这场攻防战,不由得心头感慨:
——『不愧是连接南北的第一要塞,哪怕被砸成了这样,哪怕将士们利用八牛弩矢轻而易举的先登上城楼,可敌军依旧还在坚守,还在反抗!』
是啊……
诚如傅士仁所想,糜芳军的攻势汹涌,可守军的守势亦是坚决,不得不说,曹操的征寡令一定程度上,让这些将士不得不死战,因为若是被俘虏了,若是做了逃兵,那媳妇就是别人的了!
死战不退,至少……还有活下去,还有守住城池的希望。
“特奶奶的……”
糜芳已经在爆出口了,这已经是他手下的兵勇第七次登上城楼,也是第七次被逼退了回来。
很难想象,如此境况,还是在敌军将军不在的情况下;
很难想象,若不是突袭,若那徐晃还在,若不是庞德军大营被弩阵彻底射杀,若不是樊城不敢来驰援,糜芳觉得……就是十个他,十个傅士仁,这城也攻不下来!
也怪不得关羽从未想过先要取襄阳再攻樊城……
襄阳的城防还是太坚固了,只要这些守军想,拖延到支援的到来,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攻上去……攻上去,占住城楼,占住城楼!”
糜芳声嘶力竭的狂喊。
后方统筹的傅士仁再也坐不住了,“嗖”的一声他拔出了佩刀:“弟兄们,随我攻城,功名利禄就在今朝——”
说话间,傅士仁带着他的部曲,宛如一股新的洪流朝襄阳城发起了全新的冲击。
攻城战往往是最惨烈的,特别是对攻城的一方!
而此刻,襄阳城楼……
“守住!”
“坚持住……”
“不能后退一步……”
“顶上,顶上……”
徐晃的副将拼命的在指挥,为了让将士们心头有希望,他不住的呐喊着为将士们打气,“魏军从来不会放弃战友,坚持住,樊城的支援很快就到,徐晃将军不会放弃我们,天人将军也不会放弃我们,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诚如这副将拼命的呐喊……
徐晃素来军纪严明,爱兵如子,他的手下是信服他的,也是愿意为他拼命的。
大家的心里都怀揣着一个想法,那就是徐晃将军一定会回来……然后一举翻转这个岌岌可危的局面。
还有曹仁,那更是曹营里的“天人将军”,当年牛金被围,曹仁本已突围,再度突入其中将牛金救出,杀得东吴兵丢盔弃甲,这样的“天人将军”怎么会放弃他们呢?
尽管荆州军投放出了数不尽的全新军械,用了无比凌厉的攻城之法,但……整个襄阳守军上上下下都有希望,而希望这东西只要存在,那士气就不会垮,战线也不会垮!
从九天俯瞰……
绿色与黑色正在交融,碰撞,战火燃烧,无数人撕心裂肺的怒吼。
战戟与战刀碰撞,短刀与盾甲交错,璀璨到极致的火花在这片苍穹下剧烈碰撞,火花熄灭之际……数不尽的兵士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可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永远有递补上来的兵勇,这刺刀见红的战况愈发的惨烈!
傅士仁已经赶到了糜芳指挥攻城的位置。
“附近就有三弟安排的四万兵,要不要让他们支援?”傅士仁朝着糜芳大喊。
糜芳本能的摇头,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抬高声调:“支援个毛毛虫啊,若是他们来了?那这襄阳城还是咱们兄弟三个的么?”
这……
傅士仁闻言一怔。
就在这时,糜芳挺起胸脯,他深深的凝视了傅士仁一眼,“大哥到这儿了,那就无需我再指挥调度……”
说到这儿,糜芳提起大刀:“弟兄们,都看好了,我糜芳就冲在最前,这一次登上城楼若有一个先被砍下去的,那就是我糜芳……想特娘的住大房子的,搂几个婆娘的,都跟着老子,拼了——”
随着糜芳的声音,随着糜芳一马当先的向前,无数兵士被感染,原本因为相持而低落的士气刹那间又一跃至顶点。
“赖刮子……”
糜芳大吼一声,直接登上那八牛弩矢,一支箭矢从他的耳边划过,虽未命中,却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糜芳脚步一顿,他深吸一口气,气聚丹田,大声咆哮:“小逼样滴,卵内个巴吊……尼嫩娘!”
突然听着,这徐州骂人的话也莫名带劲儿起来了!
有那么一刻,竟是比山西话还要渗人几分——
……
……
樊城城楼,曹仁、徐晃、庞德、赵俨……他们齐聚城头,眺望着荆江对面的襄阳城。
之前,战意十足的庞德此刻宛若蔫了的黄瓜一样,只是凝眉怒瞪,可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赵俨揣着下巴,看着襄阳城的攻防,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徐晃则不住的垂头丧气直跺脚……
他拱手向曹仁第十七次请命,“天人将军哪,你是曹营里的天人将军哪,如今襄阳城危在旦夕,数以万计的将士顶着敌军的投石、弩矢……还在奋力坚守,我等……我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么?”
恰恰在徐晃言出这番话时。
遥遥远方,那荆江对岸
“鼠辈曹仁,你过来啊——”
数以万计兵士齐声的激昂呐喊再度传来,这让原本就愁眉不展的曹仁眉宇更加的凝重。
这已经是那关麟摆明了……
就在外围埋伏着,等他曹仁出城落入陷阱。
其实……若是放在平时,凭着曹仁“天人将军”的名声,凭着他的性子,哪怕是明知有埋伏,他也一定会去救的。
可现在……三万五千兵马,几乎在一个时辰内泯灭,无一生还!
这个阵亡的数字,这个阵亡的时间,让曹仁无法不忘这边去猜想,到底……到底那荆州军,到底那关麟是用了什么法子?
他不是不去救,而是不敢去救啊!
——樊城里的兵……可不比城外庞德的兵多一条命!
“天人将军……”徐晃“啪嗒”一声直接跪在地上,他脑袋重重的砸在地板上,他宛若受到了巨大的委屈。
要知道,上一次受到如此委屈,还是在巴蜀,还是他的亲兵先登上城楼后,曹操却突然下令鸣金收兵!
那一战死了他数不尽的兄弟。
而这一次……这一次……
徐晃已经声泪俱下,额头上都磕出了血:“子孝将军,你只要给我五千骑,我……我独自一人去救襄阳即可……我独自一人去救即可,那边的弟兄们已经守了一个上午,他们……他们在等我,在等我们的支援啊!”
因为徐晃的话,赵俨的心情也有些松动,他提议道:“不如,就给徐将军五千骑,无襄阳……樊城可就彻底暴露在荆州的兵戈之下,襄樊战场很难再守住了,这襄阳城……大魏丢不起啊!”
也是因为赵俨的话,曹仁深深的呼出口气,迟疑再三,他还是打算冒这次陷。
“给公明将军点五千骑兵,去救援襄阳!”
随着曹仁的话,徐晃立刻领兵出城……
可城门方开,五千骑方才涌出。
“报——报——”
一名斥候迅速的赶来禀报曹仁:“樊城外……樊城外发现了荆州兵,为首的是……是……”
“是谁?”曹仁急问。
“是关羽——”
随着伺候的话,曹仁下意识的还没反应过来,可随着“关羽”这两个字涌于他的脑门,他下意识的双腿一个踉跄。
他惊呼……“关羽……关羽没死?关羽是诈我?”
赵俨则连忙反应过来,“如此,那公明将军岂不是……”
不等赵俨把话说完,曹仁大声咆哮:“鸣金,鸣金……立刻让徐晃与五千骑退回来……”
就在这时,一名守城的兵士指着城楼之下。
“上将军快看……”
顺着他的声音,曹仁望向城楼之下,却见曜日之下,血红色的赤兔马,碧绿色的青龙刀,还有那一身绿袍、绿帽……衣袂飘飘的男人,他带着关家军正出现在城楼下,正与徐晃迎面撞上。
这男人……却不是关羽,还能有谁?
只听得此刻城楼下的关羽勒马急停,青龙刀指着面前的徐晃。
那如洪钟般铿锵有力,又厚重深沉的声音传出。
“关某在此,公明受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