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城迁往洛阳的官道上。

浩浩****的北迁大军之中,有一处三十余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格外的引人瞩目,十八驾马车按照礼法与排序,井然有序的排列着,行驶者。

这些拉着马车的马儿也被称之为“玉虬、素虬、龙、骏駮、白虎、先景”,每个名字的马儿有六匹……各个彰显尊贵。

这是唯有天子出行时,才会拥有的仪仗,彰显出的是汉天子的高高在上与神圣不可侵犯。

不得不说,尽管……在曹操这里,汉天子难逃傀儡的命运,但一切汉家天子该拥有的礼法、规矩,曹操从不曾懈怠半分。

“啾啾……啾啾——”

此刻,当中最奢华的一处马车内,天子刘协坐在其中,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龙案,案牍上没有笔墨纸砚,唯有一只金色的雀儿。

雀儿外形美丽,羽毛华贵,吃的也是上好的口粮,但……唯有一点,这雀儿是被锁在牢笼里,哪怕这牢笼也是金边镶嵌,也显得华贵异常,但……这依旧无法遮掩他,永远失去的自由。

“啾啾……啾啾——”

这金色的雀儿似乎因为吃饱而欢快的歌唱,但这悦耳的鸣啼在刘协听来却是万般苦涩、万般讽刺、万般嘲弄……

“朕与你一样,从生下来就注定待在这笼中,任凭羽毛再高贵?却也难逃成为别人傀儡的命运……区别在于,朕意识到了这点,反抗过、挣扎过……可你,呵呵……就一辈子甘心如此,话说回来,或许你是对的……反正就没有得到过自由……何必去追逐?去向往呢?”

刘协的声音不大,可一句话中,表情却是格外的复杂,当然……最终所有的表情皆归于苦涩。

也是无人能聆听这位天子的倾诉了,他竟在向一只鸟儿在诉说,“有些时候,朕……朕觉得,朕从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朕听宫里的老人说,朕的母亲王美人也是名门之后,但时运不济……偏生那时执掌后宫的是何皇后那个毒妇!”

“朕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时,这何皇后就逼迫母亲喝下了无数碗堕胎药,可偏偏,朕在这么多的药力作用下还是活下来了……然后,何皇后愤怒之下,便一杯毒酒毒死了朕的母亲……朕也从此养在了董太后的膝下!”

“后来……父皇有意让朕继承大统,更将遗诏交给了西门八校尉之首的蹇硕……可惜的是,大将军何进掌权,何皇后又与十常侍密谋……加害了蹇硕,扶朕那不成器的兄长刘辩继位……朕那时就觉得,一切都算了吧,当个陈留王也挺好……至少,朕是自由的啊!唯有朕的祖母董太后在临死前告诉朕,一切都还没有定数,一切都才刚开始。”

说到这儿,刘协的眼神中多出了几许落寞。

“果然,好景不长……十常侍与何进因为权利的争夺厮杀于皇宫,整个洛阳大乱,董卓入京,把持朝纲……董卓又因为与董太后有亲的缘故,将刘辩废除,立朕为皇帝……从而引发了朝局的震动……引发了十八路诸侯讨董……”

“之后,便是董卓兵败,朕被挟持着往长安,再然后是董卓被杀,朕被李傕、郭汜争来争去,他们争的是权利,可谁在乎过朕?在乎过朕那段时间饥肠辘辘,朝不保夕的感受……得亏之后在张杨、杨奉、董承等几番势力的斡旋下……朕又重新踏上了南归的路,那时候……百官、朕……一路上风餐露宿,朕记得吃的最好的一顿是一个馊了的面饼,朕剥去那绿色的一层,一口咀嚼……那味道别提多美味了!”

“最后……最后朕就落到这曹操的手里,曹操礼敬于朕……朕以为找到了忠臣义士,可不曾想,这曹操竟是装的,他只是想利用朕……帮助他占据礼法、大义上的上风,然后将一个个对手铲除……呵呵,朕总是那么容易相信人!朕总是被人利用了许久后才后知后觉,朕相信过董卓、李傕、郭汜,相信过杨奉、张杨、韩暹……也相信过曹操,可到最后,他们一个个都不装了,他们都是在利用朕……利用朕这皇帝的身份,利用朕这大汉天子之名……去替他们铲平道路罢了!”

说到这儿,刘协的眼眶中已经饱含着泪意……

他的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言语间带着更多落寞与悲鸣,“朕……朕是不是从一出生起就……就注定这一生的悲剧,朕是不是……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是啊……

刘协从娘胎里就跟堕胎药斗;

小时候跟“辩少无威仪,不配为人主”的兄长刘辩争夺皇位;

长大一点……就卷入何皇后与董太后的两宫之争,卷入外戚与宦官的厮杀;

然后……成了董卓祸乱下扶持而起的傀儡,成为了李傕、郭汜争抢的筹码,成为了曹操把玩的一个玩具。

如果说三国中,有一个人是最惨的,那无疑……唯有刘协,他的人生经历,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说到最后,刘协的泪水再也遏制不住,宛若那断了线的珠链般,“啪嗒”、“啪嗒”的就往外涌……

“朕苦啊,朕……朕这半生好苦啊,董美人……伏皇后,你们……你们都跟错人了——”

一边努力隐忍着哭泣,刘协一边轻声的感叹,仿佛……哪怕是这感叹声,他都不敢抬得太高,生怕曹操的人听到。

最后,刘协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提起了那镶着金边的鸟笼,然后打开了笼子的大门,里面金色的雀儿先是吓了一跳……

可最终确保没有危险后,这雀儿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走向这笼子外面,满心好奇……

“走吧……走吧……”

“飞吧,飞吧……”

刘协继续张口:“朕知道当傀儡,被人囚禁在这笼子的滋味儿,朕如何又要让你与朕一样……一生被囚禁在这金色的牢笼里呢?去吧……去吧,朕还你自由……自由……”

刘协将这金色的雀儿捧在手心,然后经由窗子放飞了出去。

雀儿仿佛第一次领略到这世界的广大,一时间迅速的扑棱着翅膀,想要翱翔于天际……

但最终,长久时间关押于牢笼之中,仿佛让它早已失去了飞行的天赋,它重重的摔在地上,然后被后面的马蹄踩踏,很快……沦为了一摊软泥!

“这……”

刘协的心头咯噔一响。

他万万没有想到,哪怕这金色的雀儿离开了这牢笼,自以为能自由自在的翱翔于天际,可外面的世界……或许远比这笼更残忍!

“呵呵……呵呵呵呵……”

这下,刘协不由得苦笑,笑声凄惨、落寞至极。

就在这时……“嘎吱”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刘协感觉听到了什么,是一道很清脆的声音,可四下去看,哪里有什么动静?

这硕大的马车车厢内唯独他一个……

再仔细去找,是那“笼”……是这鸟笼的门上有一个卷起的字条,因为打开这鸟笼,字条才落了下去。

这下,刘协本能的一惊,他先是左右环视,乃至余光瞟向马车车窗外,确保没有人注意后,这才从笼中取出了这字条。

随着他缓缓的展开字条……一行小字跃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荆州来信?”

刘协惊愕张口,可这话还没说完,他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继而,一双眼眸紧紧的凝于那字条上,“是……是那关家四郎?他……他要帮我?”

刘协的这一道声音极轻极细,乃至于还带着许多不可思议……

但……无疑,这一条字条,是他在这‘寂暗’的世界里唯一能寻觅到的色彩了,无论如何,他……他都会深深的抓住。

而随着刘协的眼眸向下,他看到了这字条上一些熟悉的名字,这是关麟留给他的,值得信赖的人。

比如……太医令吉平,及其子太医署的吉邈、吉穆;

比如……少府耿纪、丞相司直韦晃;

再比如……相国府西曹掾魏讽!

前面的几个,刘协并不陌生,至于这魏讽……刘协回忆起来,他不就是长乐卫尉陈祎举荐的名士、贤才么?

如果是陈祎举荐的,也怪不得……那关家四郎在这份可靠者名单上会有他的名字。

等等……

想到这儿的刘协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自言自语的问:“有魏讽?为何没有陈祎?难道……长乐卫尉陈祎……他不值得信赖么?”

是啊……从刘协的视角来看,执掌御林军,保护天子周全的陈祎……是他的心腹之人,无疑更值得信赖啊!

只是,刘协哪里知道。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在两年后的那次谋袭魏都邺城的叛乱里,就是因为这陈祎向太子曹丕告密,导致最终魏讽被杀,连坐死者数千人!

也导致最有机会对曹魏的大本营釜底抽薪的一次机会彻底失败。

诚然,关麟与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交情,诸葛恪也没有机会与他们联络,但有一点……史书绝不会说谎——

忠义之士与背弃之人,那一个个赫赫然的名字,在关麟的经验世界里,一早就被打上了对应的标签!

……

魏讽与陈祎的马队在整个队伍的最末端。

按理说,陈祎是长乐卫尉,保护天子的周全他责无旁贷。

但……如今非常时期,护卫天子的是虎贲军的兵士,别说是御林军,就是陈祎这个长乐卫尉也无法靠近天子一步。

很显然,曹操可以接受失了许都城,但……他与大魏均是无法承受失去天子的后果,这是曹操与大魏最后的底牌了。

一旦失了天子,那大魏将瞬间变为整个天下的“叛逆”所在,人人得而诛之……到时候无论是外部的征讨,还是内部的叛乱,都不是曹操可以承受的。

故而,天子的周围重兵防护,就连曹操嫁给天子的三个女儿都不许靠近那马车。

天子的马车中唯有刘协与那笼中的鸟儿。

“曹操这是有些过分了吧?”

陈祎忍不住小声抱怨一声……当然,这声音因为他发出的无比细微,唯有他与魏讽两人听到。

魏讽吁出口气,“再忍忍,到洛阳城一切都会有转机。”

“这是为何?”陈祎连忙问。

魏讽回答道:“咱们这位陛下是有雄心的,这些年来……利用董承也好,伏完也罢,或是衣带诏,或是血书……他屡次三番的反抗过曹操,但最终……功亏一篑!诚然,这有曹操的势力太过庞大的缘故,可还有一点,是因为许都……是因为那里的百姓与氏族更忠诚于曹操,大魏在许都可谓是根深蒂固啊!”

说到这儿,魏讽的眼眸抬起,朝北望去,继续开口:“可洛阳不同,洛阳是大汉二百多年的帝都之所,那里就算遭遇过大的劫难,可只要留下的百姓、氏族……他们的脑海中依旧更认同于汉,也愿意让汉王朝延续……况且,那里的校事府、虎贲军初来乍到,亦无法做到如许都这边暗网密布……这对我们而言是机会!”

说到最后这句话时,魏讽的眼睛里多出了许多坚定。

就像是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陈祎则好似听出了点什么,脑袋往魏讽这边一探,“你不会已经提前部署了什么吧?”

“呵呵……”魏讽笑了,笑的有些神秘……“我原本以为,要在如此强大的大魏中寻觅到一个一击必杀,釜底抽薪的机会可能要等上两到三年……可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了……”

说到这儿,魏讽顿了下,声音进一步压低:“我已经在洛阳埋伏了一支死士,擒贼擒王,只要杀了曹操,朝局必乱……到时候,我等便能趁乱将天子救出……”

这……

魏讽的话委实让陈祎吓了一跳,“你是说……死……死士?”

陈祎像是因为“死士”二字受到了极大的惊讶,可……魏讽那下半句话的惊讶,又不亚于死士!

“即便……即便你把天子救出?你……你能救到哪呢?”

“荆州!或者说是……许昌!”魏讽不假思索。

只不过,这一句又一次震慑到了陈祎……陈祎连忙问:“你……你已经与荆州联络上了?”

“算是吧……”魏讽吧唧了下嘴巴,“或者准确的说,是荆州主动与我联系上了……虽只是寥寥几个字,只是一封字条,甚至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在何方?但……这却足以加重我的信心,釜底抽薪……救出天子,你、我便立下这大汉最大的那封功勋了!且不说此生富贵,单单你、我之事迹也将流芳万世,为后世所敬仰——”

魏讽是文人,是名士,对名声的看重甚至要高于生死,高于身家性命。

魏讽的话也让陈祎震慑在原地,他瞠目结舌,他张开嘴巴,却因为紧张与激动……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陈兄,你会帮我的,对么?”魏讽接下来的话,算是将陈祎从九霄云外拉回。

他喃喃回道:“自……自然……自然!”

只不过,陈祎这话……多少带着些许怯弱。

这种事儿又不是过家家,平素里在天子面前表决心容易,可真的要孤注一掷、破釜沉舟,那需要的勇气与胆力就不是说说而已了!

就在魏讽与陈祎议论之际。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彻而起,有虎贲军朝曹操所在的马车方向高喊道:“东吴使者求见——”

——『东吴使者?』

无论是魏讽还是陈祎,下意识的心头吟出这四个字。

因为,曹魏突袭淮南,偷袭东吴……乃至于原本默契的双方突然撕破脸的消息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故而,魏讽与陈祎对这个时候东吴使者的来访还是有些疑惑的。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魏讽小声嘀咕道。

陈祎则吧唧了下嘴巴,思绪从方才的震惊、震撼中收回,他轻声道:“或许……是这次,大王打疼了他东吴吧?又或者是……”

不等陈祎开口……

魏讽突然想起了什么,“是曹丕……二公子曹丕还在东吴——”

刹那间,魏讽忽的就想起了曹丕的处境。

如今的时局,这位二公子……是深处龙潭虎穴之中,随时都有陨亡的风险!

……

……

关麟终于结束了与曹操在“襄樊”至“许都”间的一切博弈。

傅士仁、侯音、麋路、朱灵、朱术的兵马行至许都城下时,这里城门洞开……

城楼上,百姓早已自发的卸下了“魏”字大旗,取而代之的是硕大的“关”字大旗,仿佛……这座城池内的每一个人都无比清楚。

让这座城池,让这座帝都一夜间变幻大王旗帜的是来自荆州的那一对关家父子。

因为热气球在天穹中窥探,故而,傅士仁并不担心埋伏,直接带兵入城……

侯音、麋路、朱灵父子紧紧的跟在后面……

特别是朱灵父子,又一次来到了许都,这让他俩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同样的,还有一种更强烈、更异样的感觉。

因缘际会也罢……

机缘巧合也罢,他们虽被迫投降,但这投降……保不齐,还真投对了,这一切都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城门口,氏家自发的组织其门客……悉数列队在门前,迎接着荆州的兵勇,百姓们也是围观如堵。

荆州的大军进入城内,傅士仁行在最前,他高坐在马上……像是一个英雄般大笑着朝众人招手。

他自信满满,脸上凹显出的是无限的享受……他该享受这一切,当初关羽久攻不下的襄阳城,就是他攻下来,骑着高头大马第一个入城的。

现在的许都城,也是他第一个入城的……他见证了荆州,或者说是在关麟谋划下的荆州,一步步的走向辉煌……

这是一条辉煌之路——

当然,他没有忘记关麟的嘱托,进入城后,当即朝着百姓大声喊道:“我三弟云旗在我入城之前就屡次三番的交代,说是逆魏无道,刑罚残酷,把诸位都害惨了,如今……我大军初入城池,诸事繁杂……权且就先效仿高祖,与诸位定下约定,不论是谁,都要遵守三条法律——杀人者要处死,伤人者要抵罪,盗窃者也要判罪!除此之外,逆魏繁律苛法均可全部废除!各级官吏都各自按原任职务坚守岗位,执行公务,一切异议等到我三弟云旗入城后,再行计议!”

约法三章……

没错,傅士仁效仿的便是汉高祖的约法三章。

曹操尊崇的是乱世用重典,大魏奉行的也是严格的律法,故而……难免对百姓苛待,关麟便派人告诉傅士仁……入城后,在律法上要与逆魏截然相反,以仁为本——

果然……

傅士仁的话,引起了百姓们的欢呼与拥戴。

整个许都城的百姓纷纷送上牛羊酒食慰问荆州的军队将士,傅士仁依旧是按照关麟的提议,一一回绝。

“我三弟云旗特地交代过,荆州的粮食很多,士兵们并没有挨饿,我们不能再给父老乡亲们添麻烦,让大家破费财物了……”

“除此之外,若是乡亲父老们谁有在逆魏冤枉的案子,受到的委屈,被那些逆魏宗室侵占的土地,拿着你们的证据、字据也一并报于官府……咱们是刘皇叔的兵将,刘皇叔惟贤惟德,以人为本……咱们不会让任何一个乡亲父老吃亏——”

说着话,傅士仁大声吩咐,“来,让那官府门前的鸣冤鼓响起来——”

这……

随着傅士仁的话,许都城的百姓们一阵感念万千。

有的竟然一边泪洒,一边欢喜的呼喊:“如果刘皇叔的人早点来许都……如果颍川荀氏是支持的刘皇叔,那……那荀令君一门……何至于……何至于……”

一切的欢呼声仿佛都会因为这句话戛然而止。

所有许都人的百姓像是刹那间神色都变得暗淡了,落寞了——

傅士仁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看百姓们的表情,多半……与这些百姓最终选择能留下来有着什么牵扯。

……

……

平鲁城门前。

徐晃与他的三万兵……不,准确的说,抛去饿死的、病死的、逃跑的,徐晃手下只剩下不到两万的兵勇。

此刻的平鲁城大门敞开,徐晃与他的兵士没有任何铠甲、兵器,一步步的走向……那原本繁茂,如今却被大火烧成灰烬的树林。

而在那灰烬之处,还有一支兵马,甲胄森严,装备精良,特别是那一架架连弩与偏厢车组成的‘步车’协同的军团,凛然伫立……让人望而生畏,特别是战车上的兵勇,他们居高临下,宛若俯瞰着眼前的一切宵小。

“踏踏——”

伴随着徐晃的兵勇走到那灰烬之中,徐晃伸手示意,让所有兵卒停下脚步,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尽量做出一副上将军才有的姿态,然后迈着厚重的步子朝敌人那甲胄森严的军团处走去。

“云旗公子,他便是徐晃——”

陆逊提醒身旁坐在战车上的关麟。

除了陆逊外,关麟身旁还站着士武、甘宁、凌统三人,听到对方是徐晃,这三人均警惕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关麟却是不以为意,他抬起头,缓缓的站起身,伸出手遮住阳光,眯着眼去观察着正踏步向他走来的这个逆魏五子良将。

“踏……踏……”

伴随着低沉的步子,徐晃已经走到了关麟的战车前,不等关麟张口,徐晃在观察过眼前诸人后,目光锁向关麟,“你便是关家四郎吧?”

被对方认出,关麟并不意外,咧嘴笑了笑。

“徐将军,幸会——”

“你赢了,襄樊战场你赢了,许都城你也赢了……”徐晃说着话时,神色间带着几许落寞,像是哪怕事实如此,他依旧无法接受这个溃败……乃至于大魏割地、被胁迫的事实。

“徐将军这话说的不错,是我赢了……”关麟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朝向徐晃,“只是,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赢,也不会是逆魏最后一次输,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

胜利者总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放狠话……

相反,失败者……就连反驳的资格也没有。

“关四,你很厉害——”徐晃抬起头,迎上关麟那烈日般的目光,“我征战沙场也几十年了,从没有碰到过你这样的对手,你爹厉害的地方是勇武与他统略,而你厉害的地方是谋略与心智,甚至一定程度上,你比你爹厉害,你让我很沮丧,想必也让大王很沮丧,让大魏很沮丧,但同样的,沮丧过后,你也让我很兴奋,想必大王有你这样一个对手也会无比兴奋!”

“哈哈……”徐晃这番由衷的话惹得关麟笑出声来,笑声落下,关麟说:“希望你们能一直兴奋下去吧……至少这样证明,你们还活着……”

说到这儿,关麟一扬手,似乎并不打算与徐晃细谈……当即大声吩咐:“放人——”

没错,这次关麟特地来平鲁城,就是放徐晃与他的这些兵勇回去的,关羽一诺千金……关麟也不会在这等事儿失信于天下。

再加上,他对徐晃……多少还是有些想法的!

徐晃既当初能叛杨奉,那就证明,他绝不是一个愚忠、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这样的人总会有办法能引导着他“弃暗投明”!

当然,不是现在!

“多谢,告辞——”

徐晃郑重的朝关麟一拱手,然后转过身,大踏步的走回了军中……

整个魏军将士,一个个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是被这炼狱火海给吓傻了,还是无法接受樊城焚毁,许都易主这样的事实……

“各自领了盘缠,走了……”

徐晃吩咐一声,其实……何止是魏军兵士,就连徐晃的喊话也显得有气无力。

荆州军已经提前将沿途的盘缠准备就绪,除了马匹与军械、兵器、铠甲无法归还魏军外,沿途的水粮,还是有保障的,准备的很充分。

“唉……”

有亲卫替徐晃也领了水粮,徐晃托着那仿佛灌铅似的双腿,最后扭过头再度回望了眼这平鲁城,这座让他永生无法忘却的城池,也永生无法忘却的……他的命就犹如蝼蚁一般被人给捏在手里的感觉!

“走吧……”

终于,徐晃第一个转身,他走在最前……一干魏军兵士也紧紧跟向他。

路线是关麟提供的,说是沿途不会有人阻拦,还有湖泊可以补充水……这本是来自关麟的好意,可莫名的……此刻在徐晃的心头就像是莫大的讽刺。

哪曾想……

就在这支落魄的魏军要北归之时,忽的,将近五千人的队伍几乎是同时转身,他们齐齐朝关麟这边冲了过来。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凌统与甘宁、士武迅速的拔出武器,一干荆州兵士也第一时间架起了连弩,随时就要扣动扳机。

乃至于徐晃都吓了一跳……

他以为这些兵士是不堪受辱,要与关麟拼命……

但……这种拼命?有意义么?

“你们,回来——”

徐晃焦急的声音响彻而起……

仿佛局势一下子就变得一触即发,倒是唯独关麟,他是最冷静的那个。

——『他们没有武器,不会是突袭?』

判断出这一条,关麟连忙吩咐,“都放下武器,莫要伤了他们——”

就在凌统、甘宁、士武疑惑之际,只听得“啪嗒”、“啪嗒”的声音良久不觉……

这些兵士齐刷刷的跪了,为首的高呼,“我等……我等愿弃暗投明,投诚于关四公子,求……关四公子收留我们哪……”

唔……原来是投诚!

这一幕的出现,让徐晃的心情从担忧一夕间变为扼腕痛惜,变为深刻的悲痛,变为了更无法接受的耻辱。

又……又一支军团离他而去,还是在他面前,这样惶惶然的离他而去……

不……这并非离他而去,而是背弃大魏!

这……

这……

一时间,徐晃只觉得心头如绞肉般疼痛,难以自己。

关麟却是在士武、甘宁、凌统的护卫下,走到这些兵士的面前,他亲手扶起了为首的那兵士。

那兵士哭着对关麟说,“我们这些人本就没什么亲人,没什么牵挂,可我们不想死,不想……为了那魏王……这般毫无意义的死去——”

说这话,这些兵士中许多人都哭了……

是啊,一年来,自打关麟一鸣惊人起,曹魏死了多少人?

数的过来么?

单单他“关四”这个名字,就是巨大的威慑,一个让人绝不愿意引为敌人的威慑。

“不会再有人死了,一切都会好的。”

关麟一边拍着这兵士的肩膀安慰他,一边朝着徐晃喊道:“徐将军,这你都看到了,并非我不守约定不放人,而是他们自愿归降,这些……还望徐将军向那曹操解释一番,免得说我不讲诚信!”

呼……

在一口沉重的呼吸中,徐晃一声冷哼,然后转过头,愤怒的咆哮,“看什么看?走了,走了?怎么你们也想留下了——”

他只能把心头的悲愤悉数发泄在身旁的这些兵士身上。

是啊,徐晃如何不悲愤呢?

带了三万兵来守这平鲁城,本是为了引水倒灌,淹了整个襄樊……

然后将关羽、关麟,将关家军,将荆州兵变为水中鱼鳖,任人宰割……

可最终,没有引水倒灌,也没有任何一场战争,乃至于他徐晃的兵都没有见过什么叫战场!

哪怕是这样,他的三万兵……目前留下的已然不足一半了。

可悲啊,这仗打的简直可悲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