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也听到了魏宫中的喊杀声。

他踏步走出宫阙,朝着许褚问道:“怎么?有贼人打到这里了么?”

要知道,自打他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来,这几年汉庭没少给他惹事。

最凶险的一次是董承埋伏在许都城“月平台”至皇宫含章殿必经之路的那条百米的永巷。

这条巷子在许都城汉宫……意味着由外宫进入内宫,也是这条巷子中,黄风骤起,杀机泄露,着火的箭凌空而来,火柴投下,火箭如雨。

那一次,曹操有备而来,他身着的是“火浣之布”。

《列子》中曾有记载,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火浣之布,该布非但不会起火,遇火后反而更加干净洁白,故而命名为火浣布。

也正是这“火浣布”的装配,使得曹操击败了董承,平息了赫赫有名的“衣带诏”一案。

此时此刻,曹操身上的王袍依旧是“火浣布”所制,可敌人……却已不像是“董承”那次,出现在明面上。

暗地里的敌人才更加的凶险,至少在曹操看来,是这样。

“大王……”许褚如实将魏宫的情况禀明,“一群白衣刺客突然出现在了魏宫中,他们假扮校事府中人对外围的虎贲兵士发动奇袭,如今……已经纷纷朝太极殿攻来了!”

说到这儿,许褚神色凝重的拱手,“大王千金之躯,不可在此险地,由末将先送大王离开这魏宫……”

许褚的话,使得曹操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但凝重是一方面,他那虎目中的霸道之色依旧未减,“仲康?依你的意思,是不是还要护送孤离开这洛阳?”

“大王……”许褚连忙道:“如今北邙山工房遭逢大火,洛阳城内也是四处大火、一片混乱,就连……就连魏宫中也是如此这般……大王……洛阳城已经不安全了,当务之急……要撤离此间。”

“哼……”

面对许褚那紧迫的话语,曹操一声冷哼,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觉得……这次的叛乱会威胁到他,会威胁到大魏,“一群宵小?也想逼迫孤离开洛阳、离开这魏宫么?哼,孤不走,取孤的倚天剑来,孤要亲自去碾杀这群砸碎——”

曹操的声调一如既往的雄浑,俨然……将那发痛的头颅在冷水中浸泡过后,短暂摒除痛感,他依旧是那个中原与北方的王,是整个大魏的军魂所在。

只是……

这事关他曹操的安危,他纵是敢冒险,可许褚哪里敢冒险?

当即,许褚直接吩咐,“大王已经下令即刻撤出魏宫,撤出洛阳城……尔等还不护送大王撤离?”

这与曹操截然不同的命令直接使得一干虎贲兵士都懵了。

他们彼此互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听谁的?

许褚的咆哮声再度吟出,这次的声调比方才那次又大了一倍,“若是大王有个闪失?便是诛杀尔等九族?又能谢罪么?所有虎贲兵士,听我许褚的,护送大王撤离,一切罪过,由我许褚一人承担!”

“喏……”

一干虎贲兵士连忙回应,然后也不顾曹操的反抗,强行拥簇着曹操就向外撤离。

“许褚,许褚……你竟是替孤在做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曹操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超过百名虎贲兵士已经强行推着他撤离……

呼……

许褚听着这魏宫中的喊杀声,神色更添凝重,他顾不得曹操的责骂,当即迈开沉重的步子,步履如风,追上了虎贲军……

往魏宫北门方向撤离,那里距离洛河更近,可以走水路离开这是非之地。

很难想象,一贯以“有勇无谋”著称的许褚,在这……关乎曹操生死安危的时刻竟是做出了最冷静的判断。

只是……

从太极宫通往魏宫北宫门,绕不开的是那一条两百米长的永巷,永巷两侧有数丈巍峨的宫墙,曹操一众人转过回廊……行至其中,却正好与第一批赶往太极殿的白衣死士遇见。

白衣死士杀手出身,反应极快……连忙抽出连弩。

只听得“嗖嗖嗖嗖”一轮弩矢凌空而来……杀机泄露。

“大王小心……”

有虎贲军士连忙呼喊……

紧随而至的是“啊”的一连串的惨叫,最前面一批……包括方才呼喊“大王小心”的那个虎贲兵已经倒地,衣甲……被数十枚弩矢射穿。

曹操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单单看敌人那满满的装备,显然,敌人是有备而来。

的确……

为了这一天,这些白衣校尉早已预演过无数次,模拟过各种各样的情形。

一轮弩矢射出,他们迅速的将身上的火石、火油罐子前抛,一枚枚火矢同时射出,那些晒洒在巷子内的火石、火油罐子立刻燃起,整个巷子变成了一片火海。

许褚第一时间脱下衣甲,将斗篷挥舞的如同一面巨大的盾牌,帮着曹操躲**开了身边的火焰与火箭……

一干虎贲兵士则有些懵了神儿,面对这般情形,不知该做些什么。

这时,第二轮连弩再度袭来。

许褚大喝一声,“列盾……”

顿时,虎贲兵士仿佛条件反射似的,盾甲兵向前,短刀兵退后,愣是在这火海中建立起了一座钢铁防线。

“啊……”

依旧有兵士被弩矢射中倒地不起,这一刻,哪怕是曹操……也露出了慌乱的神色,他意识到,这一次的叛乱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凶险万分,因为……以往每一次他都有所准备,而这一次……他竟是毫无察觉。

那些白衣死士的面容则是在大火中狰狞扭曲,他们一边射出连弩,一边大喊:“射,射死这曹贼!烧死这曹贼!”

反观虎贲兵士这边,有兵士询问许褚。

“将军?前方有弩矢、大火?我们如何护送大王突围?”

许褚也感受到了那灼热的火焰,还有那密不透风的弩矢,他看了曹操一眼,然后心一横,一咬牙,“把匕首都给我……”

当即,就近的虎贲兵士纷纷将匕首悉数交给了许褚。

要知道,虎贲军各个膀大腰圆,他们力气大,每人都会携带超过三把武器,或是盾、刀、匕首,或是双刀加匕首……

倒是此刻的许褚,一下子收揽了手下弟兄们三十余把匕首,将它们悉数夹在胳膊处,继而他大吼一声。

“向前抛刀——”

这一句脱口,所有盾牌后的虎贲兵士悉数将手中的佩刀向前方,向那大火中猛抛过去。

数以百计的佩刀在这狭小的空间,密密麻麻宛若暴雨梨花一般……直掷向那些手持连弩的死士。

登时,便是“啊……”的一连串的哀嚎与惨叫。

前排的几名白衣死士已然中刀殒命。

几乎与此同时,许褚从盾牌后闪出,身形魁梧、膀大腰圆的他,这一刻竟是步履如风……直接穿越火海朝敌人的弩阵中冲了过去。

火焰中,依稀能看到他的身影……

二十步、十步……他距离敌人的步伐越来越近了。

而这一幕,也让曹操恍然想到了昔日里……他另一名心爱的虎将:

古之恶来——典韦!

那还是兴平元年,曹操与吕布在濮阳作战,曹操夜袭濮阳被困城中,是典韦……突进挡敌。

吕布军弓弩乱发,矢箭如雨,典韦尽然无视,向随从说:“贼军来到十步之内,便告诉我。”

然后,十步、五步……他手执十余支小戟,大呼而起,以戟掷敌,所投者无不应手而倒,愣生生的以自己的勇力与胆气为曹操杀出一条血路。

这些年……典韦是战死了,可他最光荣的时刻永远存在!

许褚纵是再英勇,却好似始终在典韦的影子中一般。

譬如此时,恍然间,曹操以为……那个扑向大火,那个冲向敌人弩阵的便是古之恶来——典韦!

曹操的眼睛一时间迷离了,他恍惚了一般。

可睁开眼睛的瞬间,他又看的无比真切,这不是古之恶来典韦……

这是跟着他走南闯北三十年的虎痴——许褚啊!

……

在熊熊烈火中,贴地的火舌仿佛在追赶着许褚的步伐,却一个愣神儿被他一把甩开。

他的身影宛若一头来自幽冥的猛兽,他那暴出两个眼珠子被火光映照得赤红如血……

他全身的肌肉这一刻宛若铁石般坚硬。

“轰,轰……”

许褚的步伐宛若整个巷子都在颤动!

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在临近那些白衣刺客五步之时,他手中的匕首已是夺命抛出。

因为要速度……

他上身几乎摒弃了所有铠甲,就连轻甲也褪下,几乎是**而行。

可他的每一寸肌肤……却仿佛被烈火淬炼过,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腰间别跨着的……是那密密麻麻的匕首,整整三十柄,每一柄的抛出,都散发着森然的寒意。

所掷皆有亡!

“哇呀呀呀呀呀——”

许褚怒吼一声,如同雷霆震怒,他猛地向前一跃,整个人如同一支脱弦之箭,疾速射入敌人的弩阵之中。

“过来打一架,对,就是你这杂碎——”

接连匕首的命中。

白衣死士惊恐的尖叫声在火光中此起彼伏,弩箭也如雨点般朝许褚倾泻而来……

——『命中了……是左肩!』

一名距离许褚极近的白衣死士,他清楚的看到……许褚的左肩被至少两枚弩矢射中!

鲜血淅沥沥的便涌出。

但……这伤势,仿佛根本无法动摇许褚的意志,甚至……他的动作没有一丝丝的迟疑!

只见许褚身手敏捷地在弩阵中穿梭,他的身影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如同一只矫健的豹子在捕猎猎物。

每一次移动,他都能巧妙地避开敌人的弩矢,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击。

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枚枚匕首,那匕首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道道闪电般凌厉的光芒。

当一个敌人近在咫尺时,许褚眼中精芒闪动,那匕首便如同毒蛇般射出,瞬间刺入敌人的身体。

那敌人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颓然倒地,气绝身亡。

而许褚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一把将这死尸拎起,朝着弩阵方向砸去。

尸体先到……挡住了一排连弩的同时,也砸跨了面前的弩阵。

他的身影紧随尸体而至。

在火光的映衬下,他快速闪烁,在力量与速度,在霸道与凶猛,在不可思议的“一力降十会”与“动若脱兔”的结合下……

他的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敌人的惨叫和倒地声。

今天的许褚,他就是魔鬼……

而方才还气势如虹的这一干白衣死士,在他面前,这一刻,竟如同待宰的羔羊般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个倒下。

而许褚的杀戮却还在继续,他手中的匕首如同死神的镰刀般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每一把匕首对应一个白衣死士的消亡,直到……最后一柄匕首从最后一个白衣死士的脖颈中划过。

以一敌三十,不过一刻钟,许褚面前的所有白衣死士,无一例外……倒地,气绝,身亡!

这场本处于极端不利状况下的战斗,竟最终化为了一场屠杀……

孤身一人;

亲冒弩矢;

杀入敌阵;

如入无人之境般;

所向披靡——

这一刻,许褚的身影在火光中变得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威猛。

最终,他的脚重重的踩踏在身前敌人尸体的脸上……

整个战场也仿佛都陷入了死寂之中。

只剩下许褚那粗重的喘息声和熊熊燃烧的火焰……在默默地诉说着,这场战斗的凶残与属于他虎侯、虎痴最卓越的辉煌!

“啊啊啊——”

伴随着许褚的一声重喝,沉默了许久的他宣泄似乎怒吼,“一群杂碎,你们这样的,我虎痴能打一百个、一千个——”

声震云霄,响彻寰宇……

每一个虎贲兵士都惊骇于许褚的勇武与胆力,哪怕是曹操都不由得吟出,“今日之虎痴,便是濮阳城时那‘古之恶来’亦不如矣——”

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

敢问?虎痴许褚排名几何?

……

“温姑娘,前面打起来了……”

与那火焰弥漫、血色残阳的巷子一墙之隔,灵雎带着更多的白衣死士已经赶到了这里。

有人听到了巷子里的打斗声与惨叫连忙提醒灵雎。

呼……

灵雎抬眼,能看到那巷子中冒出的黑色浓烟,再加上这惨叫声,可见……战况极为惨烈。

“前面那永巷是曹贼撤往北宫门的必经之路……若是那里没守住,怕是就再难擒到曹贼了……”

灵雎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小声道,言语间带着许些担忧。

“应该不会吧……”白衣死士中一名头目道:“我们有连弩,只要保持距离,哪怕不能击杀曹贼,可拖延住他们,料想问题不大,何况……多半虎贲军、校事府校事、城中驻军已经被调走,那曹贼没有支援……”

呼……灵雎依旧是一声轻呼,然后,她缓缓道:“希望如此吧……”

其实,她所有的担忧都在一个人的身上。

——许褚!

这个堪称大魏武艺天花板的家伙,有他在……想要诛杀曹贼,绝不会简单。

心念于此……

灵雎大声吆喝道:“快,再快点,堵住那永巷,支援他们——”

……

……

洛阳以南的天穹之上,渐渐的浮现出一个个黑色的斑点,这些斑点越来越大,渐渐的铺天盖地的出现在了天穹,正急速往洛阳行进。

是飞球,是沔水山庄的飞球,是来自荆州的飞球兵。

遥遥在天穹之上,他们已经能看到洛阳城里城外,那到处都燃起的铺天、蔓延的大火。

大火如同愤怒的巨兽,在夜幕下肆意张狂,将原本安宁的城池吞噬在熊熊烈焰之中。

火光映照着天空,浓烟滚滚,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混沌里。

徐庶望着这惨烈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转身看向身旁的关羽,只见这位威震天下的统帅……此刻也紧皱着眉头,目光深邃而凝重。

“看来行动已经开始了……”徐庶轻声说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感慨。

关羽闻言,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依旧紧盯着下方的火海,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两人并肩而立,任由高空的寒风吹过他们的衣角,却吹不散他们心中的沉重。

徐庶接着问:“云长,凭着你对曹操的了解,这种情况下,他会逃么?若是逃,他会往哪里逃?”

随着这个问题的问出,关羽的眼眸眯的更紧了。

过了许久,他方才开口,“云旗曾经告诉我,若有一日洛阳大乱,曹操唯有逃遁,那么他会逃往这一处,那是一处从魏王宫内通往城郊的密道,知道的人唯独他的两个儿子曹丕与曹植!”

说到这里,关羽顿了一下,他的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但,那密道的出口,也是云旗为他曹操设下的最后一个圈套!”

“所以……”徐庶在惊愕的眼芒中凝视着关羽,他的嗓音发颤。

关羽的这一句话带给他太多的疑问,可现在……他只想问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云长,依你之言……那密道的出口……云旗是要特地留给你的是么?一如昔日华容道时,孔明将这最重要的一处交由你!”

“呵……”这句话让关羽笑了,笑的无比清脆,也笑的无比笃定,他颇为郑重且严肃的张口,“吾儿云旗这激将法比起孔明可差远了!不过……”

关羽的双手突然握紧,那磅礴的力气凝聚于拳头上,他的语调更加坚定。

“这一次,关某擒那曹贼,不需要激将法,也不需要军令状——”

……

……